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退为进

    苍苍定城。


    外面春回大地，而空旷的大堂里却有阴风作响。


    满地的鲜血和黑衣年轻人的哀求声，刺眼，刺耳。


    却无法回避。


    陈仲默不作声的退到弟弟身边，坐下，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并指成刀的白衣公子，更没有看一眼曾经无比信任自己的巫教教众的尸体和怔怔的巫圣女。


    “皇帝，把他带下去。”叶轩淡淡说道，能量的气息终于平息。


    龙龟皇帝毫不犹豫的和墨衣卫一齐上前，将已经软瘫在地上的黑衣年轻人押了出去，任由鲜血沾染他们黑色的靴子。其余的墨衣卫也上前将死尸抬走。几名朱衣卫沉默地走进来，娴熟的清洗着地面。


    云姬瑶终于还是松开了紧握着的手，穿过大堂，穿过沉默的几乎要凝固的空气，当着叶轩的面将窗户打开。习习春风带着和煦的气息拂进来，拂动白衣女子的发梢，也拂动每一个人的衣袖。


    “瑶儿，你和阿雪陪着她先到后面去吧。”叶轩难得露出微笑，那双不知何时已经尽染暴戾的血红的双瞳中，七彩流光和白色的轮回之光渐渐升腾，理智占据上风。


    洛雪死死的搂着寒冰月，听到叶轩这句话，方才抬头看向将窗子打开的白衣女子。云姬瑶转过身，毫不畏惧的看着白衣公子的那双眼眸，平和地笑道：“好啊，那你自己注意一点儿。”


    “我会的。”叶轩看着身上、手上的血迹，苦笑着说道，“陈仲，你功不可没，刚才所要求的，我都会满足。你是云州联盟的功臣，云盟从不亏待每一个为它尽力了的人。”


    “多谢盟主，不知属下能否先行告退？”陈季轻轻拍了拍陈仲，陈仲急忙站起来回答道。


    叶轩点了点头，目送这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离去。方才环顾四周。陈季、宋黎阳、李光皓、高大元，一谋士三将军都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少年径直坐回自己的位置：“我们先不谈巫教了。宋将军，夏州方面可有异动？”


    四个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宋黎阳站起来说道：“启禀盟主，近日尚未发现，不过根据云州历史上历朝历代和夏州交战的情况，夏州除非受到重创或者在酝酿一次惊天大谋，否则每年都必然会北上掠夺，距离上一次夏州蛮族北上已经有三年了，末将估计近则今年，远则明后两年。必然有一次规模超过以前所有进攻的大举入侵。”


    叶轩沉默了良久。方才斟酌说道：“鲸岛和东南。能防得住吗？”


    无论是宋黎阳还是高大元和李光皓，都有些尴尬和惭愧。宋黎阳苦笑着说道：“如果真的有这种攻击，鲸岛失守已成必然。因为云州联盟最新组建的几支针对夏州蛮族的大军并没有进行完备的训练，甚至只是一些扛着兵器的农夫罢了。甚至无法编成适合平原作战的骑兵部队。而只有骑兵才有和狂牛兵相抗衡的能力。更何况鲸岛地势平坦，一旦蛮族的狂牛大军出动，南部各集团军必然作鸟兽散。”


    “鲸岛地势平坦，那东南诸郡呢？”叶轩皱着眉头说道，“东南尽是水乡泽国，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如果南部各集团军抵挡不住，而镇南和镇西又来不及南下，那岂不是将整个东南拱手相让？”


    宋黎阳点了点头：“这就是末将的策略。”


    “什么意思？”叶轩敲着桌子问道。


    宋黎阳有些为难的看向身边。李光皓和高大元都投来支持的目光，而陈季也若有若无的轻轻点头。这个身经百战的白发老将军第一次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弃守东南，决战夜水。”


    “啪！”叶轩狠狠地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来：“这是什么狗屁策略？！放弃云州最富庶的土地，云州联盟还要不要在这里立足了？！我们拿什么向天下父老解释？！难道云州联盟就是避战的懦夫吗？！十万镇南、十万镇西再加上五万镇北。二十五万大军配合东海和西海水师，难道就拦不下一个夏州蛮族？！”


    无论是宋黎阳还是陈季，而或是李光皓和高大元，已经记不清楚叶轩上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了，在他们，也是在所有和叶轩有过接触的人心中，这个天下第一大势力的掌权者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不愠不火的样子，翻云覆雨玩弄所有的反对者于股掌之中。而这一次叶轩竟然连桌子都拍了，其愤怒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低着头，甚至不敢迎接叶轩如同利剑一样的锋锐目光。提出这个想法的宋黎阳更是硬生生的跪在地上，低声说道：“盟主请息怒，一旦蛮兵大举入侵，整个东南水乡平原都是他们可以随意奔驰的土地，唯有沿着夜水天堑修筑要塞壁垒阻挡蛮兵于坚城之下，方为上策。”


    李光皓一咬牙，也跪了下来：“启禀盟主，末将有话说。”


    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的叶轩似乎早就知道这个计策是几位将军已经商量好的，所以李光皓站出来他并没有感到诧异，只是冷冷笑道：“说，我倒看看你们还能找出来什么借口让我动摇。”


    “盟主，末将认为对付夏州蛮兵只能利用轻骑，步兵用来防守尚可，若要攻击，远没有夏州的狂牛奔驰来去快速。而云州的马匹多来自于东部荒原和西部羽卫郡，只要我们扼守凌华郡、天平郡和夜城郡三处，就可在广阔的云州东部、西部和北部训练二十万以上的精锐骑兵，到时候和十万镇南结合起来发动反攻，夏州蛮兵再强也会望风披靡。”李光皓小心翼翼的说道。


