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3个月前 作者: 云中岳
    二月天,春雨绵绵。


    江南,即将春回大地草长鸳飞。而山东北部,仍然天寒地冻,罡风刺骨,草木还没有抽芽。


    卫河(运河)的水位,正日渐升高,往来两京师船只,也日渐增加。


    德州,是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埠头,山东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往北流四十里,便流入京师地境,不但是市面最繁荣的一座城;也是两大练兵站之一。


    城东的德州卫与德州左卫所居住的卫城,比州城还要大些,因为要容纳在此地集训,以便前往京都接受校阅的军队。


    州城本身周约九里,外城则周约二十里。


    加上卫城,以及北面的皇帝行宫,总面积之大,可想而知;如果槽船在此地停泊过夜,城南的安德驿码头,可能有腐有艘大小船只停泊,真够热闹的。


    这星、也是济南至京都的陆路中枢,名实相符的水陆交二远大埠、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繁荣城市,流动人口最多的龙蛇混杂鼠食场,社会治安复杂混乱理所当然。


    午后不久,天色尚早,码头停泊的船只不多,大部分是时近县市的代步舟。


    新丰村霍家的代步j咄,静悄悄地停泊在河神庙的南面厂远处。河神庙一带,是商业区的中这种j、船用桨,通常一个人部可使用,两个人操作更好,“乘坐十个人。中间力催成舱,前后透风,可以蔽雨而已,不住宿。


    霍文恭是早晨将舟驶来的,何时回村,得看他的情绪而也很可能在城里住一两天。


    新丰村距城不足二十里,位于运河东岸。如果不用船只步,脚程快一个时辰便可到家。


    他已经二十岁出头,生活已可自主。在新丰村,霍家不是大户。


    他老爹有三百余亩地,只能算是j、康的农户。但在新丰,至德州,霍家可是有名气的人家,身分地位与众不同。


    老爹霍占魁,曾经中了乡试的举人。


    他,五年前便在县试中了秀才,另;时他才十六岁。之后,子俩便不再进一步参力烤试,不再求取功名。


    父是举人,子是秀才,所以他已经是士人之家,从下再受官府派谣役,打官司上衙不必跪下来磕头听任宰而且有座位。


    读书参力烤试中举,只是纯粹为了提高身分地位,不受赃迫的处世手段而已,根本不想进一步求官逐利。


    由于不再参力。考试,删霍家的大,没挂有进士第匾额,没竖立旗杆,也避免招摇。


    名义上,霍文恭是本城的秀才,而且是不再就学,不再参加乡试的老秀才。其实,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哪能算老?


    他更不像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更不像眉清目秀的秀才,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猿臂鸯肩;浑身活力充沛蹦蹦跳跳,-粗眉大眼鼻直口方,毫无秀才的娘娘腔味道,标准的山东大汉、一餐可吃两三斤肉,十个大馒头。


    在北门的州学舍就读,他是所谓凛生(公费生),成绩中等,礼乐射御书数都不怎么出色,每次考试都在十名以下(州学舍名额二十)。


    、但在码头上,与地方的泼棍打架,他却是最出色的一个,一点也没有文味,拳打脚踢瞟悍狂野,三五个泼棍,决不敢和他动拳脚舞刀子。


    他在州学舍读书的三年中,本城的城狐社鼠,谁也不敢到州学舍,找那七八个学生的麻烦(学舍另有私费附读生六十名)。


    他提了一个柳条篮,出了码头区,沿河堤向南走,折入一条小径,百十步有一座土瓦屋。


    屋前的小广场,有一位满头白发,身材高瘦,装了一条木腿的老人,坐在门外的棚架下整理钓竿,看到了他,老眼中流露出笑意。


    他三步作两步抢入棚下,取下雨笠丢在一旁。


    “管伯伯,给你老人家送来十斤肉脯,二十张烙饼,一坛酒。”他笑吟吟地打开篮盖指指点点,“还有一条羊腿呢!准备去钧鱼钾“下雨鲤鱼都出来觅食,天快黑再去。”


    白发者人放下钓具往堂屋里走,右脚的木腿似乎没有多夕不便:“听你爹说,你准备往京都去见见世面?”


