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但愿人长久
3个月前 作者: 湜沚
八月十五,尚未到月圆的时辰。
听琴端着一盆水从沈江蓠的寝殿走出,正遇上写意,两人相对一笑。
写意说道:“我刚从厨房过来,早饭已经好了。哎……”她示意听琴靠近一点,笑说:“刚做的月饼,香得了不得。”
听琴也笑了:“这么早就做好了?”
“可不已经做好了,听说忙了大半晚上,好几种馅儿的,还有去年陛下提出的那玫瑰馅儿的……”
说着两人又对视一眼,声音不觉低了。今晚,陛下总该过来看看娘娘罢……
沈江蓠在里面听见二人说话,听着听着就没了响动。她索性走出来:“正好想月饼吃,早饭时就上一块罢……怎么在这儿发起呆了?”
“我倒了水就顺便去厨房传话。”听琴醒过神来,忙道。
吃了饭,沈江蓠说想去其他地方走走,不用人跟,就一个人出去了。每次出去都有车驾,急匆匆地穿过一条条甬道,那些宫室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晃而过。在这皇宫住了三年有余,却从未认真细致地看一看它。
尤其是东升楼,这样一个登高望远的所在,却只在饮宴之时来过两三遭而已。
这楼高三十丈。凭栏眺望,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哪家的楼高,哪家的园林盛,还有那锦绣飘摇的遇仙正店,小得似乎能被握在手中。
从右手边往下看,是御街,街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兜售货物。
左手边是九龙江支流出宫的端华门。宫内的这一段支流平静和缓,如女子皓腕。甫出宫门,水面陡然变阔,往前丈余与另一支流合为一处,江流之广,奔腾之势,宛若游龙。
楼高风急,沈江蓠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便下楼改个方向走回凤藻宫。
还未进殿,正遇上写意满脸喜色从里头跑出来,一见了沈江蓠,欢喜得连请安都忘了:“我正要叫人出去找娘娘呢。”说着搀起沈江蓠往里走:“陛下打发人过来说晚上要同娘娘一起用饭,然后赏月呢。娘娘要不要沐浴换身衣裳?”
“也好,走了一路,风尘仆仆的。你叫人烧水罢。再有,派个人去跟陛下说,晚膳就摆在东升楼罢。楼高,离月亮近。”
――――――
八月的天色黑得越发早。才将将吃过饭,一轮满月已经慢慢爬出,挂在天幕一角。
这一次二人相见,中间已经隔了月余。
萧栖迟并未说太多话,酒喝得也不太多,只是频繁举起酒杯,略有些焦躁的样子。沈江蓠好似瘦了些,脸色倒还好。
一个月,她连句解释也不肯给。
突然,南苑火光冲天,照亮了半壁夜空。火越烧越旺,浓烟四起,嘈杂声,慌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声声入耳。
沈江蓠和萧栖迟却都很平静。
阶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身甲胄的禁卫附在萧栖迟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江蓠抬头一看,萧栖迟果然带了侍卫进后宫。那是景应门的统领赵梁丘罢。景应门是天子五门中的最后一道门。过了景应门,下一道便是东华门,东华门后是后宫所在。而东华门是没有侍卫守护的。她垂下头,自顾饮酒,面无表情。
南苑是她的基业和心血。其实真的只有酒店和铺子,他没必要这样一把火烧光。
萧栖迟对那侍卫只说了一句:“这火太大,怕是一时三刻灭不了。”
南苑直通皇宫。虽有一道宫门相隔,但是破了这道门,绕过大殿,直接就到了东华门。而东华门右侧,便是东升楼。
南苑宫门的钥匙,司礼监有一把,沈江蓠也有一把。
南苑宫门的统领李却正率众救火。高热烤得他满头大汗,瞳孔中映的都是血红火光。就在这时,赵梁丘到了。他一手拿着令牌,一手拿着钥匙:“陛下令我开门救火。”
火源在宫门那一头的铺子里。若不开门,确实无法彻底扑灭大火。
李却不疑有他,高声下令:“开门!”
两扇铜门被快速拉开。而门一开,潮水般的人涌了进来。他们皆黑布罩面,手执利刃。李却惊诧回头,尚未开言,只觉眼前寒光一闪。
他的头滚到了地上。双眼仍保持着圆睁的样子。
赵梁丘一手执刀,一手快速捡起地上血淋淋的人头,高高举起:“不听号令者,皆如此下场!”他见约定的数百人皆以入宫,又呼号到:“锁门!”
