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尹汐跳楼了。


    尹汐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从那么高的大楼跳下来的，也许是生活的无奈，也许是对父母的愧疚，也许是对社会的失望，但究其根本，也许是那股子里的自卑感，那股子里透露出来的不自信，那长期处在社会底层的无力感，那经不起一丝压迫的脆弱的心。可是在跳下去的那一刹那，尹汐后悔了，即使社会很无奈，可是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丢下年老的父母，辜负他们对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疼爱与辛苦栽培，自己还算是个人吗，自己对得起自己吗？


    如果，如果有来生该多好。如果有来生，我只求一生无悔！


    尹汐彻底的失去了意识，只是脑袋一回响的只有一句话，只求一生无悔！只求一生无悔！


    睁眼的那一刹那，尹汐有些迷茫，临死前的恐惧与悔意弥漫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身体由高空坠落轰然撞地时的剧烈挤压感还残留在骨子里不曾离去。尹汐迷茫的四顾了一下，发现周围满满的人，将她围在中间，不，或者说是将她的尸体围在中间，对着她的尸体指指点点，终于，有人打了110，报了警。看着警车与救护车呼啸着赶来，看着他们做了急救措施，看着他们把自己抬上车，尹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灵体状态的自己还是被迫跟着救护车呼啸着赶往医院。


    医院通知了父母，年老的父母扑在自己的尸体上细心裂肺的大哭，尹汐很想过去扶起他们，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是，手却直直的穿过了母亲的身体。抬起自己的手仔细观察，看着周围没有一个注意到自己的来来往往的人，尹汐不得不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目前是一个已经死亡的的人的魂魄罢了，说的直白一点就是一个鬼怪。


    尹汐看着自己母亲脸上的皱纹被泪水打湿，看着父亲本就被重体力活压的有些微驼的背似乎更加驼了，一股酸涩之感涌上了心头，眼睛也酸酸的，似是有些东西必须要滴落下来，心才会好受一些。可是抬手擦拭，却没有一丝湿润之感，是啊，自己只是一只鬼，又哪里来的眼泪，尹汐自嘲的笑了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己的妹妹与弟弟也在随后赶来，看着弟妹懂事的安慰着父母，尹汐又有一瞬间的放心了，即使自己不在了，还有弟妹在，相信他们一定会照顾好父母的吧。回想昨日，弟妹好像都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自己年岁稍大，小时候弟妹基本是自己带大的，在自己的照顾之下，弟妹的关系与自己都是极好的，自己这一走，他们也不得不被迫长大了。


    看着父母在弟妹的安慰下逐渐冷静下来，尹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混蛋。


    从小自己家里的情况就不是很好，父母是为了还债才从遥远不发达的农村到这个临海的小城中打工。自己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许多欢乐，可是自己总是不知足，在这个城市，父母是农民工，没有文化，备受排挤。即使生活再艰苦父母也不曾像的别的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家长一般，直接把孩子丢回老家，不管不顾他们省吃俭用，明白知识的重要性，即使在这个城市上学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借读费才能入学，父母也不曾生出一分把自己送回老家的心。尹汐想，自己一定很让父母失望了吧。白读了那么多的书却是这般报答他们的。


    父母在弟妹的劝说下去休息了，自己的尸体也被放到了停尸间准备火化。尹汐很想跟着自己的父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就可以了。可是尹汐发现自己不能离开自己的尸体一尺远，自己一离开一尺的范围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尸体旁。


    尹汐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尸体被慢慢拖进火化炉，现在灵体状态的自己也不得不跟着进了火化炉。看着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化为灰烬，尹汐也不知道自子到底在想着什么。四周的火焰叫嚣着冲向自己，自己却是毫无感觉。尹汐伸出自己的双手想要去触碰火焰，想要再感受一下痛的感觉，可是，一切都是徒劳。随着自己的尸体彻底化为灰烬，尹汐忽的生出一种悲凉之感，难道自己以后就只能守着自己的墓地，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徘徊，连默默地看着的父母都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愿望了吗？尹汐忽的发疯似得往火炉外跑去，她不想自己就这样被束缚在自己的尸体旁！即使自己已然成了鬼怪，即使自己已然不能再为父母尽孝道，她也要静静的守在父母身边，直到自己消散为止。