    “没有决定往北还是往南。”


    他领先往内间的厨房走:“我到厨下替你老人家沏壶茶,:来的茶叶,是从江甫来的货船ftt+,七请八求才弄到的西j龙井茶。三包,每包要二两银子,天杀的混蛋!简直就像“劫。”


    “哈哈!二两银子买一斤西湖龙井茶,你还嫌贵?开玩笑。


    ;正的西湖龙井本山茶,二两银子你能买到一两,已经是天助便宜了,只怕你上了当,买的是假龙井,沏出来你就知:是否受骗啦?”


    白发老人管伯伯大笑:“二十年前我在杭州,已经买不到仙茶了。


    那位杭州知府,每天都派人坐镇茶园,一两也不许外流。


    偷摘茶叶,一律五大十板枷铐三天示众。


    “总有一天,我会把茶场所制好的茶叶,全部弄出来。”


    “蠢才,你做事是这样烂的?”


    “我又怎么烂啦?”他在厨房大声问。


    “你这一来,岂不坑了茶场那些昔哈哈?……


    白发老人说:“我虽然曾经是一代老邪怪,但自问一生行,不曾坑害过无辜的可怜虫,专与强梁作对。武功不如我人,我都不会做得太绝,”“伯伯的意思……”


    “你不会等茶叶进了府衙,且收进知府大人的官舍,再把茶叶弄出来吗”凡是用强梁手段强行霸占那些茶的知府大人十之八九是用来巴结权贵的,你懂吗?”


    白发老人的话,不折不扣的邪怪口吻。


    其实多少年来,也许几百年都是如此,凡是出任杭州的一郡令尹,谁不把龙井本山茶当作禁膏?即使这位令尹自己不喝茶,他的上司权贵,也会命令他把茶当供品奉献。


    龙井本山茶生产的茶园,只有那么十几亩地,一年出产不了三两百斤、其他都是杭州附近几县的产品,冒充龙井本山茶出售而已。


    ,这并不代表强行霸占龙井本山茶的知府大人,都是巴结狰刮啸的稀少特产,普通平民百姓怎么可能享受得了?


    作为奉献给朝廷的贡品也不够呢!


    沏来一壶茶,一嗅到茶香,老人大摇其头。


    是京都凤阳人喜饮的六安茶。”


    专人指指紫砂茶壶:“你看看里面的茶叶,一定是一旗一检,)与龙并的雨前一样,但要粗大些。


    不过,已经是不错的六安茶了,正式的茶名叫贡尖,也叫皇尖。六安茶的第二品,已经接近贡品的品质了。


    真正的贡品,产于仙人冲、黄溪涧、乌梅尖、蒙渡湾几处山区,每年四月八日,官府上贡之后,才能开始贩卖。”


    ~。”作者人家跑到山东来喝茶,已经被人看成怪物了。”他揭开空陷了一眼,然后斟茶,“我也跟着你老人家喝了几年茶,也成了怪物啦.山东人间酒,罕见有人喝茶~在山东,如果想找茶坊,走遍全城,恐怕也不见足迹,酒坊却一家连一家,喝三五碗酒脸不改色平常得很。


    “谈喝茶,和你谈有如对牛弹琴,呵呵”老人喝了一口茶,转过话锋,“也许,我比你先离开。”


    “管伯伯要走?”他一怔“是的,在这里一躲就是六个年头,得重园江溯了断是非了,我不想把债带入坟墓。你师父要我把太上神壶怜给你,你已经有了七成火候,求精求纯,”得看你日后是否用大恒心大恒力苦练了。”


    “也许我该去找我师父。


    “你找不到他,恐怕他已经找到三神山,或者上了西昆仑,得到、不死药,修成大罗金仙,像徐肾佯在世河消失啦!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到城里来。”


    “怎么啦?”


    “城里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可能是些羽翻必数的牛鬼蛇神。你年轻气盛,弄不好会生是非气平静,但掩不住脸上的警戒神情,“我居住在城市、用惫就是留心江湖动静,那些人是些什么路数,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红尘邪怪管元魁并没脱离红尘,最终必定了断在红尘的人欠下的债务。”


    “可不可以让小侄也承担一些责任?


    “开玩笑。”老人正色说,“大丈夫恩怨道义一胁扰。而且,你自愿相助承担的心态也错了“这……”他愣住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债务是何性质,更不了解其中是非黑。白。如果我欠的债,是丧尽天良杀人放火所造成的债务,你能味着良心承担吗?


