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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作者: 凡休
    除夕夜,是离乡在外的人最孤独难熬的时间。教师公寓楼上的老师几乎都回家了。马华的女朋友徐敏华家是县城的,因此马华留下来了。蔡洁怕回家挨叨叨,所以就跟家里说她还要在学校里学习,等过了年再回去。方心宁自然是无处可去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公寓里。


    从白天开始,雪花就没完不了地飘,到了晚上,雪总算渐渐小下来,外面已经成了煞白的世界。


    大多数人家都坐下来准备观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蔡洁屋里头并没有电视,所以对方心宁说:“老师,一会儿我到你屋里去看电视联欢会。”


    方心宁说:“好的。”但他却特别想到外面去走走。他本想跟蔡洁说一声再出去,可是她的房间紧关着门。他没有打扰她,只是把宿舍的门给她留着。


    雪依旧稀稀疏疏地飘。到处不时响起鞭炮声,如电影里军队攻进了城市的街巷,而另一方还在负隅顽抗。于是,我们所听到的,有机枪扫射,穿插着声声炮响,夹杂有零星的冷枪,偶或有照明弹般的礼花飞上天,伴随着敞亮的声音照半个天空。方心宁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就如沦陷了阵地的游兵散勇,沿着街边,“咯哧”“咯哧”踩着新雪,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空如墨,好在家家亮着灯,加之礼花时不时炸出一片一片的光明,在雪地的映照下,这个世界在蒙胧中又展现得那么清晰的轮廓。一对谈恋爱的年轻男女笑骂着对方,追逐着从他身边冲到前面去,那话语里,其实充斥的是对对方温柔的亲昵的迷恋。所有这些,让这个冷冷的夜晚增加了些许温暖。


    方心宁的思想是空白的,就如果未经践踏的雪地。他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反正只要往前走就行,不要停下。雪在脚下依旧发出单调的“咯哧”“咯哧”声,像是有人给特意配上的节奏。方心宁的心里除了这节奏,就是宁静。


    手机响了。是蔡洁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老师,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你快回来吧?”


    方心宁应了一声,随即转身,沿来路往回走。在这样祥和的夜里,像他这样漫步走在大街上的确实人很少。


    没有停留,方心宁回来的路上用的时间明显短了不少。


    他进了自己的屋子里,蔡洁正被电视惹得哈哈大笑。她准备了很多瓜子糖果之类。见方心宁回来了,她举着手里的吃的东西,连声说:“老师。快来,可真是笑死我了。”


    方心宁把羽绒服脱了,觉得屋子里很热。刚才在外面,凉风吹在脸上如小刀子割过,到了屋里。那小刀子割过的地方有一种火辣辣燃烧的感觉。


    方心宁在床边上坐下来。蔡洁把那些小零食一下抱起来,跑到他身边,把那些东西呼啦放到床上,挨着他也坐下来。


    “这个小品可笑死我了,应该是今年最出色的语言类节目了吧?”蔡洁说。


    方心宁看不到心里去,就只应了声“哦”。


    “你好像有心事啊,老师?”蔡洁问。


    “没有。我出去走了一大圈,累坏了。”方心宁解释说。


    蔡洁便又认真地看她的电视,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像一个没有一点儿心事的小女孩一样。


    方心宁的眼里却流下的泪水来。这是他结婚后第一个春节,没想到会是这样度过的。


    蔡洁一会儿笑得哈哈的,一会儿安安静静。


    方心宁说:“蔡老师。你先一个人看着,我去马华那边看看。”


    “你不看吗?”蔡洁指着电视,问他。


    “马华那边有电视。”方心宁说。


    他披好羽绒服来到屋外,觉得天很冷,刚才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所形成的热量已经消散尽了。这胡乱吹来的冷气就有一点刺骨感。他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快步来到马华屋子里。


    “哎,你不看电视?”马华问他。


    方心宁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是啊,今夜,家家户户,老老小小,都会围坐在一块儿,看着电视,说说笑笑。可自己,真是没一点儿心情啊。“我陪你看。”方心宁说。


    “好啊,真的,这联欢晚会一个人看没意思,有时想笑,有时想骂,没个回应的,就如笑骂自己一样,太吃亏了。”马华说。


    方心宁坐下,马华给他倒一杯水,端过来,又拿一包零食扔在他面前。


    “你怎么不吃?”方心宁问。


    “给徐敏华买的,我才不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嗯,我也不吃。”


    “别啊,我是真不喜欢吃,不是舍不得。我打小没养成习惯,那徐敏华就不一样了,好像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嘴里嚼着什么,就像一只贪吃的小老鼠。你可别因为我的话而影响了你的口福啊。”


    “我也是没这个习惯,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但就是有可吃的东西的时候,我爹也是让我饭后少吃一点儿,他天天嘱咐我不要乱吃东西,说影响吃饭,耽误长个儿。”方心宁说着,终于笑了笑。


    “老爷子那个时候就懂养生啊。”马华说。


    方心宁在马华房间里看了很长时间,突然听到外面鞭炮声渐稠,知道这是要到新年钟声要敲响的时候了。这是辛县的风俗,这个时间,很多人会走出家门,烧纸磕头,祈求来看和顺安康。他忙辞了马华,回自己的屋子。


    蔡洁靠在墙上,正打盹。子夜时分,节目已经乏味,她的精力也没有了。


    “蔡老师,”方心宁小声地叫她,“撑不了,就不要撑了,休息去吧。”


    “啊。”蔡洁这才醒来。她看见方心宁,忽然坐起来,跑到自己的屋子里,一会又折身回来,说:“老师,快去叫马华老师,我们下水饺吃,素馅的。”


    方心宁可没想到她这一招儿。是的,在老家的时候,除夕守岁到很晚,娘总是要下素馅水饺让一家人吃了再去休息。只是他不知道,这些水饺是蔡洁何时包出来的。他忙去叫马华。马华倒像是早就知道要叫他吃水饺一样,一听方心宁喊他的名字,他就说:“马上就来,我吃不了几个。”


    三个人来到蔡洁住的小屋,蔡洁已经把水饺捞出来了。热气蒸腾,三个人团团围坐。


    马华说:“我们真像是一家人啊。”


    蔡洁用手一指方心宁,说:“对,这是爸爸。”


    马华一指蔡洁,说:“这是妈妈。”


    “那你呢?哈哈。”蔡洁笑了。她相信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小胡同里去了。


    马华说:“那,我是……爷爷,我只等新的一年里你们给我添个大胖孙子。”


    “去你的,”蔡洁说,“你还想沾我们的光,水饺不想吃了?”


    “我……吃不了几个。”马华说。


    “你嘴这样损,吃一个都多了。”蔡洁挡住他的筷子。


    “我本来不想多吃,可你这样,我一定要再吃几个。要不,新的一年,我肯定会怕老婆。”马华说。


    于是,马华和蔡洁的筷子在空中舞动,把方心宁惹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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