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章二爷(1)

3个月前 作者: 程易
    谁知前日遇见的那位小姑娘不知何时站在岸边,向他唤道:“你回来,我们话还没有说完。”


    沈阔只好转回来,苦笑道:“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小姑娘冷笑道:“我问你,你既然不能跟我同桌喝酒,为什么就能到别人船上去喝酒?而且一喝就是一夜。难道她就不是女人?难道你们就不是男女有别?”


    原来她心里真正不舒服的是这件事。


    沈阔不说话了,这种事反正就是解释不清的,不解释有时反而是最好的解释,何况,他又何必来跟这不讲理的小姑娘解释。


    小姑娘却还是不肯放松,大声道:“你怎么不开腔了?自己知道理亏是不是?”


    沈阔只有苦笑。


    小姑娘瞪着他,竟忽又嫣然一笑,道:“自己知道理亏的人,倒还有药可救,你跟我来吧。”


    沈阔怔了怔,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小姑娘咬着嘴唇,道:“当然知道,我瞧着你身手不错,如今江湖之上的大事莫过于姑苏慕容家的武林大会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凑份热闹?”


    “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千万不可。”沈阔点头默认,然后说道:“去那姑苏城前,我还要去这城里找一位章道爷。”


    小姑娘撅嘴气道:“那武林大会开了约莫半月时间了,你倒还有闲心找人,还好本姑娘心情好,就陪你找这鬼道人了。“


    沈阔只有在心里叹气,看来他现在又不得不跟另一个陌生的女人打交道了。


    他只希望这个比那个稍微好一点。


    起了风,柳絮在空中飞舞,就像是初雪。


    这小姑娘分开柳枝,慢慢地在前面走。她穿着虽是男人打扮,腰肢却还是在轻轻扭动。


    是不是故意扭给沈阔看的?好证明她已不是个小姑娘,已是个成熟的女人?


    沈阔想不看都不行,事实上,这小姑娘纤腰一扭,柔若柳枝,虽然稚气未脱却另有一种醉人的风韵。


    男人的眼睛,岂非本就是为了看这种女人而长出来的?


    小姑娘仿佛也知道有人在后面看着她,忽然回眸一笑,道:“我姓木,叫木谣。”


    沈阔笑了,觉得对自己总算有了个交待。现在她至少已不能算是完全陌生的女人了。


    木谣接着道:“你是不是也跟别的男人一样,总认为女人要什么都不懂才好?”


    沈阔道:“我也没有这意思。”


    木谣道:“你是什么意思?”


    沈阔道:“我只不过说你的眼力很好,是个行家,这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木谣道:“这句话虽然没有说错,可是你说话的口气却不对。”


    沈阔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木谣道:“哦!”


    沈阔苦笑道:“你好像很喜欢找人的麻烦,很喜欢找人吵架。”


    木谣道:“谁说我喜欢找别人吵架?我只喜欢找你。”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沈阔看着她的甜笑,心里忽然也觉得甜甜的,这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喜欢找你的麻烦,跟你吵架,你本应觉得很丧气才对。奇怪的是,有时你反而偏偏会觉得很欢喜。


    女人总是要说男人是天生的贱骨头,大概也就因为这道理。


    沈阔在看着她的时候,木谣也在看着沈阔。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已忘了这世上还有别的人。这地方当然不止他们两个人,别的人当然全在看着他们。


    沈阔本来已经很够引人注目的了,何况再加上一个半男不女的木谣。


    她忽然扳起脸来大发娇嗔,忽然又笑得那么甜,有几个人简直连眼睛都已看直了。


    现在刚过清明,正是游湖的佳期,这一路上的人就不少,到了庙门口,更是红男绿女,络绎不绝的。


    其中有远地来的游客,也有从城里来上香的;有背着黄布袋卖香烛的老人,也有提着花篮卖茉莉花的小姑娘;有吴侬软语,甜美如莺的少妇,也有满嘴粗话的市井好汉。


    事实上,在这种地方,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你几乎全可以看得到。就只看不到道人,连一个都没有。道士本就不会到和尚庙里来。


    墙角后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正躲在那里偷偷地吃糖,正是刚从布缘寺里溜出来的。沈阔生怕犯了和尚的忌讳,也不敢到庙里去打听,但过去问问这两个小沙弥,大概总不会有什么关系。


    “借问两位小师傅,庙里是不是有位姓章的道人?”


    “没有。”


    “道士从不敢上这里的门,就算来了,也要被打跑的。”


    “为什么?”