    “你老人家在说笑话。”他展颜笑了,“至少)我知道你老臾家、不是能做出伤无吝理,丧尽天良恶毒坏事的人,所以……”


    所以,就认为理,定在我的一方?”


    老人红尘邪怪摇头昔笑炉%膊往里弯,感情用事。日后你得农天下各地浴历磨练“态必要的范围内,为苍生做一些有益的事,你这种感情用事的住格相当危位。你今天回去?”


    州城新建不足百年,、当年规划得颇为完善,城墙都是从老县饮拆.老城在东南数十里的陵县。街道方方正正,区域划分界限分明,但比起老城的气魄,却又差了许多)故城制6于颤鲁公,城门内起真城,前障掩蔽内外,其尾相连,周二十余里,壁堑高深极为雄伟。拆除后迁建今址,缩小了一情,目下的城址,原称长河故城或小胡城。


    城外码头区,则显得有点凌乱,河仓排列不一,店铺的门面也参差不齐。清船如果在此停泊,满街都是人,彻夜灯火通明,喧哗嘈杂盛况空前。


    本来他该从南门进城,但看到河上有不少船只下航至码头,一时兴起,改道走水西门。


    人哪能不好奇?尤其是好动的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


    老人红尘邪怪告诉他。城里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牛鬼蛇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逛逛街也许可以碰上这些人呢?看这些人到底有何可疑的征候。


    将接近安德驿码头,突然看到河心有j傻单桅快船,正将帆降下,一看便知这艘船正准备靠岸。:


    “决船,指那种仅载人的单桅单舱小型轻舟。


    运河自杭州北抵京师,沿途的河流流向不定,本身并非一条直通南北的河流,而是连贯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而已,所以有些河段向北流,有些河段流向南。


    北航的船只,如果碰上逆风,或者逆水,大型的船只便动弹不得,必须靠大桨行驶,极为辛苦,碰上大逆风只好停航等候。


    而这种轻便快舟,自备有八至十二只长桨;不需张帆也可行驶,所以称快船,也称蜈蚣快艇。


    舱顶的桅杆中段,那面小小的七星黑旗,引起他的注意,心中一动十二只长桨急速划动,整齐画一,劲道雄猛,向码头的北端民用泊船处破水飞驶。


    “那面黑旗代表什么?,、他心中纳闷,哺唁自语,仙上直就生于斯活于斯,足迹不曾超越州城百里以外的地域多上学在城内,放假就回新丰村老家,少与州城以外的人接触,所以有出外游历磨练的打算。读书人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作希望和目标,他也不例外。


    他不懂的事多着呢!小黑旗仅引起他的注意而已,并没有进一步了解的打算,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了解,不再多想,泰然继续行程,心目中对这艘快船,留下些少印象与疑‘问。


    雨已经停了,他将雨笠挂放在提篮上,露出没戴儒中的头部。码头停泊的船只不多”


    大街上不再拥挤。


    后面脚步声一紧,有三个人跟上来了,左右一挟,鼻中嗅入淡淡的幽香。


    是三个人,两女一男,肩胁下挂了包裹、手中各持有一把收拢的油纸大伞,一个长布卷。


    三人都穿了羔皮短袄,布帕包头。


    两位女的脸蛋红润,五官灵秀)年纪轻轻似乎稚容未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具有强烈的吸引异性勉力,那只晶亮的秋水明眸灵活得很.男的是身材壮实雄伟的中年人,虬须泛黄根根翰立,一双怪眼精光四射,有慑人的威力。


    “小兄弟,请问贵地有一位姓黄的黄世仲黄大爷,他的家在何处?”中年人宏亮的大嗓门扭头向他询问,“他是德州的粮商.“哦!黄世仲?他不是粮商。”


    他对本城的知名人物相当熟悉,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人:


    “他们家开当铺与荐头店,兼收印子钱,不是什么大爷。”


    “哦!”中年咧嘴一笑,“某些人的眼中,大爷的称呼与世俗不同的。他家在何处?”