一部分人为赵梁丘震慑,惶惶然不敢妄动。而一部分人察觉有异,已拔出刀朝那群来历不明的人攻去。
黑衣人自动分成两拨,一拨留下迎敌。另一拨护卫着陶谨一行三人跟着赵梁丘朝景应门而去。陶谨在左边,右边依稀是朱于赋的身影,而中间恰恰正是废帝。
他登基十数年,根基之深怎会一旦倒台,便土崩瓦解?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堂上下,京城地方,誓死追随者仍有不少。
他怎可能甘心那样就交出自己的江山?怪就怪萧栖迟当日放虎归山。
他早就有心举事,可惜的是追随自己的多为文臣。直到陕州节度使张有光的投诚,才让他有了武力支持。
今晚,萧栖迟插翅也难飞。
当日陶谨密报萧栖迟八月十五的计划,火烧南苑,清洗沈江蓠的基业,待其羽翼尽出,再一网打尽。
可是沈江蓠会有什么羽翼呢?自然是没有的,只能坐以待毙。
而他曾是这深宫的主人,他从这宫里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便是各门钥匙。他知道,只要不死,总有一天会回来。
张有光与赵梁丘曾是同袍。于是顺利买通。从南苑宫门到景应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带人从后进,而京兆尹魏光耀与张有光带着人马突破正门。前后夹击之下,萧栖迟,还有活路么?此刻,他正忙于对付他的皇后罢。
――――――
“你还是不肯给我一个答案?”萧栖迟问沈江蓠。
“今晚你是做好了杀我的准备么?”沈江蓠突然将话挑明。
“就算我从未跟你说过什么,但是你好像知道一切。”这是萧栖迟的真心话。为什么沈江蓠见到南苑失火却一脸淡定,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今夜会动手。他有时候以为她不问世事,可是偏偏她又洞悉一切。他到现在,仍是看不透她。看不透,要如何全心全意地信任交付?
“毒酒?白绫?还是匕首?”沈江蓠勾起自嘲的笑容:“当初鸾凤在宫里时,你委婉替她开脱,说她年幼不懂事,叫我莫计较。后来是那个楚逸莲,她一不见,你就失魂落魄,当我杀了她。在你看来,我是否与修罗差不多?”
沈江蓠的笑意更深些:“没错,我的手上有血债。为了自保,我也从来不害怕沾血。你猜,我到底有没有杀她?”
萧栖迟的脸因为这话而扭曲:“我一直想保护你。可是你一面缺乏安全感,一面又拒绝任何人的保护。你可曾全心全意地信任过我?你做那么多事,不就是不相信我会一心一意待你?你不相信任何人。”
“呵,”这一声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沈江蓠嘲弄地看着萧栖迟:“彼此彼此。你又何曾信任过我?你对我,不是始终有点戒心么?”
“这时候,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些!”一道声音打断二人之话。废帝一行人已然登上了东升楼。
萧栖迟和沈江蓠齐齐回头望去。
废帝、朱于赋、赵梁丘,甚至还有……陶谨。他们身后还有正不断增多的甲士――都是赵梁丘的亲兵。
沈江蓠望了萧栖迟一眼:“这就是你的心腹?”
陶谨微微垂下头,避开萧栖迟和沈江蓠投来的目光。
本应伺候的宫人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原来你们勾结成一伙。当初不该放了你。”萧栖迟昂然冲废帝说到。“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明白,皇后怎会牵涉其中?”
“毋需多言,反正你们都活不过今晚了。动手!”废帝话音一落,身后甲士一拥而上。
眼见萧栖迟与沈江蓠就要死于乱刀之下,情况突然发生了转变。一伙甲士却在陶谨的带领下临阵倒戈,转而保护起萧栖迟。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东升楼,战况混乱不堪。而楼底下的厮杀声、哀嚎声逐渐激烈,似乎已经有大部队赶到。
萧栖迟捡起一把刀,加入战局。
不知何时,连弓箭手也上了楼。
沈江蓠眸中突然寒光一闪,猛然上前,将萧栖迟撞到在地。而空中传来羽箭破空之声,正正扎中她的心窝。
强大的冲击力与剧烈的疼痛震得她连退数步,扶住栏杆才勉强站好。血迅速涌出,立刻染红了大片衣襟。
萧栖迟从地上爬起来,只见沈江蓠两手扶住栏杆,面白如纸,而胸前是触目惊心的红。那一直正中胸口的羽箭像生生扎中了他的眼。
他哀嚎出声,上前一把搂住沈江蓠,惊慌得不知所措。
此刻,他害怕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紧紧的紧紧的抱住眼前之人,似乎这样时间抑或生命就不会流逝。
沈江蓠强自睁开眼睛,盯着萧栖迟悲痛到变形的脸,发出惯常的冷笑:“这样,你终于相信我了么?”
萧栖迟只觉心上被人用铁钉狠狠扎入,痛得几欲窒息:“都是我的错,全是我错了。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啊……”
他的额头,手掌,青筋根根暴起,双眼里满是血红的丝。
“你记着,我最重的伤不是这支箭。而是你!”说完,沈江蓠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把推开萧栖迟,从东升楼上纵身跃下。
“啊……啊……啊……”
萧栖迟发出野兽般的哀嚎,顺着沈江蓠的身影往下倒去,黑夜中,甚至连她最后的身影也无法看清。心口撕裂般的剧痛,痛得他不欲苟活。眼看他也要栽下去,却被陶谨一把拽了回来。
“陛下!”
“陶谨!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那边早已传来朱于赋的喝骂。
再来的人都已是听命于萧栖迟的禁卫。
一场惨烈厮杀,东升楼被尸体覆盖。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呕吐。陶谨轻轻拉萧栖迟的袖子:“陛下,叛贼已尽数拿下。”
萧栖迟的双眼却只剩下空洞,似乎连一个字都未曾听进去。
“皇后……皇后……江蓠……”
他的眼中突然射出血红的光:“找!立刻找!皇后不会死的!她在江里,冷得很,快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