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征途
3个月前 作者: 独孤红
银色的月光下,这座废园寂静、空荡,断壁危垣中,虫鸣阵阵,透着让人心酸的凄凉。
这座宅第不知道是谁家的,看那废弃的亭、台、楼、榭,想必当年有它一时的兴盛辉煌。
而今,只剩下青苔碧瓦堆,只剩下断壁危垣,只剩下筑穴的狐鼠,只剩下满眼的凄迷。
突然,这座废园门口多了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反正,他现在确确实实站在了废园门口。
他是个年轻人,充其量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颀长的身材,一袭雪白的长衫,长眉斜飞,凤目金瞳,俊逸,潇洒,英挺,超拔,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使人有这么一个感觉,普天之下,只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的确,他就是这么个人。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带着很浓郁的书卷气。
说他是个文士,他英挺超拔,却又有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
再看他的相貌,他的身材,从头到脚的每一寸,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觉得,也都会承认,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
他,站在废园门口,一双让夜空朗星都暗然失色的眸子,从东到西,由外而里,从凄迷的荒草,到清冷月色下毁坏倒塌的亭、台、楼、榭,缓慢地扫视了一遍,紧闭着唇角,泛起了一丝极其轻淡的笑意,然后,他潇洒迈步,进了废园。
他刚迈进头一步,一条黑影从空而降,疾若鹰隼,当头扑下。
他够镇定,应变也快,微一闪身,黑影的扑袭落了空,但黑影身手不弱,应变也够快,一个飞旋,带着逼人的风劲,又自扑到。
他还手了,迅捷无比,疾若闪电的两个交错,兔起鹘落的两番扑腾,双方只互换了两招,黑影一个滚倒在了地上。
一步跨到,抬脚就踩,突然,他象被人打了一拳,他身躯一震,脚停在了半途,脱口道:“刘伯父。”
地上躺的,是个黑衣老人,清癯、瘦削,一脸刚直之色。
他话落,收腿,急忙扶起了黑衣老人:“小侄不知道是刘伯父,该死……”
黑衣老人透着冷肃的唇边,-丝轻淡笑意一闪而逝:“你明知道是我,我有心考你,你也有心给我看看颜色,没错吧!”
他,俊逸白衣客赧然而笑,好白的一口牙,白得让人心跳,白得能让世上每一个姑娘家都着迷。
黑衣老人神色倏转冷肃,双目之中冷电暴射:“你接到我的密函了?”
俊逸白衣客也倏敛笑容,代之而起的是-片肃穆,垂手应道:“是的!”
“你愿意?”
“我来了。”
“我的面子不算小。”
“伯父错了,我冲的不是您-个人。”
“好话,你现在还可以考虑……”
“伯父,您可是家父的过命之交?”
“当然!”
“那么您就该知道华家的家训,以及华家父子的心性为人。”
“算我多此一问,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什么事也比不上这件事。”
“我没有找错人,你的武功、机智、心性,都是为我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只是,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因为那权奸太厉害,防卫太严密,手下的能人高手太多,万一不幸事败……”
“伯父,我自小到大,从不知道什么叫败。”
黑衣老人脸色一沉,道:“不要太自负,他要是那么容易铲除的话,多少年了,也轮不到你的。”
俊逸白衣客默然不语,没再说话。
黑衣老人接着说道:“万一不幸事败,不许连累我,并非是我贪生怕死,我还要保住这有用之身再接再厉,我若是死了……”
黑衣老人神色倏转悲凄:“我死不足惜,只是往后那数不清的忠臣义士,还有谁去救啊!”
俊逸白衣客双眉陡扬,目中倏现冷电:“您放心,万一不幸事败,死的只是一个江湖浪子花三郎,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黑衣老人倏探右掌,抓住了俊逸白衣客的肩膀,双目紧盯着俊逸白衣客,旋即,他双目之中闪泳起泪光:“这是我生平唯一的心愿,也是那数不清的忠臣义士们的心愿,你,你去吧。”
俊逸白衣客一句话没说,单膝点地,一轩而起,转身行出废园。
黑衣老人目送俊逸白衣客步出废园不见,一双目光缓移向上,两行热泪倏然挂下:“苍天保佑……”
富丽堂皇的大厅。
灯火辉煌的大厅。
画栋、雕梁、刺眼的鲜红地毡,照耀得纤细可见,高悬在梁上的-十六盏宫灯。
上首,一张古铜色的雕龙长案,案上,一方黄绫包着的大印,-把满镶珠玉的斑斓长剑,案后,一张上铺虎皮,再裹以黄绫的大靠椅。
案前,两旁,向外延伸隔五步便是一名,一共有十六名之多的“内行厂”高手,十六名大档头,个个垂手肃立,神色冷峻,一色小黑纱帽,黑色高筒靴,大红锦袍,大红披风,映着明亮的灯光,望之懔人。
提到“内行厂”,不能不略为介绍一下“内行厂”。
明成祖起北平,刺探宫中事,多以建文帝左右为耳目,即位后,专倚宦官,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明宪宗时,又别设西厂刺事,所领缇骑倍于“东厂”,自京师及天下,旁干侦事,虽王府不免,冤死者难以数计,寻罢“西厂”。
明武宗即位,复置西厂,时刘瑾用事,东西厂并植私人,刘瑾又充“内行厂”自领之,虽东西厂皆在伺察中,更加酷烈,这就是“内行厂”的由来。
如今,这座大厅之内,虽然站立着一十六名“内行厂”的高手,但却鸦雀无声,静得能让人窒息。
这一十六名“内行厂”高手,从两旁一直排列到门口,门口紧挨着一座大花园,大花园内更是岗哨遍布,隔不远就是一名高手二档头。
这种如临大敌的戒备,这种懔人的阵仗,是要干什么?
步履声响动,从大厅靠里一座巨大屏风后传了过来。
大厅里的一十六名“内行厂”高手,神色一懔,一起低下头去。
紧接着,屏风后转出二前一中四后七个人来。
走在前头的两个跟走在最后的四个,跟厅里十六名“内行厂”的高手的装束打扮一样,个个步履稳健,神色冷峻,目射精光,一看就知道也是“内行厂”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
走在中间的那个可不一样了,锦纱帽镶金边,绣龙青袍,大红披风,人长得既白又胖,浓眉大眼,狮鼻海口,眉毛都灰了,看上去年纪是在五十以上,但是唇上,额下光溜溜的,没胡子,甚至连根胡子碴儿都没有,他半眯着眼,眉宇间透着逼人的阴鸷,这就是独获天青,极得武宗宠信,权倾当朝的宦官,掌司礼监的刘瑾。
一行七人从屏风后转出,停也未停地直往厅门行去。
花园里的众高手也一起低下了头。
一行七人刚到厅门口,夜空里陡地传下一声朗喝:“阉贼纳命。”
一道寒光带着一条黑影破空而下,那道寒光疾卷居中的刘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人,大厅里、花园里的高手一起抬起了头,就在众皆惊愕的一刹那,刘瑾前面那两名高手暴喝声中出了手,他们没带兵刃,只有以四道凌厉的掌头截击那道寒光。
寒光疾闪,沉哼,血光,叱喝,那两名高手飞出丈余外,落地就没有再动。
这变化不过一刹那间,一刹那间寒光就一下毙了两名内行厂高手,寒光在毙了两名高手后,旋即又卷向居中的刘瑾。
内行厂的两名高手是牺牲了,但是这两名高手的牺牲并不是毫无代价的,他们空手硬截那道寒光,虽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但却拦得那道寒光的速度略略顿了一顿。
内行厂的高手就是高手,只这么一刹那间的一顿,佩剑的高手已纷纷长剑出鞘,闪电扑到,几道银蛇似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截向疾卷刘瑾的那道寒光。
只听铮、铮几声金铁交鸣脆响,几道银蛇似的剑光,一碰寒光之后纷纷荡开,但是接二连三的剑光又从四面八方卷到,使得那道寒光已无暇卷向刘瑾。
刘瑾在几名贴身高手护拥下,很快地退进了厅里。
而那道寒光已陷入了数不清的剑光包围中。
突然,一名内行厂的高手扬了一下手,只见寒光倏地一顿,然后变成一道长虹,拖着光片破空电射不见。
厅里的刘瑾因惊怒而身躯颤抖不已,他暴喝出声;“追,给我遍搜九城,当场格杀,碎尸万段。”
恭应声中,内行厂的高手纷纷腾空掠起,飞射不见。
刘瑾既惊又气,脸都白了,身躯还在发抖,抖得衣衫扑簌簌作响。
辘辘轮声,得得蹄声,划破了宁静的夜色。
一辆单套高篷黑马车冲破了朦胧的夜色,在石板路上驰了过来。
这辆马车不象一般的马车,称不上华丽,但是异常精致,无论车篷的雕花跟上漆,都是一流的上等手艺,就连那匹套车牲口,也是异常神骏健壮的好马。
高坐车辕的车把式,是个须发俱霜的老头儿,连两道眉毛都白了,一张老脸更是皱纹遍布,鸡皮也似的。
这么大把年纪,早该子孙满堂,在家享老福了,到如今还得给人赶车,看来这辈子他是永远也熬不出头了。
人家赶车,都是两眼睁得老大看着路,而这位老车把式赶车,却是闭着眼在车辕上打盹。
难怪,岁月不饶人,毕竟年纪太大了,幸亏套车牲口似乎是匹识途老马,要不然不知道会把这辆车赶到哪儿去。
突然,套车牲口一声低嘶停下了,前蹄敲打着石板,再也不往前走了。
车辕上的老把式睁开了眼,往前只看一眼,倏地一双老眼睁得老大,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一闪而逝,只听他道:“姑娘,前头路上躺着个人。”
一声轻“呃”,车篷掀开了一角,掀车篷的手,是只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柔荑,手指根根修长,水葱也似的。
接着,从车篷里探出了一颗乌云螓首,云髻高挽,那张娇靥,黛眉风目,画儿似的,清丽若仙,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往前看了一下,约莫两三丈外,静静的趴伏着一团白影,只要目力不太差,任何人都能看出,那确是一个人,但却无法看出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香唇轻启说了话:“小青,陪老爹看看出。”
车篷一掀,从车里跳下个青衣少女,明眸皓齿,一脸的聪慧机灵色,她跳下车便说:“老爹也真是,八成儿是个饿昏的要饭的,有什么好看的。”
老车把式从车辕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小丫头,人哪能见死不救,就算是个饿昏了的要饭的,也该过去看看,能救就伸把手啊,多积点儿德,将来可以找个好婆家,懂么!”
青衣少女粉颊一红,“啐”地一声道:“老爹老是这样没正经。”
她拧身先往前去了。
老车把式从车辕上站起来的时候,是颤颤巍巍,老态龙钟,可是跳下车辕那一跃,却是轻捷利落异常,就连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恐怕也比不上。
老车把式三脚并成两步赶了过去。
青衣少女先到了那个人近前,脚一伸,就打算把地上那个人翻过来。
“咳!”老车把式到了,伸手一拦,瞪了青衣少女一眼:“大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懂事,往后站。”
青衣少女小嘴儿一噘:“他又不是宝。”退向后去。
她可没懂老车把式的意思,一个大姑娘家,哪能随便伸脚去碰一个男人。
老车把式蹲了下去,先把了那人的脉一下:“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一怔:“好俊的后生。”
姑娘家爱听这一句,她忙凝目,刹时,她也看直了眼。
的确,好俊个后生,二十来岁年纪,一张脸冠玉也似的,斜飞长眉下,一双风目紧闭,悬胆般鼻子下,那张嘴也闭得紧紧的,而且嘴唇的颜色有点泛乌。
看打扮,看相貌,这后生不象个该饿昏的人,当然更不象个要饭的叫化子。
只要是行家,一眼就能从那泛乌的嘴唇看出,这后生是……
老车把式脸色有点凝重,飞快查视后生周身,他发现了,俊后生的左臂近肩处,雪白的衣衫上有一个小黑点,芝麻大般小黑点,不留心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老车把式“嘶”地一声,扯破了俊后生的左臂衣衫,俊后生左臂近肩处,皮肉上一块乌黑,有制钱那么大一块乌黑,还微微泛着青意。
老车把式脸色一变,霍地转脸:“禀报姑娘,‘阴山’‘百毒谷’的玩艺儿。”
青衣少女脸色也一变,转身而去。
老车把式运指如飞,连点俊后生前心五处重穴。
微风一阵,青衣少女到了近前:“老爹,姑娘让把他带回去。”
老车把式没说话,伸双手托起了俊后生,腾身一掠到了车前,很快地把俊后生送进了车里。
青衣少女跟着也登上了车。
随听车里传出适才那位清丽人儿的无限甜美话声:“老爹,快,迟了恐怕救不了他了。”
老车把式答应声中跃上车辕,挥鞭抖缰,就要赶动马车。
两条人影,疾若鹰隼,从空而降,落在车前挡住去路,是两名手提长剑的内行厂高手。
老车把式急忙收住缰绳,道:“你们这是……”
左边一名内行厂高手冰冷道:“下来。”
右边一名紧接着道:“车里有人就都下来。”
老车把式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少罗嗦,叫你们都下来就都下去。”
“这是谁呀,说话这么和气法?”
车篷掀起一角,青衣少女探出了头,微一怔:“哟,原来是内行厂的呀,这是南宫玉南宫姑娘的车,你们有什么事么?”
两名内行厂的高手一怔:“这是南宫姑娘的车?”