    “你们往前走,街中段有一座河神庙,向庙北的店铺一同便知,他们家的店面就在那附近。”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向北面指指点点,热心地解说。


    傍在他右首并肩而行的两位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捕捉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对黄世仲并无成见,虽则黄家在本城,是人见人厌的问题人物,那与他无关。他是实话实说,黄世仲哪配在本城称大爷?


    “你带我们去好不好?”中年人进一步要求协助。


    “抱歉,我要从水西门进城,就在前面,不顺路。街只有一条,错不了,往前走便是啦!其实没多远。”


    他歉然拒绝,也确实不顺路,水西门就在前面不远,他必须赶着进城。


    谈说间,已并走了百十步。


    左前方的码头泊了一艘船,船头有几个人向上眺望,早就看到他们四个人,有说有笑并肩向北走。


    有两个人沿跳板登上码头,有意无意地走向街心,挡在他们四人必经的进路上。


    而且,挡路的意图明显,双手叉腰并肩一站。、两双神光似电的大眼,目迎他们接近,脸上也有冷笑的表情。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谁也懒得留意不相干的人。


    远在二十步上,中年人终于发现两个有意挡路的人,脸色突然一变,向两位少女打手式示意,脚下迟疑。


    两个少女一怔,也脸色一变。


    “嘿嘿嘿……”


    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人阴笑:“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碰面的。陈老兄,你往北跑得太远了吧!飞象过河捞过界?嗯?”


    “嘿嘿嘿……”


    虬须中年人也阴笑:“对,人与人总有一天会碰面的。你中州双奇走在一起,所以神气起来了。”


    “呵呵呵……你的人比我们多一倍呢!”另一位留了三络须的中年人怪笑,扫了霍文恭与两女一眼。


    “陈某忙得很,无暇和阁下计较。”


    虫l须中年人陈老哥,息事宁人的态度有示弱成分:“在大庭广众问挑衅,你们中州双奇先天上就占了天大便宜,一亮名号,地方上的可敬公的人们,首先就与你们坑洼一气,甚且狼狈为好,陈某哪斗得过你们呀?以后再说,早晚有一天会狭路相逢的,现在该你们神气,嘿嘿嘿……”


    侧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荆钡布裙,并不出色的少妇型村妇,五官匀称,但脸色腊黄带有病容。


    “在大街上拦路挑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少妇笑吟吟他说,“德州的可敬巡捕们,并不知道中州双奇是老几,会按当街行凶现行犯逮捕法办,我就是现场目击的证人。动手啦!可敬的中州双奇。”


    “这泼妇厉害。”留八字胡中年人向同伴说。


    “你现在才知道呀?毒娘子的绰号岂是白叫的尸留三络须的中年人音笑:“如果你见识过她的花蕊毒针,恐怕连命都要丢呢!”


    “你要见识吗?”毒娘子问,笑容依旧。


    “你敢当街行凶?”


    “谁能指证我行凶呀?”


    “他可以。”留三络须的人向南面一指。


    往来的人匆匆而过,街道也宽阔,几个人围在一起斗嘴,并没引起行人的注意。


    街南十余步外,有一个身材修长,穿了皮袍背着双手的中年人,远远地驻足向这一面注视,脸上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大眼神光湛湛,有一股慑人的气势流露。


    皮袍不宽大,但梳了道士舍,如果皮袍换成青道袍,就像一位方外老道了。


    “炼魂修士詹清尘。”毒娘子脱口轻呼,惊容可见,“两位居然带了保嫖呢!这算什么呀!”


    话未完,人已远避而走。


    虬须中年人陈老兄,已先两步偕两女从另一侧绕走了。


    霍文恭后一步动身,泰然自若离去,这些人的过节与他无关,所以走得心安理得。


    但在中州双奇眼中,却认为他是夷然无惧,昂然阔步示威性地离去的。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牛鬼蛇神了。什么中州双奇、毒娘子、炼魂修士,一听绰号便知不是好路数。


