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酒(9)
3个月前 作者: 异月
九
九月初八,时近四更,邓宅东厢……
花娘跪在邓伟良的灵前,将手里的纸钱,一张一张放入火盆。这几日,她已然哭干了泪水,空洞无神的眼里,唯有一片万念俱灰的死寂。一张素面跟她那一身丧服一样惨白无色。
邓伟良死后,林梵出钱购了一口薄棺安置了尸身,刘氏为他布置了简易的灵堂。除此二人,再无一人前来吊唁他,停灵七日,邓宅里一片死气沉沉。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出殡的时候。然而,为他送葬只是邻居家两位热心的汉子。
深秋的寒风,一阵又一阵袭向灵堂,吹的两只白烛忽明忽灭。花娘怔怔望着邓伟良的灵牌,良久,将目光移向供桌上的一坛枣花清酒。她在想,如果她不会酿酒,该多好。
西厢的门,吱的一声缓缓敞开。衣着整洁的林梵,迈着从容的步伐,一脸正色的走向东厢灵堂。他立在梁柱下,从怀里掏出一截草绳,单手一扬,绳头便绕过房梁垂了下来。他想也没想,将两个绳头打下一个结实无比的结后,扶袍跪在邓伟良的灵前,一语不发。
花娘被这突来的阵式,吓的不知所措,呆望着林梵的侧脸,喏喏问道:“先生,您这是……”
林梵抬手止住花娘的话。自顾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捧在手上,另一只手不急不缓的掀开四角。一截状似小萝卜的药材,映入人眸。
林梵道:“这味药,名叫雪上一枝蒿,产自苗疆,中原少有。能祛风除湿,消炎镇痛,常用于治疗外伤。然,性猛善走、含有剧毒。特别是与酒相配,更能随血烈奔,有如虎狼。两年前的一个秋夜,我将此药切成小片,放入你平日泡菜的罐中。”
说完这些,林梵缓缓转首,用一双静如秋月的眸子,注视着色变失语的花娘。
良久,他接着说道:“从那日起,只要你换水泡入新菜,我就会乘你不备,放入几片。两年下来,这些有毒的泡菜,都进了你夫的肚子。再加上那些催命的酒,他的五脏被一点一点腐蚀,直至吐血不止。因为此药镇痛,就算五脏烂完,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再加上毒量轻微,寻常医生诊不出来。只会认为是饮酒过量,灼伤内脏……”
花娘再也听不出去了,猛然抓住林梵的手臂,悲声问道;“为什么?”
林梵凌然直视邓伟良的灵牌,一字一句,正声说道:“因为他不配为人,更不配为人夫。”
这句话,使眼波哀恸的花娘软软的伏在地上。不一会儿,耸动着单薄的肩,啜泣着说道:“他是不配,可还是奴的夫。他死了,奴怎么办?奴怎么办?”
林梵望着花娘,脸上聚起一片悲悯之色。犹豫片刻后,徐徐开口,认认真真的说道:“花娘,是我害死了邓伟良,你若想为夫报仇,我立刻自尽于他的灵前,予他殉葬。你若觉得……觉得我没有错,就请你剪断那条草绳。从此,你的余生由我来照顾。”
说完,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直视着花娘,微微俯腰,缓缓伸出双手。
花娘抬起泪意盈盈的眼,凝望着向她伸来的这双温柔手臂,内心深处百转千回。终于,将一双无力的柔荑递向林梵。
林梵大喜,却不露声色。平静的握住花娘冰凉的手,将她扶起来后,克制的松开了。
不知那里来的勇气使得花娘用泪意朦胧的眸子直视着林梵的脸,这是她第一次毫无顾忌的看他。并从那一双朗朗瞳眸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悲喜交织的脸。良久,她收起眷恋已生的眸,取来一把剪刀,向悬于梁上的草绳走去。
就在此时,一阵狂乱的风裹着院里零星落叶,冲入灵堂,瞬间熄灭了两盏白烛,使整座宅院陷入一片漆黑。随即,一声阴森森的叹息响彻灵堂,久久不绝。
林梵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花娘护在身后,遥望着邓伟良的灵位怒喝一声:“何人装神弄鬼?”
然而,没人回答他,只有更加猛烈的风一阵又一阵袭向他们,吹的二人脚下凌乱不堪,步步退却。
黑暗中,供桌上的酒坛,微微颤动着,里面的枣花清酒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烈火蒸腾了一般,化作一股白色的酒雾,从酒坛深处缓缓飘出,有如一只拖着酒香的恶鬼之手悄然伸向林梵和花娘。
突然,疾风顿止,宅院中一片死寂。林梵和花娘原本惊惧的表情,在一片靡靡酒雾中松弛了下去。两双瞳仁光彩不在,空洞无神的嵌在呆滞而睁的眼中。不一会,二人并肩起步,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房梁下面。与此同时,两只木椅,缓缓移来,悄无声息的停在二人身前。
先是林梵踏椅而上,将脖子伸向早以系好的草绳里。再是花娘,木然结下腰间那条长长的白色孝带,系在梁上。随后踏椅而上,也将脖子伸了进去。两只木椅缓缓退回,一直退到先前的位置,就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一阵小风拂过木椅,上面的脚印被风吹散。而林梵和花娘却脚悬于空,双双缢亡。
供桌上的酒坛,咚的一声,自行跳到地上。伴随着一连串沉闷的“咚、咚……”声一路跳到墙角,好似被人随意丢弃的寻常之物,隐匿的恰到好处。
良久,灵堂里乍然响起一句阴狠的话语:“奸夫**,死有余辜……”那正是邓伟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