    “因为有好些道人看着这里的香火盛,总是想到这里来夺庙产,打主意。”


    “而且我师傅常常说,道土连头发都不肯剃,根本就不能算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听说有的道士还有老婆哩。”


    这两个小沙弥显然刚出家不久,看他们的表情,好像很遗憾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可以娶老婆的道士,反来当了和尚。


    沈阔觉得很有趣,偷偷塞了锭银子在他们怀里,悄悄道:“过两天找顶帽子戴上,到宜春园去吃条鱼,那比糖好吃。”


    小沙弥看了他两眼,忽然一溜烟跑了。


    木谣忍不住笑道:“你在诱人犯罪。”


    沈阔道:“吃鱼不能算犯罪。”


    。。。。。。。。。。。。。。。。。。。


    用竹竿高高挑起的青布酒招,已洗得发白,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就是章道人这三个字。


    “章道人”竟是个酒馆的名字。


    沈阔此次下山是借送义父章道爷下山探亲之名,然而如今的章道爷还如十几年前一般痴痴傻傻,沈阔不明其中是何种变故致使义父变成这副模样,询问师傅,龙须真人也只是沉默不语似是有难言之隐,沈阔不好追问,这也成了一个压在沈阔心头的不解之谜。既然义父不便下山,探亲之事便有龙须真人代笔书信一封交由沈阔转交章子幸的家人。


    杭州城的这位章道爷,便是章家二爷,自幼随兄长出家为道,所以沈阔路径此地,要找到章二爷将那封书信转交给他。


    这酒馆只不过是三间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屋子里阴暗而潮湿,堆满了酒缸。


    木屋前的竹棚下,也摆着一只只的大酒缸,酒缸上铺着白的木块,就算是喝酒的桌子,客人们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喝酒。


    杭州城里有很多冷酒店,也都是这样子的。


    这里酒店只卖冷酒,没有热菜,最多只准备一点煮花生、盐青豆、小豆干下酒,所以来的也多半是会喝酒的老客人。


    这种人只要有酒喝就行,既不分地方,也不分时候,所以现在虽然还是上午,但这酒店的桌子却已摆了起来。


    一个斜眼的小癞痢,正将一大盆盐水煮的毛豆子从里面搬出来,摆在柜台上。已经有两个长着酒糟鼻的老头子在喝酒了。


    木谣和沈阔已坐下来等了半天,那小癞痢走过来招呼。


    沈阔试探着问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小癞痢翻了翻白眼,道:“我若是这里的老板,这地方就该叫小癞痢了。”


    沈阔道:“老板是谁?”


    小癞痢手往那酒招上一指,说道:“你不认得字。”


    沈阔笑说道:“原来这个地方真有个姓章的道人。”


    小癞痢用斜眼瞪着他,道:“你们到底喝不喝酒?”


    木谣瞪起了眼,道:“不喝酒来干什么?”


    小癞痢道:“要多少酒?”


    木谣接着道:“先来二十碗花雕,用筒子装来。”


    小癞痢又用斜眼瞪着她,脸上这才稍微露出了一点好颜色。


    在这里只有一种人才是受欢迎、受尊敬的,那就是酒量好的人。


    阴暗的柜台外,居然还挂着副对联。


    “肚饥饭盅小,


    宽鱼美肠酒。”


    沈阔又忍不住问道:“这里也卖醋鱼?”


    小癞痢道:“不卖。”


    沈阔道:“可是这副对联……”


    小癞痢道:“对联是对联,鱼是鱼。”


    他翻着白眼走了,好像连看都懒得再看沈阔。


    沈阔苦笑道:“这小鬼一开口就好像要找人打架似的,也不知是谁得罪了他。”


    木谣也忍不住笑道:“这种人倒也算少见得很。”


    沈阔眨了眨眼,道:“但我却见过一个。”


    木谣道:“谁?”


    沈阔不说话,只是笑。


    木谣瞪着他,咬着嘴唇道:“你假如敢说是我,我就真的毒死你。”


    然后她自己也笑了。


    他们虽然初相识,但现在却已忽然觉得像是多年的朋友。


    这时,那小癞痢总算已将五筒酒送来,“砰”的,放在酒缸上,又扭头就走。


    酒缸上本就有几只空碗。


    沈阔倒了两碗酒,刚想端起来喝。


    木谣忽然按住他的手,道:“等一等。”


    沈阔道:“还等什么?”


    木谣道:“我当然并不想真的毒死你,但别人呢?”


    沈阔笑道:“那小鬼虽然看我不顺眼,总算不至于想要我的命。”


    木谣却没有笑,板着脸道:“你难道忘了到这里来是找谁的?”


    沈阔道:“我还没喝醉。”


    木谣道:“那你别忘了此行的目的,别耽搁了找人的事?”


