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结局(二)
3个月前 作者: 圣兰苗苗
在乌云的帮助下,京城的夜比以往更加黑暗阴沉,那没有掌灯的角落便更如同是另一个世界世界一般毫无生气。
不知从何处,一支打了火把的队伍如一条火龙一般划破了这一片黑暗的角落。
领头的便是二皇子,看着这漫无边际的黑影,也只是重重叹气:“这种混沌的天下,究竟何时能到头呢?”
“二皇子,”前方奔来一个小兵,带着两分兴奋地叫嚷,“来了,来了,来了!”
二皇子朝着那小兵手指所向的位置望去,果然有一支火把队伍逐渐向他们靠近,看起来数量并不多,与他所带的人数也十分相当。二皇子提着的一颗心才逐渐放了下来,看来皇祖母应该还是很遵守信用的。
那蜿蜒的两条火龙在城外缓缓汇合,连在一起,形成一条绵延的火线。
“呦,二皇子吉祥。”刑妪施施然朝着二皇子施了一礼,含着笑意问候,“怎么让二皇子亲自来了?这若是有歹人动了伤人的心思,伤了二皇子还赖在我们身上,可如何是好?”
二皇子并未听出什么端倪,只是浅笑:“四弟不在,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还是自己来瞧着最好。我母后呢?”
刑妪的眼珠微微转了一圈,才将手一招,便有两个侍卫将五花大绑的皇后穆婉带到了两队中间,二皇子定睛瞧见母后,便不由得有些急躁,企图奔上去将那五花大绑除去:“快将母后松绑!”
“不急!”刑妪拦住了二皇子的脚步:“二皇子,既然是交换,你可知该将何物交予我?”
二皇子急着点头,回头让几个士兵抬着一顶轿子上前,那轿子并未撂帘,火光映照过去,便可清晰看见轿子中的容颜,始终安睡的女子,分明是佛王妃乐萱。
刑妪浅笑:“王妃为何如此贪睡?”
“刑妪说笑,七弟妹已经昏迷将近一个月了啊,四弟没告诉皇祖母么?”二皇子显然没有太多的心计,也不懂得皇祖母与四弟之间究竟有何交易,便只是诚实地回答。
昏迷?刑妪微微眯了眯眼,便没有多问:“既然如此,便将轿子也送给我们吧!”刑妪挥了挥手,便命人将皇后押了过去,并将轿子接了过来。
见母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二皇子慌过去,将塞在她口中的棉布摘下,又松了绑。
那刚刚解开束缚的皇后脸色却并不好,看着二皇子低头解开了她的手臂,才刚刚抬头面对这她,便不知为何满肚子怒火,挥手便扇了他一个嘴巴:“谁叫你多管闲事!你知道我……”皇后的话儿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回头瞧了瞧那一脸精明的刑妪,噤了声。
二皇子显然被这一巴掌扇懵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地垂手立在母后面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做什么都是错?
皇后愤愤地咬了咬牙,也知道这里不是训斥儿子的地点,便甩了手,朗声命令道:“我们走!”
“是!”在场所有人也都被皇后的愤怒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主,居然还是错了么?
刑妪始终是含着笑意的,似乎并不慌张,也未见难色,只是淡淡地瞧着那一组火龙逐渐远离,向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刑妪身后的一个卫士不禁诧异地上前问道:“太后娘娘不是吩咐要将主将押回去吗?”
刑妪望着那逐渐走远的火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太后要的是四皇子和佛王妃,二皇子押回去,谁给皇后添堵呢?轿子里那个女人,将面具摘了我瞧瞧,看看有没有价值!”
“是!”那卫士极粗鲁地将轿子中的女人拽了下来,三两个人凑过去将那女人的面具抠了下来,因为过于暴力,已经将那面具撕得粉碎,并将那女子的脸庞划起几道血印。
刑妪回头瞧了一眼,是个极不起眼的村姑模样,不禁撇了撇嘴:“无用的家伙,刨个坑埋了吧!”吩咐完,刑妪便抬眼瞧了瞧那一条火龙停在某个方向,并燃起几家灯火,不禁又勾起了一抹浅笑。
“埋伏的,都出来吧!留下三个人将这女人埋了,其他人随我回去!”刑妪不屑地撇撇嘴,见黑暗中的队伍逐渐聚齐,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京城走去。
那留下来的三人瞧了瞧轿子中昏迷不醒的女子,不禁动了歪念,反正她已经一脚踏入棺材里了,何不在死以前让哥几个快活快活呢?
几个人只端了一个火把,相互瞧了一眼,根本连合谋的话儿都未说,便已经心照不宣地坏笑了起来。
那深邃的黑夜,掩埋了多少龌龊勾当。
有时候,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临时起意,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那乌云似乎是知道翌日将有大事发生一般,明明盘踞在京城上空十几天,却偏偏在皇后凌迟当日消弭殆尽,那专属于夏日的阳光时隔多日重新普照京城,让那些京城的百姓也不由得好奇探出了头。
这么明媚的阳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日光中,一组御林军押送着三辆囚车,从午门中缓缓走出,立在午门外的广场正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晴朗了,那已经在家中安稳躲避了十几日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将这午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整个京城的人们都要来目睹这一场皇后的凌迟。
皇后被推出午门外凌迟处死,恐怕也是建国以来的第一人了!
皇太后童佳便端坐在午门之上,居高临下地瞧着那门外发生的一切。
“皇祖母,”十皇子不知从何处而来,“老十因事耽搁,还请皇祖母恕罪。”
皇太后回头瞧了瞧他,他的脸上还带着两分灰霾,衣服也有些褶皱不堪,脚下似乎还有些烧焦的痕迹,并依稀可见些许血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轻声笑道:“不碍,好戏才刚开演。”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监斩的正是乐仲,那声音洪亮高亢,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瞧向刑场上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的女人,面色苍白得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京城中的百姓大都是有幸见过皇后凤颜的,可他们见到的大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这样落魄的,他们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而绑在皇后左右的,则分别是门下令银洪和他的弟弟户部左尚书银清,按照皇太后原本的意思,银家是该灭九族的,可想到这银家好歹也有几个皇子妃,一时间便也将这个念头搁下了,不过是处死了银洪银清兄弟二人,其他男丁,便也只是革职远放了而已。
皇太后回头,冲着十皇子勾起一抹略带歉意的浅笑:“哀家要处死你的母亲和岳父,你不会恨哀家吧?”
十皇子却反而嗤之以鼻地斜眼冷冷向下白了一眼:“若不撞见他们通奸,我也不用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我对他们,早已经没有亲情,只有恨!皇祖母就是让我下去做那刽子手,我也愿意!”
所有人瞧着那刑牌被猛地投掷在地,两个五大三粗的刽子手便操起眼前的剜肉刀,放着横走到了刑场正中,抬手便朝那左胸剜去……
“住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手拿令箭的男子,突破了所有人冲到了刑场上,高举着令箭朝向所有围观群众,“我银家有皇上御赐的免死金牌,不能行刑!”那叫嚷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银清的小儿子银荻。
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这场大戏会以此开演,还当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在她的印象中,可没人赐过银家什么免死金牌。
皇太后清楚得很,皇后回去必然不会死心,今日的刑场便是再将皇后引回来的鱼饵,她还没当真傻到放虎归山,搁着皇后这个隐患不去解决。
刽子手显然有些慌,便回头望向监斩官乐仲,乐仲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银荻面前,恬淡浅笑:“世侄,你救父心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无论如何也不能伪造皇文啊,银家向来做的都是文职,没有出生入死之功,没有舍生救主之义,怎么会得来这免死金牌呢?你可知假传圣旨是何等罪过?”
“何等罪过?”银荻却反而抬眼,朗声问道。
“假传圣旨,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乐仲皱眉,便回答了他的问话。
“假传圣旨当真灭九族么?”人群突然走出一个女人,摘掉头顶的纱巾,露出了那白皙的容颜,所有的百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脸分明与刑场正中所绑的女人一模一样。这个女人,又是皇后的什么人?
童佳也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定睛瞧着那突然出现的女人,分明是她昨夜才放走的女人穆婉。童佳咬牙,她以为穆婉会选择在行刑的时候派二皇子的大军攻城,她甚至已经派出了她的御林军前去守护,并在皇宫内外加强了守护,将整个京城守护成一个铁桶,等着瓮中捉鳖。
可如今这女人竟自己只身一人赫赫然站在刑场之中,究竟是哪儿来的底气?童佳不由得咬牙,她是算漏了什么么?
穆婉施施然立在一片唏嘘之中,伸手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童佳:“若伪造一块免死金牌都要株连九族,那她伪造虎符调遣御林军,又该当何罪?”
所有的人不禁都抬头向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这京城之中已经是这两个女人轮班掌权了,今日,难道又要变天么?
“胡说八道!”皇太后猛地拍案而起,“哀家的虎符岂会有假?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来人,给哀家将她压下!”
不知为何,无论宫内宫外,都不曾见有御林军走出。
皇太后不禁从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一时慌了手脚,大声叫嚷:“来人,来人!”
叫嚷了三四声,才见远处有一支御林军匆匆赶来,那带兵的是御林军统领乐武。皇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嘴角也勾起了笑意,她有这支足够强大的御林军,还有十皇子秘密组织的三万人马和乐仲的一万细作兵,倒也没什么顾忌。
“乐武,给我将这个疯女人拿下!”童佳伸手指挥。
“乐武护主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乐武微微抱拳,却是想面前的皇后请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御林军不是皇太后把持了的么,才让这天下变了天,怎么如今……所有人都不禁下意识地向上望去,这么一望不要紧,却几乎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那站在皇太后身后的十皇子竟已经用剑拦住了皇太后的脖颈。
如今这朝堂的争斗,已经演变得如同山寨之间抢夺地盘了一般么?
乐仲见此形式,不由得整个人都有些腿软,他自以为已经投靠了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并已经等到了柳暗花明,可如今怎么会突然又有了变故?
皇后冷冷一哼:“来人,给我将这个污蔑本宫的奸佞小人压下去,如此两面三刀的小人,难怪本宫会觉得总有小人在侧!”穆婉如此大阵仗地折腾了一次,便是因为她总觉得身边有奸细,却原来在此处。
皇后抬眼,朗声浅笑:“吾儿,辛苦你了!”
“母后严重,为了母后的清白,老十死而后已!”十皇子压制着皇太后,清冷一笑。
“老十!”皇太后回头,似乎还想挣扎,十皇子却凑到了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直极阴冷的语调轻声道:“皇祖母,您的所有阴谋我统统知晓,您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受罪的一定是您。”
“两面三刀的小人!”皇太后紧咬着牙关,愤愤开口,她怀疑了所有人,却偏偏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那个口口声声说憎恨皇后的十皇子居然也是皇后布下的棋子!
所以她得到的虎符,也必然是皇后一早准备好的赝品!
不过是眨眼之间,这天下便似乎又回到了皇后手中,只是没人知道,这一切似乎都不那么一样了,那些等着皇后与皇太后斗个你死我活的势力,才刚刚露头,准备趁着皇后根基不稳,一举将她拿下。
迎着明媚的阳光,穆婉站在这宣和殿外得意浅笑,这一仗虽兵行险招,却一举剿获了皇太后与乐仲两个心腹大患,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接下来……皇后冷冷一哼,那几个小辈,也该是时候好好清理清理了!
