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过去(二)
3个月前 作者: 采菜
香云又为自己盛了满满一杯茶,举起来便要喝,看着她秀美的侧脸,我问道:“香云,那你是怎么进到林府来的呢?”
我这话本来是随口问的,谁料香云端着碗竟定住了,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若不是小姐当年的一饭之恩,香云早就尸骨无存,小姐对香云的大恩大德,香云一辈子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只见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两双眼眸波光盈盈地望着我,情之动容,情之深切啊!
我赶紧扶她起身,拉着坐在凳子上,问道:“你说是我救了你?”
“是的,小姐,”香云点点头,极为庄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本是嘉兴人,四年前,我家乡洪水泛滥,家中父母兄弟都被冲走了,只留下我一人逃难至此,幸亏小姐不弃收留了我,我才有命活到今天,小姐……”她不知还应再说何话,只是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我心领神会地向她点点头,全然明白她心中对我的真心感激。
窗外突然风声大作,一扇未关严实的窗户突然打开,“哐啷”撞到窗桓上,冷风一下子灌了进了,吹得屋里的烛台险些熄灭。
我赶紧走过去关窗户,嘴上对香云问道:“白日里听你们马贼、军阀地说了一通,那现在外面是不是乱得很?现在是哪年哪月啊?”
“现在是民国十八年,”香云未有踌躇,开口便答道。
民国十八年?我心中恍惚,却又不禁暗笑,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问这哪年哪月又能如何?但却隐隐总感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我努力回想着,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天也晚了,你回房睡觉吧,今晚不必留在这里陪我!”我回过头,这才发现香云盯着我若有所思。
香云诺了一声,便点了灯笼走出门去,步子挪得及为缓慢,一步一回头,“香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叫住她,问道。
“小姐,有件事情,一直揣在心里不是个滋味,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香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道:“你我身世都甚为坎坷,同样也都寄宿在别人屋檐下,虽明里不说,私下里已然情同姐妹,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不用吞吞吐吐。”
“小姐,你还记得早些时我无意间说过你吃了砒霜吗?”她两眼抬过凝神看着我,轻柔地问道。
我点点头,这才想起来,晚饭之前香云的确无心地道出我吃了砒霜却安然无恙,“可是,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转念一想,的确越发糊涂起来,“这倒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包着匀细白粉末,“就是这个,上午来给小姐送饭,在门外敲了好几下始终无人应答,心下也担心小姐有事,于是就端着饭菜擅自推门进了来,当我来到床边时,”香云此时顿住,两眼怯生生地盯着我,“我看见,看见”
见她情绪不稳,眼中闪露的晶光透着恐惧,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这才发觉她指尖冰凉,手心里也渗满了汗,“别怕,你看见了什么?”
香云打着颤声,小声地说道,“我看见小姐您七窍流血,仰死在床上,”说毕,“啪”地一声又跪在我面前。
听了这话,我也惊愕万分,吓了一跳,原本还不将服毒自尽之事放在心上,只当是抢救及时,自杀未遂,亦或是买到了假“货”,一瞬间,无数个猜想闪过脑海,又在一瞬之间,大脑一片空白,犹如一张白纸。
我赶忙拉起她,问道:“你确定我是死了?”
“嗯,”香云重重地点着头,“小姐面目狰狞,惨目忍睹,我壮着胆子上前拭了拭您的气息,您,的确是死了!”
“那――”我心中疑惑重重,想到白日里见到的各众仆,丝毫没有提到这一层状况,这又是为何?
亟待发问,却听见香云急急说道:“她们都不知道您吃了砒霜,这小半包砒霜是我在您床头发现的,也不忍别人瞧见您恐怖吓人的模样,于是掏了手绢将您面上的血渍全都擦拭干净了才叫了萍婶她们过来!”
我心下感激,这小丫头真正是知恩图报,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心中也暗暗佩服她的胆大心细,若是换作他人,恐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件,这样的事,若不及时禀报,被别人撞见,抓去了见官,说不定还会定下个谋毒害命的罪名呢!
“香云,谢谢你,”见小丫头战战兢兢,我将她一把拥在怀里,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惧怕我,小姐我富大命大,只是到阎王殿走了一圈,现在活得好好的呢!”
半晌,见她渐渐恢复了平静,才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嘴唇动了动,道:“那您?”
我冲她淡淡一笑,道:“好香云,你安心去睡吧,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再想死第二次的,”看着她闪着异样光芒的眸,我接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屋外的雨下得更甚,雨滴沿着房檐落下来,打在青砖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长廊里又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狂风大作之声,不时传来几声窗户晃动的声音,叫人心惊胆颤。
我爬起身来,点亮了一支蜡烛,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这间闺房共前后两间,中间有一道木质镂空雕花屏风间隔,白日里人多,将屏风撤了去,晚上13看网怕我着凉,故又挪了出来。屏风中间是两幅白色丝绸绢画,上面有两幅美人图,看到两幅美人图,我倒想起内室里挂着的那幅醒目的美人丹青,我转过身去,恰好对上那幅挂在右壁上的画,一身白色杏花长旗袍,高开的袍侧露出白皙的大腿来,面含微笑却又似惆怅之态。画中之人虽是我,但却和我此时的装扮大相径庭,画中的的女子妖娆妩媚,韵味十足,明显的一成熟女子,我摇摇头,还是喜欢我现在的打扮,干净清纯,爽净灵利,不过,想不到自己换上旗袍居然有这样风采,我也颇为吃惊。
室内烛光暗沉,屋内所摆设的家俱也均为的深褐色,虽有古色古香的意境,但此刻屋外狂风大作,滴水之声不减,把整个屋子衬托得倒是越发的阴深恐怖,有些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转而回到里屋,坐下,伏在桌上注视着寥寥而上的青烟和被气流拂动得忽明忽暗的幽幽烛光,回忆着香云对我说的话来。
无父无母,无人庇护,孤苦无依,从小寄养在旁人家里,可以想像,一个小女孩在一个大家族中生活是何等的艰难,更何况,依当时老爷对我的态度,众人八成都认定我是老爷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就算当面不说,背地里肯定说得难堪入耳,甚至还添油加醋,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女孩栖于膝下,任是谁品性再淳厚,再贤良淑惠,不免也受闲言碎语的影响,只怕那满心委屈的原配太太早已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不会善待我的。
想着自己离奇的身世,命途的周遭和处境的艰难,我心中万分凄凉,缓缓捞起衣袖,看着几处清晰可见的旧伤,我摇了摇头,不禁叹了口气。
死了,却又奇迹般的活过来,这是上天对我的眷恋?他如此安排,让我重生,而且还把我过去所有的记忆都抹掉,是想让我安分守己的过完下半生?亦或是给我一次机会,一次真正重生,脱胎换骨的机会?
虽是竭力冥想,但此时的我却不可能找到答案。
算了,不想了,甩甩头,独自猜想全是枉然,何必劳累伤神!
刚回过神来,抖然间香云那句话又回荡至耳间,“的确是死了,”虽说此时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也越发不自在起来。我偏过头,看了看那张挂着红幔朱砂帐的床,一副女子七窍流血的凄伶死状尤在眼前,感觉一阵阴风拂过,似阴魂索命,脊背阵阵发凉,顿时毛骨悚然,只敢坐在灯旁并不敢跃上床去,无奈过了一会儿太过疲倦,连连打了数个哈欠,实在斗不过睡魔,索性蜡烛就这么亮着,跳上那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不再去想那恐怖的场景,也将诸心烦意乱的事统统隔在被外,沉沉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