清丽人儿探出了螓首:“南宫玉在这儿,两位有什么见教?”
两名内行厂高手立即改容欠身:“我等不知道这是南官姑娘的座车,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原谅。”
姑娘南宫玉淡然一笑道:“好说,你们太客气了,叫我怎么敢当。”
左边一名忙道:“南宫姑娘,那是您怪罪了。”
右边一名道:“怪我们俩有眼无珠,姑娘您大度宽容,千万别跟总座提起。”
“那怎么会呢,你们这是公事,是不是?”
左边一名道:“不敢瞒南宫姑娘您,片刻之前有名刺客闯进内行厂谋刺九千岁,结果负伤跑了,九千岁下令遍搜九城,只一发现刺客,当场格杀,所以……”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有人谋刺九千岁,好大的胆子,这还得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们还是公事公办,查查我的车吧。”
左边一名忙道:“不,不,不,这我们怎么敢。”
右边一名道:“是啊,您的车还用查,我们又怎么敢,要让总座知道,非剥我们的皮不可,您请吧,您请。”
姑娘南宫玉目光一凝,道:“这可是你们不查,并不是我不让你们查啊。”
“是,是,是,您请,您请。”
“好吧,那就多谢两位放行了,老爹。”
车辕上老车把式刚要挥鞭。
左边一名内行厂高手招手道:“请等等。”
南宫玉道:“怎么,两位改变心意要查车了?”
“不,不,不,南宫姑娘,您千万别误会,我们俩天胆也不敢查您的车,只是,只是”
赔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总座那儿您千万”
南宫玉倏然一笑道;“你们尽可以把宽心放定,南宫玉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老爹!”
老车把式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那两位内行厂高手一起躬下了身:“多谢南宫姑娘,恭送南宫姑娘!”
马车拐弯走了,他两个抬起了头,天爷!脑门儿上都见了汗,左边一名道:“怎么碰上了这位姑奶奶。”
右边一名道:“人家没有怪罪,还答应不告诉总座,已经是咱们前辈子烧了高香了,走吧,别处去吧。”
两个人一闪身,就没入夜色里不见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大宅院门口,朱门、白玉阶,一看就知道,要不是有钱、就是有势的大户人家。
马车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大门旁边有两扇侧门开了,两扇侧门的宽窄,足容一辆马车进出还有富裕。
马车就驰进了侧门,开门的,是个美艳的红衣少女,她又把两扇侧门关了起来。
南宫玉跳下车往后行去:“老爹,把他带到我屋里去。”
老车把式微一怔,似乎要说话,可是南宫玉已经走了,老车把式只好登上了车。
青衣少女跟红衣少女说起了悄悄话,想必是在介绍车里那个俊后生,以及碰见内行厂高手的事。
红衣少女听毕就皱了眉:“有这种事,那么姑娘是把这人当成了谋刺刘瑾的刺客了么?”
青衣少女道:“姑娘是这么想,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究竟是不是,要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知道。”
老车把式抱着俊后生跳下了马车,道:“行了,别这儿扯了,快跟我去见姑娘去吧。”
老车把式前头走了,青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忙跟了过去。
老车把式抱着俊后生在前,青衣少女跟红衣少女紧随在后三个人登上了一座精致的小楼。
穿过一个精雅的小客厅,来到一间房门前。
老车把式发了话:“姑娘”
“进来吧!”南宫玉在房里说了话。
“姑娘,这儿是您的卧室啊。”
“难道我不知道,进来。”
老车把式没再说话,推门走了进去。
暗香浮动,好淡雅的一间卧房。
墙角金猊,横香袅袅,牙床上被翻红浪,朱红色的高脚几上,放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旁边一张矮几上,横放着一具瑶琴。
靠窗,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跟一些书籍,如今更多了些小瓷瓶、棉花,还有一只小银盒,里头放的是几根金针,一把玉刀。
老车把式进房道:“这后生好大的造化。”
南宫玉道:“我只是救人,别的顾不了那么多,把他放在床上。”
老车把式一怔:“姑娘”
“老爹,咱们要懂从权,不能拘那么多俗礼,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老车把式须发一张,看了怀中俊后生一眼,没再说一句话,过去把俊后生平放在了床上。
南宫玉过去掀开了俊后生右肩被老车把式撕破的衣衫,先拿小玉刀划破那制钱般大小的乌黑一块,一股乌黑的血液流出,南宫玉以棉花吸尽了乌血,直到出现鲜红的血迹,然后拿起银盒里的小镊子,小心翼翼的在伤口上一镊一拔,一根蓝汪汪,牛毛大小的针被拔了出来。
老车把式白眉略一耸动,道:“好歹毒的‘百毒谷’玩艺儿,再过片刻,这后生恐怕就没救了。”
南宫玉没说话,拿过一只小瓷瓶,在俊后生伤口上倒了些白色药粉,给俊后生包扎好了,才道:“小红去烧开水,小青去熬碗参汤,老爹去歇息吧。”
红衣少女、青衣少女应声而去。
老车把式站在那儿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南宫玉道:“老爹,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老车把式白眉一耸道:“那属下就放肆了,属下不知道您这样对他值不值。”
南宫玉道:“要是他就是谋刺刘瑾的那个人,绝对值。”
“万一他要不是谋刺刘瑾那个人呢?”
“老爹,那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一条命,对不?”
“话是不错,可是咱们还不知道他的来路……”
“只知道他是一个人,有一条命,何必问他的来路。”
“姑娘,见死救命,是千该万该的,可是咱们身份特殊,万一这小子要是邪路上来的……”
“老爹,您这双眼看过近五十年的武林盛衰,也看过难以数计江湖黑白两道人物,您看他象是邪路上来的么?”
“姑娘,人不可貌相……”
“我知道,我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老爹可曾发觉,他身上透着一点邪气没有?”
“这……”
“老爹,够累的了,歇息去吧,我不会看错人的。”
老车把式白眉陡扬,一双老眼之中电闪寒芒,冰冷道:“您救的是个人,可是万一这小子要不是人,哼!”
他没明说他要怎么样,可是只那一声震人耳鼓的沉哼,应该很够了。
老车把式走了。
南宫玉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眸子,移注在俊后生脸上,旋即,她那双眸子象蒙上了一层薄雾,清丽若仙的娇靥上,也浮现了一种异样神色,那异样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星移斗转,夜更深了。
小红送来了开水。
小青送上了参汤。
南宫玉道:“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去睡吧。”
小红看了看床上的俊后生,眨动了一双美目:“您让婢子去睡?”
“怎么!”南宫玉笑问:“你们是怕他吃了我,还是怕我吃了他?”
小青道:“可是姑娘您……”
“我可以凑和着,别管我了,好在只是一晚上,也已经过了大半夜了,明天他就能下地活动了!”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小红迟疑着道:“婢子两个在这儿陪您不好么。”
“陪什么,干吗买一个饶两个的,快去吧,别说了。”
小青、小红犹豫着没动。
南宫玉目光一扫,不怒而威:“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不听话了。”
“婢子不敢。”小青、小红忙应声退了出去。
南宫玉笑了,那是浮自香唇边的一丝轻微笑意,挪身坐在了书桌前,深深地看了床上俊后生一眼,转回头,伸手在桌上拿起了一本书。
这位姑娘美,灯下看,更显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她不该是人,她玉骨冰肌,应该是神匠刀下一尊没有一丝瑕疵的玉女像。
梆柝敲打了四更。
床上的俊后生突然有了动静,先是斜飞入鬓的一双长眉微皱,继而他睁开了眼。
入目这么一间淡雅的卧房,入目一副无限美好的身影,他一怔,仰身欲起。
惊动了南宫玉,霍地转过身,她一怔,急道:“别动。”
俊后生真没动,眼前人儿的绝代风华,使得他有着一瞬间的震动与错愕,旋即,他才定过了神:“姑娘……”
南宫玉含笑站起,走近床前:“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玉字,这儿是我的住处。”
俊后生道:“南宫姑娘……”突-怔;“那么这间屋是……”
“我的卧房。”
俊后生神情一震:“这怎么好!”
他仰身欲起,但是他起身一半又躺下去。
“你的伤不重,可是中毒不轻,毒气还没有祛除尽净,所以无力行动。”
“可是……”
“你不象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礼。”
俊后生默然了,也没再动,倒不是他不拘俗礼,而是实在起不来。
南宫玉道:“容我请教。”
“不敢,花,花三郎。”
“尊姓常见,可是跟大名连在一起,多少有点怪,不过我很放心,我没有救错人。”
“没有救错人?姑娘的意思是……”
“至少你是个正人君子。”
花三郎目光一凝:“何以见得我是个正人君子。”
“要不是正人君子,岂有急着要起来的道理?”
“呃……”
花三郎“呃”了一声,他能说什么,能说人家看对了,抑或是能说人家看错了?
南宫玉搬过椅子来,坐在了床前,望了望花三郎,眨动了一下美目:“能告诉我么,你是怎么受伤的?”
花三郎勉强笑了笑:“姑娘别见笑,一言不合,拔剑而起,结果却伤在人暗器之下,幸蒙姑娘搭救,要不然我这条命早没了。”
“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何必动不动就拔剑而起。”
“以前就是没想通,不过有了这次教训,下次说什么也不敢再逞强了。”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倒是从善如流啊。”
“那倒不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而已,要是差点把命丢了,还不知道悔改,岂不是不可救药了么?”
南宫玉凝目道:“你能试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么?”
“我试试看!”
花三郎试着慢慢坐了起来,然后靠在床头,累得直喘,额上也见了汗,他摇头苦笑;“这哪是生龙活虎的我。”
“我直说一句你别介意,还能坐在这儿说话,你就该知足。”
花三郎微一点头:“姑娘说得是。”
“试试看,胳膊能不能抬。”
花三郎两臂抬起试了试,左臂抬不怎么高,可是抬起来并不困难,他凝目道:“姑娘的好医术,好灵药。”
南宫玉笑了笑,站起来把参汤端过来递了过去:“参汤,不烫了,正好喝。”
花三郎微怔:“这……”
“你不会老让我这么举着碗吧。”
花三郎忙接过去,道:“这怎么好,让姑娘……”
“我既然救了你,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我无意逐客,可是我不能让你老占着我的床,你说是不!”
花三郎深深一眼:“象姑娘这种姑娘,我是头一回碰上。”
“趁热喝吧,你不会不知道,凉了功效也就差了。”
花三郎没再多说一句,一口气把碗参汤喝了下去。
南宫玉接过碗道;“我保你明天晚半晌又是生龙活虎的你。”
“姑娘给的太多了。”
“我没有意思让你还。”
南宫玉拧身把碗放回了几上,走回来坐下,凝目道:“你不是京里人吧。”
“不是,我从关外来。”
“呃!挺远的,到京里来,就为跟人打架。”
“姑娘,我已经知道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责怪你,我也无权责怪你。”
“那么姑娘是……?”
“你不是个点不透的人,何必明知故问!”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碰上对手了,姑娘是问我到京里来干什么的?”
“不错,能说则说,不能说我不便勉强。”
“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到京里来,是来找碗饭吃的。”
“是来找碗饭吃的?”
“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了,一无所成,自己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老在江湖上混,也混不出多大出息来,所以……”
“所以就到京里来找碗饭吃。”
“不错!”
“那么,你打算找什么样的事呢?”
“除了几手庄稼把式外,一无所长,能打算找什么样的差事,只能说什么样的差事要我。”
“你太客气了。”
“我句句实言。”
南宫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微微一笑道:“我不多跟你说什么了,你该睡一会儿了。”
说完了话,她要往起站。
花三郎道:“姑娘可否再坐一会儿。”
南宫玉没再动,道:“怎么?”
花三郎道:“我了无倦意,想跟姑娘再聊会儿!”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是不是怕吃亏?”
花三郎道:“怕吃亏,姑娘这话……”
南官玉道:“我盘查过你了,你要盘查盘查我?”
花三郎笑道:“姑娘想的未免太多了,既是这样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南宫玉道:“你知道不,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
“呃!姑娘是指……”
“你不是不想问了么,我却非让你问不可。”
“姑娘,嘴长在我身上。”
“那不要紧,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我就不便,也无权阻拦了。”
南官玉微微一笑道:“转来转去,我这个怪脾气正好落进了你的圈套里。好吧,只有说了,你听清楚了,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玉字,是个风尘女子……”
花三郎微一怔,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带着一个老车把式,两个丫头住在这儿,交游广阔,相识遍京畿,够明白了吧,你满意了吧。”
花三郎笑道:“够明白了,也相当满意。”
“你可以安心睡会儿了吧。”
“准保一觉睡到明天晌午。”
他翻个身,面向里躺下了。
南宫玉深深地看了他背影一眼,香唇边浮起一丝极其轻淡的异样笑意,转身出了屋,随手带上了门,花三郎仍面向里躺着,没动一动。
南宫玉袅袅地下了小楼,楼下是一间较大的客厅,此刻灯亮着,老车把式、小青、小红都坐在客厅里。
南宫玉一下楼,老车把式、小青、小红忙站了起来,南宫玉道:“就知道你们不会去睡。”
老车把式道:“您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形下叫我跟这两个丫头怎么能放心,怎么样,醒过来没有?”
南宫玉道:“醒了,醒了一会儿了。”
老车把式忙道:“盘过他没有?”
“盘是盘过了,只是恐怕没有一句是实话。”
“他怎么说?”
