第十六章 背叛

3个月前 作者: 王熙宁
    窗外的皎洁月色透过古朴的窗楞,树影婆娑。冷风拂过间,空压压的枝条唰唰作响,听得人心里烦闷。


    鹤足青灯孤独站在宫室的一个角落,散发着微弱的光,从没有像这一刻,我这样讨厌这个孤寂的宫室。


    距离我离开耀儿已经是三天之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非常形象地形容了我现在的心里。


    现在的我充分感受到了那种来自母亲的担忧,思念像枯草疯狂的缠绕着我的周身,紧紧裹紧,不留一丝缝隙。我已经快要窒息,却不知和谁诉说。


    “娘!”熟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我的心脏倏然紧缩。


    我回身,看见耀儿玄色深衣,正奔过来。


    “耀儿!”我紧紧抱着他幼小的身躯,绝对想不到这样的情况里我还能见到他。


    几日不见,我仿佛觉得他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好?是不是那些人没有好好的照顾他?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真诚地对苏堤道了声谢。


    苏堤摆了摆手,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不用,只是没想到这小家伙还真是厉害啊。”


    我转眼看见苏堤的素色深衣下摆似乎褶皱起来,上面似乎还有黑脚印。心里瞬间明白过来,那怕是苏耀这小家伙下的黑手。


    苏耀狠狠地瞪了苏堤一眼,然后挡在我面前,冷声道:“有什么事冲我来,若是你们敢动我母亲一下,我便是上碧落下黄泉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微弱的鹤足灯火打在苏堤素白的深衣上,光影斑驳而寂寥。


    他的脸色隐于阴影处,语气莫名道:“你可知我们谁都不愿伤害她。”


    说完,苏堤轻声笑了笑,道:“夜深,你们就早些睡吧。”


    鬼使神差的我开口回话:“明天见。”


    他扑一愣,继而温润的笑意又重回眼角:“好,明天见。”


    从平南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昭阳殿将我带走时,我便知道这事情的棘手程度。仔细想想也对,平南王这个老狐狸对于没把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就这样,我和耀儿在这铁桶似的宫里耽了一个月之久,这期间只有苏堤时不时的出现,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煮煮茶写写字,有时候我教习耀儿练字时,他还会过来指点一二。


    耀儿由最初的对他的敌视,到现在开始变得别别扭扭起来。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苏堤拿着古朴的书简,竟然给耀儿讲起了兵法。


    最初以为耀儿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可这一个月下来,我发现我小看了眼前这个孩子,他的聪慧是我意料不到的事情。


    我拄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几案边坐着的瘦小身子,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四年之前,那时候的我竟然会想要放弃他,该是多傻的想法。


    玄色的衣衫穿在苏耀身上,竟然开始能看见苏珩的影子,忽然之间的想念让我措手不及,一行清泪顺着脸滑下,无声无息跌落米黄毡席。


    即便苏堤如今是苏珩的大敌,可是仍旧让人恨不起来,甚至连讨厌都说不上。


    “若是我不幸死了,请将我带回高丽的故土。”我这样交代苏堤,耀儿安静地跪在我的身边,脸色平静却苍白。


    “你不会死的。”苏堤冷冷地看我一眼,吐出这样一句话,说完便离开了,衣袖间带着冷风夹杂着莫名的怒意。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被软禁时还是寒梅初绽的十一月,再次被带出昭阳殿的时候已经是腊月时节。


    犹记得往年这个时候雒阳城内的百姓大约正在准备过年的事情,如今平南王谋反的事情大概搅和了这份喜庆吧。


    这个混乱的时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彼时我站在高耸快如天的城墙之下,身边的兵士皆是黑甲,脸上是冷峻的严肃神色。


    一袭绯色的宫衣,繁复的裙裾掖地,寒风瑟瑟中,我一步一步登上城楼之上,城下的人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莫名的有些想笑,这个我所挚爱的人终于来到了这里,为了救我,为了救整个天下。


    这个伟大的年轻君主,是我的夫君,是我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这一次真的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珩了,我想给他留下我最好看的样子。


    “你今天很漂亮。”苏堤看我一眼,眸光里一如初见般带着江南雨乡的温和,只是不知那哀伤从何而来。


    “谢谢。”如今除了这一声苍白无力的感谢,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了。


    长久的安静,苏堤跟在我身后,什么也没说。


    长长的台阶,近百级,我一级一级地登上去,心境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天青色的天空,隐约有细雪纷飞而落,辗转飘落在我的裙裾上。