“皇后娘娘,”翠儿微微颔首,走到皇后身边,“娘娘,在慈宁宫搜到了这个。”
穆婉侧头,便瞧着翠儿呈上了一卷手稿,看起来似乎是皇太后的懿旨,穆婉便伸手接了,展开来仔细瞧着:
“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
自圣上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前少帝玄凌珏长子,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太子年幼,实难付托至重,兹命佛王持玺升文华殿,任摄政王,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摄政王以决之。其责任洪浩,恐有微词,特赐免死金牌一道,保全安慰。
静慈皇后穆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左丞乐仲持节,收静慈皇后玺绶,贬穆氏为庶人。宛妃乐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封为皇后,赐封号静安,入主坤宁宫,掌六宫之事,钦此。”
穆婉的脸色竟越来越暗,她理解皇太后想要借由玄凌珏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做文章,可那个乐菁从何而来?还妄图撺掇了她的皇后之位?这后宫中比她尊贵比她得人心的人比比皆是,她若没有运作,横竖也不会排到宛妃乐菁!
穆婉咬牙,那声音如千年寒冰一般冰冷:“给我好好查查这个乐菁,若有必要,可直接杀了,不必请示!”
“是。”翠儿低头,恭敬离去。
穆婉抬头望了望那漫天的白云,看来她需要清除的障碍还真是不少!
天牢中可不分晴雨,那阴暗潮湿早已经成了它的一种常态,几乎可以将草垫掐出水来。
童佳紧皱眉头,这种潮湿的天气让她的膝盖几乎直不起来,这样的天气便让她想起那些年被软禁在慈宁宫中的岁月,想起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金缕和刑妪。童佳一边敲打着膝盖,一边皱眉叹气,她似乎并未听闻刑妪被抓进牢狱,想来应该是安全的吧!
金缕已经为她而去,她只能祈求刑妪无事了!
童佳试着起身,却连番三两次仍动弹不得,正怄得满心火气,便听见牢房的木门吱呀一响,才抬头,便见一个牢头狠狠将她抓起,那动作粗鲁得她禁不住咬牙,却仍不得不听着他的训斥:“你这个叛国的老婆娘,见了十皇子,还不起身,当真以为你还能当回那个皇太后不成!”
“下去!”十皇子似乎并没有因这个牢头的话儿而高兴,反而黑了脸,挥手让他下去,那牢头自然不敢多留,手一松,便一溜烟离开了。
童佳双膝无力,被这牢头粗鲁一松,便也颓然倒地。
“皇祖母小心。”十皇子伸手去扶,面色平静。
“不用你管!”童佳极不客气地打开了十皇子的手,索性便坐在地上,并不瞧他,只是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哀家这一生,走过了多少波折,最后竟栽在你这个兔崽子手里,真是英明扫地啊!真想不到,哀家这一辈子阅人无数,唯一看错的竟是你!”
“皇祖母如何这样说?”十皇子勾起一抹浅笑,不羁地也往地上一坐,手中的食盒也摆放在了皇太后面前,一边将饭菜摆放在地上,一边自顾自地开口,“我从来不曾对皇祖母伪装过啊,从一开始,我这些两面三刀、不择手段的本事便都是跟您学到的啊,我背叛你,不过是更接近自己的目标而已。”
十皇子仍是憎恨着皇后的,他会在这个节点选择投靠皇后,不过是发现了皇太后的强弩之末,跟着她是绝不可能完成他报复的心愿,所以他决定还是依靠他自己,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
童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老十,你……”童佳的话梗在喉咙,却并没有说出口,在他心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做了这么多坏事,害了这么多人,就当真都是为了他心里的那点儿仇恨。
童佳突然觉得庆幸,即便是在全天下都背叛了她的那几年,她仍有刑妪和金缕对她不离不弃,她可以完全地相信这世界上仍有人是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她的,这一点,她便比眼前这个孩子幸福了太多。
十皇子看出了皇祖母那眼中的悲悯,不由得冷冷一笑,随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比你还可怜一般。若是能将我恨的人统统除去,我便是死,也心甘!皇祖母,在选择教会我自我保护的那一刻,就该有被我反噬的准备!你明知道我不是个正人君子!”
童佳冷冷一哼:“是,是我大意了!”
“皇祖母,老十敬你一杯,也算是不枉您与我共处的这几年!”十皇子将酒再度斟满,才交到皇太后手中。
童佳见他刚刚已经饮了一杯,便也不疑有他,略叹了气,满心郁结地将那酒全部饮尽。她选择了培养一个小人,便不该大意半分!
“皇祖母,”十皇子抬眼,一脸的真挚,“若有来生,当牛做马也千万别投胎在帝王家,以后生辰忌日,老十一定给你多烧些纸钱,这一生,算老十欠了你的!”
童佳不禁猛地瞪大眼睛,老十这话分明是……童佳开口,还不等发声,却已经一口鲜血喷出,眼前的十皇子也不禁开始模糊,那手脚似乎已经不听她摆布一般僵直着,口中一个“你……”竟一直持续到她完全停止了呼吸。
她竟真的没有想到,好歹是与她共谋天下好几年的十皇子,好歹是她自己的亲孙子玄凌璘,将她关进了天牢还不算罢,竟还要将她赶尽杀绝!
她如此轰轰烈烈的一声,却到底全部毁在了十皇子手中!
她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冰冷的牢房!
她该死在敌人手上,而不是她教出来的孙子!
十皇子缓缓起身,冷眼瞧着皇太后逐渐冰冷僵直的身体,以及那瞪大的混沌眼睛中流出不甘心的泪水。十皇子朝着那尸体恭敬地鞠了一躬,抬头淡淡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皇祖母,别恨我,我好歹给你留了一具全尸,待我命丧黄泉那日,还不知会是怎样五马分尸的场景!”
十皇子的双拳握紧,咬紧了牙关,许久才重重叹气,伸手将那不甘的眼睛永远的合上,皇祖母这叱咤风云的一声,最终了解在了他的手中。
他似乎还记得当年年少的自己因为瞧见了母后的龌龊事,而听闻要被杀人灭口时慌张无措地奔进了慈宁宫时的模样,他的惊惶他的恐惧他的颤抖,都是眼前这个老人用她铿锵有力的话儿平息下来的,如今想来,也似乎还在昨天。
十皇子复而又重重地叹息,才将那已经开始失去温度的尸体摆到草垫之上,回手将所有的酒菜全部收好,提起篮子吩咐牢头:“皇祖母累了,你们任何人不得打搅!”
夜深,天牢中的牢头打了个哈欠,送走了十皇子,他们便也没了什么顾忌,三三两两地摸起了骰子抵抗瞌睡虫的侵袭,或者干脆四仰八叉地睡死。
也不知过了几更天,所有人忽而便都困得难以遏制,便纷纷倒了下去。
刑妪确认自己的迷香已经将所有人放倒了,才匆匆进了天牢,见太后已经安稳睡下,不禁皱眉,太后向来眠浅,床褥有些许褶皱都睡不安稳,今日怎么会在这硬邦邦的地面上睡熟?是她的迷香起了作用么?
刑妪伸手去摇太后的肩:“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刑妪将太后扳了过了,才看见那早已经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渗出的黑血,借着月光格外恐怖。
刑妪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天牢啊,怎么会容许他人下毒呢?刑妪望着太后故去的面容,不禁仰天长啸,为何努力了这么久,却死的这般屈辱?
翌日早朝,皇后身着凤袍,极从容淡定地走至了大殿之上,那龙椅旁的凤座也早已经摆放好,恭迎着皇后缓缓而至。
翠儿站在皇后身边,极高傲地微微扬起下颚:“御林军统领乐武何在?”
乐武抱拳上前:“臣乐武在。”乐武有些忐忑,当日便是他将皇后压入天牢的,今日是要来跟他算账的么?乐武的眉头微微皱着,腰杆却依旧挺得很直,他是一个军人,即便是死,也该有军人的尊严。
“乐武,你助纣为虐,羁押国母,你可知罪?”翠儿毫不客气,话儿说的极清脆,仿佛是已经要给他量刑了一般。
“臣受人蒙蔽,没能及时护驾,罪该万死!”乐武抱拳,极正式地跪在了大殿正中。
“乐统领不必如此,”皇后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却极有穿透力,“统领只是受人蒙蔽,并无谋逆之心,罪不致死,只是有件事要问统领,当然接虎符时,是你在场吗?”皇后说话时总是含着笑的,似乎并不怪罪乐武。
“是,罪臣在场。”
“那都有谁和皇太后一同谋逆,你该是最清楚的吧?”皇后微微扬眉,今日她与翠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为的便是从乐武口中套出皇太后的党羽,乐武是个老老实实的武将,最是忠贞赤胆,不懂得说谎,从他那儿了解,最合适不过。
乐武挠了挠头,也知道皇后的意图,便只能乖乖将所有人一一指出,每指出一个,皇后便羁押一个,那些臣子也知道大事不妙,便早已经做好了株连九族的准备。
指认到最后,乐武才讪讪地指了指臣子队伍最前面的十皇子:“十皇子……也是同谋。”
皇后抬眼瞧了瞧镇定自若的十皇子,才浅笑着:“十皇子这三两年一直在皇太后身边卧底,本宫是知道的,不过也证明了你并未隐瞒,该赏!乐武,你在御林军也做了快十年了,始终是个从三品的官儿,今日本宫做主,赐你二品骠骑将军,统领整个东北军队,明日一早便上任去吧!”
乐武咬牙,东北军队驻扎在漠城,是天朝东北的边境,常年寒冷潮湿,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积雪,他所谓的升官,不过是流放而已!
可他能说什么呢?他没有被降旨怪罪,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
“臣叩谢皇后娘娘恩典!”乐武不失礼节,叩谢跪安。
“众位官员,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翠儿便又仰了下颚,清脆道。
“报!”宣和殿外冲进一个小官,看朝服便是没有资格上朝的五品官员,翠儿皱眉:“你有何事?”
“天牢来报,太后娘娘薨。”那小官是天牢的总统领,不敢隐瞒,便将太后的死状原原本本地描述,“刑妪夜闯天牢,却割喉自刎,也死在了太后身边。”
皇后微微皱眉:“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身亡呢?”
十皇微微垂了垂眼眸,才重重叹气:“启奏母后,昨夜儿臣去过天牢,本来是想劝皇祖母束手就擒,别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毕竟她这些年所做的错事我都知道……难道是我的话儿说重了,让皇祖母竟无颜于世……都是儿臣的错!”
皇后的那一双吊梢的凤眼微微斜了斜,似乎是若有若无地瞧了十皇子一眼,才缓缓叹气:“罢了,死者最大,既然母后已经畏罪自杀了,我们也别太赶尽杀绝,那些谋逆的错事揪着不放也太不孝了些,相信万岁爷若是清醒,也必会如此的,吩咐下去,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拟一道旨意,送母后的棺椁入祖祠吧!”