“跟人打架受了伤,可能连姓名都是假的。”
“您怎么不当面点破他中了阴山‘百毒谷’的暗器……”
“老爹,我何必非当面点破他,他有他的苦衷,他不知道咱们是些什么人,又怎么会说实话呢。”
老车把式冷哼一声:“未免太幼稚了,他的伤是您治的,你还能不知道他受的是什么伤。”
“你错了,老爹,他不但有一身高绝的武功,而且聪明,机警,反应极快,这么些年了,我还没碰见过象他这样的人物,他明知道瞒不了我,但是我能救他,足见我没有什么恶意,他大可以放心的待在这儿养他的伤。”
老车把式不悦地道:“既是明知道您没什么恶意,为什么还不说实话?”
“老爹,这不能怪他,要是咱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跟他易地而处,咱们是不是也会象他这样呢。”
老车把式哼了一声道:“我还是头一回看您这样对个外人,项刚连您的房门都不许跨,您却把您的床让给了他。您这样对他,连他个真名实姓也换不来,这叫什么聪明,分明是奸滑。”
南宫玉淡然道:“老爹,项刚跟他的情形不同,你指望我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救一条命,别的又何必管那么多。”
老车把式白眉轩动,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道;“姑娘,您太仁厚了,这样是会吃亏的。”
南宫玉道:“老爹,做人就该这样,我不认为会吃亏,就算会,到头来也绝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老车把式道:“您大智,不是常人所能及,只是……唉!我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他放明白点儿,别伤害了您,要不然我是绝不会轻饶了他的。”
南宫玉娇靥上闪过一丝异样神色,道:“天快亮了,你们都去歇会儿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我到外头站会儿去,别来扰我。”
她转身往外行去。
小青、小红要跟,老车把式招手拦住,向着小青、小红微微摇了摇头。
南宫玉出小楼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花木扶疏,夜色极静极美。
望着眼前的夜色,南宫玉那一双明眸,又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东西,很快地感染了夜色。夜色也添了一份迷蒙。
花三郎当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睁眼一看,满眼阳光,屋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他挺身坐了起来,居然体力充沛,一如往昔,伤处也不觉有一点疼痛了,心里一喜,他忙下了床。
刚下床,房门推开,小青走了进来,见花三郎下了床,微一怔,旋即含笑说道:“恭喜您伤好了。”
“谢谢!”花三郎忙道:“姑娘是……”
“我叫小青,是姑娘身边的丫头。”
“原来是青姑娘。”、
“不敢当,花爷您叫我小青好了。”
“小青姑娘,我的伤能好这么快,全是南宫姑娘所赐,我要谢谢南宫姑娘。”
“我们姑娘出去了,留下我侍候花爷。”
“怎敢当姑娘这侍候二字,打扰府上,给姑娘添麻烦,我已经很不安了。”
“您别这么说,谁叫您是个受了伤的人!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谢谢,我不饿。”
“您可别客气,要是想吃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做不好可是准能管饱,要是饿着了您,姑娘回来我可定会挨骂的!”
“等我饿了再麻烦姑娘吧,姑娘放心,南宫姑娘面前,我会说话的。”
“您要这么说,我就不敢勉强了,那就等您饿了再说吧!别的您需要什么不,您尽管吩咐,可别客气。”
“谢谢姑娘,姑娘太周到了,我不需要什么,只是……小青姑娘,我能下楼走走么?”
“瞧您问的,当然能啊,您是我们这儿的客人,又不是犯人,还能不准您走动,只是,您可别出大门。”
“别出大门?姑娘的意思是……”
“昨儿晚上禁城里闹乱子,出了事儿,有人行刺九千岁刘公公,如今满城搜捕刺客正紧,您要是到了街上,让人把您当成刺客抓了去,那可就糟了。”
花三郎道:“姑娘多虑了,京城里这么多人,怎么会单有人拿我当刺客。”
“这您就不知道了,凡是碰上这种事儿,官家是宁可错拿一百,也不放过一个,遭冤枉的可多了,您在这一带是个生人,谁也没见过您,难保不遭官家冤枉。”
花三郎一摇头道:“官家这些人也够糊涂,既然是行刺未成,谁会想不到官家会遍搜九城,只怕那刺客早就远走高飞了,还会留在京里等他们拿。”
“那可不一定啊,花爷。”小青瞟了他-眼,道:“高明-点儿的都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再说,也许那名刺客受了伤,走不了了也说不定。”
花三郎看了小青一眼:“官家搜捕刺客,只怕是派错了人了。”
小青微愕道:“何以见得?”
花三郎道;“要是他们能礼聘姑娘出面,恐怕那个刺客十九是跑不掉了。”
小青一怔,红着娇靥笑道:“敢情花爷是开我的玩笑啊,那可难说啊,真要是官家来求我帮忙,八九不离十我是会指点他们抓着那个刺客的。”
花三郎笑道:“那姑娘的功劳可就大了,荣华富贵是一辈子也享用不尽了,说不定那位刘公公还会把姑娘请去拜为女军师呢。”
小青眉梢儿微扬,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含笑又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下楼走走去,姑娘请忙吧。”
他迈步行了出去。
望着花三郎那颀长而洒脱的背影,小青香唇边浮现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这丝笑意带着些冷意。
而当花三郎背着小青的时候,他的唇边也浮现起一丝笑意,可惜的是,小青根本看不见。
浮自花三郎唇边的这丝笑意,一直持续到花三郎背着手下了小楼,刚出小楼,他唇边的那丝笑意就凝住了,无他,他为眼前庭院里淡雅宜人的景色怔住了。
看花三郎的飘逸俊拔,他当然不俗。
眼前庭院中景色的淡雅,也几乎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直能让人忘却一切忧愁烦恼、直能让人俗念全消,他焉有不被吸引、焉有不为之发怔的道理?
这情形就跟英雄见了英雄,马上就惺惺相惜的道理一样。
半晌,花三郎定过了神,轻轻叹了一声道:“这儿的夜景应该更美,可惜我错过了。”
他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个识货的雅士,这儿的夜景,的确比白天的景色更美、更动人。
昨夜他是错过了,但是今夜呢?
听他的口气,他似乎是打算今天要离开了。是么?
花三郎缓慢的迈了步,由楼前的青石小径,到一弯碧流上的朱栏小桥,由姹紫嫣红的花丛,到一色碧绿的树丛,最后停在了那座八角小亭里。
他刚坐定,大门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他这里微一怔,那里小青已象一只花蝴蝶似的从小楼里奔出,跑去开门去了。
花三郎以为是南宫玉回来了,他站了起来,往前迎返,停在青石小径上。
他听见了开门声,也听见了小青的话声;“哟!是您哪!”
接着响起的,是一个豪壮的男子话声:“那你以为是谁?”
“婢于还当是姑娘回来了呢。”
“怎么!你们姑娘不在家。”
“可不,-大早就让九郡主派人请去了。”
“咱们这位九郡主可真缠人d阿。”
“您可别这么说,九郡主垂爱,该是我们姑娘的荣宠。”。“行,会说话,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啊。”
“啊,项爷,您等等。”
“怎么了?”
“您怎么忘了,我们姑娘不在家。”
“我没那么大忘性,我进去等她。”
“哎,哎,项爷。”
“又怎么了,小青!”
“您可别生气,我们姑娘交代过,她不在家的时候,不许招待客人。”
“我知道,那是指别人,不是指我。”
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花三郎静听至此,已经明了了个大概,他想避,但是他却站着没动。
雄健步履声一直传了进来,只听小青在后头直叫:“项爷!项爷……”
突然,人进来了,好魁伟的身躯。
三十多近四十的汉子,浓眉,大眼,威仪逼人,魁伟健壮的身躯,真让人有顶天立地之感。
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袍,袖口卷着,露出两段筋肉堆起的小臂,透着一身的劲,还有些潇洒意味。
他一眼瞥见了站在青石小径上的花三郎,一怔停住了,小青出现在他身后,一脸无可奈何神色。
陡地,壮汉一双巨目之中射出两道逼人寒芒,比电还亮:“呃,怪不得不让我进来,原来她这儿有了位客人了。”
小青脸色一变:“项爷,您……”
壮汉冷然道:“一个活生生的大人站在这儿,我说错了么!”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您别跟我们做下人的这样,有什么话等我们姑娘回来跟他说。”
“怕我不跟她说。”壮汉脸色一寒,凝望花三郎:“你是干什么的。”
花三郎淡然道:“你又是干什么的。”
壮汉脸色陡一变,一双巨目中寒芒陡然间变得凌厉数倍:“我是南宫姑娘的朋友。”
“彼此,彼此,我也是南宫姑娘的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一样,我也不知道她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大胆!”壮汉终于忍不住了,一声暴喝,踏步上前,当胸就是一拳。
壮汉拳大力猛,可不是普通的把式。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壮汉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壮汉出手快,快得连小青都来不及叫。
花三郎双眉一剔:“南宫姑娘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他脚下没动,容得壮汉铁锤般巨拳近身,突出一指向着拳头敲了过去。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能抵铁锤般巨拳?
可是壮汉是识货的行家,脸色一变,沉腕收拳,疾快变招,钢钩般五指反搭花三郎腕脉。
花三郎也变了招,变敲为点,那白皙修长的一指伸出,点向壮汉掌心。
壮汉因惊而怒,沉哼一声,巨目寒芒电闪,再变招,眨眼工夫之间,一连攻出三掌。
花三郎身躯纹风不动,一只右掌上下翻飞,疾快地化解了壮汉三掌,然后右掌突然前探,一只右臂暴长了数寸,砰然一声,正拍在壮汉左胸之上,壮汉身躯一晃,往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大变,巨目寒芒暴射,威态吓人。
花三郎则收手凝立,一动未动。
倏地,壮汉威态收敛,道:“是比我高明,我还有什么好争的。”
转身大步而去。
小青急叫:“项爷!项爷!”
壮汉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转眼间走得不见了。
小青转过头来跺了脚:“花爷!你,你怎么能跟他动手?”
花三郎道:“小青姑娘,你是看见了,我这是自卫,我如果不动手,难不成叫我站在这儿挨打!”
“我不是叫你站着挨打,我是……哎呀,你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是个蛮不讲理,见面就动手的人。”
“告诉你,他是内行厂的总教头,九千岁刘公公面前的大红人。”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呃,原来他是……”
小青道:“你现在知道了吧,他也是我们姑娘的好朋友,这下可好,我们姑娘救了你,你却把她好朋友得罪了,这可怎么办,我们姑娘回来,你叫我怎么说。”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小青姑娘,我事先并不知道,如今我除了歉疚,别的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转身行向小楼。
小青张口欲叫,倏又停住,旋即一跺脚,扭头走开了。
小青生了花三郎的气,自花三郎回小楼以后,她没再上小楼去,可是花三郎的吃喝她不能不管,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她把一张娇靥拉得长长的,端着吃喝上了小楼。
小楼上静悄悄的,想必花三郎一个人躲在屋里悔改呢。
小青是这么想,可是等她推开房门以后,她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卧房里没人影儿,书桌上却放着一封信。
小青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呆了一呆,急忙走了过去,放下手里端的吃喝,拿起信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南宫姑娘亲启”六个字。
小青又急又气,把信往桌上一扔:“走就走,走了少给我们姑娘惹麻烦。”
话刚说完,一阵不徐不疾的轮声跟蹄声传了过来。
这阵轮声蹄声小青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姑娘回来了,她抓起桌上那封信,一阵风般下了小楼。
小青一阵风似的下了小楼,一阵风似的赶去开了门,马车驰进了院子里,还没等车停住,还没等车篷掀开,她就急急说道:“姑娘,那个姓花的走了。”
车篷猛掀开,探出了南宫玉带着惊容的娇靥:“怎么说,花三郎走了!”
“他给您留了一封信。”
小青把信递了过去。
南宫玉接过信跳下了车,老车把式跟小红也跳下车过来了。
老车把式道:“姑娘,是……”
南宫玉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笺是她的薛涛小笺,薛涛笺上写着龙飞风舞的二十个字:“开罪贵友,至感歉疚,无颜多留,活命恩情,容后图报。”
老车把式跟小红都看见了,老车把式诧声道:“开罪贵友!这,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玉凝望小青:“小青,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青有点不安地道:“他下楼来走动,可巧让项刚来碰上了,项刚很不高兴,跟他在言语上发生了冲突,两个人就动了手……”
小红惊声道:“项刚伤了他了?”
老车把式道:“项刚下手可重得很哪。”
“不!”小青道:“没出几招,项刚就败在他手下。”
老车把式、小红一怔,南宫玉也为之一愣。
老车把式叫道:“项刚没出几招就败在他手下?这,这……项刚是内行厂的总教头,当世之中有数的几个好手之一啊,怎么会……”
南宫玉一双美目闪漾着异采,道:“怎么不会,项刚就不能碰上比他高手的人物,老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老车把式瞪着眼,叫道:“走眼了,走眼了,没想到这个姓花的年轻后生,竟……”
南宫玉道:“老爹,他文武两途的造诣都不低啊。”
“呃!您怎么知道他的文才……”
南宫玉把那张薛涛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笔狂草,时下有几个能写出这种字的。”
老车把式接过细看,一点头,由衷地道:“的确一笔少见的好狂草,这后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居然文武双绝……”
南宫玉脸色陡地一寒:“项刚他凭什么生气,南宫玉是他什么人,从今天起,不许他再进我的门!”