    那位钓鱼的老人管伯伯,是他恩师的好友,绰号叫红尘邪怪,听绰号便知道也不是好路数。


    一早他就到了泊舟的码头,偶然扭头向半里外的驿站碉头瞥了一眼,看到在一排红色的驿舟中,泊了=艘中型怪船。


    驿船是红色的,俗称传驿快船,、在河上航行,任何船只皆必须回避让出航道。


    这艘怪船比驿船大一倍有余,双桅,三舱,装饰华丽,壳上部漆了一条两尺宽的红边线。船两侧建有高舷墙,两边,共开了二十个设桨架的小门,可使用二十支大桨行驶。


    前舱插了几面旗帜,最大的一面旗上黑下黄,中有金色的团龙图案。


    玄黄天子龙旗,大明皇室人员所使用的旗帜,玄黄代表天,龙表示是天之子。


    另一面大的是走蠢三角旗,赤红如血,中间是寅黑丝绣的飞虎图案,是军旗。


    当然,这并非是制式的军旗。他对这种怪船不陌生,最近几年,偶或可见这种飞驶而过的船只,权威比驿船更高。


    “咦?’决马船怎么在此地停泊?该在行宫码头停泊才对呀!


    出了什么事?”他自问……“行驶运河的船只,以及沿途各埠的人,都知道这种称为,抉马船的皇家快船,专门行走两京,是所有的船只中,速度最快的名符其实快舟,有时必须夜航,任何船只皆需回避。这种船的前身,是锦衣卫的制式军用卫风快船。


    沿途的各府州官员,皆奉命全力保护这种快马船。


    德州城北的河岸旁,建了一座皇家行宫,是本城最豪华最美仑美矣的建筑,由德州卫派兵警卫,仅供皇帝出京都往南京巡幸时的宿处,警卫森严,闲人不许接近。


    皇帝很少出京,仅有永乐大帝生前曾经在这里驻晔,之后便供应皇子皇孙过往时歇宿。专用的码头,也只有皇家或各地王府的船只可以停泊。


    往来两京的快马船,也在行宫码头停泊。


    十年前,曾经朱火焚毁了偏殿,德州的知州大人被撤职查办,以下的大小官吏跟着倒媚。


    今天快马船停泊在驿站码头,所以他感到诧异。


    看船上静悄悄仅有两名警卫的光景,估计这艘快马船可能是昨晚赶到的,而且必定从南面上游下放的,从北面上航的话,一定会在行宫码头停泊。


    那面军旗,也是以往没有的。


    事不关己不劳心,他不再多想,上了自己的小船,立即解缆架桨驶离码头。


    北风劲烈,细雨靠靠,河水奇寒澈骨,一个人架舟相当吃力,好在是顺流而下,他应付裕如。


    驶出四五里外,河堤已尽。河堤在这里转向东延伸,直伸至数百里外的大海。


    许久许久以前,黄河夺卫河从这里向东入海,堤本来是焊卫古黄河的。后来黄河又改道,河堤便废了。


    河面辽阔,两岸不再有堤,全是密密麻麻的调林衰草,干沽的芦苇一片焦黄,偶或可以看到村落的形影,罕见有人在可岸活动。


    河上船只往来不绝,他的小船悠然下放,轻灵地滑水逆风疾驶,浪花溅湿了他的蓑衣。


    前面有一艘速度时快时慢的八桨快船,后面半里左右,也有一艘破浪急驶。


    他哪有闲工夫留意其他的船只?反正谁也不妨碍谁的航行。返家的水程二十里,他也不急于赶路。


    后面隐隐传来金锣声,引起他的注意,转首回望,看到了快逾奔马的快马船,正张帆鼓风疾驶。


    锣声是警告挡在航道上的船只让出航道,有几艘船只纷向岸边闪避,乖乖让出航道。


    “驾舟的舟子高明极了,居然能张帆逆风行驶。”他心中暗暗喝采。


    河面宽,船身构造特殊,就可以张帆逆风行驶。利用帆的阻风角度控舵,用之字形航线就可驶八面风。但一般船只,根本不可能像快马船一样张帆逆风航行,风大些就得停航。


    海舟可驶八面风,没有风就可能光瞪眼任由船只漂浮,除非有大桨可用,不然就成了死鸭子。


    他的小船本来就靠东岸行驶,不在航道上无需回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突然大感惊疑。


    这一带前后百里河面,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两岸的村落和景物,他一清二楚。


    东岸有一条大道,贯通山东京师,绕过四十里外的桑园口,便进入京师的沧州南境。


    大道在这一段,距河岸约有四“五里,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有人在河岸出现,附近没有傍河的村落。