史书记载,大沣十六年九月十日,两任帝王之生母童氏,正祖纯贤皇后薨,享年八十四岁,谥孝德康慈抚圣皇后。
这个出身农家,却一路升为皇后,在宫中掌管六宫十余年,正祖爷死后,又垂帘听政了近三十年,却最终死在牢狱之中的铁娘子,在随后的几百年间,都在坊间不断议论,所有人都只记得她与前后数任皇帝夺权,而忘记了她曾经与正祖爷恩爱一生而传出的佳话。
不过两天时间,皇后便几乎将整个朝堂清理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在她入狱期间格外欣喜活跃的朝臣,有罪的便治罪查办,无罪的便出京任职,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经有七成是心向皇后的人。
八皇子始终坐在明镜宫不曾多言,他吩咐人去寻了七哥足有十天,怎么就是不见了踪影,仿佛他便在这世间蒸发了一般,毫无痕迹。他得到的消息是四哥和十弟都被七哥关押了,并驻兵名羊城,八皇子原本希望用十四弟的这三万兵马来与皇后殊死一搏的,可如今……八皇子的眉头皱的极紧,十皇子分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皇后身后,丝毫没有受伤。
当日在名羊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八皇子,”一个小丫鬟缓缓走进房间,八皇子抬眼,看样子已经二十七八岁,略有些胖,眼神却极精明,那粗布的衣着应该是北五所的粗使丫鬟,可规矩却十分齐全,八皇子略回忆了一阵,他应该是从未见过的,便不禁多了几分警惕,仔细地打量了几番,听着她轻缓开口:“八皇子,奴婢是云雨坊的沐冉,大姑姑吩咐奴婢这几日为八皇子通传。”
云雨坊?八皇子微微眯眼,那不是个反朝廷的组织么?当初若不是因为云雨坊一事,他应该也不会与乐萱说上几句话,他一直以为早已经被剿灭了,怎么又出现在了皇宫内院,而且还如此大喇喇地号称自己是云雨坊的人?
八皇子低头打量了这个沐冉的装束,腰间的香囊果然是云雨坊的特点,不禁蓦地抬眼:“你是反贼,我为何要与你同谋?”
沐冉却反而极得意一笑:“八皇子如今谋划的不也是推翻当朝掌权的那位么?再说,那个谋逆的云雨坊不是一早便已经被朝廷剿灭了么,如今剩下的云雨坊,是为了保卫玄家政权而存在的。八皇子可认得此物?”
八皇子瞧着沐冉从袖中掏出一串玻璃坠儿,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佛王的玻璃手串?”八皇子见过这手串,据说每一颗玻璃珠儿都是乐萱亲手制作的,并亲手磨出了六字箴言,七哥无论何时都随身带着,即便是还俗了,仍不曾将这手串褪下。
这玻璃易碎的性质不同其他,若是遗落、抢夺难免是要碎裂的,如此完整地出现在另外一个人手中,便必定是安稳取下来的。
八皇子的眉头绞在一处,难道是因为云雨坊,才使得七哥离奇失踪?八皇子咬牙问道:“佛王,如今在你们手上?”
“不,”沐冉浅笑,“应该是,佛王在我们这边。”
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洒在沐冉的脸上,那淡定自若的神色与闪烁着光华都眸子都让八皇子啧啧称奇,他竟有一抹恍惚,仿佛这女人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个人。
皇后穆婉将整个朝堂重新整饬了一番,才满意地露出了笑颜,回头望着身后的翠儿:“传本宫懿旨,宣二皇子带兵入京吧!不必再守在城外了!这朝堂到底是他们男人的天下,还是他回来更好些!”
翠儿咬了咬唇,才敢轻声开口:“二皇子正在城外闹矛盾呢,说是这皇位四爷十爷谁坐都成,反正他不坐!”
“胡闹!”皇后那原本明媚的笑脸瞬间撂了下来,那涂着雪白胭脂的脸冷的如汉白玉雕得一般,僵直冰冷,却又带着轻微的颤抖,咬牙切齿了许久才拍案而起,“就算是押,也要给我讲他押回来!”
“是……”翠儿恭敬点头,才不禁试探着抬头,“皇后娘娘,四爷身份不行,十爷为何不行?二爷若始终这个态度,恐怕……”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皇后不禁横眉,“翠儿,你可不是个多话的奴才!”
“翠儿知错!”翠儿微微低头,便恭敬退了出去。
穆婉微微眯眼,她所立的帝王,必定要是她可以控制的力量,所谓的血统她反而没有这么重视,老十出尔反尔太多次,他在她心中已经是一个绝对不可以委以重任的人了,她就算是当真立老四,也断然不会选择老十!
翠儿咬着唇匆匆往宫外走,才出了坤宁宫拐入一条小路,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干嘛去?”
翠儿几乎要惊得高声喊叫,回头,便看见十皇子一副垂涎的嘴脸,不禁皱紧了眉头:“干嘛呀我的祖宗,这儿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撒野的?”
“想你么!”十皇子却不放手,反而如狗儿一般在她耳后舔舐,对着她的耳廓轻轻吹着热气,“这么急着出去,要干嘛呀,背着我养汉子了?”
“胡说八道!”翠儿推开手,便皱紧了眉头,“我这么着急,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儿,今日替你说话儿,我都被皇后娘娘骂了,我跟在皇后娘娘身后十几年了,皇后娘娘还是第一次骂我呢,都是因为你!”
十皇子勾起一抹坏笑:“怎么是替我呢,我登了基,你不是也平步青云了?爱妃……”
“呸!”翠儿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个没良心的家伙,我要是为了自己,何必跟着你担惊受怕,你以为皇后娘娘就不会将我许给二爷么?到时候我也是一宫之主!你个白眼狼竟说出这等话,我的一番真心都喂了狗了!”
十皇子见翠儿急了,便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好了,我的好翠儿,是我不解风情了,我有你这个贤内助,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去忙吧,晚上我再好好补偿你!”十皇子扯过翠儿的衣襟,朝着她的脖颈便啄了一吻。
“这还差不多!”翠儿被这一吻唬的又满脸笑意,娇嗔地推了他一把,便急匆匆离开。
十皇子见翠儿逐渐走远,才从袖中掏出了手绢,仔细认真地将自己的嘴唇、下巴,指尖一一擦拭干净,仿佛刚刚碰过的是一个沾染了病菌的垃圾一般,一脸的冷漠不屑。
“呦,十皇子的美人计很奏效么!”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话语中满带着嘲讽和讥笑。
“林笙?”十皇子回头,那眼眸竟只是冷冷一扫,便继续擦拭他的嘴角,仿佛跟她已经是多年的交情:“你如何进来的?”
“很难么?”林笙微微扬眉,极不屑地撇了撇嘴,“皇宫里本来就是一群睁眼瞎,我已经在皇宫里游走了两天了,根本没人拦着。”
“来干嘛?”十皇子仍是只顾地做着清理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林笙反而笑的灿烂了:“来见见我们的娘亲啊,她驾鹤西去以前,我总要见见她吧?我若不抓紧时间,万一她哪天去了,我这个当女儿的不就太不孝了!”
十皇子便扯出一抹与林笙极相似的笑意:“那我领你回去尽尽孝如何?”
那天下午,在二皇子还没有被押回皇宫之前,十皇子却大喇喇地领回一个宫女,据说是他非纳不可的心上人,穆婉不禁上下打量着这个比十皇子大了至少七八岁的女子,不禁皱紧了眉头,这女人究竟是何时勾搭上了老十呢?
不过是她也好,穆婉的眼睛微微一瞥,她原还有些怀疑那始终极守本分的翠儿是不是与老十有什么龌龊勾当,如今看来,是她错怪了翠儿了。
就这样一个极简单的动作,十皇子不禁将林笙顺利安排到了坤宁宫,更是将皇后对翠儿的忌惮统统消灭,皇后应该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女,竟在坤宁宫中,密谋着如何将她绳之以法。
九月十五,在翠儿带领的一路御林军的“护卫”下,才缓缓从城北门一路向皇宫进发。
那三万队伍一直以逸待劳,从未经历过任何战役,故而各个英姿勃发,从北门一路都是踏着标准的军姿而来,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几乎荡漾在京城中轴线的每一个角落。
京城中的百姓仍是好奇,便也多闻讯赶到了中轴大街两侧围观,熙熙攘攘的竟也十分热闹,翠儿见了这些围观的群众,不禁灿烂笑着劝二皇子:“二皇子,您瞧,咱们京城的百姓都拥护您呢,听闻你凯旋入京,都来夹道欢迎呢!”
二皇子却似乎并不以为然,咬着牙冷冷道:“四弟十二弟当时击退了林海国的敌军才叫凯旋!夹道欢迎?京城来个曲艺班子,也会有这么些人围观!”
翠儿听着二皇子满满的耻笑,不禁只得噤了声,她实在搞不懂,二皇子的那些兄弟为了得到皇位几乎都要强迫了头,怎么偏偏就二皇子如此特殊,皇后娘娘将皇位夺下来送到他手中,他还如此委屈?
整个京城几乎都拥挤在了中轴线上,几乎没人瞧见,那城西的关卡外三里处,正有三五个人保护着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一路向西北方向逃去。
那被簇拥着保护起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刚从天牢中暗度陈仓出来的乐仲,他叱咤了朝堂三十年,没想到竟落得个狼狈逃窜的下场。他的细作已经被皇后消灭得七七八八,惟独剩下五百人,就在京城西北五十里外的魏子城等待。
他只需要跟那五百人汇合,便有了基本的保证,他当日落难后边派人送往林海国的信件,也不知道抵达了没有,他跟林海国走私商贸这么多年,关系还算不错,如今他也只能选择到那儿去躲躲风头了!
乐仲清楚得很,皇后之所以始终将他关在天牢中未直接处死,便是希望可以在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利益,毕竟他是当朝左丞,他所掌握的朝堂资源要比皇后掌握得更全面和准确,更何况她当初选择与他联合,便是因为他手中的某个举足轻重的物件,他若不全全放手,只怕她将二皇子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也没有用!
而她却始终不曾与他来做这笔交易,并不是她有多气恼他的背叛,而是她似乎在寻找他的弱点或者是命门,只要一拿出来,便可以让他必须点头同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乐仲就是知道了皇后的这种思维,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逃跑,反正他即便被抓回京城,只怕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处斩。
乐仲一路疾驰着,竟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女儿,已逝的乐薇自不用想,只是乐菁和乐萱二人,他对她们从小便颇为严厉,虽是姑娘,学的却从不是刺绣女红,而是心计谋略,为的就是可以为他的仕途填些动力,如今瞧来,她们二人竟比他更深谙这安身立命之道,如今天下动荡至此,她们两人却一个隐于林、一个安于宫,几番斗争下来竟丝毫未损,反而是他落了个仓皇出逃。
乐仲咬牙,他究竟是多么失败,才会养出这么两个不孝的女儿!
他乐仲这一世也算是名声显赫了,只可惜到底是后继无人,到了这等时候,竟连个可以投奔依靠的儿子都没有!只怕有一日他驾鹤西去,也必定是要后继无人了。
后继?乐仲猛地皱眉,他如何会突然想起这等丧气事儿?
乐仲才想要自我安慰,便听见前方一阵马蹄呼啸,还不等乐仲防备,便已经被那突如其来的众多骑兵包围得严严实实。乐仲抬眼,便看见了为首的十四皇子。
乐仲咬牙,这个最爱多管闲事又软硬不吃的十四皇子,最是难缠,竟这么轻易地便围堵到了他?难道他这五个护卫中还有奸细?
乐仲并未开口,只是挺直了腰杆坐在马上,在没有确定十四皇子的来意之前,他可不想提前给他留下什么把柄。
十四看出了乐仲一如既往的鬼心思,便不羁地扯出一抹得意的笑:“乐丞相,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迎进二哥凯旋,乐丞相为何在这儿玩躲猫猫了?”
