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高普亮

3个月前 作者: 楚连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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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的南方天空时晴时雨,气候变幻莫测,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大雨滂沱,空气中混合着腐叶霉烂的潮湿气息和植物蓬勃生长的清香,森林是一幅富有深意的背景,时明时暗的光线在错落的空间中制造出丰富的层次效果来。


    逃出生天的除去领队和刘小兴两人,还有一个有眼力的家伙,四野里皆是刷刷刷水濛濛的一片,但他们不该有丝毫停留,冒着大雨继续前行,所幸小旅馆准备的包裹里有雨具,给人避风挡雨。


    随着山势越来越陡险,路面变得愈发糟糕起来,经雨水浸泡而变得又滑又软的红泥好像牛皮糖一般,包裹着脚板,走起路来分外吃力,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牵着马缰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不小心就会像个脚步不稳的老人趔趔趄趄直打滑,脚边不远处就是悬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喉咙眼上。


    在黑暗的雨夜中慢腾腾走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大伙又饿又累,虽然身上穿着雨衣,但雨水还还是不停地脑袋上、脖子里钻,大雨仍没有减弱的劲头,那个有眼力心更狠的家伙不耐烦了,懊恼万分地揪住领队的衣领叫道:“他妈的到底还有多少路?走你妈一整夜还没看到头,你是不是哄老子的!?”


    领队叽叽咕咕语无伦次说了一大通,好像说的是缅甸土语,几里哇啦也不知道说个什么,那家伙彻底抓瞎,脖子处的青筋抻得老长,一个拳头挥过去,怒吼道:“龟孙子,给爷爷讲人话!”


    刘小兴上前扯住那人的臂膀,“兄弟,你不能这样,咱们现在就靠他了,回头走也是死路一条。”吴闯暗暗攥起了拳头,若是这家伙还敢炸翅,立刻上去饱以老拳。


    那人还是给刘小兴面子的,毕竟刚刚救了大伙一命,忿忿地松开手,骂骂咧咧地说:“他娘地死卖皮,要是知道这样老子还不如呆在川江。”


    领队松口气,别别扭扭地说:“快了,很快了。”显然这家伙的汉语还不够流利,说出来安慰人的话也只有这么几个字。


    突然咴律律的一声马嘶,最前方领队的矮脚马打个趔趄,滑到云遮雾绕的山谷中去,所有人都怔住了,领队只是看了扯他衣领的人一眼,漠声道:“走!”


    翻过了一座不知名的山梁,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四只落汤鸡站在一处高地张望,眼前雾蒙蒙的一片,领队说:“休息再走。”


    既然是他说话,别人也不好反驳,纷纷打开包裹取出食物和饮用水充饥,另外一人站在刘小兴身旁递过一瓶藏在腰间带着体温的白酒,慷慨地说:“兄弟,喝点,保管舒服。”


    刘小兴呵呵一笑,眼角却看到吴闯递过来一个警惕的神色,婉拒道:“谢谢大哥,我看这点酒你藏着怪不容易的,我也不好白酒,还是你自己喝吧!”


    那人年龄看起来三十多岁,罩着一件肥大的长袖衬衫和不高的身材很不对称,胡子多日未刮,似是在可以隐瞒自己,听到刘小兴的话笑了,“兄弟别介,千万别叫我大哥,说不定我比你还小,别看满脸络腮胡子,我今年才二十露头啊!”


    “才二十露头?”


    刘小兴狐疑地看着那人,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茬来。


    那人名叫高普亮,内地人,在家乡犯了事窜到宾远,在一家小饭店里做过一段时间跑堂,凑了点本钱,准备到金三角大展拳脚,金三角对高普亮而言就是人间天堂,至于在家乡犯了什么事,高普亮渺渺说因为宅基地被干部霸占,老爹上访被关了进去,自己气愤不过砍了几个人。


    高普亮说自己就是被逼上梁山的林冲,迟早还要杀回去。刘小兴闻言默不作声,这种事情和结果谁都无法预料,在高普亮反问他的时候,刘小兴搪塞说自己是大学生,来这里寻找自由理想。


    简单休息了半个小时,领队吆喝一声继续赶路,此刻的前方哪来的道路,四人钻进了茫茫的热带雨林中。


    这里应该很少有人涉足,树林越来越高大茂密,空气中弥漫着有种浓浓的腐叶生霉和动物的腥骚气味,四处寂静无声,只有树叶上不时滚落的水滴声,声音很响,好像下雨一样。


    刘小兴暗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热带雨林。似乎连空气也是绿油油的,玲珑剔透,空气清新,深深嗅上一口便觉浑身舒畅,有种醉氧的感觉。刘小兴笑着对吴闯说:“森林多好啊,也许会有老虎、猴子,还有野象,就是最好不要有人。在这个世界上,人是罪恶之源,只要有人就会有污染,有犯罪,人类像丑陋的苍蝇,把文明的罪恶播向四面八方。”