老车把式忙道:“姑娘,您不能这样做,项刚绝不能舍,他是咱们的一条大路。”
南宫玉冰冷道:“就因为这,我假的辞色也多了点儿,他可不得了,我不信除了他我走不出别的路来。”
小青嗫嚅说道:“姑娘,也是我不好,我埋怨了花爷两句。”
南宫玉目光一凝,道:“呃!你是怎么埋怨他的?”
小青低下了头,道:“我说您救了他,他却得罪了您的朋友。”
南宫玉脸色一变,一双美目之中倏现威棱:“小青,这是我教你说的么。”
小青娇躯一矮,跪了下去:“婢子该死。”
小红也矮娇躯跪了下去,道:“姑娘,您饶了小青吧。”
老车把式轻咳一声道:“姑娘,小青丫头也是一番好意啊。”
南宫玉威态倏敛,神色一暗道:“如今怨谁也无用,都起来吧。”
小青、小红站了起来,小青含着泪道:“姑娘,婢子愿意去找他。”
“不必了,纵然找到他又怎么样,他终归是要走的。”
小青方待再说,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南宫姑娘。”
老车把式、小红、小青一怔外望。
那位壮汉项刚,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南宫玉却象没听见似的:“我要歇息去了,老爹卸车吧,小青、小红随我上楼去。”
她扭头要走。
项刚急忙赶了过来,伸手一拦:“你这是何必?”
南宫玉冷冷道:“项爷,我上楼歇息去,也犯大明朝的王法么。”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项爷这是加罪于我这个民女了,项爷你是内行厂的总教头,我有几个脑袋敢生你项爷的气呢。”
“别这样,南宫,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才折回来给你道歉,是我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也无权干涉你交朋友,那位在什么地方,请他出来,我也给他道个歉。”
南宫玉淡然道:“你来迟了,他已经走了。老爹,把信给项爷看看,”
老车把式把信笺递向项刚。
项刚接过信件来,看了看,抬眼望南宫玉,轩起了一双浓眉:“南宫,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负责把人给你找回来。”话落,扭头就走。
南宫玉霍地转过了身,但是她并没有叫住项刚,只是望着项刚大步行去。
老车把式上前一步,道:“姑娘……”
南宫玉道:“老爹,事已至今,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她转身行向小楼。
小青、小红默默跟了过去。
望着南宫玉美好的背影,老车把式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
大部分的城镇,华灯初上的时候,是最热闹的。
京城自不例外,而且繁华的京城,华灯初上时候的热闹,更是其它城镇所难望项背的,而天桥华灯初上后的热闹,又是京城其他地方所望尘莫及的。
开封的“大相国寺”,金陵的“夫子庙”,长安的“开元寺”,都是卧虎藏龙,诸技百艺杂陈的热闹地区,但都不如京城“天桥”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天桥这块地方,丝竹盈耳,锣鼓喧天,叫卖声、吆喝声,几乎震动了整座京城。
这个角儿上,是个说书的棚子,两盏大灯挂在棚外,棚子里都坐满了,上三流、中三流、下三流,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
提起台上这位说书的主儿,可是大大的有名,姓名三个字,韩乐天,外号“大书韩”。
提起“大书”韩,京城里上自白发老头儿,没牙的老太婆,下至会说话,能走路的孩子,没人不知道的。
要是有人间,京城里都有那些官儿,扳着指头能数上来的不多,可是提起“大书”韩来谁要说不知道,那准是他娘的傻子。
“大书”韩说的书,能文能武,不说文的,单说武的,一部“三国”原是书,到他嘴里,人物全活了,一部“说岳全传”,他就是岳飞再世,激昂慷慨的地方,能让你热血沸腾,一旦到了风波亭,看吧,大男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恨不得抓住那奸相秦桧活吃了他。
人家能成名就在这儿,可绝不是侥幸,人家有人家的绝活儿,凭的全是真功夫,这玩艺儿一点都假不了。
人家座无虚席,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道理也就在这儿。
站满了是不是?看吧,还有人往里挤呢。
往里挤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里让人看着顺眼的,只有一个,也就是因为他让人看着顺眼,所以本来不愿意让的,也往旁边闪了闪。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人长得俊逸,穿一件雪白儒衫,更显得临风玉树似的。
这样个人,谁看着不顺眼?
这样个人,谁不乐意让让路。
你看,正在说得激昂慷慨的“大书”韩,一眼见了这位刚挤进来的客人,两眼都为之一亮,话锋也为之突然一顿。好在也只是一顿,接着他又激昂慷慨地说了起来。
俊逸年轻人能看见“大书”韩了,他满意了,站在那儿不动了,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台上的“大书”韩说没两句,“叭”地醒木一拍,正要紧的节骨眼儿上停住了,这是一段儿,暂停片刻,欲知后事,先掏腰包赏上几文。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木盘走下了台,进了人丛。
小姑娘梳条大辫子,大眼睛,红嘴唇儿,脸蛋儿白里透红,俊极了,可爱极了,满脸堆笑,叔叔大爷的一阵叫,谁会舍不得掏腰包?一转眼工夫,木盘里堆满了。
小姑娘到了俊逸年轻人面前,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这位叔叔,您也赏几个吧!”
俊逸年轻人笑了,露出好白的一口牙:“那是当然!”
他探怀摸出了一物,想必是一块碎银,往木盘上钱堆里一塞,道:“我没多带,只有意思意思了。”
小姑娘大眼睛又一眨动:“您好说,已经多赏了。”
她端着木盘子走开了,等着小姑娘挨个儿地讨得了众客人的赏,回到了台上,“大书”韩醒木一拍,又说将起来,也许是因众客人慷慨解囊,今儿个这后段儿,“大书”韩说得特别卖力,听得众客人是如醉如痴,台上“大书”韩后段儿说完了,众客人还不知道,都在两眼发直,半张着嘴发怔呢,幸亏“大书”韩站在台上拱着手连说:“谢谢诸位捧场,谢谢诸位捧场,今儿个到这儿收场了,明儿个请早,明儿个请早。”
这,大伙儿才魂儿归窍,定过了神,依依不舍地纷纷离座出了棚子。
看吧,这大伙儿回去之后,准保回味无穷,茶余饭后有得说了,一宿做梦恐怕净是“大书”韩,明儿个要是不来听,准会坐立不安,茶饭无味,浑身骨头节儿都不舒服。
大伙儿都走了,只俊逸年轻人没走,他不但没走,反而背着手踱向说书台。
只见“大书”韩带着小姑娘急急迎了下来。
俊逸年轻人一扬手,手里捏张小纸条儿:“蒙韩爷宠召,不敢不留下来听候吩咐。”
“大书”韩一躬身,急道:“三少爷,您是折韩奎,您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来了几天了,今儿个才得空来看看韩大哥,‘大书’韩果然名不虚传。”
韩奎窘笑道:“您这是臊我,玲珑,快见见华三少爷。”
小姑娘一脸的惊喜,上前见礼道:“玲珑见过三少爷。”
“韩大哥,这是……”
“我的闺女,玲珑,我这个做爹的不争气,拖累得女儿也跟着抛头露面的。”
“韩大哥说这话不就太见外了么!”化名花三郎的华三少爷转望小姑娘玲珑:“玲珑,别什么三少爷不三少爷,听来刺耳,倒不如象刚才似的叫我一声叔叔听来亲切。”
韩奎忙道:“三少爷,这怎么行……”
“韩大哥,你知道华家人的脾气,行不行,不行我马上扭头就走。”
韩奎面有难色,道:“这……”
花三郎转身要走。
韩奎忙道:“三少爷,行,行,行,我们父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花三郎回过了身,含笑道:“这还差不多,玲珑,叫叔叔。”
玲珑眨动了一下大眼睛:“看您大不了我几岁……”
韩奎沉声喝道:“丫头,放肆,找打是不是。”
玲珑小嘴儿一噘,沉下了脸。
花三郎笑道:“韩大哥这是干什么,人贵率真,这就是率真,小小年纪,干吗非逼着学世故不可。”
转望玲珑,道:“玲珑,我也不愿意让你叫叔叔,我就最讨厌这些了。可是这是辈份,这是礼,咱们生在这个世上,就得随这个俗,没法子,你只有叫一声了。”
玲珑笑了,象花朵绽放似的,好美:“是,叔叔,我听您的,您后头坐吧,我给您沏壶好茶去。”
她一拧身,甩着大辫子奔进了后头。
韩奎面带羞愧地道:“这孩子她娘死得早,有时候看她命苦,不忍呵责,没想到都让我惯坏了,三少爷,您可千万别见怪。”
“见怪?”花三郎道:“说句话不知道韩大哥你信不信,我一见玲珑就觉得挺投缘的,只是这样就说惯坏了,那华家子弟个个不都被惯得上了天了。”
韩奎忙道:“三少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华家的家规严而不厉,威而不猛,我那敢跟老爷子比,这个丫头又怎么能跟您几位比。”
花三郎笑道:“好了,韩大哥,净站这儿说这些,工夫花得不值当,也太俗了,别让玲珑沏的好茶凉了,后头去吧。”
他拉着韩奎进了后头。
后头是一个小棚子,跟前头棚子连着,中间只隔那么一层厚厚布幔而已,虽说是棚子,可是四边儿都有挡头,跟座帐篷没什么两样。
后头这个小棚子里,摆设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放的有一套茶具,一个茶叶罐儿,靠“墙”边儿有个小炉子,旁边堆着木炭,显然那只是烧开水用的,父女俩吃饭不在这儿,当然住也不在这儿。
炉子的水响了,可是还没有开,玲珑一边扇火,一边含笑道:“叔叔您先坐会儿,水就要开了。”
“不急,不急。”说着,花三郎跟韩奎落了座,刚落座,韩奎马上欠个身道:“还没问老爷子安好。”
“谢谢,老人家安好,当年韩大哥离开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韩奎叹道:“老爷子怕不成了陆地神仙了。”
花三郎笑道:“哪有陆地神仙那一说,所谓陆地神仙也只不过是养生有道,身子骨比别人硬朗,比别人长寿而已。”韩奎庄容道:“韩奎恭祝老爷子松柏长青,寿比日月。”
“谢谢韩大哥,诸位太崇爱他老人家了。”
“那是因为老爷子给与我们的太多了。”。
“当年韩大哥离开以后,就一直待在京里。”
“是的,京城天子脚下,又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韩奎遵老爷子告诫,不敢炫露,只有靠当年看过的书,跟一点小聪明,凭这张嘴糊口了。”
“韩大哥客气,‘大书’韩名动远近,北六省简直妇孺皆知,教多少人辨忠奸,明善恶,无殊一部‘活春秋’,韩大哥也应该感到安慰了。”
姑娘玲珑一边扇火,一边不住地拿眼瞅花三郎,扇子有时候没对着炉门都不知道。
只听韩奎道:“京城这么些年,有些事实在让人太看不顾眼,别的没法子,只有借古讽今,聊作发泄了。”
怪不得他能说得这么好,这么生动,原来他是有感而发,把自己溶进了“书”里。
花三郎道:“所以老人家很感欣慰。”
“呃!”韩奎两眼一亮:“老爷子很感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韩奎总算没辜负老爷子多少年的苦心教诲。”
“何止没辜负而已,韩大哥比华家的任何一个都出色。”
“这您就是太夸奖了,对了,三少爷,你这趟到京里来,是……”
“韩大哥不是外人,我用不着隐瞒,这两天内行厂的鹰犬到处查得很紧,韩大哥知道这回事吧。”
“何止知道,三个厂的便衣鹰犬查天桥一个地儿都查了多少趟了,我正纳闷呢,三少爷,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鹰犬没说原因。”
“没有,只说是例行的巡查,骗得了谁,谁都明白,一定出了大事。”
“事是不能算小,有人想刺杀刘瑾。”
韩奎“哦”的一声惊呼。
“噗”地一声,水开了,水溅了出来,浇在炭上,“噗”,“噗”直响,直冒气。
玲珑这才忙定神住扇,烫壶,沏茶,着实忙了一阵,她茶一沏好,忙不迭地就问:“叔叔,是哪位高人侠肝义胆行这个好,做了这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花三郎笑道:“玲珑,你这么一捧,我倒不好意思说了!”
玲珑真是心窍玲珑,两眼猛一睁:“是您!”韩奎急叱道:“轻点儿。”
玲珑一伸舌头,脸色也为之一变。
花三郎道:“不要紧,我不怕,谁有本事就让谁来拿我!”
“算了吧。”玲珑道:“凭他们,也配。”
“三少爷,成了么。”韩奎忙问。
花三郎摇头:“内行厂的防卫真够严密,刘瑾身边也的确有几个能人,要不是‘阴山’‘百毒谷’的暗器挡了我一挡,也许现在一切都改观了,‘阴山’‘百毒谷’的暗器不但救了刘瑾,而且还伤了我的左臂,差点要了我的命。”
玲珑一惊忙道:“叔叔,您的伤现在……”
“三少爷!”韩奎跟着问:“现在还要紧么。”
“要是要紧,我也不能来看韩大哥了。”:
花三郎他把被南宫玉所救,以及跟项刚发生冲突的事,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
刚一听完,玲珑抢着就说:“那位南宫玉可是京里红透了半边天的人物,她是相交皆朱紫,往来无白丁,她不但是色艺双绝,胸蕴渊博好学问,而且是跟高于顶,凡夫俗子她看都懒得看一眼,没想到却对您这么好,当然了,您不是凡夫俗子。”
韩奎道:“大人这儿说正经的,你胡说些什么。”
“爹,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好了,好了,你少插嘴。”韩奎话锋微顿,又道:“这位南宫姑娘的确是位少见的风尘奇女,也极具才名,结交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管谁,见着她就跟捧凤凰似的,可是她除了对项刚稍假辞色以外,对谁都是君子之交,谁也别想轻易碰她一下。”
“呃!为什么她独对项刚稍假辞色呢?”