乐仲皱眉,十四皇子知道二皇子今日入京,便不可能不知道他被皇后羁押的事儿,如今在这儿出现,是为了抓他回去么?乐仲盘算了一刻,才清浅一笑,不去回答十四皇子的问话,反而反问着十四:“若下官不曾记错,十四爷曾求过万岁爷,将小女乐萱许配给您吧?”
十四不禁眉梢微挑,好端端地怎么会提及七嫂?十四略扬起下颚,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是又怎样?”
乐仲那下巴上的胡子微微动了动,才扯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十四爷爽朗豁达,下官不敢跟您绕圈子,便跟你直说了,下官急于奔命,不敢耽搁,虽不知十四爷是为何来围堵下官,下官不敢有微词,只能拿下官最珍贵的小女做抵押,若十四皇子放下官一条生路,下官便必定将小女乐萱送到十四爷手中!”
十四皇子不由得霎时将浓眉皱紧,且不说他的话儿是真是假,只见他现在这态度,他就恨不得一刀将他砍了,以泄心头只恨。他是乐萱的父亲,如今竟拿自己的女儿当货物一般拿来跟他做交换么?
十四皇子的牙咬得极紧,不禁气得竟勾起一抹笑意来:“我原本还要顾及一下七嫂与你的关系,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你过去,如今看你的态度,我还真是该帮七嫂好好收拾收拾你这个渣滓亲爹!”
“十四爷……”乐仲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十四却未给他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不由分说地便命令手中的兵力,几乎是蜂拥而至,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将这五人与乐仲一并羁押。
“放开我……放……”乐仲挣扎了几次未果,却惊觉他们并不曾向京城的方向行进,而是一路向北,不知要去往何处。
若是回京交到皇后手中乐仲尚不十分担忧,可若是落在大皇子、八皇子、元修甚至是看起来与皇后站在一方的四皇子手中,他都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乐仲皱眉,也不知道当初他将细作安插在四皇子所带的兵营中并烧了他的粮草这件事,四皇子如今知晓了没有。
乐仲被蒙了眼睛,才被人将手脚捆在一起,扔进一辆马车之中,似乎行了许久,乐仲才感受到有人将她抬了出来,如架了一头牲口一般用一根竹竿挑起他早已捆在一处手脚,便晃荡着被抬了一路,似乎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似乎被人绑在了另外的木头桩子上,看来,他是已经到了十四所在的营地了!
有人将乐仲的眼罩摘下,乐仲微微眯眼,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竟是个如山寨一般的房间,周围的装饰都是阴暗且野性,而他面前所面对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卧床多年的亲爹乐子涛。
“父亲,您怎么……?”
“别叫我父亲!”乐子涛中气十足,一巴掌便掴在了乐仲的脸上,那亮如洪钟的怒吼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我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大逆不道的不肖子!”
乐仲被父亲这一巴掌打得也有两分晕,这手劲,可丝毫不像是中毒之人!他当年用离魂散控制了父亲两年,谁知父亲的意志竟出奇的坚强,四倍的药量仍很难完全控制,导致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出尔发尔,极其诡异。乐仲恐有一日用药物无法再控制父亲,便急切地将乐家的所有权夺到自己手中,可父亲所掌握的地宫地图,他却始终不曾找到,便有些不甘,只是下药将父亲行动控制,可乐仲知道,父亲的神智清楚得很。
乐仲原以为,困父亲三五个月,父亲便会服软,交出那地宫的地图,得个痛苦,谁知道乐仲困了他整整三年,他却仍咬紧了牙关,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可他不过才几日未回府邸,父亲怎么便解了毒,还会如此的中气十足?
“父亲?”乐仲试探着轻声开口,“您的病痊愈了?”
“你个逆子!”乐子涛仍是暴怒,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柄长枪,用棍子一侧狠狠地抽着乐仲,“你为了地图,连你爹都敢害,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如今竟然还大言不惭地问我病情?”
“爹!爹!”乐仲连连求饶,急忙开口道,“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愿意将龙骨交出,求爹放儿子一条生路吧!”乐仲当年给父亲下离魂散便利用他得到了龙骨,这龙骨可是玄家得天下的保证,据说的龙骨者得天下,若无法得到龙骨,坐在皇位上超过五年便必定发生政变,这是一个妇孺皆知的诅咒,而他得到这龙骨正好将近五年。
看来这诅咒还当真奏效!他必定要好好利用这龙骨才行!
“龙骨?”乐子涛一杵长枪,“就你的这条贱命,也值得拿龙骨来换!少打这如意算盘,龙骨一早便被那该得的人得了去了!你就等死吧!”
“拿走了?!”乐仲整个人都僵直了,这可是他活下去的资本啊,若没有了龙骨,他无论走到何处都要被人追杀的!可是……乐仲转念,便扯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朝着乐子涛极识大体地浅笑:“这样也好,这样也就彻底打消了我那些邪恶的念头,这些年,我做错了太多事儿!”
见父亲的脸色有了一丝缓和,乐仲慌扯出一抹委屈的神色:“父亲,仲真的知道错了!仲这几年只是被权利冲昏了头脑,这几日真的想通了,再也不会犯这些错误了,求父亲放儿子一条生路吧,儿子还不想死啊!您真的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么?爹!”
乐子涛到底是乐仲的亲生父亲,从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怎么可能忍心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儿子就这般死去呢?听着乐仲这一声声的呼唤,不禁也有一些动容,那面容有一丝无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是,儿子真是个混蛋,爹,跟我一起走吧,我带着你隐居树林,就咱们两人,每日我自己伺候你,给你做饭,给你洗衣,也算弥补弥补儿子的错!爹!”乐仲抬眼,那眼中竟也充满了美好的期许。
乐子涛那早已经白透了的眉毛不禁皱在一处,乐仲的话儿正戳中了他的心思,不得不说,他彻底心软了!
夜幕降临,那整个天地都逐渐静谧下来,除了偶尔夜行的獾子,便很难再见到其他,乐仲在父亲的协助下,顺利地找到了马匹和小路,父子二人趁着天黑,便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竟有人负着手略带悲悯地注视着二人离开。直到两人逐渐消失在夜幕中,才抿了抿唇重重叹气:“镇国公到底心软了,但愿他的奉献当真能换回乐仲的良心吧!”
乐子涛与乐仲二人趁着天黑竟奔出了一百多里,便见东方的日头喷薄而出,隔着斑驳的树叶,照亮了两人的前途。乐仲扭头瞧了瞧那树林外逐渐射入的阳光,便极恭敬地回头去看父亲:“爹,我们跑了一夜了,应该不会这么快有人追来,我们先在这树林里歇歇,等我去找些水和果子来,免得您太过劳累吃不消,您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乐子涛点头,便依着乐仲的意思下了马,将马儿拴在了树上才朝他挥了挥手:“去吧,我便在这等你。”
“好!”乐仲并未上马,而是一路疾驰着去寻找水源和食物。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乐仲才用马上带着的水袋盛了水来,衣襟系了个兜儿,装了大概七八个野果:“只有些山泉和野果,咱们毕竟是在逃亡,可能吃喝的难免艰苦些,但爹您多少吃些,只有保证了体力,才有可能实现我们隐居山林的愿望啊!”
乐子涛点点头,接过了他手中的水袋,仰头便喝了一口,才回头继续与他说话:“我倒是觉得这种食物最好,吃喝起来也安心,咱们都是做了一辈子官儿的人,难免难以适应……”乐子涛的话儿突然戛然而止,抬头难以置信地瞧着乐仲,那眼中的神情极复杂,似乎有忿恨、有懊恼、有疑惑……甚至不曾开口,便僵直在原地,失去了体温,许久,才有一股血液从嘴角缓缓流出。
乐仲仔细查看了乐子涛的死态,确定没有了呼吸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死了!死老头子,早早把龙骨和地图一起交到我这儿,哪儿来这么多事儿,如今好了,龙骨丢了,你说怎么办吧,原本还指望用龙骨助我东山再起,如今竟连个安身立命的把柄都让你偷了!若是被皇后知道了我没有了把柄,还不是一死!不行,我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乐仲微微眯了眯眼,起身要上马,不禁回头,他中了三年的毒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若是……乐仲皱眉,从官靴中抽出藏好的匕首,朝着乐子涛的心窝又补了三刀,才上了马疾驰而去。
当年叱咤疆场,战无不胜的护主英雄镇国公乐子涛,又有谁能想到,竟死在了他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中呢?
乐仲一路朝着北疆奔去,他如今只身一人,应该不算显眼,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乐仲日夜兼程了两日,始终未见有追兵赶来,不禁心中窃喜,再有两三日,他就能到达北疆的境内了!
乐仲有些得意,不禁放松了些许警惕,也忘记了选择些开阔利朗的路径行走,而是照着一条峡谷便一头扎了进去。那峡谷不过一丈宽,却足有百丈长,两面都是高十几丈高的悬崖,恰有两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进了这峡谷,乐仲才皱眉警觉,他当真不该走入这里来的,若有人将两头的出入口全部堵死,他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乐仲前后瞧了瞧,似乎并不见有人围堵的声音。
还是赶快逃离这里为妙!
乐仲才刚刚打马加速,行至峡谷中央,便见前方一个硕大的巨石滚下,正卡在他面前,将前路赌得严严实实。乐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么大一块巨石,若是砸在他身上,非将他砸成肉饼了!乐仲慌忙勒住缰绳,准备原路返回。
才起步,便见面前又一块硕大的巨石落下,刚好堵住了他前方的去路,乐仲慌抬头,这么两大块巨石,不可能是偶然坠落的!
抬头间,便瞧见了站在悬崖之上俯视着他的六皇子。
六皇子?乐仲不由得慌了神,六皇子七年前就隐居了,如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还不等他想通,便见西瓜大小的石块成百上千地朝着他飞来,那从高处坠落的石头带着巨大的速度和打击力,根本由不得乐仲去躲闪,便被那大石头打倒在地,不知是哪儿一块打折了他的腰,也不知道是那一块石头打碎了他的头,那乱滚一地的染血石块逐渐布满了两块巨石之间的全部空地,将乐仲彻底埋在了下面。
六皇子见势,才挥了挥手,便见几十个人又搬了三个巨石,朝着那石块中央砸去。
这一回,他乐仲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必定是要被砸成肉酱了!
始终扶着六皇子站着的丢儿极不屑地开口:“真是的,那么多石头球儿下去才只是砸死他,没能将他砸成肉酱,还得靠大巨石,可巨石一下去我就看不见他死的惨状了,真没意思!”
六皇子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呀,能不能像个女孩子!”
丢儿撇撇嘴:“全世界像女孩子的女孩子有的是,你还不是让我拐来了!你也就这审美,放弃吧!不过说真的,不是刚接了消息说乐仲跟镇国公一起离开的么,你就不怕咱们这巨石阵将镇国公也给误伤了?”
“我与七弟都不相信乐仲会当真带着镇国公一同逃亡,才会将埋伏点设在这么遥远的地方,若真的是两人一同入了这里,七弟说过放他们一条生路,至少算是他乐仲良心未泯。”六皇子重重叹气,如今看来,镇国公应该是已经遭了毒手了!
