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共赴未央(一)
3个月前 作者: 萧潇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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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1-05-31
翌日,天刚大明,东方出现一片喜人的红,太阳从这片红中露脸。长信宫内殿里,躺在榻上的吕后早已醒来,却一动未动继续躺着;刘邦一只手搭在吕后腹间搂着她,一腿搭在吕后腿上,打着雷人的呼噜沉睡着。殿里寂静,吕后见刘邦睡得如此沉,睡得如此香,便看着他那睡觉的样子笑了。再细看他时,双鬓已有斑白,面容看上去竟有些沧桑,眉头上半深不浅的一道道的皱纹便是岁月在他脸上雕刻的痕迹。吕后伸手轻轻抚摸着他额头上的皱纹纹理,感受着他的沧桑,好久没有这样温馨,便沉醉的笑起来,仿佛这个时刻刘邦只属于她一个人,仿佛刘邦又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吕后轻轻将刘邦搭在自己腹间的手拿开,又轻轻将他的腿移在榻上,刘邦睡意朦胧中嘟哝一句听不懂的话便一个转身继续睡去。吕后稍恐的吐了吐舌头,生怕将他吵醒,看他又是将胳膊和腿晾在外边,吕后便把被子为刘邦往上拽了拽,给他盖好后便下床去了。径直来到窗户边,双手撑开窗户,用一个棍子支起来,把头往外边伸着,脖子前倾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双目紧闭享受着此时的安宁,猛一睁眼,阳光照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忙用手遮着双目透着缝隙看外面,外面清新的一切尽收眼底。
“秋高气爽,天不错。”吕后面露笑意赞叹一声,由于天近初冬,即使空气很好,吕后也只能将窗子放下,重又回到梳妆台前坐好,拿起一把木梳子整理头发,看着自己的一头黑丝在手中如瀑布划过,细软柔亮。
“咚咚咚――”,外面有人轻叩屋门。吕后放下手中的木梳子,朝着门外问道:“戴青么?”外边传来一声悦耳的回答:“是,娘娘,热水已备好,早膳也已备好。”
“热水端来。”吕后起身,开门接过戴青手中的水,吩咐戴青:“陛下未醒,吩咐厨丞一会儿把早膳热了,半刻钟后再来。”“喏。”戴青退了出去。
吕后将水放在架子上,然后走到床榻边儿,看着刘邦如同孩子的睡样,吕后不忍心叫醒他,想要叫他再睡一会儿,自己只静静坐在边上托着腮帮子静静的看着他,半晌皆如此,睡在榻上的刘邦翻了个身,将脸别过里边去,吕后看他的孩子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看不到他的脸便才轻轻对着他的背影叫了叫:“陛下,陛下――”
刘邦动了动身子,沉闷的‘嗯?’的应一声,稍迟一会儿便回过身来,被子被他蹬的有些皱,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随之打了个哈欠,伸出双手伸个懒腰,看到吕后倚在床前微笑的看着他,刘邦先愣一下便也笑了,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拉着吕后的手问道:“怎么起得如此早,今天朕又不上朝。”
吕后双手被他紧握,甚是感到温暖幸福,微笑亲昵道:“已近巳时,陛下难道不怕宫人们笑话您嗜睡么?”刘邦哈哈大笑道:“她们便笑话去,嗜睡怎么了?嗜酒喜色才遭人笑话嘞。来,坐朕身边来。”刘邦放开吕后的手,从被子里撑起半截身,半卧着。吕后拿了两个枕垫给他靠着,让他有了个舒服的位子,吕后依旧如往常一样细心伺候他,不嫌累不嫌苦,刘邦拉吕后坐下来。刘邦止住笑容,看着曾经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下过大狱,为他做过两年人质的妻子,昨夜还是不顾一切冒着惹怒自己的危险把自己往她的宫里拉,现在却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柔怜面庞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端洗脸水,给自己垫垫子,刘邦兀然想到她这几年的苦楚,而这一切他自己未看到。刘邦忽然觉得真是冷落了嫡妻,没常来长信宫,细看妻子时,发现她也老了,摸着她的双手再也不是细滑?嫩皮,额角也有几道细微的皱纹,不变的是她一如往昔的对自己好。刘邦‘唉――’的一声喟然一叹,为吕后捋了捋乌黑发亮的秀发,怅然道:“朕老了,你也老了。这几年朕少来看你,怨朕么?”
吕后眼眶一阵红,嘴角稍有些抽动,与刘邦歉疚期盼的眼神交叉开,低头默然无言。刘邦默然了,一手拽了拽被子,似有歉疚的沉问,“嫁给朕,一定祸大于福吧?”