“那……或许因为‘霸王’项刚是个真英雄。”
“‘霸王’项刚?”
“‘楚霸王’姓项,项刚也姓项,项刚身躯魁伟,浓眉大眼,极具威仪,也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概,所以好事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霸王’,官家的人都叫他项霸王而不名。”
“他在刘瑾的‘内行厂’干总教头,整天教那些爪牙怎么杀人,怎么要人的命,这算是真英雄?”
“三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项刚本人是不愿意干这个招人诟骂、痛恨的总教头的,可是他不得不干,他这是报恩。”
“报恩,报谁的恩?”
“刘瑾啊,项刚的先人受过刘瑾的恩,据说恩比重生再造,项刚为报恩,不得不干这个总教头,其实,刘瑾这个阉贼对谁都猜疑,对谁都狠,独对项刚是备极宠信,项刚名是内行厂的总教头,其实就等于是刘瑾的副手,东、西两厂,连同禁卫军,全在项刚统率之列。”
“这么说,这位项霸王的权势不小啊!”
“那是当然,您想嘛,刘瑾自封九千岁,是皇太后的干儿子,跟圣上背地里兄弟相称,刘瑾都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的副手,还能不权势大过天?”
花三郎点头道:“原来这位项霸王是这么一位人物,看起来,他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了。”
“这倒是实情。”韩奎点头道:“项刚一身武功幼得奇人真传,加上他禀赋过人,使得他不但内外双修,而且是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真要比起来,比当年的楚霸王恐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么说这位项霸王应是位难得的将才,让他困于京城一隅,统率这些鹰犬,岂不是委屈了他!”
“那可真是,只是这全在刘瑾啊,刘瑾倚他为左右手,靠他加重自己的权势,卫护自己的安全,怎么放他驰聘疆场呢。”
“刘瑾因私废公,居心叵测,把个难得的将才紧抓在身边充实他私人的权势,单这一样,刘瑾他就该死。”
“何止这一样,以刘瑾的作为,随便挑上一样,就足以砍脑袋了。”
“这么个权奸,他还能不死么!”
“三少爷,项刚放眼当今,鲜有敌手,再加上那些个爪牙,除了您,别人恐怕谁也动不了他的。”
“便是我,也差点把命丢在内行厂啊,韩大哥,我想改用别的法子,逐步接近刘瑾,然后求一击奏功,您看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韩奎道:“您这是折我,说什么帮忙,韩奎虽然离开了华家,可是到现在仍然无时无地不以华家人自居,您吩咐一声,韩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件事……”
“韩大哥搭不上这条线。”
“的确,三少爷,我自到京里来以后,一直说书为生,靠这张嘴过活,有几个朋友也都是天桥卖艺的江湖朋友,您说的这条线,我是的确搭不上。”
玲珑突然道:“爹,前些日子顺郡王府的堂会,您不去说过书,认识他们个二管事么!”
“那怎么行。”韩奎道:“线不对,顺郡王是刘瑾的对头,三少爷是要搭刘瑾的线。”
玲珑道:“那也容易,那位南宫姑娘不是对叔叔挺好的么,她交游广阔,走她的路……”
“对,三少爷。”韩奎道:“这倒是条可行的路,她跟项刚交往颇厚,让她给你找项刚……”
花三郎摇头道:“这或许是条路,但这条路难以行通,我跟那位南宫姑娘交浅,怎好言深,加上我跟项刚当面起过冲突……”
忽然压低了话声:“有人进棚子来了。”
韩奎向玲珑施个眼色,玲珑拧身往外去了。
随听玲珑在前棚说道:“两位是……”
只听一个粗粗话声问道:“小妞儿,‘大书’韩呢?”
“我爹在后头,有客人,两位有什么事么?”
另一个尖尖话声道,“当然有事儿了,没事儿会来找他!”
步履声传了过来。
玲珑叫道:“两位,请等等……”
韩奎站了起来。
棚篷一掀,两个人走了进来,玲珑紧跟在后头。
进来的两个都是中年汉子,一个粗粗壮壮,一个细皮嫩肉,两个人都穿裤褂儿,袖口卷着,领口扣子开着,一个显得粗里粗气,一个显得流里流气。
两个人进棚微一怔,粗壮汉子道:“哟!真有朋友。”
韩奎一拱手道:“两位是……”
细皮嫩肉汉子道:“怎么,连我们哥儿俩都不认识。”
韩奎道:“恕韩某眼拙……”
粗壮汉子道:“你可真是眼拙,天桥这块地儿试打听,谁不认识我们哥儿俩,我们哥儿俩是肖大爷帐房手下的讨债二先锋,一向我们哥儿俩到外地办事去了,由别人代为收租,如今我们哥儿俩回来了,从今儿个起,天桥一带的场租由我们哥儿俩收,你明白了么。”
韩奎“呃”地一声,又一拱手道;“原来是肖大爷跟前的爷们儿,韩某失敬。”
“好说,好说!”细皮嫩肉汉子道:“用不着客气了,把场租拿来吧,我们哥儿俩好走路,天桥还有那么多场,我们哥儿还得跑呢。”
韩奎微一怔道:“两位,这个月的场租,已经收过了。”
粗壮汉子道:“我们知道,那是上半个月的,现在就告诉你一声,从这个月起,场租改每半个月收一回,半个月的场租抵以前一个月的,也就是说场租涨了一倍,明白了么?”
玲珑叫道:“什么,场租涨了一倍,还半个月收一回,你们这不是吃人么……”
韩奎沉声叱道:“住口,小孩子家插什么嘴,站一边儿去,”
随即转望两人强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两位千万别见怪。”
粗壮汉子道:“不小了,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
“哎呀,好了,好了。”细皮嫩肉汉子摆手道;“干吗跟个小妞儿一般见识,吃这碗饭难免受气,我说‘大书’韩,你也别说什么了,快把场租交出来,打发我们哥儿俩走路吧。”
韩奎赔笑道:“两位,不知道能不能容我说句话。”
粗壮汉子不耐烦地道:“你还要说什么?”
“两位既是天桥的熟人,想必您两位一定知道,天桥这些苦哈哈,靠这点儿玩艺儿过活不容易,一个月下来的所得,也勉强只能糊口……”
粗壮汉子道:“您跟我们说这个干什么,跟我们哭穷挡不了事儿,天桥这么大个地儿,又不只你一个‘大书’韩。”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只是我的意思也只是想请两位口角春风,在肖大爷面前代为先容,把场租稍微减少一点儿……”
细皮嫩肉汉子一点头,道:“成,场租不要都成,只是,姓韩的,生意你别做了,收拾收拾离开天桥吧。”
玲珑忍不住,气得脸都白了,跳脚叫道;“怎么说?搬出天桥去,你们凭什么……”
“玲珑!”韩奎喝止。
“爹,我要说,咱们凭什么忍,凭什么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桥又不是谁家私产,凭什么不准人在这儿讨生活。当初收点场租也就算了,如今得寸进尺,欺负到人头上来了……”
韩奎方要再喝止。
粗壮汉子已然怒笑道;“好个丫头,爷们还没受过这个呢,今儿个要不教训你,往后我们还怎么在天桥混。”
他探手就要抓玲珑。
韩奎要拦。
花三郎已然站了起来,横身挡住了玲珑,抬手一挡,正封住了粗壮汉子的五指:“朋友,跟个小姑娘家,不好来这一套。”
粗壮汉子脸色一变:“怪不得姓韩的这么大胆,原来后头有撑腰的啊,好,姓韩的,咱们没完了,就是你交出场租来也摆不平这档子事了。”
猛一拳捣向花三郎,拳势居然颇见劲道。
“谁说的?就是不交场租,我也要把这档子事摆平。”
花三郎话落,伸手扣住了粗壮汉子腕脉,粗壮汉子一惊猛挣,没挣脱,花三郎五指用了力。
粗壮汉子苦了,闷哼一声,身躯顿时矮下半截。
细皮嫩肉汉子阴着脸,抬腿自靴筒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攮子,闪身扑向花三郎。
韩奎要动。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别管。”
飞起一腿踢了出去,正中细皮嫩肉汉子右胸,攮子扔了,人也一个跟头翻出了后棚。
花三郎又拉着粗壮汉子赶到了前棚,细皮嫩肉汉子刚爬起来,一见花三郎出来,吓得往后便退。
花三郎倏然笑道:“别怕,打你们脏我的手,这个棚子的场租,从今儿个起分文不付,你们要是不服气,就滚回去换个象样一点儿的来。”
抖手一扔,粗壮汉子人离了地直飞出去,从前排一直飞到了后排,砰然一声屁股着地摔了下来。
这下还轻得了,体大身沉,从高处摔下这么一下。
细皮嫩肉汉子跑过去扶,扶是扶起来了,可是粗壮汉子摔得一时走不上道了,两条腿就象没力似的,脸上还龇牙咧嘴,一副苦相,两个人没敢多说一句,他扶着他,一瘸一瘸的狼狈走了。
玲珑拍着手大叫痛快。
韩奎却皱了眉:“三少爷,姓肖的可是天桥这一带的一霸,啊。”
花三郎笑道;“韩大哥,华家人从来不惹人,可也从不怕事,你当年的豪气哪儿去了。”
韩奎窘笑道:“三少爷,倒不是我胆小了,只是既然在这里扎了根儿,能忍就只有忍着点儿了。”
“话是不错,只是韩大哥,场租一个月收两回,陡然间涨了一倍,你要是能忍,他们一来你不就把钱如数给他们了么!”
韩奎苦笑一声,默然未语。
花三郎道:“韩大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倒要看看这件事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他转望玲珑:“玲珑,快去把茶端出来,叔叔我跟你爹就在这儿喝茶,等他肖家的好手上门了。”
玲珑初生之犊不畏虎,有大快人心的势闹可看还能不乐,兴奋地答应一声,跑进后棚把茶端了出来,还另外拿了两把椅子,花三郎跟韩奎,就在那说书台上坐了下来。
茶刚才沏上,如今经过闷这一会儿,刚好喝,玲珑殷勤地倒上了两杯,一杯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花三郎面前,大眼睛紧盯着花三郎:“叔叔,您尝尝。”
还没喝,清香就扑鼻。
花三郎忍不住接过来喝了一口,只一口,立即由衷地赞道:“好茶、香片,怕是‘玉泉’的水。”
玲珑喜得拍手:“叔叔真是行家。”
韩奎带着强笑道:“三少爷何止喝茶是行家。”
真是,花三郎可是胸蕴渊博,经历丰富,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啊。
花三郎目光一凝,笑向玲珑:“姑娘对我这个做叔叔的太好了,好得有点儿出奇。”
玲珑粉颊一红,道:“谁叫玲珑一见就喜欢您这位叔叔嘛。”
韩奎微一怔道:“丫头,可不许跟三少爷玩心眼儿啊。”
花三郎道:“韩大哥真是,这怎么能叫玩心眼儿,我对玲珑一见投缘也叫玩心眼儿!上好的香片,玉泉的泉水沏这杯茶,这杯茶岂能白喝,玲珑,叔叔有赏。”
玲珑大眼睛一亮:“赏什么?”
“华家的家学。”
“哇!”玲珑喜得大叫,一蹦老高。
“传你三招。”
玲珑一下泄了气,懊丧地道:“只三招!”
韩奎激动沉喝:“丫头,你哪知天高地厚,华家绝学,傲夸宇内,有一招就足够你受用不尽的了,还不快谢三少爷。”
站起恭谨躬身:“三少爷,韩奎感同身受……”
玲珑微怔了一怔,大眼睛又闪起了光采:“玲珑谢叔叔成全。”
小姑娘玲珑剔透,说着她就要拜下。
花三郎伸手拦住:“韩大哥,又教孩子这些俗礼了。”
“三少爷,礼不可废。”
“你要执意让玲珑来这俗礼,这三招你教,我不教。”
韩奎嗫嚅道:“这,这……”
“别这了那了,打铁趁热,现在就教,说不定等会就能派上用场。”
花三郎可真是说教就教,玲珑喜极,韩奎既感激又激动,花三郎的深入浅出,加上玲珑的冰雪聪明,华家绝学三招,玲珑顷刻心领神会,所差的也只不过是火候了。
花三郎教的这三招,是剑法,但这剑法并不一定非拿把剑比划不可,以手当剑,照样也是高绝的拳掌功夫。
三招刚教完,花三郎目中闪起异采,笑道:“步履杂乱,只怕是来了,来得还正是时候。”
话刚说完,棚口一连多了五个人,刚才那俩,外加三个。
外加的三个,一个老头儿,两个中年汉子。
老头儿利落打扮,一件长袍,下摆塞在腰里,鹞眼,鹰钩鼻子,山羊胡,极扎眼。
两个中年汉子精壮,一身肌肉看上去铁打的似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好手,两个壮汉腰里还鼓鼓的,不用说,那是藏着家伙。
韩奎忙低低道:“三少爷,老头儿是肖家的前院管事,内外双修,尤擅‘大鹰爪’,两个汉子是他的手下。”
话刚说完,老头儿在棚口冷冷发了话:“去把他给我拆出来。”
两个壮汉恭应一声,大踏步进了棚子,直奔说书台,每一步都沉重异常,震得棚子都微微晃动。
花三郎笑道:“这哪是人,分明是两条蛮牛,对付牛有对付牛的人,玲珑,迎上去来个牛刀小试。”
玲珑姑娘可是天生的天不怕,地不怕,韩奎这里一惊刚要说话,她已然一甩辫子迎了上去:“干什么的,站住!”