    前面两三里的河岸高坡调林前,隐隐约约可看到有灰黑色的人影走动。


    河湾的枯苇丛中)=连续驶出五艘八桨蜈蚣快舟。府上人与舟子,皆穿了附近不可能看到的油绸水靠,省上系有隐约可辨的兵刃。


    ……”“这是什么玩意?水贼?”他自问台“”据他所知,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水贼。


    德州有官兵巡逻,官道附近有一座十二连城,(距城十里))也派有官兵驻守,十年前山东响马造反,占,据了十二连城)”剿寇总指挥马中锡,在这里招降巨魁刘六。


    之后一直由德州左卫派兵驻守。


    更远些,卜四十里外的桑园口,是安陵废县的故城,也有官兵驻守。”有大水驿良店官驿,有储粟的河仓。所以这以北囚十里河上河下,绝不可能有水贼窝藏。


    前面那艘快船,不但不让出航道,反而往外移,有意阻挡航道。


    后面那艘大船,也故意阻挡飞驶而来的快马船。


    :“怎么一回事广他已看出不寻常的警兆。


    金锣声狂鸣,渐来渐近。


    “这些人竟然准备下水。”他惊呼……三艘蜈蚣快艇上的人)皆爬伏在两舷外准备沿下水)


    水冷刺骨,即使穿了水靠,也支持不了片刻,人必定会冻僵下沉)如要支持稍久些,一是喝几口高粱烧”。或者吃少量的砒霜。


    发现警兆已嫌晚了些,缺乏经验因此反应也馒了些。船轻水急;’所有的船只,除了他这一艘小艇之外,全部卯足了劲飞驶,冲浪回旋。


    他陷入船阵中,脱不了身“他们在计算快马船。”他终于明白原因了,奋力操桨向河岸冲。


    罡风凛冽,河广云低,激浪如涛,=船跃雨急,这一冲船首疾转,狂风掀走了他的雨笠,露出面孔;他双手操两桨,本能地想放左桨护帽,船猛然转侧、16跃一艘蜈蚣快舟从斜刺里冲来,舟上的人看清了他的面孔。


    这瞬间,他也看清了舟上的人;


    “)是这个人,他认识我们,毙了他!”有人大叫~后面那艘快船,也破浪冲到。


    快马船上的人,已发觉有变,纷纷持刀抢出,船速增剧卜已势如奔马接近左后方不远处,与前面斜撞而出的快船即将接触。


    他看清的人“,正是在码头、向他询问黄大爷住处的虬须中年人陈老兄,以及两位美丽的少女。、尤其是两位少女的身影,留给他的印象颇为深刻,所穿劝柔软贴身水靠,把阑体暴露得凹凸分明,曲线玲玫动人心魄……他哪曾见过这种养眼的奇景?一怔之下险象立现,左桨坠水,船首下插。””、一、这瞬间,足有五把飞刀),从四五个穿水靠的人手中发出其中)位少女也掷出一把。


    两艘船斜向相锗,船跳动激烈。数量多的飞刀、才能有机会将目标击中,所以有五个人不约而同发射,五把飞刀像纲般破空汇聚。


    呐喊声与杀声同时传到,快马船已被第一艘蜈蚣快艇撞及,穿水靠的人包括舟子,跃上快马船的右舷,刀斧钩叉纷纷与船上的警卫接触。


    他欠缺搏斗的经验,无法应付突然发生的多种危急状况,大事休矣。


    笠飞、桨掉、船起即落、侧转斜倾并向下钻,飞刀齐至,身形不稳。


    生死关头,激发他的求生本能,丢掉了右桨,双手外张,猛然像抱柱一样一合,身躯像是突然缩小了一倍,沉重厚硬的蓑衣像大而无当的外壳,他缩小了身躯藏在壳内像乌龟遇敌缩头藏脚。


    有两把飞刀贯人蓑衣,三把落空。


    同一瞬间,小船尾部一升,船头扭转入水。


    他没入水中,蓑衣向上漂浮。


    蜈蚣快舟斜冲而过,冲向杀声震天的快马船。


    德州城沸沸扬扬,闹翻了天,官兵、丁勇、捕快……大批出动,人仰马翻。


    快马船在西岸的河湾被寻获,东岸就是驻有一些卫军的十二连城。


    在兵马云集的德州附近作案,水贼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这一带的治安,自从山东响马白衣军造反被剿没之后,治安日渐恢复安静,这两三年从没发生过大案,根本不可能有水贼滋生潜伏。


    皇家的快马船被劫,那还了得?


