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旧地
3个月前 作者: 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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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默立片刻,将手附上铺首铜环,不想还没用力,门便应手而开。
有人?
沈柯微微一惊,后退半步,按上腰间刀柄,探头入门,门中一片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影。门前地面也无血迹,院子里散落了一地的杂物,很明显乱兵来过,但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有找到人。
或许在北府军到来之前,这家人就见势不妙离城而去了吧。
八年前被烧掉的木屋已经重建过了,变得有些陌生,沈柯穿堂过室,走进后院,看着残破的景物,不禁叹气。
当年这后院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颗植株,都是爹亲手布置的,现在眼前依稀熟悉的,却只留下墙角那口井了。
他走到井边,抚摸着井口感慨万千,这井一年四季有三季却是打不出水来,也亏得如此,他当初才能藏身进去躲过屠城。
以他如今的身量,却是再也钻不进去了,他嗟叹一阵,却听到井下一阵异声,探头一看,猛地对上一双惊恐交加的眼睛。
四只眼睛对视片刻,井下的双瞳无处可避,目光越发绝望,井上的沈柯心头却也一片混乱。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后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沈柯一惊回头,却见一青衫人从前庭缓步走来,看清来人面目,却是更吃一惊。
是羽公。
北府军中万众敬仰的军师统帅,如今孤身一人出现在沈柯不远处。似乎亦是没有想到有人在这个地方,愣了一下,才认出眼前这白天见过一次的前锋营军士。
见到羽公神情不悦,沈柯小心地上前一步,就要下拜见礼,羽公淡淡摆手挡住,上下扫了一眼沈柯身上的旧甲,微微皱眉:“与你甲衣,为何不穿?”
沈柯一怔,苦笑道:“公上所赐贵重,卑职岂敢随意穿用?平日这身旧甲,已是够用的了。”
“岂有此理。”羽公失笑:“盔甲就是用来穿的,若是让你当宝贝供了起来,却是我所赠非人;等你日后当了将帅,带领三军冲锋陷阵时,还穿着这身陋甲,岂不堕了士气?”
“卑职无意将帅之位,只望早日破了盖天王,然后解甲归去。”闻着城中遥遥飘过来的火烟味与血腥,沈柯一阵失神,吐出了心中真言。
说完了他也自是一惊,省起眼前人是二十万北府军的至高统帅之一,还赐了甲衣给他,他如此口无遮拦,在羽公面前说着厌战之语,却是十分不妥。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羽公的表情,却见羽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脸上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和颜悦色。
也许就是那种和悦的语气,让沈柯不知不觉松开了心防吧。
盯着沈柯看了一阵,羽公叹了口气,脸上的严肃也消失不见,变成了方才出现时的那种寂寥。
他迈步走到庭心,抬头看着天上夜色。
城中的火光将小半个天空照得火红,昏昏黄黄的月亮在冲天的火烟里朦朦胧胧。
沈柯小心地挪动脚步,面向羽公之时,也挡住身后的井。
小院异常漆黑,羽公便那般抬头看着月亮,沈柯在后,心中却揣测起了羽公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如果井里的人有心的话,现在跳出来刺杀,报仇的机会唾手可得。
哪像他当年那样,九死一生躲过屠城,野狗一般在荒野上游荡六载,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报仇的机会。
这可比他沈柯幸运得多了。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失笑着摇头,知道自己想多了,羽公是何等样人?统帅大军三十年,威震中陆的绝世名将,出生入死已不知几百次了,哪怕孤身一人不带侍卫,也不是一个藏身枯井的小童能刺杀得了的罢……
而下屠城令的人又不是羽公,便是报仇,也不应冲着他来才是。
四太子骁阳侯父子,才是这血色之夜的罪魁祸首。
沈柯心头一阵郁结,在这些手握重权的人心里,人命仿佛并不比草芥重上几分,只是一场意气之争,就用屠城来发泄怒气。
话说回来,身为北府军统领,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看他神情寂寥,难道仅仅只是与四太子不快,出来透气?
“解甲归去?归去?到哪里去?”
正胡思乱想间,羽公叹了口气,一个问题便让沈柯怔住。
归去?平了盖天王,离开北府军,又到哪里去呢?
他四顾故居,忽然心生叹息,八年流浪,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
只是心中对杀戮厌倦甚深,却一直没想过这些事情。
“盖天王一平,战事打完,北府就太平了吧。”他想了想,回答:“哪里不可以安身呢?”
“太平?”羽公语气怪异地反问,哪怕看不到他的脸,沈柯也仿佛能够察觉到,羽公此时脸上的表情:“哪里会太平下来?去了个盖天王,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蹦出个遮天王、偷天王,只要天下战乱不止,北府哪有太平之地?”
“那何时才能天下太平?”沈柯问。
羽公默然,默然良久,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沈柯又问:“公上贵为北府统帅,威震天下,竟也不知何时天下太平?”
羽公苦笑一声,回过身来:“我如你这许年轻之时,仗着几点聪明,便道只要寻得几个志同道合之友,尽展才学,就能安定天下。现在想来却是何其幼稚。天下之大,我等随神威王征战三十载,才建立得这一点基业,还只限于中陆一隅;如今看来,这点基业也是危机四伏;天下太平,嘿,怕是穷我一生,也无缘得见的了。”
危机四伏?