丢儿不禁咬牙,又向那巨石堆望了望,这样利落的死法,还真是便宜了他!
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一片纷乱,二皇子始终执拗着不愿接受母亲的安排去掌管所有的政务,甚至不惜将自己锁紧房间中绝食抗议,一连三天滴水未进,穆婉被气得几乎要抓狂,她辛辛苦苦地打下来的江山,竟然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嫌弃?
“翠儿,老四呢!”皇后忍无可忍,才想起了四皇子。
“回皇后娘娘,”翠儿有些纠结地开口,“四皇子失踪很久了。”
“失踪?”皇后皱紧眉头,“他怎么可能失踪?”
翠儿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说给皇后听:“当日四皇子与十皇子一同去名羊城捉佛王和王妃,却反被佛王等人擒住,自那时起,四皇子与王爷王妃一同没有了音讯。”
皇后的眼珠儿转了一圈:“可老十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老四怎么……”皇后的话儿只说到一半,便瞧见老十领了他才娶回的小妾朝着这边儿走来,便没有再说下去。
翠儿站在皇后身后,并没有让皇后看出她满眼的妒忌和怨气,为了十皇子出生入死的人是她自己,为何站在十皇子身边的人却是别人!
十皇子当天便跟她解释过,说是为了替她解除皇后的怀疑,如今皇后倒是当真没有怀疑她,可……翠儿咬牙,这个女人霸占了她的位置,她早晚要夺回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还在担忧二哥么?”十皇子的笑极恭敬,纵然是皇后,也看不出他有何异样。
“是啊,本宫真是将你二哥给宠坏了!”穆婉重重叹气,这种语气更多的是一种母亲的角色,而不是一国之后。
十皇子浅笑:“母后莫急,二哥是个极孝顺的人,如今不肯掌管朝堂,不过是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父皇遗诏上便是要二哥登基,只怕二哥就会乖乖顺从了!只是母后,您觉得如今父皇病情如何?”
十皇子的话儿说的极委婉,可穆婉自然听得懂,如今她已经在朝堂内外扎稳了脚跟,应该已经不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那么,病床上那个皇帝,便也早就没有了价值!穆婉微微勾起一抹嘴角,拍了拍十皇子的肩膀:“老十,你还真是个将相之才!”
说完,皇后便带了翠儿离开了坤宁宫。
看着皇后离开的身影,十皇子不禁浑身散发着杀气,她果然是丧心病狂了,他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反应竟然是夸奖?十皇子冷冷地一勾唇,皇后如此教育下一代,就难怪他们有弑母之心了!
十皇子回头看着林笙低声道:“让你的云雨坊提防着些,她刺杀皇帝的那天,就是我们动手那日!”
林笙点头:“好,我知道。”
穆婉当然知道如今这种节点让皇帝突然死亡太惹眼了些,只怕其他皇子都要来与她争论,到时候反而麻烦。但这个遗诏的方式对付老二绰绰有余,只要想办法控制住皇帝的心神,再让他跟二皇子说出传位遗诏,二皇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皇帝,而皇帝便可做他的太上皇,之后何时让太上皇驾薨,就看她心情便是。
坤宁宫与长生殿不远,走了片刻,穆婉便已经抵达,掀了纱帘,却看见了乐菁宫里的两个小丫鬟站在卧房前。
穆婉不由得冷了脸,这几天她始终未找到这个宛妃的弱点,她居然就敢登堂入室,跑到长生殿来?
穆婉极不客气地推开了卧房的门,便瞧见了宛妃正在为早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皇帝篦头发,身边的水盆里泡着手巾,还飘着少许胰子泡沫,看来是已经为他擦过脸了。
皇帝也没有知觉,在这儿装什么贤良淑德,难道这丫头竟如此痴情?
翠儿见宛妃专注地篦头发,并未发觉皇后站在她身后,才开口道:“宛妃娘娘吉祥,不给我们皇后请安,是对我们娘娘有意见么?”
宛妃慌回头,急急起身:“皇后娘娘吉祥,妹妹在为万岁爷梳洗,未闻姐姐进屋声音,还请姐姐恕罪。”宛妃带着笑容,眼中满是沉静温婉的笑意。
穆婉哼了一声,才笑着握住了宛妃的手:“妹妹说哪儿的话,姐姐这几日总是忙于国事,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还好有妹妹细心,替我分担着照顾万岁爷的责任,姐姐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姐姐只是来瞧瞧万岁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宛妃柳眉微皱:“不见好,一直都没有知觉,可是也许这不见好也是好消息,至少没有恶化吧!”
穆婉也叹气:“若让本宫抓住害万岁爷的人,必将他碎尸万段!罢了,本宫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打搅你护理万岁爷了,妹妹,万岁爷的健康,就交给你了!”
“妹妹恭送姐姐!”乐菁瞧着皇后走出了长生殿,许久才向门外召唤:“温尔。”
那个叫温尔的小姑娘走进房间:“宛妃娘娘。”
“这几日注意皇上的饮食,皇后此次前来,必定不简单,切不可让皇后给这个人下毒!”乐菁冷眼瞧了瞧床上那个跟皇帝一模一样的人,若不是她为他清洗,应该也很难发现这人皮面具的接口。
到底是谁敢找人假冒皇帝呢?若是皇后,见她给他梳洗,必定是要阻拦的,可看她那神态自若的模样,显然并不知情!可除了她,还有谁可以从中得到好处呢?
“是,宛妃娘娘,”温尔轻声答应,才又抬头,“这几日皇后娘娘一直在派各路人马打探你的消息,娘娘要不要减少些与……”
温尔的话儿说到一半便被乐菁打断:“这是什么地方,如此胡说!有什么要禀报的,等我给‘万岁爷’篦完头,回宫再说!”
温尔微微缩了缩头,讪讪称是。
乐菁挺直了腰杆,她到底是顶着乐仲大女儿的头衔的,若想要在皇后的权势中存活,就必须看起来极温婉无害,只有让皇后彻底相信了,她跟十八,还有他,才能有下一步的计划。皇后,便让她先多笑几天,等她将朝堂上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她再坐收渔利也不迟!
八皇子将沐冉单独安排在了一间小屋之中,并未给她安排活计,并派人十二个时辰监视着她,可一连几日过去,她每日除了正常的起居以外,很少出门,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中不知在谋划什么。
八皇子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就是来他的明镜宫混个清闲的!
可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敏感,他总是觉得这个沐冉他是在何处见过的,或者不仅仅是见过,甚至是熟识。可他对见过的人都各个过目不忘,怎么会惟独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道为何,八皇子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了那间小屋门口,叩叩地叩响了房门。
沐冉拉开门,看见八皇子仍是一袭月白色长衫站在她门口,才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八皇子吉祥,您终于还是忍不住来了!”
八皇子皱眉:“你在等我来找你?”
“是!”沐冉点头,毫不隐瞒地浅笑道,“我这几日故意无所事事,便是在勾起八皇子的好奇,来与奴婢长谈一番。”
“你就不怕我一时多疑,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你,你只是个宫女,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八皇子微微浅笑,虽口中说的都是些极恐怖的事儿,可那嘴角的笑意却似乎昭示着他根本并不为此而感到生气。
“的确,奴婢人轻命贱,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几个人发现,但不分青红皂白赐死奴婢这件事,四皇子做得、十皇子做得、甚至十四皇子也做得,却惟独八皇子您做不得,您是世人敬仰的八贤王啊,如今却只因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一个无辜奴婢,您会不安。更何况,如今正是皇后娘娘当政,无罪尚且加冕,您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小女婢给自己填污呢?”
八皇子虽仍带着笑,却有两分僵直,一双眼睛直直地瞧着这个微胖的婢女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地与他说话,不知为何竟有两分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将那僵直的笑容扯成好看的弧度:“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丫头,你们云雨坊到底姑娘各个如你这般七窍玲珑么?”
“八皇子谬赞了。”沐冉浅笑,脸上两团肉挤在一起。
“那你便说说看,你引我来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吧?”八皇子对她要说的话儿多了两分好奇。
“请八皇子带兵驻守北疆。”沐冉的话儿极精简,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便只是这短短一句话,却让八皇子瞪大了眼睛:“我为何要驻守北疆?”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沐冉狡黠的眼睛弯成一条桥,却不明说。
“你到底要说什么!”八皇子无奈,这孙子兵法他也会背,还用得着她来背给他听么!
“如今京城中,只有大皇子、五皇子和您是皇后的敌对势力,她将所有的大臣摆弄完以后,自然要来摆弄你们,以达到她清除障碍的目的,而你若在她身边,她必定时时提防,所以你要远离京城,这样她才会放松警惕,将她的目标放在别人身上,等她与其他人斗得不可开交之时,才是我们所有人合力反击之时。八皇子以为,那些被下派的大臣们,就当真如此甘心听命么?”
八皇子嘴角的笑意这才缓缓消失,极正色地看着沐冉的眼睛:“你究竟是谁的手下?”
“云雨坊。”沐冉清浅一笑,不以为然地答道。
“云雨坊,是元修的势力。”八皇子并未继续问,反而是自言自语地答道,略思忖了片刻,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要随我去北疆么?”
“沐冉恐怕去不了,因为沐冉还有更好的去处。”
“可我让你去!”八皇子又扯出那一抹标准的笑容,“你不是要为我通传么,若你不跟我去北疆,如何通传?合围时,不需要我的势力么?想要让我驻守北疆,便只有一个条件,你跟我去!”
沐冉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通为何八皇子会如此执着地要求她随他同往,略迟疑了片刻,才点头:“好,我跟你去便是。”
八皇子的笑容逐渐加深,便煞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才缓缓转头,笑着离开。
八皇子走出老远,沐冉仍能听闻他的笑声。沐冉不禁皱紧没有,她随他前去,有什么好笑,她如今只是个胖的离谱的丫头啊!
八皇子竟格外配合,与沐冉定下了约定以后便照直前往坤宁宫,坤宁宫中,二皇子仍是闹着脾气,正将奴婢端来的饭菜狠狠摔出去,正砸在八皇子脚下,那油腻的菜汤溅起水花,污了八皇子月白衣袂。
二皇子抬头,便看见八弟那标志性的浅笑。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两个端饭的奴婢都是小女孩儿,这等苦差事没人愿意做,才会交到她们这种下丫头手中。见饭菜汤弄脏了八皇子的衣袂,不禁如临大敌一般,扑过去给他擦拭,生怕八皇子一怒之下惩罚她们。
“不碍的,下去吧!”八皇子缓缓开口,唇角的笑意都未改变,在夕阳的映照下,温润得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那两个小丫头看的不禁也有些呆了,如同看见了天神一般怔忪地看着八皇子许久,才讪讪退下。
八皇子等两个小丫头退了,才勾了勾嘴角望向二皇子:“二哥这是在干什么?”
“没事!”二皇子重重叹气,“无能为力的垂死挣扎罢了,八弟怎么会来,母后要你做什么了?”二皇子忽然变了脸色,仿佛是担心母后会对八弟做出什么太过残忍的事儿一般。
“别紧张,二哥,”八皇子清浅一笑,“皇后娘娘并未宣我来,是珞自作主张,来求见皇后娘娘的。珞在京多年,想体会一下外界民情,故而请求皇后娘娘许我驻守北疆。”
“连你也在这京城待不下去了是么?”二皇子的脸上竟出现了一抹绝望,怔忪地盯着八皇子瞧了许久,才咬牙道:“走吧,都走!”