    快马船半搁在岸上,破坏得不堪使用了。船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留下二十一具护船官兵的尸体。财是什么?没有活口可以调查。


    经调查结果,由经过的船只船夫口中,知道当时共有五艘蜈蚣快舟,四艘中小型快船,向快马船围攻,水上水下厮杀,无法估计到底有多少人打劫快马船。


    被其波及来不及脱出的过往船只,被撞翻的也有七艘之多。


    其中包括了新丰村霍家二少爷,被滤为老秀才霍文恭的代步小船,二少爷不曾返家,可能已遭没顶,凶多吉少。


    消息瞒不了人的,事后州人知道的是:炔马船确是皇家的,没错。


    但船上所留下的证物,却是“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的。


    那面军旗,是威武副将军朱彬的。


    只有官方的高阶层人士,才知道这位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是荒淫无道的当今皇上正德皇帝。


    威武副将军朱彬,就是众手所指,人人皆曰可杀的国贼江彬,赐姓朱,是正德皇帝的干儿子。


    去年六月,江西宁王举兵造反,天下骚然。


    七月二十六,宁王兵败新建,被王阳明先生活捉。


    八月二+日,正德皇砒驾亲征,在出京四天到达琢州时,接到玉垠bandi的捷报,立即下圣旨下许发布,他要下江甫自己去捉,捉已经被囚禁了的堂祖叔宁王定壕。


    叛乱已经平定了四个月,正德皇帝目下仍在南京“御驾亲征”,征得南京的人怨天恨地,征得江甫的漂亮大闺女人人自危。


    “整个江南与江西水深火热,迄今忻徐是军管戒严期,没颁布叛乱已经平定的圣良。


    这艘快马船到底运送了些什么进京,成了各方属目的话题。


    打劫的水贼,毫无疑问是外地来的。这批数量庞大,组织周详严密的水贼,也成了众所注目的目标,谣言满天飞。


    二更天,红尘邪怪的屋中一灯荧燃。老少两人在堂屋品茗,外面漆黑的夜空大雨如注,风雨声震撼着大地,两三里外的州城在风雨中沉睡。


    霍文恭不胜愤窟地,将昨天进城以后所发生的窜,以及今早在河上所经历的凶险,有系统他说出。


    河上所发生的一连串急剧变化,像是在同一瞬间发生,处理凶险事故毫无经验的他,手忙脚乱哪应付得了?


    =仅雨笠被突然吹掉的最简单事故,他也慌了手脚,怎么放手丢桨去抢抓吹掉的雨笠?一顶雨笠所值几何?一根桨的价值,足可买二十顶雨笠而有余。可知这完全是反射性的动与饱8的价值无关。


    总算他不是笨蛋,飞刀将及体,船即将覆沉的生灭关头,他丢开一切,神功骤发全力自保,救了自己的命,大难不死。


    桌上摆着一把单刃八寸飞刀,一个设有油绸衬里的百宝革囊,以及从囊中取出的钢嫖《小刀、附有火石火刀纸煤卷。的火诏子、,盛药瓶……


    飞刀是他落水之前,透过蓑衣击中他的石肋,被护体神功反震,、落在他手中的。


    百宝囊是他从二个由水中向快马船接近,恰好刚从他身旁经过的人身上摘取的。


    那个身穿水靠,背上有一把分水钩的人,水性超凡,但。并没发现百宝囊被人近身摘走,可知他的水性,几那个水性高明的水贼更高明。


    “你所说的人,我没有印象。”


    红尘邪怪老眉深锁:“中州双奇,好像听说过这种绰号。


    我很少与一些后生晚辈打交道,在这里也一躲就是六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些人凭你的口述,我实在无法揣测他们的底细来历。”


    “那个弥陈老哥的人年纪也不小了呀?”


    “年纪不小,并不表示他闯道的时日长远呀!”


    老人家拨弄着桌上的物品:“这些杂物,都是极为普通平常,随处可以买得到的常用品,飞刀钢缥都没刻有信记,一般的铁器店都可以订制,兵器店也可以买得到。劫船的水贼,不可能使用特殊的,或者能够追查的有信记武器,以免被行家追查。那姓陈的与两个女人,用飞刀杀你,用意就是灭口,因为你认识他们。”


    “管伯伯,你是说……”


    “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没死,这……”


    “日后有麻烦?”