“小丫头片子,闪开。”
一名壮汉伸手就扒。
韩奎看直了眼。(ocr者云:这里应该是少了一句,但原书如此。)
玲珑自己也愣住了,愣得连另一个壮汉出了手她都不知道。
另一个壮汉出手阴损而下流,双掌并出,疾探玲珑酥胸。
花三郎轻喝道:“玲珑,小心。”
玲珑及时定过了神,她喜心倒翻,一侧身,手又挥了出去。
小姑娘喜极,再加上也知羞怒,出手不免重了些。
那壮汉惨了,大叫一声,跄踉暴退,脸煞白,汗如雨,身躯暴颤,双臂下垂,状极痛苦。
显然,他那双手,从现在起是报废了。
棚口人影一闪,老头儿进来了。
韩奎只觉身边一阵微风,再看,花三郎已站在玲珑与老头儿之间。
只听花三郎道:“玲珑,给叔叔续杯茶去。”
玲珑如今把这位叔叔当成了神,自是心甘情愿应声而退。
那老头儿,却是目射精光,满脸惊怒之色也发了话:“她就是韩奎的女儿,那个叫玲珑的丫头?”
那粗壮汉于上前一步,躬身答应:“是的,柳爷,这丫头片子就是韩奎的闺女。”
老头儿柳爷冷笑一声道:“怪不得姓韩的胆上长了毛,原来他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好靠山啊。”
抬着手叫玲珑道:“丫头,你过来,让老夫试试你的真才实学,掂掂你的斤两。”
玲珑初生之犊不畏虎,入耳两字丫头早就火冒三丈,恨不得过去给老家伙两耳括于,如今老家伙指名叫阵,她岂肯示弱,秀眉双挑,冷笑说道:“别欺负你姑奶奶年幼,你姑奶奶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说着,姑娘她脚下就要动。
花三郎一把抓住了姑娘的胳膊。
那里那位柳爷脸上变色,眉宇泛杀机,跨步过来,就要出手,花三郎另只手一摇,含笑道:“慢来,慢来,柳大管事,你错了。”
那位柳爷一怔:“老夫怎么错了。”
花三郎回手一指玲珑,笑道:“我这位刁蛮侄女儿可不是你嘴里的那种深藏不露的高手,她刚用的那两下子,是我刚教她的,她是现买现卖,程咬金似的,也只这么三斧头,用完了这三招就没了,不能怪她,只能怪在你柳管事的手下倒霉。”
老家伙脸上阴晴不定,拿眼直打量花三郎:“呃!她用的那两下子,是你刚教的?”
粗壮汉子吃过花三郎的亏,此刻急步上前,附在老家伙耳旁低语几句。
老家伙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两眼精芒闪射,直逼花三郎。
花三郎笑道:“我忘了有证人在场,怎么样,柳大管事,信了吧!”
那位柳爷冰冷道;“不错,老夫信了。”
“那就好办了,柳大管事既在肖府任要职,不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必是有什么看家本领,惊人绝学,既是这样,向个刚磕了头拜了师的小姑娘指名叫阵,已经是有损身份了,要是再胜她一招半式,就算是活生生劈了她,那能称武么,你柳大管事老脸上又能增多大光采!”
那位柳爷怒笑道:“三寸巧舌会说话,那老夫就冲你伸手,试试你除了这根巧舌以外,还有什么差强人意的玩艺儿。”
花三郎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柳大管事,这档子事你可别等闲视之啊,你要是真能胜了我,那你就是高山上点头,(明)名头儿大啦,准包你天下去得,到那时候你绝不会再委屈在这肖府管事职位上了。”
老家伙厉笑道:“小子,咱们别学天桥的把式,咱们练练吧。”
他可比天桥练把式的爽快多了,说练就练,矮身挫腰,当胸就是一掌。
他出手还真称得上快,加以距离又近,他有十成把握出手奏功,一掌必中。
可是,事实偏不是这么回事。他快,花三郎更快,快得就象一阵风,右手拉着玲珑,随着掌力飘了开去。
老家伙为之一怔。
花三郎没事人儿似的笑望玲珑:“光能打人,不能躲,功夫不算到家,想不想跟叔叔学学躲闪的步法?”
玲珑喜道:“想,当然想。”
花三郎道:“那就放轻松跟着我,越轻松越好,全当逗小孩儿似的。”
玲珑眨眼娇笑:“哟!哪有长胡子的小孩儿呀。”
老家伙可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把这俩抓过来,合手一揉,揉成粉末,只听他怪叫一声扑了过来。
老家伙动了杀机,施了全力,上手是绝学,连绵不断,功势排山倒海,石破天惊。
然而花三郎真象风,风岂可捉摸,要抓不住,他拉着姑娘玲珑回旋、飘忽、上升、扑地,就在老家伙的身边儿转,伸手可及,奈何老家伙既抓不住风头,也抓不住风尾,连一片衣角也没捞着。
突然,风呼啸了:“别让茶凉了,糟蹋了香片跟玉泉水!”
风就地猛旋,真够大,势威而猛,刮得人睁不开眼。
北方常闹黄风,风起时为龙卷似的,把地上的黄土卷上半天云里,象一天的黄雾,对面难见人。
也常听说黄风卷走了小孩儿,可就没听说过卷走过大人。
这会儿有了,老家伙硬生生让风卷出棚外,砰然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许是上了几岁年纪,爬在棚外没动静,站不起来。
树倒猢狲散,蛇无头不行,几个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争先恐后,出去架起老家伙跑了。
玲珑姑娘瞧着棚外看傻了。
花三郎拍了拍玲珑的香肩:“那位柳管事一身骨头太轻了,连阵风都经受不住,别瞧他了,多花点心思往地上看看吧。”
韩奎跟姑娘都看地上。
刚才谁也没留意。
现在父女俩都看见了。
地上数不清的脚印,每一双都下陷半寸,整整齐齐,刀削似的。
脚印数不清,乍看也杂乱无章。
其实,仔细数数,恰好六六三百六十双,或进或退,或左或右,无不有章有法。
姑娘看怔住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这是华家绝学‘飘花迷踪步’!”
花三郎笑道:“难得韩大哥还认得出。”
“丫头她福薄,您那三招绝学,已够她终生受用不尽。”
“谁叫我跟玲珑一见投缘,这才能算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韩奎神情激动,砰然跪下:“三少爷的恩典……”
玲珑明白了,喜心倒翻,难解的感激,此刻一矮娇躯也要跪。
花三郎一伸双手架起两个,道:“玲珑踩着脚印练,我给你盏茶工夫,凭自己的领悟,看自己的造化,盏茶工夫以后,你给把地上脚印毁去,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办。”
玲珑一听盏茶工夫,哪敢怠慢,连忙答应一声忙她的去了。
花三郎拉住韩奎笑道:“韩大哥,别打扰姑娘,也别辜负了上好香片玉泉水,咱们后头喝茶去吧。”
到了后头,两个人落了座,韩奎问:“三少爷,您刚才说,还有别的事……”
花三郎喝一口茶,点头道:“是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韩大哥以为肖家会善罢干休!”。
“自然不会。”
“这就对了,就是这件事。”
“您的意思是……”;
“肖家不会善罢干休,片刻之后一定会调兵遣将,卷土重来,与其等他们来,不如咱们反客为主,找上门去。”
“找上门去?”韩奎吃了一惊。
花三郎道:“让他们太难堪了,会让他们挂不住,韩大哥已在京里扎了根,我不能给你跟玲珑惹太大的麻烦,所以我只有反客为主,找上门去,这样把他肖家的大门一关,就是把肖某人都撂爬那儿,外人也不会知道。”
韩奎眉锋微皱,面有难色:“三少爷,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肖家可是龙潭虎穴啊。”
“料想不等闲,否则姓肖的气焰不可能这么高。不过,再险恶的龙潭虎穴我也闯过,还没把这区区一座肖府放在眼里。”
韩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花三郎笑笑道:“韩大哥谅必不会拿我当外人。”.韩奎忙道;“三少爷别见怪,那我怎么会,又怎么敢呢,是这样的,肖家在京里的势力,不只‘天桥’这一块地儿,也不只肖家这一家一户,姓肖的有几个兄弟都在京里,有的开赌场,有的开窑子,加在一块儿是不得了的大势力,连官府衙门都得让他们三分……”
花三郎双眉略一轩动,“呃”了一声道:“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竟然纳污藏垢,容得下这些人物,看来肖家兄弟必然是斗胆通天,八面玲珑。”
“一点都不错。”韩奎道:“谁都这么想,他们一定跟官府有勾结,这也是大伙儿为什么忍气吞声,委屈求全的原因之一。”
“照这么说,跟官府有勾结,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哼,哼,这是哪位做官的贪赃枉法,勾结地痞,欺压善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是一天了,三少爷,京城地面上的,谁也犯不着,所以都忍了,外来的不是暂住就是路过,事不关己,谁又愿意管……”
“现在可碰上了一个愿意管的。”
“三少爷,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啊,再说,您还有正经大事待办,惹他们干什么。”
花三郎笑笑道:“韩大哥,我要是早想到就好了,这会已来不及了,肖家不会善罢干休的,再来绝不会是只收租金,你受得了么?为玲珑想过没有?”
韩奎脸色阴沉了,犹豫着道:“这……”
花三郎道:“这时候再谈忍让,何如当初乖乖任他们勒索,把租金双手递给他们。”
韩奎点头道:“这倒也是,有的人吃硬不吃软,说不得只好反客为主迎上去了。”
正说着话,玲珑掀帘子进来了,喜孜孜,兴冲冲的:“叔叔,照您的吩咐,把地上的脚印已经毁了。”
花三郎转眼笑问:“练会了么?”
玲珑兴奋地点头:“练会了,要不要我走一遍给您看看?”
花三郎摇头道:“不用了,光现在练会了没有用,要经常练,不能搁下,这套步法的变化很大,熟能生巧,只要你把这套步法练熟了,到时候视实际情形而变化,随机应变,变化无穷,一般的高手是措不着你一点儿边儿的。”
玲珑喜得小嘴儿都合不拢了:“谢谢您,我一定天天练,时刻练,抓工夫就练了。”
韩奎道:“行了,三少爷,从今后她更闲不住了,我也没准时的饭吃了。”
花三郎一笑站起,道:“韩大哥,你们父女俩有没有朋友家好去?”
韩奎忙跟着站起,道:“三少爷,您的意思是……”
“你们父女找个朋友家坐坐去,等天晚一点儿再回去。”
“您刚不是说……”
“我想过了,我一个人去合适点儿。”
“那怎么行……”
玲珑道:“上哪儿去?”
韩奎道:“三少爷要找上肖家去。”
“好哇!”玲珑拍手笑,一蹦老高:“有热闹瞧了,我刚学的派上大用场了,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他们往后还敢仗势欺负人不。”
韩奎沉脸叱道:“小孩子懂什么,你以为这是去玩儿去!”
玲珑道:“我知道不是去玩儿,可是跟叔叔在一块儿,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花三郎含笑道:“玲珑,叔叔不能带你去,你还是跟你爹找个朋友家去坐坐吧。”
玲珑脸上的笑容一凝还待再说。
韩奎已然说道;“三少爷,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您一个人去。”
花三郎道:“韩大哥,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你们父女去,能帮上多大的忙,是不是还得我照顾你们分心?”
韩奎勉强一笑,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只是……”
花三郎道:“韩大哥,听我的,快走吧,别等他们找到这儿来,那往后会是大麻烦。”
韩奎迟疑了一下,毅然转望玲珑:“玲珑,走!”
推开后排一扇小门出去了。
玲珑痴望着花三郎:“叔叔……”
花三郎道:“快去吧,等我事儿完了,自然会上家找你们去。”
“叔叔,我们住在……”
“不用告诉我,‘天桥’谁不知道‘大书’韩,还怕打听不出来!”
玲珑依依难舍,但到底扭头走了。
望着玲珑出了那扇门,花三郎也转身往前去了。
出了棚子看,棚外不见人,老远处可围满了,谁都爱看热闹,可谁也不敢管肖家的闲事。
尽管肖家的爪牙挨了揍,人人心里暗地称快,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谁敢强出头,往前凑。
这帮人大部分是“天桥”扎根,拖家带眷,需要养家活口的,谁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近一点儿“大书”韩的棚子,只怕往后的麻烦跟“大书”韩一样,尽管大部分都是讲义气,有血性的,可是想想一家子老小,也就忍了装孬种了。
这当儿花三郎出来了,立即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伙儿嘀咕的都是一样的话:“嘿,快瞧,撂肖家爪牙的正主儿出来了,好俊的小伙子,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瞧不出啊,有这么身好能耐,定然是有来头的,要不然怎么敢拔虎须惹肖家?”
大伙儿嘀咕着,花三郎可没当回事儿,迈着潇洒步,顺着棚前的小街道行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忙不迭往后让,让归让,也只是让出了一条小窄路,谁也不舍得真让。
花三郎冲着个半百老头儿拱了拱手,“这位老大爷,跟您打听一下,肖家住哪儿?”