    沈阔道:“也许他只不过是借酒来掩饰自己的身份而已。”


    木谣道:“所以他就很可能是个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


    沈阔道:“不错。”


    沈阔还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忽然发现有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无论谁看到这个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


    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当然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但美,而且风姿绰约,而且很会打扮。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是浓妆艳抹的。


    这女人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就完全不着脂粉。


    可是她穿得却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曳地的百褶湘裙,不但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也配得很好。


    穿衣服也是种学问,要懂得这种学问,并不是件容易事。


    她看来显然已不再年轻,却更显得成熟艳丽。


    这种年龄的女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风韵最是撩人。


    沈阔看着她,眼睛里不觉露出了赞赏之色。


    木谣正在看着他,显然已从他的眼色中,发现他正在看这个女人。


    所以她也回过了头。


    她刚巧看见这女人的微笑。一种成熟而美丽的微笑。


    惟有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懂得这样笑。


    木谣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这女人是谁?”


    沈阔道:“不知道。”


    木谣道:“你不认得她?”


    沈阔摇摇头。


    木谣道:“既然不认得她,她为什么要看着你笑?”


    沈阔淡淡道:“有人天生就喜欢笑的,那至少总比天生喜欢找麻烦的人好。”


    木谣瞪着眼道:“现在你是不是在找我的麻烦?”


    沈阔没有回答,因为那女人现在居然已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姿势也很美,微笑着走到他们面前,道:“两位好像是从远地来的。”


    木谣***着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妇人还是带着微笑,道:“没有关系。”


    木谣道:“既然没有关系,你问什么?”


    妇人道:“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木谣道:“有什么好问的?”


    妇人道:“因为这地方来的一向是熟客,很少看见两位这样的生人。”


    木谣道:“这地方来的什么客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妇人笑道:“这就有一点关系了。”


    木谣道:“哦。”


    妇人嫣然道:“所以我说姑娘一定是远地来的,否则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呢。”


    原来她也已看出木谣是女扮男装的。


    木谣更生气了,冷笑道:“你这人难道有什么特别?”


    妇人道:“说起来倒真有点特别。”


    木谣道:“哪点特别?”


    妇人笑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嫁道士的,你说是不是?”


    木谣愕然道:“你说什么?”


    妇人道:“外子就是这里的章道人,所以这里有很多人都在背地叫我女道士。他们还很怕我知道,其实我倒很喜欢这名字。”她微笑着,接着道:“我若不喜欢道士,又怎会嫁给道士呢?”


    木谣这次终于没话可说了。无论如何,能嫁给道士的女人实在不多。


    沈阔却笑了。


    他忽然发觉这位女道士不但美,而且非常之有趣。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木谣的火气更大,忽然端起面前的一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那中年妇人望了一眼木谣笑着道:”姑娘年纪虽轻酒量倒是不小,瞧样子是使出江湖世家?“


    木谣冷哼一声没有言语,沈阔接话道:”此处喝酒之人尽是老主顾,看来章道爷的酒馆开了有些年头了。“


    妇人笑着道:”要说年头,只怕比公子的年龄还要久了。“


    ”哦?“沈阔道:”那章道爷可是这杭州人士?“


    只见那中年妇人也自顾倒了杯酒,沉吟少许道:”公子想来今日不只是来喝酒的吧?“


    沈阔笑着道:”妇人真是绝顶聪明之人,我二人今日前来是为见章道爷一面,受人之托有书信转交道爷。“


    ”何人之托?“


    ”金陵城清虚道人。“


    中年妇人神色一变,双目如电般盯着沈阔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道:”我家道爷不认识什么清虚道人,公子只怕找错人了吧。“


    沈阔笑道:“妇人方才明明承认这家酒馆有位章道爷,为何不引荐一下,万一真是在下要找之人呢?”


    妇人冷冷道:“我家道爷在这城内定居几十年未曾离开半步,内子也未曾他提起认识什么清虚道人,只怕今日令公子白跑一趟了。”


    端坐一旁的木谣见这位美妇半百推脱不想引荐,心里本就有些怨气,如今更是按耐不住,狠狠的将酒杯拍在桌上,忿忿的道:“哎我说你这人,是与不是见了那道人当面问清不就知晓了,何必在此多嚼舌头!”


    小店本就不大被木谣声音颇大的一声呵斥,邻桌的几个人陡然站起了身,目光如刀的望向这里,其中一位长髯大汉冷冷的朝木谣说道:“你想怎样?难道想在此惹事不成?花大姐要不要小弟将这两个小子丢出去!”


    木谣一听居然还有别人站出来帮场,心里的火气更盛,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气冲冲的冲那几位大汉嚷道:“好大的口气啊,行,你小爷我就站在这等着看你有什么本事将小爷我丢出去!”


    那中年妇人只顾喝自己的酒,就像眼前的事与自己无关一样,那几位大汉见妇人没有任何表示似是默许了自己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毛头小子,心下再无顾虑展开身形将木谣围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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