“二哥……”八皇子想要开口劝他几句,毕竟他是懂得二哥为人的,他很清楚,二哥如今比任何人都更痛苦。
“八皇子怎么来了?”皇后从正殿缓缓走出,声音疏远高傲。
二皇子见母后出来,仍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便二话不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咔哒地落了闩。
八皇子的微笑有两分收敛,正色朝皇后行礼:“启禀皇后娘娘,珞在京多年,见到听到想到的都太过于理想,如今四外平安,珞想在此时体会一下外界民情,故而请求皇后娘娘许我驻守北疆。”
北疆?皇后的眉头不由得轻轻挑起,她才刚刚接到消息说乐仲往北方逃了,八皇子便要驻守北疆?
绝不能让他们之间勾搭在一起,她还没得到龙骨,乐仲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可这个八皇子如今在宫中也当真是碍眼得很,如今看来将他们赶到边疆还当真是个很不错的方法。
“如今已经九月,北疆天冷,老八这小身子骨可承受不了这种苦寒,可本宫也不能打消了你亲民的心,这样吧,南海水师都督一职始终未找到合适人选,不如便派了你去,你觉得如何?”皇后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仿佛当真是在替八皇子考虑一般。
“谢皇后恩典!”八皇子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过去南方也好,反正不过是合围,在哪儿应该都可以。
当天傍晚,皇后便下了懿旨,命八皇子为南海水师都督,前往南部沿海望潮县,并命十皇子为北疆郡守,择吉日出行。
沐冉得到消息时正是八皇子唤她去书房之时,才迈入了门槛,便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将那懿旨送到书房,见她挡路便推了她一把,沐冉身子重,被推了一把便整个人趔趄了几步,八皇子见势,不由得皱起眉,从座位起身,疾走了两步走到沐冉跟前,扶住了她:“没事么?”
沐冉不禁一怔,八皇子温润谦和,也不至于要急匆匆来扶一个粗使丫头吧?不禁诧异地正视了他片刻,看着他眼中的关切,略带着讪讪的语气开口回答:“谢八皇子关心,奴婢没事。”
八皇子也惊觉自己的失态,确定沐冉站稳便匆匆收了手,清咳了一声:“小千子,将懿旨放下便退了吧!”
“是!”小千子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着八皇子对这个不起眼的侍女如此上心,便知这人必定不寻常,恭敬退出门前还不忘朝她点头致歉。
见小千子关了门,八皇子才随手将懿旨拿来给沐冉瞧:“我没求来驻守北疆的资格,反而被派去了南海望潮县。”
沐冉接了懿旨,不禁微微扬眉,派十皇子去北疆,应该是为了寻找乐仲,可惜,即便是天仙,只怕也找不到他了,该和林笙好好谈谈才行!至于南海,沐冉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她原本便是想去南方的,可八皇子偏要她跟去北疆,她原以为去定了北疆,谁知竟鬼使神差地又要去南方?
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八皇子的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沐冉的脸颊,她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被他收进眼底,他原本还只是怀疑,看了她刚刚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便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沐冉,是七嫂乐萱。
沐冉看完了懿旨才抬头,便看见八皇子真挚却赤诚的眼光竟直直地盯着她瞧,不禁心下一惊,这种眼神绝不是在看一个侍婢,难道……沐冉微微皱眉:“八皇子想从奴婢这儿看出什么?”
八皇子轻微摇头:“不需要了。”
沐冉的眼睛便微微低垂了些,抿唇道:“竟才装了这么几天便被八弟发现了!看来我还真是没有天鹤的本事!”
“七嫂冰雪聪明,珞只如此,七嫂便知道珞发现了?”八皇子弯起嘴角,露出无害的笑容,“七哥七嫂怎么会突然失踪?这是在谋划什么?”
乐璇也不再隐瞒,微微托了托腰,在八皇子的搀扶下坐稳,才轻声地与他讲起当日在名羊城的遭遇和众人定下的计谋。
当日玄凌珏因失血过多而晕倒在乐璇身边时,乐璇便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了,看见玄凌珏为了保护她不敢太过张扬却已经目标太大,而作为佛王此时他无论对谁反击,都会成为别人打倒他的把柄。
坐以待毙,绝不是隐忍!
“七嫂?”十四敲门进入时,便看见的是乐璇清醒的眼,不禁有些惊喜,“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很好,这段时间给你们填了不少麻烦吧?去带珏上药吧,门外还有谁在?”乐璇的目光甚至未离开玄凌珏,她沉睡了太久,仿佛已经与他有一整个世纪未曾相见。
“十二哥,纵横子,还有你的侍女天鹤。”十四定睛瞧着仍有些苍白的乐璇,眉头仍旧紧锁,他分明已经放开了对乐璇的那段情,可为何看见她如此深情地望着七哥,仍会满心的郁结。
“那便唤天鹤来吧!”
“你真的不要紧么?既然纵横子在外面,让他给你号个脉吧?”十四仍是担心。
“我真的没事儿!”乐璇抬眼,那灿烂的眼眸中满是笃定,朝着十四微微一笑,“别担心,既然老天让我醒了,便不会让我再轻易倒下,放心。”
十四将暂时昏迷的玄凌珏抬到了另外一间房间,天鹤才匆匆扑了进去:“王妃!”
不知为何,天鹤分明是每日与王妃在一处的,可她仍是觉得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那王妃二字才刚刚出口,便已经泪流满面。
“傻丫头,哭什么?”乐璇伸手将天鹤眼角的泪水抹去,“我是大病初愈,你应该高兴啊!”
“天鹤,是高兴啊!”天鹤却忍不住在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叹,“您不知道,这段时间您昏迷不醒,王爷为了保护您,受了多少苦!”
“从我昏迷开始,把我错过的事情统统讲给我听吧!”
天鹤点头,从攀登山崖开始,一直讲到上午的一场恶战。
乐璇始终抿着唇,为了她,玄凌珏到底是树了太多的敌人。
玄凌珏并无致命伤,晕厥不过是体力不支,喝了药,休息了一个时辰便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头顶的床楣,不由得一惊,腾地起身下地:“乐璇!”
乐璇就在床边,刚将水中的手巾捞起,便听见玄凌珏的呼唤,回头应了:“我在,怎么了?”
玄凌珏竟也一怔,那仍有些迷离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离他不过三尺距离的乐璇,几乎是怔了许久,才试探着轻声道:“乐璇?”
“嗯。”乐璇听出了玄凌珏语气中的惊喜和讶异,清浅一笑,点了点头走到他眼前,“我回来了。”
玄凌珏猛地将她一把抱住,那力道昭示着他的万千思念和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似乎要将乐璇揉进他的身体中一般。
乐璇皱眉,他太用力了:“小心,你还有伤!即便你不在乎你的伤,总要在乎在乎你自己儿子吧!”
玄凌珏听闻,才将乐璇松开:“谢谢你没有走,谢谢!”
“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儿吧!”乐璇听得懂他话中的恐惧,她昏迷前对他说放她离开的话儿当真是太伤人了,推己及人,若她是玄凌珏,她也不会同意。
乐璇正视着玄凌珏深邃的眼睛,极笃定地开口:“我不走了,我就一直留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玄凌珏捧着乐璇的脸,凝视了许久,才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真的,好想她!
这个吻装满了他的爱与思念,热烈得如火一般,将乐璇的全部理智都燃烧干净,只能随着他去感受这浓烈的情愫。
“七嫂……”十四推门而入,便看见了这房间内缠绵悱恻的场景,不由得尴尬转身,清咳了一声。
玄凌珏放开乐璇,也有两分尴尬:“有……事么?”
“七嫂说要召集大家商议一下战略。”十四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才转身应答,“现在大家都已经聚齐了,我是想叫七嫂过去的,不知道七哥你醒了,就忘了敲门。”
“商议战略?”玄凌珏略皱眉,回头瞧了瞧乐璇,“不是说好了,要等她们两败俱伤才出手么?”
“我知道,”乐璇浅笑,“我也没说是为了要去与她们抗衡的战略啊!”
玄凌珏便定睛瞧着乐璇的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是个挺招惹是非的人,我昏迷的又恰好是最混乱的时期,难免给你添了不少威胁,今日是四皇子与十皇子,明日也许就是皇太后与皇后,我们若如此始终招摇,只怕终究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玄凌珏微微抿唇:“只怕皇宫老少都知道我们如今的行程了,要如何不招摇。”
“这名羊城可是你的势力?”乐璇抬眼,十分真挚地问。
“是。”玄凌珏点头,“孟杰是个极忠诚的将军,信得过。”
乐璇便展开了一抹极灿烂的笑容:“既然名羊城可控,那我的计划便也行得通,我原本还想趁着你昏迷在会上试一试孟杰的,看来不用了。我的计划很简单,在名羊城摆一个迷魂阵,趁乱,我们就金蝉脱壳啦!”
连十四都听得有些懵,不禁脱口问道:“这么小的城,怎么摆迷魂阵啊?”
玄凌珏浅笑:“乐璇说的应该是让四哥和十弟在这城里闹一场而已,徒增个紧张的气氛罢了。”
十四不禁微怔,乐璇分明连提都不曾提及四哥和十哥,为何七哥会如此心领神会?看乐璇的神色,显然七哥的话儿说得正是她所想。
两人含笑相望,竟犹如金童玉女一般,十四不禁觉得自己与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天晚上,那关押着四皇子与十皇子的军营不知为何竟起了火,几乎所有的官兵都被抽调去救火了,十皇子清晰地听见有个兵长朗声吩咐:“留两个人守着皇子,其余所有人,赶快跟我救火!”
两个人,应该不足以阻挡他了!
十皇子抬眼瞧了瞧背对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四哥,他之前便觉得四哥可疑,如今瞧他如此仍没有动静便基本可以确定,四哥的耳朵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十皇子眯了眯眼,藏住了他那满眼的戾气,轻声开口:“四哥?”
四皇子仍是没有理他,十皇子便更加大了声音:“四哥?!”
见四皇子仍是没有动静,十皇子运了内力,便将那反绑住手臂的麻绳撕裂,得了自由,十皇子不禁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回头瞧见了那正燃着熏香的鼎炉,十皇子也不禁感叹,玄凌珏待他们倒当真是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四哥?”十皇子伸手拍了四皇子的肩膀,四皇子回头,却只见一阵香灰弥散在眼前,那眼睛哪儿还看得见,四皇子不禁猛地起身:“老十!你……”
四皇子也不知十皇子有没有跟他说话,只能伸手去找他,可早已经没有了听力的他再没有了视力,便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却又任人宰割。
“四哥,对不起了,谁让你选择了支持皇后呢!”十皇子咬了咬牙,便举起了香炉,狠狠地朝着四皇子的头砸了下去。
若不是他的所有武器都已经被玄凌珏收走,他一定会选择一刀刺穿四皇子的心脏。
可似乎玄凌珏早已经做好了防范,这房间里连一块瓷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其他的利器!