    雪花渐渐变大,这一场冬雪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想说什么么?”苏堤站在我的身侧,静静地问我。


    我侧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忽地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些记忆的碎片就好像胶片电影般在脑海中拼凑重演。


    “这辈子我从没有后悔过什么,包括我遇见你,撇去国仇家恨这些事情,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城楼顶端,这里可以俯视整个雒阳古城,巍峨而壮观。


    秦宏一袭藏紫深衣,面色已经是颓唐模样,我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然也不会使出我这个筹码。


    我缓缓走到城楼边缘,额间花钿艳丽的一如当年我嫁给苏珩时的模样。作为一个人质,我很有觉悟。


    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这里是雒阳城玄武门,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空中白雪落在人的脸上,瞬间便清醒了许多。


    “苏珩!文昌夫人在此,若是不退兵,可就别怪老夫不怜香惜玉了!”秦宏冲着城下大声道,手中的寒剑泛着冰冷森然的光芒,刺进我的眼睛里,莫名的心凉。


    “秦宏,以女子性命相胁,简直枉为男子。”苏珩的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一如往昔那像细雪的温润。


    我侧头看着城下的兵马,银甲散发着齐心合力的士气,整齐划一的队伍,是军纪严明的体现。


    苏珩骑着白马,领头站在队伍的前面,英姿飒飒的模样,眉目间带着的神情是令我心动的情愫。


    这样的队伍,本就是该所向披靡的,这样的人,本也就应是人中之龙。


    “秦宏你这个混蛋!用女子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老子和你单挑!”


    忽然响起的声音竟是这样的粗狂,耳听这声音是莫名的相熟,侧头看着城下的兵马,终于在前面看见了那个银甲的将士。


    微胖的身形,黝黑的皮肤,浓黑的大眼睛,脸上永远是刚正不阿的憨厚样子。


    眼前的形象和记忆中的故人合二为一,那个人竟是多年不曾再见的祭修。


    犹记得并州的那次出逃,还是他故意给我们行了方便,给我们详细的地图,不然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的逃出来,可以说,我们都欠了他一个人情。


    老子,老子,祭修还和以前一样啊,莫名的真是怀念那时候的时光。


    秦宏用剑比着我的脖颈,些微一用力,脖颈处便划出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顺着脖子晕染上绯色的宫衣。


    寒风拂过,风卷起我腰间的丝带,带着我对苏珩满满的思念。


    “苏珩!退兵!不然文昌夫人便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身侧的秦宏越来越疯狂,手中的长剑比比划划的,脖颈上的疼痛之感,使我的神智越加清晰。


    今日我本就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的笑意就那样柔和地漫上了眼角,直抵眸光深处。


    “君王之爱,泽被苍生。”我笑着笑着,眼角的泪便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绯色的宫衣,渗入金线的刺绣间:“陛下!下令攻城罢!”


    秦宏恼羞成怒,扬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我反抗推搡间被裙裾带倒,借着惯性就地一滚,待我转身过来准备反击的时候,却不想竟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主…子,快跑…”


    滴答――滴答――


    我惊恐地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城楼的灰色石砖地上,鲜红的颜色刺目的紧,脑海里翻滚着那场刺杀的情景。


    这个总是一袭青衣的姑娘,带着如风一般安静笑意的她,竟然…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将缓缓倒下的她抱在怀里,双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心里面充斥的悲愤和悔恨。


    “泽兰!你为何这样…”眼中的泪汹涌而出,我抱紧了怀里越发冰冷的身子:“你不是都背叛我了么,为何还要为我挡下这一剑。”


    泽兰只是瞪大了眼眸看着我,似乎是不相信般,可是口里的话却是半句也讲不出了。


    “我以为你只是帮着秦梓对付我,却没想到你是帮着平南王来谋反,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放任你的。”我叹息一声,看着阴沉沉的天际:“可是我欠你们佟佳氏的,如今就连报答的机会似乎都没有了。”


    “平南王,现在你该收手了罢。”


    苏堤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放在了秦宏的脖颈处,唇边的笑意带着我从没见过的锋利。


    “你背叛我!”秦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竟然背叛你的父亲!”


    苏堤手中使力,阴沉着脸色道:“我没有背叛我的父亲,因为你不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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