吕后听到刘邦史无前兆的这样说,愣在原地诧异半晌。看着面前这个成熟而又沧桑的男子脸庞,要怎样回答他?要是感觉幸福,吕后哪会半夜去别宫将他用计诳回?若是不幸福,自己心中却的确还有他。吕后一时语塞,与刘邦混浊的眸子迎视而对,良久她反过手来拉着刘邦的手,淡淡道,“妾有闻:祸福无门,惟人自招,祸有其因,福有其源。陛下对臣妾好,那自是臣妾的福祉,陛下如对臣妾不好,那也自是臣妾的祸源。福祸相依,福尽则祸至,祸尽则福至,一切都有定律,不可强求。福祸需用一生去感受,人生还未真正走到尽头,妾又怎能轻易下定论?如果陛下爱听好言,妾只能说嫁给陛下,是福。而对于盈儿,陛下确实应该更加关心一点才是。”
吕后的肺腑之言竟让刘邦觉得在理,频频点头:“皇后总是这么有原则,不愧为女中豪杰,若朕问其他姬妾,她们定说嫁与朕是福,而你让朕自己琢磨了。太子那里,朕也会关照的。”
“谢陛下。”吕后想起还有热水放在一边,便恍然道,“说着这些,热水已凉,妾叫戴青再去弄些热水过来。”吕后动身欲叫戴青,被刘邦拉住了手腕笑道:“就凉水洗,朕不是那种娇嫩的帝王。”刘邦笑着便掀起被子下榻穿靴子。
“昨夜的事,陛下怪臣妾莽撞么?”吕后将地上的靴子递给他试探性的问。刘邦拿靴子的手立时停住,微微一愣便穿好靴子起身去了盆架边儿,拿了巾布洗脸,边洗边说,“过去了的事,不提嘞,夫妻哪有不吵的,吵吵增进感情。”刘邦甩了甩两手上的水,拧干巾布擦干脸,对着吕后笑了笑,吕后表情尴尬的随之一笑。
巳正,吕后陪着刘邦吃了顿已经快要中午的早膳,吕后说中午一定吃不下别的东西,刘邦也笑称晚上的也不想吃了。之后二人便没什么共同话语,吕后挑了话题说是近日学了一首歌曲,想为刘邦弹奏,刘邦点头允许绕席而坐。吕后跪坐席子上闲情雅致的鼓起了瑟,隽雅悠长的瑟瑟之声,刘邦也觉得好听便跟着拍手唱和几句,长信宫里才又闻得几声欢悦的笑语。唱和着,刘邦面容又现担忧,想起了戚夫人还在生病,心中颇为挂念,昨晚走得匆匆,不知现在她的身体是否好些。刘邦立即停止和唱声,起身往殿外急急而去,吕后瞧他一脸忧愁,也停止鼓瑟,紧紧跟随他出殿。出门刚下长信宫台阶,便见远处跑来一个谒者,气喘吁吁的,谒者看到了刘邦便远远朝其行拱手礼,紧跟着便道,“启禀皇上,萧丞相在前殿求见。”
一听萧何来了前殿,刘邦顿时拉下脸来,拂袖而立不高兴道,“老萧头不休矣,重阳准假三日,他还不乐意嘞?”刘邦原本打算去戚夫人那里,不巧,萧何半路杀出来,顿时感到扫兴不已。吕后跟在刘邦身后,觉察刘邦无见萧何之意,却想到他定急着去戚姬那里,便冲到刘邦面前慨然跪劝:“陛下,萧丞相为股肱之臣,今日前来,必有要事,何不去见一见萧丞相?戚姬妹妹稍后也能去看。”
刘邦尴尬的挠了挠额角,扶起吕后,心中碎念萧何应该并无大事启奏,原本十分不想去,不料叫吕后说的如此难堪,好像自己宁愿舍弃见大臣而去见女人,面子上下不来。刘邦原地踯躅些时候,索性不去鱼藻宫,便吩咐吕后陪他去前殿瞧个究竟。来到前殿,萧何双手紧握垂于腹间,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站在中庭等候,萧何与刘邦年岁相当,却较为成熟稳重厚道而自持。刘邦和吕后从殿外而入,不等萧何回身便急问萧何何事,萧何回身见到皇上和皇后立刻躬身拱手行大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刘邦挥手道:“客气客气嘞,朕不是重阳准假么?