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天

    秋夜沉寂，凉风刺骨。天上繁星璀璨，明月当空。一只瘦弱的手掌摊开，摇摇晃晃地伸向无数星辰。林天瘦小的身子不禁哆嗦一下，颤巍巍将手缩了回来，扯紧身上单衣。风吹草动，风林宛若鬼魅山精忽隐忽现。一双眼睛透出坚毅的光芒，反复地在四周巡视了几遍。每当草丛中传来窸窣之声，又或是远处山林之中的野兽嚎叫，都让那闪亮的目光生出几许怯意。


    金心草露，这是林天守候一夜所要收集的东西。面前一株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细草，长在山石的缝隙之中。微风过处，林天不由得将身子又紧缩起来。月起东山，在山巅俯瞰整个大地。皎洁的月光照过那株金心草的时候，看似不起眼叶子上一滴露珠变得透亮起来。林天心头狂跳不已，双眼被那道亮光牢牢吸引住。


    只有日出前的金心草露对林天有用，一旦晒了太阳，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林天死死盯住那株金心草，那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从金心草细长的叶子中的凹槽缓缓落下的时候。林天将早已准备好的竹筒小心地将其收起来，仔细检查了几遍，才放入怀中。


    时节已是深秋，草地沾满湿露。林天身上单衣被荆棘划破，已经无法遮蔽瘦小的身子。只身一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林天抬头看了下翻过山头的朝阳，一股久违的暖意渐渐在身子里苏醒过来。活动了下筋骨后，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初生的朝阳将大地的疮痍揭露得一无是处，随处可见飘散在空中的狼烟。战乱，让林天和族人不得不离开家园，寻找一片安生的土地。这片大地上的最强大的天启国的军队，无时不在显露它的威力。他们连年征战，所向无敌。他们的威严让各国臣服，谈之色变。每一次出征，都带回丰硕的战果。可是他们的战火，却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那些被欺压的异族，天生就带着仇恨的种子成长，顽强不屈地抵抗着天启的光芒。


    就在一年前，林天还是在母亲跟前膝下承欢的顽童，随着族人生活在遥远的南方的一个小村落里。就在火蔓延到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的时候，林天不得不跟随着族人一路朝着北方而行。越过丛林山川，万里荒原，绕着天启的边界走过数万里之遥。据说，神秘的北斗之下，可以找寻到一片乐土，用来洗净罪恶的尘埃。每当凝望北斗苍穹，浩瀚的宇宙中仿佛透出一道明亮的希望。乐土之上，死者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生者也会得到神灵的祝福。


    然而现实总是让梦想一次次地破灭，天启帝国终于惹来了仇恨的怒火。他们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败给了南边的九黎异族，在残破的旗帜下黯然失色。异族的愤怒，并没有因为战胜而得到息止，他们将所有天启帝国的民众俘虏或是驱散，霸占了别人的家园。九黎族人砍下敌人头颅，挂在篝火旁，一个个兴奋地大吼大叫，虔诚而欢乐。他们用最残忍的手段对待战败者，甚至将天启勇士的鲜血同美酒一同饮下来宣泄所有的仇恨。


    此刻，林天已经回到族人栖身之地，却不过一间破旧的草屋，在风中摇摇欲坠。


    “带来了么。”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老人，看了一眼林天，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一颤。老人看起来很瘦，双眼却是极为有神，好似能看穿所有的东西，死死地盯着林天。


    林天不禁打了个寒噤，将怀中捂热了的竹筒颤抖地交到老人手里，口中发出一丝沙哑低沉的声音道：“大人，在这里。”


    老人眼里闪过一异样的激动，面色却是一沉，颇有些抱怨：“怎么不来早一些，差点误了大事。”


    林天心下一沉，只觉双脚哆嗦不已，手心也沁出了冷汗。从老人的双眼里仿佛透出两把刀子，在这个人的眼里，充斥着凌驾一切的威严。林天喉咙里咽了几下，不禁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天的族人自称洛，几经流落，早已记不清祖先的荣耀。只是在先人的口口相传中，还能够找到一丝血脉相承的印记。在天启国中，有无数个像这样部族。而在这些部落里，总会有一个身份极为神秘，地位崇高的人，那便是祭司。祭司是不被天启帝国承认的邪恶传播者，却是无数个洛族这样的部落守护神。每一个祭司都拥有神秘的力量，在他们的指引下，人们能够知道神明的旨意，得到上苍的眷顾。而在这些祭司的背后，总有一层神秘的面纱，那是他们得以在族群中生存的保障，也是他们神秘力量的来源。所以每个祭司有许多规矩，一旦被人触犯，便会给族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洛族的祭司，就是眼前神秘的老人。在林天的记忆里，老人的年纪比族里任何人都要大。可是苍老的容颜和颓败的身子里，生命却在年复一年地延续着，似乎没有尽头。在族里，就算是族长也不能违逆老人的意愿。兴许在这位老人的眼里，整个洛族，都像蝼蚁一般低贱。又或是，这位老人，已经是洛族的神了。在神灵面前，每个人都是祭品。


    当天启的铁蹄在帝国的四周肆意践踏的时候，眼前的祭司便预言过家园的破灭。于是整个族群开始了艰苦的迁徙之行，寻找没有战火的土地。在林天的印象里，老人的决定总会让洛族的人化险为夷。尽管在无尽的流浪中，洛族的人越来越少，境况越来越艰难。甚至无数次挣扎在饥饿与恐惧之中，都没有人质疑这个神秘祭司的决定，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祭司拿着金心草露，转身走向草屋内。这间屋子还是林天族人逃难的时候发现的。虽然只有几根腐朽的柱子立在地面上，一堆杂草散乱地摆放着，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跟在我后面，待会发生了什么事，都别出声！”


