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念乱红楼

3个月前 作者: 效颦
    ‘此世因念而生,但也自成天道循环。如今因念而乱,虽是为了断昔日因果,却也搅乱天道运行……’


    ‘尔本非应命之人,然通灵宝玉之主苦苦哀求,若能改命,惟愿尔喜乐安康,再不受无亲人宗族护持之苦……’


    混混沌沌之中,黛玉只觉得只有这庄严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却又仿佛只是遥远的记忆里曾经历过。


    虽还想不得什么事,那些话语,却是让她心中又是痛,又是酸楚。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方才慢慢的淡了,黛玉只觉得头上越来越轻松,正轻舒一口气,打算好好思量一番时,耳边却又有声音传来。虽有屏风遮挡,在一片寂静中,竟异样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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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千金虽有先天不足之症,但打小儿那样的细心调养,底子已是壮了。只是这几日哀毁过度,这才晕倒了,与当初的情形却是不同的。照着这方子吃上两剂药,必然也就好了。”


    在床帐之后,黛玉眼睛尚未睁开,一双?烟眉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她的记心极好,虽不是过目不忘,却也差不太多。这声音虽是许久不曾听见了,却委实耳熟得很。只是在记忆里,从不曾听见对方说过这样的话。况且……况且什么呢?


    还不待黛玉想个明白,却有个陌生的、少年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照这么说,大妹妹这次只是愁思重了,身子其实已经无碍了?”


    “这是自然。换个大夫来,也没有不这么说的。也不是老夫谦逊,昔日里开方子的时候,也不曾想到,大姑娘的不足之症能这么快就给调理好了,当是先夫人极为用心之故。”


    不足之症,调理好了?


    黛玉的一双眉头蹙得更紧了。


    ――记忆里,石太医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况且,那年轻男子是谁?这声音从不曾听过……


    她正在那儿奇怪,听得外面的石太医那样断言,屏风这边两个悄声做事的丫鬟便彻底松了口气,再不能竖起耳朵、放慢手脚来做事了。


    一个舒了口气,一个更是拍着胸口笑道,“亏我还担了这许久的心!想来也是,若姑娘还是以往那样儿,早该撑不住卧床了。等这时候才倒下,可不是比以前强了许多?这石太医可真真是个有本事的!”


    “可不是……你也快别笑了。姑娘没事是好事,可姑娘心里还苦着呢。见了你这模样,还不骂你?”


    听见这么说,前一个便忙收了笑意,也不再说话。


    而屏风外说话的人此时也已经走远,声音是再听不见了。


    黛玉此时也无心计较那两个丫鬟的言谈,或她们搅了外面声音的事情,而是彻底愣在了那儿。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虽她尚未听见父亲的声音,却又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之声,但其他地方呢?那石太医,是自小儿给她和母亲看病的,虽他应该从不曾说过她的不足之症能调理好的话,但有一点――早该在父亲去世前就离开了扬州才对!


    还有外面那两个丫鬟的声音,可不该是朱鹭朱?么?


    原本都是打她自小儿就服侍她的,随着她启蒙,后又在母亲身边学了些时候。母亲去后,因她要去京城,当时便知一去便至少数年,她两个的年纪又不小了,就没带去,送回了家中让她们自行聘嫁。


    只听说她们都嫁到了商户人家,但此后她也再未见过她们两个才对。


    可现在,她分明听见了石太医的声音,还有朱鹭朱?的声音!


    这个事实,让黛玉猛然睁开了眼。


    好不容易淡去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尔本非应命之人,然通灵宝玉之主苦苦哀求,若能改命,惟愿尔喜乐安康,再不受无亲人宗族护持之苦……’


    通灵宝玉之主――可不正是宝玉么?


    只是他那玉说是什么通灵宝玉,以往却也不见有什么灵异之处。他自己也是。他母亲与她撕破了脸,她断了补养的药,病倒在床榻时,他也只能在她房里哭泣。


    没想到……


    不,宝玉虽做不了什么,可他的情意不假。倒是什么改命,太过匪夷所思!


    可若不是改命……


    黛玉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绿萼纹的帐子,这是她年少时喜爱的旧物,她哪能不记得?因颜色清雅素淡,倒是没有因母丧换掉。但后来去外祖母家,她身子不好不能多思,身边没了得力人手,顾虑倒是不少,种种因由之下,便没带多少行李,这帐子也就留在了家里。


    “朱?。”黛玉忍不住就开声叫了一声,叫的正是那先说话的丫鬟。


    话一出口,黛玉自己就有些愣怔――她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还是稚气十足!


    虽说她本也只活到及笄的年纪,却也算是成年,怎么都和现在的声音有极大的差别。


    不过,黛玉终究是个聪明灵巧的姑娘,虽说醒来之后,只触摸到了一鳞半爪,心中却是已经有了恍恍惚惚的预感。


    当一张带着喜悦的圆脸出现在她上方,叽叽喳喳开始说话的时候,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更是蓦然清晰起来。


    她的神情虽还有些空茫,却也大抵能称得上平静。


    “姑娘这时候就醒了,果然身子是大好了!石太医开的药还没熬出来呢!”