你怎么进宫嘞,何事何事?说说说。”刘邦扶起萧何,径直走向几案边坐下,一手撑头,一手伸出小指抠了抠牙,想是用膳的时候食物进到牙缝儿里,闲散悠然的听萧何呈禀。萧何卓然拱手:“皇上,十月初便要置酒未央,未央宫乃微臣主建,此建筑关乎我大汉体面、大汉社稷,臣思考再三,不敢有所怠慢,想请皇上再次查看未央宫,点出臣的不足所在,到时封国之王和各位列侯来朝,便会对我朝心悦臣服,不会找到有失大汉威仪的地方。”
刘邦觉得萧何多虑了,有时觉得萧何做事太过认真,认真的叫自己有点儿讨厌他这一套做法,他的越认真越叫刘邦心里稍微不快意。刘邦喃喃嘴巴,摊手敷衍笑道:“萧卿果为社稷之臣,有卿如此操劳国事,朕无任何不放心。未央宫且不必看了,以朕对丞相的了解,丞相必不会让朕失望。卿,且回去。”
萧何面露难色,欲再次拱手强劝:“皇上……”刚迎上刘邦的眼睛,刘邦却反感的回避了,落眼于案子上的一摞竹简随便翻阅。萧何气馁之余,斜睨之间瞧见了吕后对他的暗示。吕后站在一边,腹间食指一摇,示意萧何不必往下说,萧何立刻明白而低头不语。吕后来到刘邦偏座边坐下,微笑着继续劝道:“陛下,既然丞相如此诚心相邀陛下观摩未央宫,不如就去看看,想必萧丞相如此做,也是为我大汉的威仪考虑,丞相今天能相邀陛下查看未央宫,不仅该赏,照臣妾看来,还应该下道诏曰:社稷之臣,当如萧卿。仅此八字,调动大臣报效国家的积极性,让萧丞相做榜样,何乐而不为?朝廷有此类官吏,陛下当应庆幸。”
刘邦实在无有查看未央宫的想法,一见到萧何就拒绝了他,这下吕后又给他将了一军,不去倒显得自己不对了,刘邦看了一眼吕后,心内很是不悦她的说法,要不是她,也许自己的短处就不会露出来。刘邦立刻又转换了笑脸,起身走到萧何面前抚其背,呵呵笑道:“刚才朕说不去,那是为了考验萧丞相的诚意,既然萧丞相是为我刘氏江山社稷考虑,朕岂有不去之理?”
萧何这才微微点头,谢主隆恩之际倒是觉得吕后足够聪明,几句话就能让皇帝改变心意,确实厉害。刘邦转而回头对吕后说道:“闲着也是无事,皇后就随朕和萧丞相一同前去。”
“谢陛下。”
刘邦、吕后、萧何,还有一大批的宫人谒者,都随驾去了未央宫。一路上红罗伞盖,车架悠悠,刘邦、吕后与萧何共坐金辇徐徐向未央宫而去。未央宫坐落于长安城西南部,位于长安城地势最高处,在长乐宫之西,于秦章台基础上而建,由萧何主持建造。其主要建筑有前殿、宣室殿、清凉殿、承明殿、椒房殿、天禄阁、石渠阁等,前殿居于全宫正中。未央宫前殿五十丈,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甚是雄伟壮观;主殿偏殿、亭台楼阁、楼阙花池,各个楼阙又有复道相连,像是空中铺架的横桥一般,殿宇林立,鸟兽纹嵌在高阁檐下,雄伟壮观,站在台阶下甚是感到宫殿的壮丽威武。长乐宫未央宫之间是武库。到了未央宫,萧何先下辇接驾刘邦与吕后,吕后也来掺着刘邦。刘邦驻足恰腰仰观未央宫前门与旁边左右的楼阙,阙前龙形石像威严伫立,庄严肃穆,从脚下到正门台阶上百米之遥数十米之高,充斥着皇家风范。刘邦心内一种不可侵犯的高傲之感犹生,愣了一下,觉得若梦一般,不相信的呢喃道,“这些都是我刘季的么?”吕后与萧何二人面面相觑。继而刘邦仰天哈哈大笑:“瞧瞧,这就是萧丞相建造的雄伟的未央宫,谁能想到当年的秦朝狱吏如今是我大汉国柱?”