    吴闯还未回话,高普亮赞许地说:“兴哥这话有道理,不愧是文化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刘小兴略有深意地看了高普亮一眼,这家伙打蛇顺杆子,是个滑不溜秋的角色。


    ……


    这个领队看来走过这里,轻易地在一些树木上找到微弱的标记,顺着这些标记穿过密密匝匝、树藤交织的森林,四人走到一处数百米高的陡坡旁,领队做个姿势,示意其他人将包裹抱在胸前滑下去,吃力地说:“下去就到。”


    三人向陡坡下看去,雾蒙蒙一片,隐约可见山下全是树林,陡坡上树木杂生、怪石交错,要是冒冒然地滑下去,有什么东西顶到小弟弟可不是闹着玩的,高普亮恼怒地看向领队,刘小兴皱起眉头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是滑下去?”


    领队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点点头,高普亮骂道:“你们都是属猴子的,从这里滑下去不会死吗?”


    “看运气。”领队说出了三个令人吐血的汉字。


    刘小兴抬眼四周,忽然笑道:“你们这帮死脑筋,小高、阿闯,还有你,来,一起帮忙!”说着走到路边的一处青藤旁,刚要伸手去扯,领队蓦地高声尖叫,“停!”


    刘小兴吓了一跳,缩回手问道:“有毒?”


    领队急匆匆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拉回来,指指青藤,有做出一个游动的手势,发出几声咝咝的怪叫声,“蛇。”


    青藤里有蛇?


    刘小兴仔细瞅瞅,擦,两条几乎和青藤一模一样的三角头怪蛇懒洋洋地趴在青藤里面,眼皮都没抬一下,专等猎物上门,一旦扯动青藤,鬼知道能引来多少。


    这下刘小兴也抓瞎了,想来人家冒死滑下去还是有道理的,挠挠头说:“那好吧,滑!”


    根据领队的指点,摆好正确的姿势,将包裹包在胸前,屁股后面垫了几片干芭蕉叶,还是刘小兴领的头,四个人接二连三滑了下去。


    刚滑下来的时候是四十多度,速度不是很快,若是前方有石头或是树木拦道,脚后跟轻轻一蹬就能避让过去,越往下角度越来越陡,渐渐地几乎人要翻过来一般,刘小兴等三人倒还镇静,高普亮则不行,嘴里哇哇怪叫,生怕小弟弟被挤了一般,一只手紧紧捂住,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打开拦路的悬空树枝。


    好不容易挨到山脚,所幸老天爷今天肠道好,心情也跟着好,四人都安然无恙,只是高普亮的手臂上被树木划出道道伤痕,龇牙咧嘴为逃出生天嘿嘿傻笑。吴闯看不过去,用烧酒消了毒,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让高普亮感激涕零。


    虽然出了国境,四人仍走在密林中,周围皆是虫鸣鸟叫声,树林中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如同地毯一般,走在上面悄无声息。据领队说不远处有寨子,可以买到马,让其他三人多多少少有了些信心,刘小兴和高普亮不时说些笑话,路上倒也不显得寂寞。


    刘小兴从侧面问了高普亮一些其他的事情,高普亮倒是答得滴水不漏,这让刘小兴暗暗纳闷,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走着走着,密林深处忽然冒出一支驮载货物的沉甸甸的马帮,与四人迎面相遇,空气中立刻多了一种浑浊刺鼻的人与动物的混合气味,十来个人,皮肤都是黑黝黝的,高颧骨,头戴斗笠,脚蹬马靴,戴尖竹笠披棕蓑衣。


    马背上耸立着结实的驮架,驮架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上面蒙着油布,马蹄沉重地将泥水踏得飞溅起来。马儿喷出粗粗的热气,不时打着响鼻,看得出走了很长的山路,沉默地从四人身边擦肩而过。


    不过马队只是一心一意赶路,对狭路相逢的四人不感丝毫的兴趣。四人赶紧让到一边,空气中悬浮这人马散发出的浓烈汗臭,等待他们先过。服务员曾说明,这是山里的规矩,相当于交通规则的自行车让汽车。


    忽然有件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撞了高普亮一下,他似是被电击一般,蓦地叫出声来,原来这个赶马人的蓑衣下面,露出一截黑黝黝的枪管。


    刷拉拉一阵响动,马帮停住了步伐,全部亮出了枪管,高普亮顿时脸色煞白,双腿打颤,浑身哆嗦,刘小兴和吴闯倒是镇定,心里却为这帮马队所震惊,好家伙,十来个人长短枪什么都有,有的腰间还别着香瓜雷。


    领队急忙上前招呼,几里哇啦说了一大通,又从包里掏出几包中华烟塞过去,马帮众人狠狠瞪视三人一眼,这才缓步离去。


    待马帮走远,领队不屑地打量下色厉内荏的高普亮,“走!”