隔了许久,四皇子才伸手去探了探四皇子的脉息,确定已经没有了生气,才抬眼往门外冲去。
那起火的地方离关押他们的地方隔得极远,他出了帐子,面对的竟当真只有那两个小兵,这两个小兵怎么可能拦得住十皇子,才不过两三招,便已经被十皇子夺了长刀,刷拉两下便足以致命。
十皇子一路逃出了军营,一路上除了少数的两三个哨岗,竟当真没有遇见太多的卫兵,十皇子此时怎么想得到这许多,回头望了望那遥远的火光,才从马厩牵出马来,急匆匆离开。
一直跑了将近半个时辰,十皇子才不禁回头望去,就这么无功而返么?他此次来是为了夺取乐萱的,而此时他损兵折将了这么多,连他自己都差点被圈禁起来,他怎么可以如此仓皇而逃?若不能找到乐萱,他这一次北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十皇子打定了主意,不禁猛地勒马,回头便往名羊城的方向奔去。
名羊城早已经关了城门,十皇子挑了个不甚显眼的墙角,便翻入了城内。
此刻的名羊城也是一片混乱,那城外的大火几乎映红了整个名羊城,名羊城的百姓不禁都有些慌乱,几个壮汉不禁走上街头,想要冲出城门去帮忙救火,奈何城门宵禁,任你是多么正义的理由,也没有为了几个百姓放行的道理。
十皇子看着那整条街道攒动的人群,不禁感叹,到底是个小城,才见得如此民风淳朴,若是在京城,任你是大火临城还是大雨来袭,那高高在上的京城子民都会无动于衷地选择无所作为。
这有时候也是小城的一种优势吧!
名羊城不大,想要找到那个最华丽的客栈对十皇子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趁着已经夜深,十皇子不禁绕过后门,偷偷潜入了这高三层的客栈。
这家客栈似乎已经被玄凌珏等人包了,那没有住人的房间还余了不少,十皇子一一地潜入,却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身影。
玄凌珏早已经在天鹤的帮助下换了容颜,如深夜中的一道鬼魅,静默地站在那走廊最深处的黑暗中,轻抿着唇,看着十皇子的一举一动。
一楼忽然有个哨兵高呼:“不好啦,四皇子和十皇子不见啦!”
十四便从一间房间猛地推门:“快去禀报七哥!”
十皇子倒也身手敏捷,原本已经走到了十皇子旁边的房间,便猛地推了门进了屋子,并未被十四皇子发现。
“不好啦,佛王不见了!”跟着玄凌珏多年的天影便也急匆匆地奔出来,惊惶开口。
十四便猛地推开了自己隔壁的门:“七嫂?”
十皇子跳到梁上,看着十四掌了灯,在床上翻了一通才朝外面叫嚷:“佛王妃也失踪了,给我搜,留些人搜客栈,请孟杰带兵,在这名羊城挨家挨户地搜!”
十皇子始终在梁上,看着十四安排了任务,才不禁皱眉,他失踪了是正常的,四哥已经被他打死了,怎么也会失踪?那七哥和乐萱呢,好端端地又怎么会失踪?
十皇子并未着急回京,而是留在名羊城内偷偷躲藏着,看着十四与十二带着兵马里里外外地将名羊城搜了个遍儿,可连搜了三日,仍是一无所获,才决定离开名羊城,去附近的几个城镇寻找。
十皇子看着所有人都撤离了名羊城,这小小的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才不得不急匆匆往京城赶,那边还有他的事儿,若他不出现,恐怕这局势很难平定!
他一定不知,玄凌珏等人早已经换了容颜,跟着十二与十四的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名羊城。
托了十皇子的福,她们才能在名羊城制造出一场如此诡异的大戏,如今整个皇宫,都不知佛王与王妃的下落。
乐璇是带着笑意讲出这段故事的,可八皇子却始终皱着眉,见乐璇讲完,才匆匆问道:“四哥呢?四哥怎么样?真的……死了么?”
乐璇抿唇:“他是你的政敌,你不希望他死么?”
“他是政敌,可他也是我的四哥呀!我们皇子夺嫡,一定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么?”八皇子的眉头紧紧纠缠在一处,他实在想不到,那个始终看起来傻乎乎的十皇子,竟会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乐璇在八皇子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关切,才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珏说的果然没错,八弟是一块温润的玉,兄弟相残的事,你不会做。”这也是玄凌珏会同意乐璇留在八皇子身边的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乐璇如今百毒不侵自然是他放心放她一个人入宫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相信八皇子的为人。
“四哥……”
“四哥没有生命危险,八弟放心。”乐璇轻轻浅笑,“四哥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有人砸他,便已经倒地装死了,习武之人,短暂的控制心脉还是可以的。不过眼睛进了太多香灰,如今视力不太好,珏送他去疗养了。”
八皇子也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活着就好。”
那夜色已深,八皇子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不禁仍有些许愁容:“也不知,究竟何时才会天亮!”
同样的一片月色下,十皇子与林笙可没有这么多心思去看月亮,他们接到了懿旨便满心忧虑,若十皇子当真去了北疆,只怕再难回来,更何况若是等个三年五载再回京城,只怕一切早已经尘埃落定。
可是若是他不去……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连二皇子都没有说不的资本,他一个原本就在被怀疑的十皇子有什么资格说不?
林笙皱着眉:“依照钦天监的规矩,大概还有十天左右便要出兵了,若我们想不出个万全的对策,便只有提前动手了!”林笙皱眉,她们原本是想要等到下月皇后寿辰时才动手的,可如今若是没有机会参与这个寿辰,只怕便只能提前动手了!
十皇子并未开口,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九月二十八,才一清早,京城便是一阵忙碌,所有的百姓走到午门外,瞧着那一黑一白两支队伍如两条长龙一般盘旋在午门前,逐渐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等待着皇后登上午门,代替皇帝执行点兵的礼仪。
一南一北两支队伍都定在这一天出征,乐璇顶着沐冉的脸,与乐宁一同坐在马车之中,处在队伍的中央。
乐璇微微掀了帘子,透过缝隙望着旁边的另一支队伍,那就在不远处的北军将领穿着一袭玄色铠甲,在晨曦的照耀下泛着明亮的光芒,可是……乐璇微微皱眉,那身形可绝不是十皇子的。
出了什么变故么?
乐璇仍在思考,却被乐宁唤住:“沐冉。”
乐璇回头,看着乐宁略有些迟疑的目光,便恭敬开口:“侧妃娘娘。”
乐宁忐忑了一阵,才咬了唇小心翼翼地开口:“沐冉,你……喜欢八爷么?”
乐璇不由得一怔,这是从何而来的话儿?不禁抬起眼睛,极不解地瞧着她。
乐宁便又咬了咬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着:“我看得出,八爷对你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八爷如此对一个侍女上心呢!他的眼神里有情愫的,就像当年他瞧元姐姐时一样,我见了太多,不会看错。刚刚瞧你掀了帘子去往八爷,想来也是仰慕八爷的吧?若你也喜欢八爷,不如我做主,让八爷将纳进来,也与我有个伴。可惜了你的身份,只怕只能从妾做起了,若是生个一男半女,许就能升为侧妃了!”
乐璇不禁皱眉,这个平日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乐宁,竟如此比她想象中更痴心地爱着八皇子,若不是视他如命,又怎么会如此关切地想要纳这样一个小小的丫鬟来与她争宠呢?
乐璇抿唇,微微垂了垂眼帘,她从不否认在八皇子的眼神中看见过超出友谊和亲情以外的东西,或许是她来自另一个时代,所思所想都与众不同,会在这个时代格外引人注目,但她仍是感叹,八皇子冷落了一个如此痴心的女子而去关注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是他在感情上太大的失误。
在乐宁眼中,沐冉此刻的神色,便已经是娇羞默认。
还不等两人再度开口,便有人轻轻在外开口:“沐冉姑娘,八皇子请您出来一下。”
乐宁便牵起一抹浅笑,仿佛极希望见到此番场景。
乐璇的嘴角却是一番悲凉,封建社会的女人嫁做人妇,便是要有如此替夫着想的“大度”吧?可是收几个女人来与自己抢夺一个丈夫,任是乐璇再善解人意,也绝对理解不了她这种封建思想!
乐璇掀了帘子,抬头看见的却是八皇子一身戎装立在马车前的模样,身后的小厮早已经退了,只留了他一人,见乐璇走出马车,才伸手浅笑:“我扶你。”
“不用了,沐冉只是个丫鬟,受不起八皇子的搀扶。”乐璇小心跳下马车,才直视着八皇子的眼睛,“你是来跟我说北方军的将领的事么?”
八皇子点头:“是,如今领兵的是门下令银洪。”
乐璇抿唇:“那为何不用十皇子了?”
“据说是有人揭发十皇子狼子野心,出尔反尔,皇后恐他去了北疆便不服管制,便改派了银洪。”
乐璇点头,似乎是知晓了,可严重的一抹犹疑,却似乎昭示着她满满的不解。
十皇子不想北上这个她知道,可为何会选择用揭发自己的方式?难道不是他?可除了他,还会有谁?
直到午时,皇后才完成了点兵仪式,两支长龙便蜿蜒着向天朝的两端进发。
看着那一白一黑两支长龙逐渐离开,站在皇后身后的翠儿才微微牵起了一抹笑意,这样,十皇子就不用离开皇宫了,她当真不想他离开,据说北疆的美女都是高挑丰满的,她才不会允许十皇子到那种地方去!
队伍离去,京城似乎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穆婉望着那繁荣的街道和蜿蜒的河流,不禁勾起了嘴角,无论怎样,这个江山,她坐稳了!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人,她需要先好好处理一下。
穆婉回头,冲翠儿开口:“你说查出了宛妃的宫中藏了面首?”
翠儿点头:“是,奴婢昨天亲眼见了一个公子装扮的男人从子衿阁里出来,似乎去了他处,翠儿便派人留守在了子衿阁周围,据说入夜便又进了子衿阁,之后不久便传出了苟合的声音。”
穆婉微微勾起嘴角,当日在长生殿乐菁还一副痴情的模样,还以为这个不足三十的女人会当真爱上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原来只是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自然不是给没有了神智的皇帝看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装给她看的!
“既然这般爱演,便让她给咱们演一出好戏吧!”穆婉冷冷一哼,才转身,从午门上走下,一路走下了台阶。
两人那几不可闻的言语,却仍是被角落的一个小兵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晚,子衿阁便是一片灯火通明,乐菁皱着柳叶眉看着眼前那个高挑的身影,略带了两分怨怒:“都是你,哪儿就这么急不可耐,现在怎么办!”乐菁明明告诉过他,这几日千万小心些,别没事儿便往他这跑,谁知他前天夜里便在她这儿过夜,一早才走,昨晚夜里便又来了,如此肆无忌惮,是将她的话儿当成耳旁风么?
乐菁面前的男子冷冷一哼:“皇上都没有发现我们的事情,她一个区区皇后,管的可够宽!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就她一个老妖婆子,还当真能闹个天翻地覆不成!没人治得了她,我治!”
“你跟着五爷……”乐菁皱眉,似乎要说他些什么,却被那骄傲的男子打断,伸手便牵起额乐菁的手,轻轻吻了吻:“放心,五爷如今信任我,让我做了他的军师,我便一定努力,辅佐五皇子登基,再与你继续荣华富贵。”
乐菁无奈,她跟眼前这个林涛认识快有二十年了吧,从小的青梅竹马,最是了解他,这种傲气可绝不是个优点!那皇后抓住了她们苟合的把柄,便必定要大做文章的!
两人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母妃,母妃!”