    “那是一定的。”


    “我不会密告他们呀!”


    “他们即使真的知道你不曾告密,也不会相信,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你爹办丧事,这件事做对了。”


    红尘邪怪摇头苦笑:“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你家附近都会有眼线潜伏侦伺。”


    “他们不相信我死了?”


    “他们组织庞大,派人侦伺并无困难,一年半载内你家如果没有其他异样活动,他们才能放心。今后,你……你得到亲友家避风头……”


    “不,我去找那个姓陈的。”他咬牙说:“如果我的太上神罡晚发一刹那,我的尸体已经沉落江底了。反正我打算外出游历磨练,晚走不如早走。”


    “你的姓名面貌……”


    “我改用小名。”


    “那必定一查便着。”


    “那就改名。晤!我觉得霍然这个名字不错!


    “连籍贯也得改。我告诉你用何种手段,又从何处获得可乱真的伪路引……”


    破晓之前,他乘夜走了。


    黄世仲在德州名声很臭,本城的稍有身分人士,对这个恶棍深恶痛绝,把他看成瘟神,把他当成教育子弟的活榜样。


    但在河上下游的泼棍痞氓口中,却是不得不敬畏的大爷。


    在其他各地的英雄好汉心目中,他五爪蚊黄世仲的名号颇有份量。


    河下游十余里,出了惊世的大劫案,皇船被劫,死了许多不幸被波及的无辜。外来的水贼作案,本来与他无关,但他却躲到城里的私宅享福,与外界隔绝。


    在行家看来,这是心虚的表现,他应该出面更加活跃,派一群牛鬼蛇神替官府找线索。


    内神通外鬼,本地的龙蛇,绝对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因为劫船水贼人手众多,组织庞大,出动了众多人手和船只,布置周详决非临时起意作案,本地的牛鬼蛇神,事先怎么可能完全蒙在鼓里,得不到任何风声?


    他的私宅在城西南的信义坊,是一座三进四院的大宅,但家中人丁少,子女据说都到外地成家置产了,留在家中照料的,只是些奴婢,平时他也很少在家住宿,因为他的一妻一妾。已在三年前先后逝世了。


    其实,那些名义上的奴仆,都是他的保嫖打手,而且几乎都是在外地背了案的男女,改名换姓以奴仆的身分,安顿在家中以掩人耳目。


    白天,这些外表温驯的奴仆,都在家规规矩矩处理家务,左邻右舍都觉得他们是好人,称职的奴仆,没有任何异处。夜间……左邻右舍哪知道邻居夜间的事?


    寒风彻骨,细雨绵绵,天一黑家家闭户,街道上已罕见有人行走。


    黑影像无形质的幽灵,飘入似乎空间无人的黄宅。


    各处灯火全无,整座宅院黑沉沉内院的大院子门廓上,唯j的警卫藏身在廊柱后,目光监视着院子、两厢、屋顶檐水滴落的声音,扰乱了听觉。像这种天气,根本不可能有人入侵,鼠窃也偷风不偷雨暂停作案、在寒雨中走动滋味确是不好受。


    警卫并不因天气恶劣,而大意疏忽,”显然曾经受到主人警告,这几天可能有事,必须侍盼当心。嘶有的人都必须提高警觉。


    “可是,这位警卫不想被雨淋湿,守在门廊上不到院子走动,监视得到远处各角落,却看不到近的处所。廊前有五级石阶,表示房屋的底基,高出地面三尺以上,黑影沿墙根伏地滑行,体积小得与正常的火不成比例,真像一条可以变形的无壳蜗牛,潜抵廊下无声无息。


    站在门廊上的警卫,做梦也没料到所站处的壁根下有人,知道也看不见。


    黑影暴起,闪电似的抱住了警卫,抱住之前,右掌已先一刹那按上了警卫的顶门,应手昏厥。


    警卫毫无发出警讯的机会,仅感到眼一花便失去知觉,既没看到人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迷的。


    黑影将人拖下廊,塞在壁根下。推开可供警卫出入的侧堂门,消失在内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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