刘邦高兴,萧何心里欣喜,这几年他已经有所见识到刘邦的‘厉害’,他高兴着,萧何便也跟随着高兴,连连说道:“臣乃托大汉之福,托陛下之福,只是长乐宫和未央宫筑成了,长安城墙却未修葺。”
“是嘞是嘞,关于长安城的围墙也有老丞相了。”刘邦笑呵呵的背手观看未央宫。萧何看着用百姓血汗修筑起来的未央宫,其深知百姓劳苦功高,便肃然正色向刘邦拱手道,“只是现在关中百姓生活困苦,遭遇了秦末战事以及楚汉争霸,人口急剧锐减,近年来又受汉庭诏旨,连续修筑长乐、未央宫,农事耽搁不少,恐长此下去激起民怨,再者汉庭国库不足,无财建筑城墙,臣请皇上延后修筑城墙。”
刘邦微笑的脸上换之一丝愧欠,连连点头,“一切交由丞相,丞相全权负责,朕不过问,协和百姓致力生产。”“臣遵旨。”萧何拱手受命。
吕后立于刘邦身后,随意听着刘邦君臣二人兴致勃发的畅聊,心中自是不疑萧何才能,便也微笑道一句,“丞相不愧为陛下钦点的三杰之一,才华卓著,功高盖世,望丞相日后继续为我大汉效犬马之力。”
萧何连续受帝后二人夸赞,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躬身拱手若誓:“臣何一生食汉禄,代代为汉臣,定当为我朝效犬马之力,万死不辞。”刘邦抚其背呵呵笑道:“好嘞好嘞。”
萧何领着刘邦吕后参观了诸如宣室殿、椒房殿、温室殿、承明殿、麒麟殿、清凉殿等一些将要入住的宫殿,每进一个宫殿,刘邦和吕后都觉得宏伟壮观、明亮安和、庄严肃穆、华美雅致,令人心潮澎湃。待刘邦看了椒房殿后,觉得此殿透着一股子花椒味道,清凉而沁人、明朗而典雅,便高兴的拉来吕后道,“迁居未央宫之后,朕看你就住在椒房殿,此殿甚好,当是你母仪天下的好住处。”吕后心下温暖一阵,感激刘邦还惦记着她,给她最好的住处,吕后附手吕后手上微笑拒绝,“谢陛下。椒房殿确好,奈何我已住惯长信宫,不过一个安身之所,哪里都一样,陛下勿要操心我的住处了。”
刘邦见吕后不喜欢便没再强求,允许其继续住在长信宫。继续走至前殿,前殿明朗宽敞,一缕阳光照在殿内‘致虚守静’牌匾之上,一片金灿灿。刘邦忍不住激动,于殿内慷慨激昂高朗道,“此便是即将朝会的宫廷么?壮哉伟哉!朕之子孙皆应想到朕于此宫执政汉室江山。”刘邦心中装着这些美妙的朝堂,张开臂膀沉醉的享受着空旷而又充满庄严之感的大殿给他带来的喜悦,刘邦闭目仰头沉醉,萧何朝其拱手恭维:“皇上乃赤帝子,定会使我朝主宰天下,千秋万世。”吕后自是欣然,附手刘邦肩上笑赞:“天佑大汉,天佑陛下。陛下受命于天,斩白蛇起义,伐暴秦,灭项羽,顺民心,存道义,而后称帝主宰天下,愿陛下长乐未央千秋万世。”
刘邦笑意不减,轻拍了拍吕后肩,心中早已回想了当年,便对萧何平静深邃道,“老萧头,朕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沛县,当年我等同为秦吏,在乡里东家催米,西家要粟。记得当年的刘季问里巷夏侯二表叔家借二斗米,结果三年都没还他,他一个劲儿涨息,还到我家门口堵我,见我总是不归便进屋拿了我家箩筐,黑着脸指着我夫人说‘刘季若不归,我便隔天拿你家东西抵债’,二表叔如此逼迫,叫刘季我如何好还他嘞。得天下以后,朕忙国事,到现在,他们家的二斗米我还是没给,想着甚时候能够回沛县去,亲自交到他手中也好,朕晓得他一直背后骂咧咧的,总说当了君主你就可以不还俺们家的二斗米了吗?”刘邦当年之事闪现在脑海中,说起夏侯家的二表叔,想起他总是追着自己催那二斗米的事,刘邦便笑起来,吕后想起当年的趣事也笑了“那夏侯表叔趁你不在,生夺了咱家的腊肉嘞。”刘邦惊愕之际便又是一阵高笑。话说沛县诸事,萧何也回忆起当年的他们,那时真是刺激,刘邦在县里犯了事儿,他萧何总要以自己的身份护着他刘季一点儿,让他躲过难关。事后,刘季总是说着空话要请他到酒肆里暴吃一顿,到了酒肆,胡吃海喝之后,刘邦便先装醉的趴在案子上鼾声四起,还是萧何自个儿掏钱,倒是请他暴吃了一顿,萧何想着他们的趣事便也露出难得的笑容。刘邦抚其背道,“朕记得当年去咸阳服徭役的时候,是萧何你多给了朕二钱,二钱之恩朕深记于心。”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萧何举手而笑,没想到刘邦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多送他二钱之事。刘邦呵呵一笑,摊手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