    不管不顾往外冲的尹汐没有发现她自己已经突破了一尺的界限，直到她来到父母的身边。看着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的带着自己的骨灰回到家中。尹汐也跟着父母一起回到了她们现在的家，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家。


    在外打工二十几年的父母基本没有积蓄，所有的一切都无私的奉献给了自己的三个孩子。看着一同出来打工的老乡基本都已经在老家建起了新屋，父母也不是不羡慕，可是三个孩子光是每年的学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加上生活费，医疗费，各种费用加起来基本一年下来所剩无几，根本没有闲钱回老家盖新房子。


    尹汐看着破败的家，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父母那么用心的栽培换来的却只是那一盒骨灰，自己又有何颜面继续留在这里。


    尹汐决定去自己后来无数次后悔没有好好珍惜的学生时代的地方去走走看看。也许，在半路自己就消散了，也许，自己能遇到别的鬼怪，也好有个“人”作伴。


    尹汐一路走走停停，几乎把她小学，初中高中所留恋喜爱的地方逛了个遍。有时就在原来的教室外，看着新生在教室里上课。有的孩子在认真听讲，有的在课桌下看课外书，还有的在传纸条。。。。。。所有的这一切都变成了尹汐回不去的曾经。


    尹汐慢慢的走进了自己原来的教室，此时已经放学了，孩子基本都结伴回家了。尹汐走到自己原先的座位旁，伸手慢慢的抚摸着这明显还是原来的桌椅，上面还刻着自己当时志气满满的两个“加油”。手沿着那刻录的痕迹慢慢的抚摸着，尹汐觉得自己很悲哀。在社会的浪潮中那么的不堪一击，原来斗志满满的自己被一次次的失败彻底击败，最终选择了那么不负责任的一跳而下。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失败也不必看的过于重要。可是以前的自己怎么就是没有看清呢？


    尹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回想着当初成绩拔尖，斗志昂扬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斗志，毅力，勤奋都一个个离自己远远而去的？是从自己自信过满导致一次次考试失利的时候？是因为同学争相讨论热门小说自己无法插上话而疯狂迷恋小说的时候？是高三本该勤奋学习却深陷情网的时候？还是考上大学后认为自己不需努力每天在寝室醉深梦死的时候？亦或是自己每天对着手机玩游戏上网忘记与人交流的时候？


    尹汐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自己当初的位子上，远远地望着窗外，还是那一棵据说上百年的桂花树，桂花香弥散在空气里。


    作为一只鬼，尹汐本该是闻不到这桂花香的，可是恍惚间，尹汐觉得这桂花的香味就在自己的鼻子前，耳边又充斥着自己想念的声音，同学下课的喧哗大闹，最要好的姐妹正朝自己大声叫着，要好的哥们三三两两结伴去踢球……


    尹汐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其实没有死，没有变成这不伦不类的鬼怪。


    如果自己没有死，该有多好。


    如果自己在跳下去之前再好好考虑一下该多好。


    如果自己没有迷恋小说，沉迷爱情该多好。


    如果。如果。。。。。。


    哪里来的这么多如果。


    尹汐起身，下楼。


    站在楼下，望着自己曾经的教室窗口，想象着当年自己就是那样坐在窗边，幻想着自己前途无限的未来。尹汐忽然想哭，想为自己大哭一场。可是终究是哭不出来的，鬼怪是没有眼泪的。尹汐伸出手，想要摸一下这棵见证了自己所有荒唐岁月的桂花树，可是在碰触到桂花树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吸力袭来，尹汐怎么都挣脱不开，最后再看了自己的家一眼，眼中是满满的悔意与不舍，渐渐的失去所有的知觉。


    如果。


    如果，有来世，我定要一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