“天桥”讨生活的,十个有九个半都是恨肖家恨得牙痒痒的,半百老头儿绝不会是那肖家的半个,他也绝不会不知道肖家住哪儿,可是这当儿他硬是没敢吭气儿。
半百老头儿一脸难色,脚下正往后挪,忽听一个清脆动听的京片子传了过来:“别问,这儿没人敢告诉你肖家住哪儿的。”
花三郎扭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不由为之一怔。
跟前,背着手站着个皮白肉嫩的美少年。
美少年年约十八九,穿一件海青色夹长袍,外头罩着一件团花黑马褂,名贵的东珠扣子,领口还镶着一方白如羊脂的玉。
美少年人就跟那块玉似的,挑不出一点儿瑕疵来,他跟花三郎站在一块儿,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俩占光了。
严格的说起来,他比花三郎还俊逸三分,可是他比花三郎略矮半个头,也比花三郎少了那么一点儿勃勃的英气。
花三郎这儿望着人家发愣,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花三郎,粉妆玉琢的嫩脸蛋儿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花三郎定了定神,轻呃了声:“这么说,我是没处打听肖家的住处了!”
“不!”美少年慢条斯理,轻轻说话,话声比刚才好听,模样也动人极了:“只要你找对了人,打听肖家的住处,不过是一句话。”
花三郎又“呃”了一声:“那么可否请阁下指点一条明路呢?”
美少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花三郎一怔:“你阁下知道……”
“知道,闭着眼我都能找到。”
“你阁下敢告诉我肖家的住处?”
“不敢我干吗出头说话呀!”
“说得是。”花三郎笑道:“没想到阁下生有这么一颗愧煞整个‘天桥’的铁胆,敬佩,这种朋友非要交交不可。”
美少年淡淡说道:“我是有颗不算太小的胆子,至于交朋友,那还要看缘份。”
“能得相逢,不就是缘么?”
“未必!”
这美少年有点儿怪,既然出面说话,就表示他有一副侠义肝胆,古道热肠,愿意帮花三郎这个忙,可是这当儿花三郎暗怀感激,想交他这个朋友时,他的神色话语却又显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怪哉!
放眼当今,有几个不愿意跟花三郎这位人物交朋友的!这美少年又何只有点儿怪。
这可是花三郎二十多年来,头一回碰上的硬钉子,他暗暗怔了一怔,可没真在意,脸上仍带着可掬的笑容,只是没再说话。
美少年居然也瞅着他不言不动。
忍不住的是花三郎:“阁下不是要告诉我肖家的住处么?”
“是的,可是我好象没听见你问过我。”
这位美少年的确有点怪。
花三郎着实一怔,旋即含笑拱手:“请教……”
“我带你去,跟我来吧。”
美少年转身走了。
花三郎忙跟了上去。
美少年跟花三郎走了,留给了围观的人又一阵纷纷的议论。
美少年闭着眼都能找到肖家,显然是这地面上很熟的老根儿人物。
可是这些“天桥”的“老天桥”,谁也不认识这位美少年,甚至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见过他一眼。
花三郎跟美少年并肩往前走,一般的飘逸,一般的潇洒。
花三郎不住地拿眼角偷窥人家。
这不算失礼,美少年不是大姑娘,尽可以评头论足看个够。
年轻人,尤其是花三郎,碰见这种不俗的人物,自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多看两眼,也属人之常情。
他发现,美少年越看越耐看,看一眼,就想看二眼,看二眼,就想看三眼,最后,最好是紧盯着那张脸目不转瞬,眨也不眨。
世界上,长得俊逸,长得美的人不算少。
可是有的耐看,有的不耐看。
有的,多看两眼,就觉得索然无味,懒得再看第三眼。
有的,却是让人越看越想看。
这,恐怕就跟灵秀清奇有关了。
花三郎不但发现身旁这位耐看,而且他还发现,这位大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随着风,一阵阵的飘送过来,香得让人舒服,香得让人心醉。
似乎没什么,那年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都讲究这调调儿,都爱这调调儿。
尤其是这种俊逸人物,要不给自己身上增添点儿“香”,那是辜负了造物的美意,罪过。
花三郎是不住地看人家,而人家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这等于是个软钉子。
硬钉子花三郎都不在乎,何况是软钉子!
花三郎忍不住说了一句:“阁下,我还没请教……”
美少年这回倒没拒人于千里之外:“贾,贾玉。”
“喔!原来是贾朋友……我姓花,行三,所以朋友都叫我花三郎。”
“三郎?”
“嗯!”
本是很自然的一句问答,美少年脸上却飞掠过一片红晕,晚霞似的。可是灿烂动人的晚霞消逝得太快了,旋即,又是那没有表情的一副神色。
花三郎还想问。
美少年贾玉突然停了步,开了口:“到了!”
花三郎忙也停了步:“哪儿?”
贾玉抬手一指,尖尖的指头根根似玉,白嫩得让人心跳:“喏,门口有对石狮子的,就是肖府。”
花三郎顺着人家的手看过去,他的目光几乎不忍离开那只手,奈何人家的手很快地收了回去。
眼前是条大胡同,左边第五家,朱红的大门,高大的门头,一对石狮子,门口的石阶玉似的。
门头两旁,挂着两盏大灯,上头两个擘巢大字“肖”。
花三郎收回目光一抱拳;“感激不尽,贾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贾玉微微摇头,“不必了,我有胆带你到这儿,可还不怎么热衷惹这个麻烦。”
毕竟胆子还是小了些。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敢带花三郎到肖家门口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花三郎道:“可否容我约个后会之期?”
贾玉又摇了头:“不必了,有缘自会再相见。”
花三郎道:“我懂阁下的意思了,倘若能够再相见,那就证明你我有缘,这个朋友就可以交了。”
“不错!”
“我虔诚的求上苍赐下缘份,否则我会抱恨终生,永远诅咒上苍。”
他转身要走。
贾玉的双目之中闪过了两道明亮的异采,叫道,“等等!”
花三郎急转身:“阁下愿订后会之期?”
贾玉又微摇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句话你自然懂。”
“是的,我懂。”
“你对肖家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我愿意看你还能走出来,否则你我永无再见之日,所以我想就我所知,把肖家的概况告诉你……”
花三郎由衷地感激,情难自禁,一把握住人家的手:“阁下……”
贾玉的脸猛一红,但他没挣扎:“松开手,听我说。”
花三郎紧紧一握,才松了手,只这么一握,他觉得人家的手细嫩无比,柔若无骨,凉凉的,还带着点儿轻颤:“阁下,花三郎誓死交你这个朋友。”
贾玉的两眼之中,那奇异的光芒再闪,凝望花三郎:“你对我,真觉得那么投缘么?”
花三郎:“我说不上为什么来,可是我这份真诚,皇天后土共鉴。”
贾玉轻轻地吁了口气:“看来,我是不能不让你一定能安然走出肖家了,你听仔细了……”
顿了顿,接道:“肖家养一批护院,人人会武,但都不足虑,可虑的是肖家的几个管事……”
花三郎道:“我见过一个了。”
贾玉道:“那只是前院管事,名虽管事,其实不过等于一只看门狗,算不了什么,真正厉害的,是后院管事,东西两别院管事,另外还有……,我这么说吧,肖家除了前后院跟东西两跨院之外,还有所谓‘一楼’、‘两厅’、‘四馆’,两厅,称文厅、武厅,都是待客所在,但各有管事。四馆,称潇湘,梧桐,招隐,纳贤,有管事,两女两男,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最厉害的还在那‘一楼’,楼称‘白玉楼’,白玉楼的楼主,是肖某人的女儿,那才是真正的高手,身边四婢,名金娘、玉姬、赵璧、梁珠,功力犹在‘两厅’,‘四馆’管事之上,一个肖家的实力已威震京畿,北六省为之侧目,何况肖某人还有几个兄弟在京里。各霸一方,互为呼应,就连官府,大内都让他们三分,你听明白了么?”
花三郎抱拳道:“多谢阁下指点,我听明白了,也记牢了,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我怎么对肖家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便说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肖家的名头儿太大了,只要是京畿地面的人,没有不熟知肖家的。”
花三郎道:“我再说声谢,要能安然走出肖家,皆阁下所赐。”
他要走。
贾玉伸手一拦:“你自度,有几成把握再出来?”
花三郎倏然一笑:“为了交阁下这个朋友,我不能不有十成把握。”
他一抱拳,转身向着肖家大门行去。
贾玉站着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他的表情是奇异的,流露出一双凤眼的光采,也是奇异的。
肖家的两扇大门紧闭着,门外没人,门里也没动静,可是花三郎刚踏上石阶,砰然一声,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门里跨出两个人,只两个人。
这两个,都是中年人,一个黑瘦,一个白胖,都穿黑袍,见花三郎一怔停步。
四道锐利的目光一打量花三郎,白胖中年人开了口:“你……”
刚一声“你”,门里就窜出了那位肖家前院柳大管事老家伙,怒目戟指花三郎:“就是这小子。”
该问的不用问了。
该答的也不用答了。
黑瘦中年人,白胖中年人脸色各一变:“好啊,上门找死来了。”
两只右手一圈,当胸拂了过来,十缕凌厉指风,立即罩住了花三郎前胸诸大穴。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这两个,是高手。
可惜,他俩碰上的也是高手,而且是远比他俩为高的高手花三郎。
花三郎伸出了两只手,这两只手不同的招式,可正是破解对方攻势的两招,吓得对方两人一惊缩手,抽身后退,花三郎趁势登上石阶。
临上石阶,他扭头后望,贾玉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黑瘦、白胖中年人又出了手,招式比前一招凌厉三分。
花三郎仍然是伸出两只手,仍然是不同的两招,这两招,把黑瘦、白胖中年人逼进了大门。
黑瘦、白胖中年人各扬手暴喝,三次出手。
但却是第三次无功,那黑瘦、白胖的两只手的腕子,落在了花三郎白皙、修长的双掌之中。
前院的柳大管事大惊,刚要往后跑。
花三郎一声轻喝:“站住!”
两个同伴半条命拿握在人家手里,柳大管事不敢不听,回身惊骇望花三郎。
花三郎淡然发话:“柳大管事,大名是……”
柳大管事迟疑了一下:“柳三影。”
“好名字,这两位是……”
“东西别院的两位管事。”
“呃,久仰了,他两位怎么称呼?”
“尉迟东、欧阳西。”
“更好,麻烦柳大管事,关上大门。”
柳三影直愣,愣愣地去关上了两扇大门。
“再麻烦柳大管事,为我通报贵上,花三郎求见。”
可以往后跑了,柳三影扭头飞也似的不见了。
花三郎没事人儿似的打量肖家前院,前院很大,但也很空旷,除了东西两排厢房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一条石板路通往后,两旁十来丈见方一块平铺着细纱,分明,这是个练武场子。
花三郎笑顾左右:“烦劳二位,陪我走一段吧。”
尉迟东、欧阳西到现在还望着花三郎发怔,他们两个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腕脉是怎么落进人家手里去的。
花三郎一手拉一个,刚迈进二门,迎面奔来了八个人,柳三影跟另七个。
另七个,一前六后,后头六个,清一色的佩剑黑衣人,前头那位,是个比尉迟东还要干瘦的中年人,简直就是个人干儿。
人干儿归人干儿,两眼可亮得吓人,一双手也特别大,还黑里透紫,带点儿亮意。
花三郎头一眼就留意了他的手。
八个人都急急停住了,柳三影一指花三郎,要说话。
黑瘦人干儿拦住了柳三影,亮得吓人的两眼,掠过了尉迟东、欧阳西的脸,落在了花三郎脸上,开口发话,语气冰冷:“我知道,花三郎。”
花三郎笑了:“行了,花三郎出了名了,请教。”
“柴立,属为肖府后院管事。”
“久仰,我要见……”
“请到文厅奉茶。”
居然来客气的了。
“文厅”,名副其实陈设很典雅、很考究,四壁都是名家的字画,充满了书香。
花三郎由衷地赞叹:“好地方。”
“天大的事柴某做主。”柴立道:“这两个人可否……”
花三郎一笑道:“柴大管事解这个客气,花某不能小家子气,自无不可。”
他松了手。
尉迟东、欧阳西疾退三步,脸色倏变,眉泛凶煞,两人的右手一下子摸上了腰际。
显然,他们俩是不死心,还想试试。
那位后院管事柴立冷峻目光一扫,闪电也似的掠过尉迟东、欧阳西的脸上。
目光是目光,绝不是电,说它象电,只是形容它的光亮象电。
可是怪的是尉迟东、欧阳西两个人竟真象触了电,刚摸上腰际的右手倏地抖动一下,旋即软绵无力地垂了下来。
花三郎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视若无睹,装看不见。
柴立的一双冷峻目光,又落在花三郎脸上,这当儿柴立的一双目光象两把利刃,吹毛断发的利刃,用不着触碰人的肌肤,只让它扫上一下,似乎就能割裂人。
但是,花三郎表现得仍然无动于衷,生似他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那一双利刃动不了他分毫。
突然,柴立一双目光中的冷厉,光亮,收敛得无影无踪,这时候看他,十足的一个普通人,谁也不会相信,他会是个内外双修的高手,他抬手肃客,也跟一般人招待朋友一样:“请坐!”