    祭司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毫不理会林天惊讶的表情。宽大的袖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跃跃欲出。林天只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拉住，紧紧地跟在祭司的后面。斜里角落，林天似乎感到一道道熟悉的目光投来。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帷幕，只是帷幕后面却站满了好奇的族人们。


    一声轻咳，一个虚弱而充满威严的声音淡淡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迦南祭司要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们洛族。”


    “族长，这已经是第九个······第九个孩子了。”


    “那是林天的命，也是我洛族的命。”


    ······


    老旧的木板遮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却在风声中显得凄凉无比。木板背后，一群人围着一个瘦小的老人坐在草席上，默默地低着头，气氛压抑之极。这个瘦小的老人，眼里光芒忽亮，却又变得暗淡，像一盏风中的灯，苟延残喘着。老人怔怔地望着周围的人，默默地在心里数了一遍又一遍。


    “十七。”老人心头一痛，紧紧闭上双眼。洛族一路颠沛流离，如今剩下这十七个人，当然，林天已经不能算在里面了。在连连灾难之中，生存的机会都留给了女人和孩子。为了延续洛族血脉，不少人已经失去了生命。老人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本就是最大的累赘。当人垂垂老去，生命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应该活下去的人。


    林天突然觉得身子一松，似乎有了些力气，顿时四下张望了下，而后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迦南祭司。


    “小天，你过来。”


    迦南转过头来，对着林天笑了一下。那张干巴的老脸上，竟然有种莫名的慈祥。林天呆了也似，怔怔地走了几步，大气也不敢出。


    迦南颇为满意地伸出双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林天的头，接着从头到脖子，再到两肩，到手臂、脊骨、腰骻，最后到脚踝。迦南的手在林天的身上游移，似乎在欣赏着一件极为神圣的东西，每一寸骨头，都摸得极为仔细。林天只觉得有无数条小蛇在身上爬来爬去，很是难受，片刻后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偏偏自己动也不能动，就像是牢牢地钉在地上。


    “过了今天，你就满九岁了。”迦南满意地点点头。


    林天同样莫名地点点头，细声说道：“大人，我，我可以走了么。”口中说这话，两腿不禁打颤。


    “走？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迦南的脸一瞬间变得极为怪异，连笑容也变得张扬起来。只听得一阵“噼啪”脆响，却是从林天的身子里发出的声音，像是骨节寸寸脱落一般。林天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还来不及体会全身的剧痛，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窗外，一阵风呼啸而过，呜呜作响。迦南转过身，轻轻挥了挥手，草屋四下变得寂静无比。草堂中央被收拾干净，腾出一块数尺见方的空地。迦南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中快速拿出一支黑乎乎的角，一片龟甲，土圭，铜镜，还有几根色彩斑斓的羽毛，几块红白两色的泥土。迦南的脸上露出疯魔一般的狂妄姿态，一把抓住那黑色的角，狠狠刺入自己手腕之上。


    干枯的手腕，竟然流出黑色的血，像一条细细的河流，笔直地落到那龟甲之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最后一个，嘿嘿！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迦南口中轻声叹息。双眼如同鹰隼一般盯在林天的身上，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涌上心头。还在滴着黑色鲜血的兽角，微微颤抖地举了起来。迦南所有的举动，在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黑色的角轻轻划开林天的手指的时候，迦南兴奋的表情几乎癫狂到了极致。迦南小心翼翼地将林天的血滴入龟甲之中，忽地一道红光大显，那龟甲之上分明冒起一阵青色的烟雾。


    迦南将红色的泥土用水调了，在林天的脸上画出道道怪异的符号，口中喃喃念叨着，似是一种咒语。手指一划，一道火焰落入龟甲之中，瞬间将龟甲烧成了灰烬。再把这些灰和红色泥土混合之后，涂满了迦南的手臂和身前的铜镜。


    迦南仔细地看着那土圭，似乎在计算着时间，当土圭所指方位有所变化的时候，口中的咒语就变换一下。


    十七个洛族的人紧紧地挨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神都空洞地看着草屋方向，从里面传来的念咒声，似乎将所有人的心神牢牢地吸引过去。


    “族长，这次林天会死么。”


    “族长，林天要是死了，洛族就只剩下三个孩子了。”


    老人怔怔摇头，口中低低**着：“迦南祭司说过，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们就能找到安居的乐土，洛族就能兴盛起来。”口中说着，眼里却流露出一丝疑惑。


    数里之外的道路上，铁蹄踏过劲草，撕裂了狂风，一人一马朝着草屋而去。一方青色丝布掩面，手中提着一柄长刀，紧紧按在腰间。刀没有鞘，可是所有的锋锐似乎都隐藏了起来。战马嘶鸣，吼声如雷。马上的人却显得无比平静，黑色长衫在风中像是一朵浪花一样。


    冷静的脸庞掩饰不住眼里的惊愕，一声清鸣刺破长空。长刀映出雪白的光芒，不停地震动着。


    “邪物出世，祸自天谴。灵器通灵，风饮突然悲鸣，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来人低沉地吼声道，压低了身子，贴紧马背，两腿一蹬。只听一声长嘶，胯下骏马狂风一般飞奔而去，离草屋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