    黛玉有些怔怔的看着她,对这件事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明明记得,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没人笃定的说过她的身体能养好。哪怕是早逝的母亲和为了她忧心忡忡、殚精竭虑的父亲。


    她从来……都只能靠药养着。


    所以,一旦外祖母去世,舅母翻脸,她有钱也买不到药的时候……


    “朱?你在做什么?”朱鹭走过来,不满的插嘴,“姑娘即醒了,还不把姑娘扶起来坐坐?姑娘,可要倒杯茶?”


    朱?才反应过来,忙忙的把黛玉扶起,拿了软枕给她靠着。


    黛玉也没推拒――她此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缩水很多,而且感觉不同往常。虽说也是身软头重,却没了往常那种憋闷不适、气噎喉堵的感觉,倒像只是疲劳过度。


    “要杯水,别倒茶。”黛玉到底没细究,只照着往常发病时的惯例顺口说道。


    朱鹭应了一声,也丝毫不以为异,去倒热水了。


    林家这样的人家,便是丫鬟,用的茶叶也比普通人家好许多,甚至往往能和些豪富之家的主人相比。但黛玉身体不好,为了调养,她院子里的小厨房倒是常年备着开水的。


    黛玉惦记着之前的事,又问朱?,“父亲呢?”


    朱?敛了几分喜意,力持稳重道,“老爷和大爷送石太医去了,多半还要往二姑娘那去一趟。之前听说二姑娘那也请了位大夫来,但到底不如石太医。”


    又是大爷,又是二姑娘?


    在黛玉的记忆中,林家可从没出现过类似的词汇!林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父亲当初送她上京,说得可是字字血泪――


    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姐妹兄弟扶持!


    要是这么说……


    ‘再不受无亲人宗族护持之苦’……


    想起这句,黛玉心中又是一跳。


    宝玉本和湘云一般,对她的境遇懵懵懂懂,只道她没了父母和林氏宗族护持,住在舅家也是一样。但等到外祖母去世,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之后,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可是……


    回忆刚忍不住泛起,黛玉的心里又自然而然的冒出一些东西来。


    那和她曾经历的人生格格不入,却又偏像是她切身经历过的。


    她自然而然的就想了起来,这“大爷”林墨玉,并不是她的亲哥哥,而是她父亲看中的继子――父亲曾一度打算放弃,但在她亲生的弟弟夭折后,还是过继到了身边。如今也就十二岁,正式到林家不过就是一年的事,似乎挺讨父亲喜欢。


    ――可是,在她原本的记忆里,林家数代单传,最亲近的族人金陵林氏与他们的来往也并不亲密。父亲虽帮林氏建了族学,又代请了老师,林氏却始终没有出现他父亲愿意过继、托付的人。


    在去世前,她父亲甚至明白的跟她说过,林家血缘已远,又无资质、能力出众之人,莫说还不知心思,便是有心庇护于她,也必然庇护不住。现在却……


    而“二姑娘”林青玉,与她年纪相仿,却也不是她的亲生妹妹。


    她出生之前,她母亲本已绝了生育之念,为传承香火,替父亲纳了几房妾室。谁料在那之后,她反而怀上了孩子。就是她和弟弟。只是她怀孕时已经年长,生育损了身子,她和弟弟都是先天不足,甚至弟弟还夭折了。


    这林青玉并未顶替她的弟弟出生,却是在她记忆中本来没有孩子的越姨娘所出。


    两份记忆相互矛盾,偏偏却又都自然不过,仿佛天经地义般的在她的脑子里待着,略略一想便能想起。


    黛玉就有些发愣。


    朱?有些奇怪的和捧水进来的朱鹭对望一眼,都有些奇怪。她们的姑娘从小聪敏,几乎就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夫人去后,她的悲痛伤心都是溢于言表的……


    但她们到底也没太奇怪。


    黛玉以往身体不好,却也没说晕倒。这些日子又是伤心又是悲痛,晕倒后醒来,有些失神似乎也是当然的。


    她们自然不知,在黛玉的记忆里,母亲已经过世十年了。虽她也自伤身世,怀念幼时时光,却早已过了至哀至痛的时候。


    更何况,她自己也经历了一番生死,更经历着从未想过、匪夷所思之事,心思难免被牵扯过去。


    黛玉发了一会儿怔。发现就是新得的记忆里,对林家的两位“新成员”也没什么印象。


    林墨玉也就罢了,毕竟才来不久,那时候她忙着读书、侍疾,本就没怎么见过。


    可那林青玉,形象却也单薄得很。


    自她出生,母亲就身体不好,后来又有怀孕、生子、伤身的事,就不怎么让林青玉到她身边去,由着越姨娘教养。


    而她自己呢?也是因母亲身体的缘故,自小被带在父亲身边教养、启蒙,连识字都用的是经史,自然少见庶妹。等到父亲偶尔去看庶妹的时候,她又到母亲身边去了……


    想起之前的话题,黛玉也没觉着自己发了呆,自然而然的、只当是接口说话般的问,“青玉怎么了?”


    结果朱?倒是呆了呆,这才道,“我记得,仿佛是姑娘晕倒后,二姑娘也晕倒了。说起来,她平日看着身子还好,与夫人又不怎么亲近,这些日子也不见得怎么伤心,怎么就也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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