“谢谢!”花三郎欠了欠身,潇洒极了,脸上带着笑容,也生似来做客的。
陪着花三郎坐下的,只有柴立,尽管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在肖家的职务都是管事,可是这当儿却跟七名腰佩长剑的黑衣人一样,只有站在柴立身后的份儿。
“柴大管事。”花三郎微一拱手:“可否烦劳哪位,代为通报一声……”
柴立招手拦住了花三郎的话头:“用不着,柴某忝为肖府后院管事,天大的事,柴某自可伸手接下。”
“呃?”花三郎目光深注,微一点头:“也行,柴大管事既然知道我叫花三郎,自然也就明白我的来意。”
“那是当然,朋友,你是外地来的?”
“不错,我不是北京城里的人。”
“你可知道,有人伸手管肖家的事,休说是这座北京城,就是在整个北六省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头一回。”
“呃!是么。”花三郎道:“我可不知道,卧虎藏龙的北京城,跟整个北六省的江湖道,会都这么缩头缩脑的。”
“能让卧虎藏龙的京城跟北六省的江湖道缩头缩脑,自然有让他们缩头缩脑的理由。”
“那当然是因为肖家财大势大,威震天下了!”
“朋友你以为还有别的理由么。”
“应该不会有别的理由了,世界上能服人的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德,一种是威,想来肖家用以服人的,并不是德,以威服人,雄才大略为贵上者,应该知道那不是智举!”
柴立冷冷道:“那是我们老爷子的事,老爷子的作为,有他自己做主,别人谁也管不了。”
“那当然,任何人都一样,好恶由心,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只是若是侵犯了别人,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柴立冷冷一笑道:“自有肖家以来,侵犯过别人的事擢发难数,可是整个北六省,没听见有谁敢吭一声。”
“柴大管事,现在有一个了。”
柴立脸色陡然一变道:“你是头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自你以后,继起无人,也等于是没有。”
“呃?”
“肖家从没有让谁管过肖家的闲事,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否则,往后肖家就无以对整个北六省江湖道了。”
花三郎笑了笑道:“听柴大管事的口气,似乎是拿花某当了仇人,非置花某于死地而后甘心啊。”
“事实上,柴某人不敢拿你当朋友看待。”
花三郎笑道:“要是肖府拿花某当仇人,那可是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大错特错了,柴大管事,花三郎我为的是贵上啊,贵上财大势大,威震北六省,何等显赫,何等威风,若是地痞流氓似的,为勒索几个小钱,毁了令誉,弱了威名,那可是得不偿失,令人扼腕啊。”
柴立哼哼冷笑,然后由哼哼冷笑变成了纵声大笑:“新鲜,新鲜,这话柴某人倒是头一回听见,阁下这个人的是可爱……”
“夸奖了。”
“阁下找上肖府,就是为表达这番好意的么。”
“不错,我是一番诚挚好意,不过还要看肖府是否愿意接受我这番诚挚好意。”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愿意,那是天桥苦哈哈朋友们之福,花三郎不但愿代表所有天桥的朋友向肖府致最大的谢忱,而且得罪府上之处,花三郎我还愿意当面赔罪,只是如果不愿意接受……”
“如何?”
“花某人天生一副好管闲事的热心肠,为了所有天桥苦哈哈的朋友们,也为贵上得来不易的威名及令誉,就是逼也要逼肖府接受。”
柴立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好说。”花三郎道:“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出去,否则我有什么面目见天桥那些苦哈哈的朋友。”
柴立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你的确是个好管闲事的人,既然天生这么一副热心肠,肖府不能不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样逼肖府接受。”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柴大管事,这是划出道儿来了。”
柴立道:“嘴长在你身上,爱怎么说随你,不过肖府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要是任由你就这么出去,那会惯了你的下次,也会让北六省的江湖道瞧扁了肖府。”
“呃!以柴大管事之见,是打算让我姓花的怎么出去?”
“肖府有的是人,我让他们抬你出去。”
花三郎一笑而起:“本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奈何我天生一副怪脾气,为了贵上跟天桥这班苦哈哈的朋友,花某人我只好把这条命豁出去了。”
柴立也缓缓站了起来。
显然,这已是剑拔弩张时刻。
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以及柴立身后七名黑衣剑手,都已暗暗凝聚功力戒备。
花三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笑笑道:“柴大管事,看样子,咱们是非动干戈不可的了。”
柴立两眼精芒闪动,冰冷道:“你是第一个恃强闯肖府的人,肖府绝不容再有第二个,甚至要做得连你这头一个也不存在。”
花三郎摇头笑道:“柴大管事,不容易,不容易啊。”
柴立冷哼道:“咱们就试试看再说。”
他随话一步欺前,疾若鬼魅,抬手一掌拍向花三郎。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位肖府后院管事柴立的身法,招式,比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三个可是高明多了。
花三郎卓立不动,脸上仍挂着笑意,但是他的两眼,却是紧盯着柴立疾挥而来的那只右掌。
双方距离仅数尺之遥,柴立出手又极其快速,只一转眼间,柴立的右掌已近花三郎胸前重穴五寸之处。
花三郎仍未动,脸上的笑意依然。
就在这时候,柴立突然一声冷哼,五指顿时箕张,手掌一摇,幻成七八只掌影,把花三郎胸前的几处重穴一起罩在掌影之内。
似乎,花三郎此刻如若应变的话,已经是太迟了。
但,花三郎绝不是庸手,更不是傻子,他所以这样静峙不动,应该有他的道理,应该有他的万全之策。
果然……
眼看柴立那只右掌就要沾衣。
柴立的脸上泛起了异容。
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等人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浓。
就在这时候,花三郎动了,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事实上他完全跟没动一样,但是,柴立的那一掌已经落了空,花三郎人已到了柴立的右侧,柴立的那只右掌,已从花三郎胸前不到一寸之处掠了过去。
花三郎不动是不动,一动就是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的右手五指搭向了柴立的右腕。
按说,柴立招式用老,在这种情形下,很难躲过象花三郎这样的高手一击。
但是,连花三郎都知道,柴立这一招,只是试探性的攻势,绝不会不留后手,再说,象柴立这样的高手,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在花三郎五指方自递出那一刹那,柴立他人已象一阵随风的落叶似的,向左飘了出去,而且一飘就是三尺。
他也躲过了花三郎袭击他右腕脉的反击,他横掠三尺,脚一沾地,就要再行扑击。
而,陡地,他神情一震怔住了,两眼睁得老大,双脚就象钉在地上,他那睁得老大的两眼,看的是花三郎的左手。
花三郎高抬着左手,脸上仍是那令人既气又恨,却又忍不住不看的笑意,左手两指间捏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根发簪,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等猛然睁大了两眼,每张脸上都是惊容,几乎同时脱口一声惊呼。
柴立急忙抬手摸头,发髻并没有散落,那是因为丝带还束着头发,但是髻上的发簪已经不见了。
柴立的手停在了发髻上,动弹不得。
一名黑衣剑手两眼突闪杀机,出剑,掠身一气呵成,锐利的剑头带着一道懔人的光华,闪电似的卷向花三郎后心。
花三郎的左手往后一扬,一声痛呼,一声龙吟,那把长剑掉在了地上,黑衣剑手左手握着适才持剑的右手,掌心里,插着刚才在花三郎左手两指间的那根发簪,直透手背。
就这么两手,震住了全场。
眼前这些人,包括柴立在内,久久没有一点动静。
他们不相信,绝不相信当今武林中有人能一招挫败这位内外双修的后院管事柴立。
然而,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笑容,在花三郎唇边更浓了三分,花三郎说了话:“柴大管事,承让。”
柴立等一下都大梦初醒般定过了神,柴立既惊又怒:“你……”
“柴大管事,区区在下的好意,肖府是接受不接受?”
柴立镇目暴喝,暴喝声中,他一步欺到花三郎面前,双掌猛翻齐挥,向着花三郎当胸击去。
天还不算凉。
但是柴立这双掌并出的一击,使得站得近的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能让人机伶冷颤的阴冷寒意。
柴立此刻的双掌,颜色更紫了,黑紫黑紫的。
两眼闪过两道威棱,花三郎的一双眉稍高高扬起:“你这种阴毒功力有伤天和,我替江湖道毁了它吧。”
随话抬手,突出一指,就要点向柴立一双手掌的掌心。
蓦地,一个苍老话声传了过来:“年轻人,手下留情。”
花三郎手指的点势为之一顿。
柴立沉腕收手,飘身而退,眼中有惊恐色,额上也已微有汗渍。
凝目望去,厅后踱出了一人,真是踱出来的,八字步,走得又慢,一摆一晃的,不是踱是什么?
这个人是个福福泰泰的白胖老头儿,文生巾,儒服,福字履,再加上他那两步走,十足的一个老学究冬烘先生。
果然,这位老先生一出来,柴立等立即整容欠身,一起叫了声:“老夫子。”
老夫子!不是冬烘先生,老学究是什么?
花三郎微一怔神,旋即明白,此处是肖府的“文厅”所在,此老必是美少年贾玉所说的“文厅”管事。
老夫子毕竟是位知书达礼的饱学之士,满脸堆笑地向柴立等人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来连声道:“坐,坐。”
柴立等人欠了欠身,可没有一个人落座。
眼前剑拔弩张,刚经过一场搏斗,这位老夫子象压根不知道有那么回事,没事人儿似的。
事实上,他这一出来,确也使得“文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接着,老夫子的一双老眼落在了花三郎脸上,这双读破万卷,饱经世故的老眼,似乎能看穿人的肺腑。
柴立的锐利冷峻的目光,花三郎能视若无睹,处之泰然,但是这双丝毫不含敌意的老眼,却看得花三郎心头为之微微一怔,马上提高了警觉,加深了戒备。只有花三郎看得出,这才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明人物,这才是个难斗的“大敌”。
只见老夫子上下打量了花三郎一阵,然后才眨眨老眼,慢条斯理地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跟柴管事有什么深仇大恨啊,真是!世间有什么事不好商量,为什么非殴斗厮杀不可,坐,坐,天大的事,忍忍心头火坐下来说,坐,坐!”
他一派“老”腔,象极了长者训叱后生晚辈。
你怎么来,我怎么往,花三郎听了他的,见怪不怪,微微一笑,坐了下去。
老夫子“嗯”了一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掉了掉椅子,他也落了座。
这会儿连柴立也没座位了,他跟柳三影等往后退了两步,垂手侍立一旁。
“年轻人,你姓什么,叫什么啊?”老夫子轻咳一声说了话。
“花,花三郎。”花三郎回答得毫不犹豫。
“姓花,行三,花三郎,嗯!这名字带着点邪气,不象个规规矩矩的名字,年轻人,你不象一般邪里邪气的年轻人啊。”
“多谢老夫子,名字只是个记号,并不代表一个人的行为心性,就象府上这位前院管事,他大号三影,多雅的名字,可是他人却俗不可耐,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老夫子以为然否。”
柳三影脸色陡然一变,一袭衣衫无风自动,显然是气得发抖。
而,老夫子却是连连点头:“好,好,年轻人会说话,不但能说善道,而且词锋颇称犀利,正对老朽胃口,年轻人,只要你能说,愿意说,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居然有这种事。
“年轻人,你是不是跟柴管事有什么怨嫌啊?”
“区区跟这位柴大管事素昧平生,今天这是头一次见面,谈不上怨嫌。”
“呃!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找上肖府来,跟这位柴管事殴斗厮杀呢。”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花三郎笑笑道:“既然老夫子不厌其烦,区区敢不言之再三……”
接着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老夫子一边捋胡子一边听,静静听毕,恍然点头;“呃,原来如此啊……”
“是的,归根究底一句话,区区是为天桥的朋友们请命来了。”
“好,好,年轻人,老朽没看走眼,你何止是不带一点邪气,简直就是位悲天悯人,侠骨柔肠的英雄豪侠,这种年轻人难得,太难得了,老朽要结交,要好好结交……”
“老夫子抬爱。”
老夫子霍然转脸:“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告诉我,这场架还打得起来么,这么一位年少英豪,你们竟干戈相向,不是坏了东家的贤义之名么,真是!”
柴立等连声唯唯,谁也没敢多说。
老夫子转过了脸:“年轻人,这件事到老朽这儿,简直太好解决了,简直不值一笑,而你们居然会为这种事大动干戈,真是啊,真是啊。”
“老夫子有两全的良策。”
“不,年轻人,”老夫子摇摇头:“这种事没有两全的办法,老朽也没有两全的良策,不管是怎么决定,总有一方要吃亏……”
倒是两句实话。
“老夫子高见,那么……”
老夫子干咳了一声:“老朽虽然是读圣贤之书,知道所为何事,但是身在肖府,食人俸禄,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自不免将东家的利益放在前面,这一点,年轻人你想必能够曲谅。”
“那是当然,老夫子,俗话说得好,吃谁的向谁嘛。”
“对,对,对极,老朽正是这意思,只不过老朽会替人着想,会心平气和跟年轻人你谋求个解决之法……”
“老夫子既为五斗米折腰,把贵上的利益放在前头,这,还有妥善的解决之法么?”
“有,当然有,老朽这解决之法,不但不伤双方和气,而且还担保年轻人你愿意一试。”
“呃!”
“年轻人你莫非不信。”
“区区愿闻其详。”
“年轻人,老朽刚才已经说过,老朽不能不先把东家的利益放在前头,也就是说,老朽食人俸禄,势必要挺身而出,维护东家的利益,既称维护,难免力争,但老朽这力争不是搏斗,老朽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尤其偌大年纪,一把老骨头,纵然想斗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老朽不得不改用其他方法与年轻人你全力一搏……”
“呃!”
“年轻人,你读过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