    叶轩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每敲一下都不啻于一声惊雷在三位将军的心中炸响。高大元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李光皓和宋黎阳身边，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也关乎云州苍生生死存亡，请盟主及早定夺。”


    终于，叶轩叹着气坐下，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漆黑色的双眸在三人身上扫过，又投在一言不发的陈季身上。


    陈季似乎感受到这锋锐的目光。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叶轩，片刻之后这个布衣士子站起来淡淡说道：“启禀盟主，三位将军所说确实有道理。敢问盟主是想要存天下还是想要亡天下？”


    面对陈季突如其来的一问，叶轩怔了片刻，旋即说道：“存天下。”


    “那盟主就不用再犹疑了。”陈季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微笑，“如果在东南阻挡夏州蛮兵，以云州联盟的兵力自然不可能，一旦李将军的中央集团和宋将军的十万镇南被击溃甚至全歼，那么整个云州就只剩下高将军的镇西和远在北方的镇北。则云州联盟丢失的。就不再只是东南了。还有东部，还有帝都岛，甚至还有西部和北部，云州已被攻陷。那么何谈存天下？望盟主三思。”


    第一次，叶轩沉默了。


    “盟主，此乃以退为进之策。”陈仲缓缓走到三位将军身边，然后在三位将军诧异的目光中同样跪了下来，整个云州联盟的中流砥柱就这样跪在叶轩身前，默默地看着他。


    “我，再想想。”叶轩咬着牙说道，转身走了。


    目送叶轩的身影消失，陈季笑着说道：“三位将军。都起来吧，盟主恐怕是要同意了，接下来，就看三位了，此战决定云州的未来。也决定诸位在青史上的名声，当然，更决定天下苍生之生死。哪怕是上天将胜利给予了夏州，那我们也要把它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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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盟主府后堂。


    蓝衣的中年男子不安的看向门口，除了纹丝不动的两名朱衣卫，空荡荡的庭院里除了阳光和绚烂绽放的花朵没有任何东西，甚至没有人的影子。


    李家的男孩们正在宽敞的后堂嬉闹追逐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重。而几名李家的老仆则站在黑暗中，注视着蓝衣男子。自从李鼐死后，整个李家就已经对马蓝和马首是瞻，现在马蓝和一直不知为什么沉默不语，那么这些忠心耿耿又经历了无数劫难的老仆们丝毫不敢打扰马蓝和的深思。


    “参见盟主。”外面的朱衣卫突然同时拱手。


    无论是马蓝和还是正在嬉闹着的李家男孩们都将目光投了过来，看向阳光中那个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英俊公子。他们敬畏，他们好奇，这个传说中的云州联盟盟主，这个在人们心中像谜一样的少年公子，却主宰着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拥有翻云覆雨的本领，也肩负着十年之约的重担。


    他将责任和权力全都抓在手中，指点江山，纵马天下。


    “叶盟主。”马蓝和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说道。


    叶轩急忙上前扶起马蓝和，毫不拘束的笑着说道：“马会长如此大礼，我可担当不起。大家都是故人，当日羽卫城中一别，何曾想过再次相见已经是三年之后。”


    马蓝和见到叶轩流露出的真诚，自己也不再坚持，眼眶中已经有泪珠在翻滚：“我马蓝和与李鼐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刎颈之交，叶盟主能够冒着得罪夜城所有商贾的风险救下我兄弟的家人，是他们免受耻辱，是李家，对我马家，也是整个夜城商会的恩人。叶盟主的恩情马蓝和纵然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


    “马会长太激动了。”叶轩苦笑着说道，“得罪夜城商贾又能怎样，实不相瞒，兄弟此次东来正是为了夜城商贾，为了夜城的财富而来的。马会长不怕我抢你们家的财产就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马蓝和一怔，旋即诧异的说道：“云州联盟已经坐拥天下，难道还会想要夜城的财富吗？”


    叶轩拉着马蓝和坐下：“马会长有所不知，连年备战，云州联盟已经外强中干，甚至支付不起大军的饷银，府库空虚已经见底，如果不是此次处理掉了像冯文这样的贪官污吏，恐怕今日兄弟已经穷的到街上去要饭了。”


    马蓝和毕竟是商贾，立即明白了叶轩的目的。夜城坐拥云州东部近乎所有的财富，哪怕云州联盟府库充盈也会将这个富甲天下却又近乎独立的东方要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现在已经快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了。不过这么多年商海纵横所练就的敏锐让马蓝和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这个曾经拥有夜城半壁江山的夜城商会会长毫不犹豫地说道：“叶盟主，你说吧，要我干什么。你的大恩，就算我倾家荡产也难以为报。明日我就让家里将财产都变卖后送往大军。”


    “不用，”叶轩微笑着拦住马蓝和，“你不仅不用倾家荡产，而且说不定还会捞到一笔。加上云州联盟学院初建，我想邀请你派出人手帮忙教授有关于从商经营方面的知识。不知马会长意下如何？”


    马蓝和彻底放下心来，一边祝愿自己下对了注，一边爽朗地笑道：“叶盟主，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叶轩环顾四周，那几名李家的老仆早就已经将李氏孩童们带了下去，整个后堂和庭院里空无一人，只用明媚的春光照射下来，留下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