沈柯默然,他却想不到羽公竟然如此评价神威王府。
便是寻常北府小民,都知道中陆十州之内,神威王已得其六,统一中陆大势已成,建国称帝只在眼前,如此煊赫基业,竟也能被称作危机四伏?
他看着羽公眼中的寂寥,只能无奈叹息。
这些大人物是如何想的,他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他不过是个读过几本书,有些勇力的小兵而已。
只是看着羽公眼角的皱纹与额边的白发,沈柯才发现,白日进城时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羽公,原来是这般的苍老。
一阵凉风吹了过去,羽公吐了口气,沈柯却是一阵紧张,他分明听见身后的井里,不轻不重地飘出一声咕噜声。
羽公的视线顿了一下,走了过来,抚摸着井口石沿,沈柯也顺势转身,却见井下一片黑洞洞的,夜深光线暗淡,井下人似乎知道不妙,乖觉地藏了起来。
他略略松了口气,却见羽公的视线定定地盯着井口,似乎还没有发现,心思一转,便道:“八年前盖天王攻入仓阳城时,卑职便藏在这井里面,侥幸躲过一劫。”
“八年之前?八年前你住在这里?”羽公闻言一转头,看着沈柯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怪异非常,让沈柯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他只是想转移一下羽公的注意力而已,却没料到引起了这般大的反应。迎着羽公锐利的迫视,沈柯但觉双肩犹如被压了数万斤石块一般,脚下一动也动弹不得,汗水不断从后背冒出,这时他才领教到天下名将之威慑,如此威势之前,他纵使有冲锋陷阵之胆,仍感难以承受。
“你姓沈……”沈柯听得羽公自语般的询问,艰难地点头,却见羽公眼神更加锐利:“你射箭百发百中,是因为你这双眼睛,此眼能看透雨雾浓烟,在黑夜中也能视物如常,能看清阵上矢石轨迹,我说得可都对?!”
沈柯张开了嘴巴,却没想羽公竟然能一口道破他身上最大的隐秘,这在他听来无喾于五雷轰顶,满心只是转着一个念头:‘他怎么会知道?’。
确如羽公所说,他的眼睛生就异于常人,直到渐渐懂事,他才知道能够暗中视物,看清雨雾轨迹是一种多么神奇的本事,这八年来他能活下来,这双灵眼委实助他良多。
却没料到被眼前羽公一口道破。
而他却不知道羽公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仿佛是他说出井边那一句之后,羽公一下子就全知道了一般。
“你生在九月十九,下个月就满十八岁……”羽公看着沈柯的脸,表情渐渐缓和,语声越来越低,最后低叹一声,转头离开。
模模糊糊之中,沈柯听见,羽公离开之时,反复低声念叨的两个字:
“天意……”
什么叫天意?
沈柯但觉心中一团乱麻,浑然不知道羽公怎么会知道他的眼睛,连他的生辰也这般清楚,难道他果真如军中传说一般,懂得占天打卦,百算百中?
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他深思起来。
为什么羽公听到‘八年前,姓沈’就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羽公孤身一人,多是为了觅地透风,散去心中郁结,但仓阳城风景优美之地实多,为何要走到这么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面?
难道……
沈柯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但马上就觉得不可能。
羽公是谁?神威王六公之首,动一动脚,整个中陆都要颤动的绝世英杰。
而他爹只是个连大名都没有,只揣着一肚子之乎者也,满脑子不合时宜的穷郎中而已。
差的太远了……
他晃晃脑袋,暂且放下心中疑问。
无论如何,他和羽公之间的身份地位相隔如同天渊,他很清楚,方才不过是羽公心情郁结,又偶遇于他,两人又都对屠城一事有所微词,因此可以那样平等地交谈几句。
但若为自己着想,最好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尽量忘掉,尤其是羽公所说的‘神威王基业危机四伏’那段,是千万不能再提起的。
至于最后的事情,眼下最明智的还是本分做自己的事,胡乱猜测试探,只会横生枝节而已。
虽然最大的秘密被窥破,但沈柯胸中却奇怪地没有不安之感,只是感觉到,羽公对他并无恶意。
他想了一阵,理清心中思路,又转头望向井内,目光一凝,便再次对上那双眼睛。
暴露在外面的惶恐已经收敛到内里,沈柯回忆起当初自己在井下潜藏三天三夜的时候,每当有人走过,也是心惊胆战,更不用说已经被发现了。
他摇了摇头,从背后掏了包行军干粮,丢了下去。
井下小孩先是吃惊一躲,过了一阵,才小心地凑近,捡起打开,看到其中的东西,却是愣住了。
沈柯看得清楚,心中叹息,若是没遇上自己,下面的孩子会怎样呢?
如果幸运地没有饿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成为八年前的自己吧。
他想了想,摘下背后披风,垂下井去:“跟我走吧,这不安全。”
小孩目光中露出犹豫怀疑之色,与沈柯对视一阵,终是将干粮包揣进了怀里,双手拽住了垂到眼前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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