    刘小兴拍拍高普亮的肩膀,失魂落魄的高普亮漫步跟了上来,果如领队所说,在山脚的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寨,寨中南来北往的人很多,却谁都没有在意四人。


    寨中除去贩卖马匹,还兜售一些枪支弹药,可惜都是些老旧产品,连二战中的恩斯尔德步枪都有,而且很便宜,三百来块钱一把,不过弹药稍贵些。吴闯随便看了看,膛线已经找不到感觉了,拿在手里只能当拐杖使。


    对这个高普亮倒是有些研究,介绍说掸东的好枪都在军阀们手里,小寨子能找到一把六四就很不错了。


    在寨中稍事休息,领队用一条内地的普通过滤嘴香烟换了四匹马,领队笑着说,要是一条中华,就能换到个老婆了。


    似乎缅北的人对汉人十分友好,路上地方军阀设的关卡对四人基本放行,如有检查的,也只是走走形式看看包裹而已,从未有过搜身。这让刘小兴很奇怪,吴闯说这些地方军阀多少都有汉人血统,在领地之内推广汉文化,内陆到这里的人也很多,人民币通行,汉人比土人知书达理,性格温顺,不论从内地还是其他地方迁徙过来的汉人,人家都是热烈欢迎的。


    看着鼻梁上架起平光镜满脸镇定的吴闯,刘小兴哑然失笑,难怪路边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身穿绿军装的掸族人在刷汉字标语,其中一条差点让刘小兴笑尿了:掸东军万岁,为人民服务!


    你他-妈都万岁了,还为鬼服务啊!


    高普亮看向这些标语,眼神中透出精彩的神色,吴闯悄悄对刘小兴说:“这家伙不一般。”


    “没事,翻不起大浪。”


    沿着山间小路又走了两天两夜,临近夜深时,一条奔流不息的江面摆在众人面前,江上只有一座摇摇晃晃的铁索桥,在桥边独具掸邦特色的山洞旅馆住下,老板和伙计提着马灯安排房间。床是没有的,全部地铺,而且是大通铺,地上铺着厚厚的野草,躺在上面倒也惬意。


    领队说他只能送到这里,过了江就是金三角的边缘:孟林县。


    高普亮顿时急了,扯住领队的衣领大吼大叫道:“你不是答应送我到美斯乐吗?你敢哄老子?”忽然面色一滞,低头看去,领队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想来也是用香烟在小寨里换的。


    “我看你很长了!”


    虽然领队说出来的话很别扭,语气也很生硬,但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老子忍你很久了!


    眼看事情要糟,边上山洞旅馆的老板和伙计已经悄悄把手放在腰上摸家伙了,这个领队和他们很熟,弄不好语言不通,自己三个人就能给人家一锅端了。


    刘小兴和吴闯递个眼色,吴闯盯住边上其他人,刘小兴上前打圆场道:“朋友,都是朋友!”悄悄推开了枪管,不管高普亮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路走下来,至少这家伙对自己还没有恶意。


    高普亮懊恼地松开手,领队冷笑一声将手枪收起来,对刘小兴打个哈哈,“朋友,再见。”


    刘小兴点点头,目送领队进入另外一个山洞,三人这才吐出一口气。


    关上山洞的木棍门,借着夜色,山洞里仍是黑闷闷的,高普亮凑到刘小兴跟前说:“兴哥,下面怎么走?”


    怎么走?


    刘小兴揶揄地笑道:“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你说怎么走?”


    “我——”高普亮急道,“过了江就是南掸的游击区,那里乱七八糟什么样的人都有,随时都能丢了命,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刘小兴道:“你不用说了,我们过来有我们的事情,你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各不相干。”


    高普亮还待说话,刘小兴怒声低喝道:“睡觉!”


    扑通一声,高普亮跪在刘小兴面前:“兴哥,我给你说实话行不,来这里对我真的很重要,只有你能帮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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