乐菁微微皱眉,才示意林涛从后门离开,等后门关好,才打开门看着有些慌张的十八皇子:“这是怎么了?”
十八急的满头大汗,指了指身后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太监开口道:“黄千刚刚在我的房间发现两具死尸,就藏在我床底下!”
“死尸?”乐菁也瞪大了眼睛,抬眼瞧了瞧那个苍老又丑陋的太监,这个太监是十八皇子前几日才从别宫要来的,真是搞不懂十八为何会喜欢他!可今日瞧来,这个黄千还是有些用途的,至少,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十八!
在十八皇子的带领下,乐菁一路赶到了东厢,那儿已经来了个太医,仔细地查看着两人的尸体,见宛妃与十八皇子前来,才恭敬开口:“两具尸体都是今日才死去的,皆是一剑封喉,请问宛妃娘娘,可认得这两个人?”
乐菁用手绢遮住了口鼻,才仔细瞧了瞧,缓缓摇头:“不认识。”
“奴才认识。”那黄千上前一步,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开口道,“奴才原来在坤宁宫做过两个月更夫,见过这两个奴才。”
坤宁宫?乐菁抬眼看着这个黄千,他在坤宁宫做过两个月?
只做了两个月,显然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被掌事姑姑给贬谪了,可他毕竟是对坤宁宫了解些的吧?
乐菁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精明的笑意,是皇后先来惹她的,就别怪她先发制人了!
下人将那两具尸体抬了出去,十八便送回了母妃,见母妃回了房间,才转头望向身后的黄千,略带了两分悲凉的神色看着他:“父皇,我帮您了,您千万别忘了跟十八的约定,无论结局如何,放母妃一条生路!”
黄千伸手将十八揽入怀中,微微拍了拍十八的头,他若永远不会长大该多好,就不用面对这尔虞我诈的世界。
皇宫中的人日益减少,夜深人静之时,皇宫竟如同一座死城一般,若不是偶尔举着灯笼的御林军会如幽魂一般飘过,这皇宫便当真没有了半点生气。
那黑夜之中,飘过一个黑色的身影,一路潜入了坤宁宫。
而似乎是与此同时的,子衿阁的围墙外也有一抹黑影跃入其中。
而那比黑夜更深邃的,却是那纵览着这一切的眼,大皇子的君华宫中虽未亮灯,却依稀可见两个颀长的身影相向而立,刚刚才有人将宫中的一切汇报给了他们,他们便如此静默着,仿佛陷入了僵局。
“黄觉,你怎么看?”大皇子抬眼,他虽然知道这个黄觉分明是玄凌珏易容后的模样,但仍是习惯地叫他化名,至少这样叫惯了,他可以不回出错。
玄凌珏抿了抿唇:“皇后与宛妃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只怕还要纠结些时日。”
“那你说明日谁会先中彩?”大皇子似乎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客心情。
“谈不上中彩,只怕明日宫中会多了两个毒发之人。”玄凌珏语气极清浅,似乎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互相给对方下毒?”大皇子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一场好戏。
“不,他们给自己下毒。”玄凌珏平静的声音却仍是如惊雷一般,让大皇子半天都没能缓过神儿来,直直地盯着玄凌珏,似乎在等他继续解释下去。
“皇后是巫蛊的高手,宛妃只怕是知道的,虽然我一把大火烧了她的蛊虫,可她分辨气味的能力总是比一般人强很多,所以宛妃不可能给皇后下毒,而皇后如果只是想要让宛妃死,可以有太多种方法,根本不必用什么夜闯这一招,随便揪一个错处就可以处死宛妃,可见她是希望从宛妃那,得到更多的利益。”
“更多的利益?”大皇子皱眉,“什么利益?”
“我猜,应该是给皇帝的死找一个替罪羊。”玄凌珏轻声叹气,这只是他的猜测,可以他对皇后的了解,她应该会如此。
“那……皇后真的不会得逞么?”大皇子仍有些担忧,若皇后真的将那个假皇帝弄死了,他们再出兵讨伐的也许就不是皇后,而是二弟了!
“不会,因为宛妃身边自有高人!”玄凌珏轻轻叹气,父皇操控着这两个女人的战争,怎么可能轻易让一方胜出呢?
玄凌珏的话竟让这对话陷入了沉默,他们都知道父皇就在等候两败俱伤的时机,可却没有一个人同意这种做法,不得不说,经过了这两个多月的纠斗,整个朝堂已经是一派荒芜,所有官员人人自危,生怕站错了队,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玄凌珏突然想起乐璇来,她说这种战术叫做休克疗法,曾经有个突厥的国家企图利用这种方式挽回国家的经济繁荣,却导致了亡党亡国。
他们的天朝,也会如此么?
当真如玄凌珏猜测到的一般,次日一早,这太医院便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一边是皇后中毒,昏迷不醒,一边是宛妃遇刺,危在旦夕。
整个的皇宫都陷入了一种慌乱,难道这皇宫之中,藏匿了刺客不成?
皇后昏迷,二皇子甩手不管,大皇子此刻却反而被凸显了出来,他无论如何,到底是嫡出长子,比起其他人,更有些话语权。故而,五皇子带着十八皇子便找到了君华宫,请求大皇子坐镇皇宫内院。
其实五皇子很清楚,推举大皇子,要比推举别人更对他有利,毕竟等这个大皇子成了气候,他会更容易反击得多。
大皇子也似乎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场景,不禁有些慌,抬眼瞧了瞧站在自己身后的玄凌珏,看着他沉稳的眼眸,才镇静开口:“慌什么慌什么,让御林军加紧守卫,排查一下哪个宫里有可疑人员,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医治两位娘娘,其他的以后再说!”
五皇子抬眼:“大哥,这可是我们反击的好机会,那二哥根本不配做储君,如今也能一副太子爷的架势,你就不想……”
“不想!”大皇子笃定地打断了五皇子的建议,极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五弟,你最好知道你自己的身份!”
五皇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大哥的神情,不禁只能噤了声,抱拳告辞。
那始终跟在十八身后的黄千也跟着退了出去,可才刚刚出门,便仍是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大皇子。
玄凌珏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这唯一不是亲生的儿子,却是最明事理的那一个!
见所有人离开,玄凌珏才抿紧了唇,果然与他猜测的一样。
“黄觉,”大皇子回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别着急,她俩不会昏迷太久的,如今还不是我们出场的时机。”玄凌珏面色平静,这才只是第一回合,两人的根基都未曾触及,这个时候便加入战斗太傻了。
果然如玄凌珏猜测的一般,太医才去了两日,宛妃便已经醒了,而第三日,皇后便也已经睁开了眼睛。
与穆婉的料想似乎有些区别,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并不是众人关切的眼神,而是宛妃带了后宫所有姐妹,守在她的床边,她才一睁眼,宛妃便噗通跪倒在地,梨花带雨地哭诉:“姐姐,求姐姐赐妹妹一道懿旨,让妹妹出宫去吧!”
“什么意思?”穆婉眯起眼睛,这架势,她那儿是来请旨的?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妹妹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哪儿招惹了姐姐,值得姐姐买杀手来刺杀妹妹,妹妹的十八还小,需要妹妹照顾,所以,妹妹求姐姐赐妹妹出宫吧,这样姐姐应该能饶妹妹一命。”才不过几句话,便将乐菁所受的伤全全推到了穆婉身上,在场的所有妃嫔不禁都瞪大了眼睛,满眼的恐惧。
“胡说八道!”穆婉气得几乎要炸开一般,哪儿还有病怏怏的气息,腾地一下便坐了起来,狠狠地给了宛妃一个嘴巴。
欣嫔开口道:“宛妃妹妹说话可要有依据啊,你怎么知道是皇后娘娘要伤你?”
“来人,”乐菁捂了脸,仍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将那两具尸体抬上来。”
几个太监便将那前两日在十八床底下发现的尸体抬了进来,众人瞪大了眼睛,那两具尸体上分明挂着坤宁宫的腰牌。
穆婉的脸色更加青紫,这两个人确实是她的人不假,可他们只是负责站岗放哨,根本不可能没事儿带什么腰牌!可无论是谁来指认,这两个人都是她坤宁宫的人,这罪名便坐实了!
“许是他们俩仰慕妹妹的美色,便自顾自地动了歹意,谁知轻薄不成,才动了杀机,可不能赖在皇后身上!”成昭仪站出来,给皇后推脱。
穆婉忙接话:“没错,这两人是我宫中之人不假,但不是我指示的。本宫没有管理好自己的宫人,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宛妃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微微勾起一抹笑:“这么说,皇后娘娘没有对我起过杀心?我还能活在这皇宫内院?”说着话儿,宛妃便已经泪如雨下,哽咽着朝皇后叩头:“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本宫乏了,下去吧!”穆婉咬牙,愤愤不平地挥手,看见乐菁这副神情就觉得恶心!
所有妃嫔便齐刷刷向外走,才走到一半,乐菁不禁回头:“娘娘看起来气色不错,底气也十足,应该不是什么剧毒,莫不是什么东西吃坏了吧?”
说完,乐菁便随着所有人一同离开。
穆婉见所有人都走了,才狠狠地将跟前的枕头狠狠摔在地上,她原本是希望通过她中毒一事在各宫搜刺客,借此将乐菁那个面首找到,同时毒死皇帝,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乐菁身上,可如今乐菁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她如今竟连搜刺客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自己宫里出了两个“刺客”倒是被所有人相信了!
这一仗,显然乐菁大获全胜!
说话间便已经入了十月,十月二十八日,便是穆婉的生日了,整个坤宁宫都忙着张罗着皇后的寿辰,毕竟今年不比往日,恐怕皇上是断不会来为皇后主持寿辰了,便只是朝堂内部乐呵乐呵罢了!
可虽然整个坤宁宫都陷入一种喜庆的氛围,皇后却丝毫没有这种心思,她如今的全部心思,便是怎么揪出子衿阁的那个面首!
可任她怎样设法,那个乐菁仿佛是有先知一般全能迎刃而解,穆婉不禁咬牙,这个乐菁,信不信她一剂毒药便能让她见阎王!
可若她死了,谁来做替罪羊呢?
“娘娘,您看这个石榴花的图样怎么样?给您绣个腰带吧?”管女红的姑娘巧姐端了一个花样子走过来。
翠儿瞧了,不禁狠狠啐了她一口:“这是什么石榴花,那分明是茶花!长眼睛了么,张冠李戴的,还敢来跟主子邀功!”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等等……”穆婉反而回头,“赏她一年的例银!”
翠儿不禁瞪大眼睛:“娘娘……”
“赏了再说!”穆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张冠李戴,指鹿为马,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听闻了乐菁藏了面首,她便一直想要找到这个面首,可谁说非要找到他?她说乐菁的面首是谁不就是谁,捉贼捉赃便是了!
随意找一个有把儿的男人将她睡了,不就足够了!
穆婉冷冷一哼,这一次,看那个乐菁还能有什么金蝉脱壳的能耐!
这应该是她寿辰最好的一份礼物了!
才这般想着,便有通传道:“皇后娘娘,大皇子求见。”
大皇子,穆婉不禁有些惊讶,这个大皇子向来是没什么建树的,即便是在她假装昏迷的这几日,据说也表现平平,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仍是二皇子的劲敌,毕竟他也是嫡出长子,跟二皇子比,更加名正言顺。
“宣。”
穆婉看着大皇子与另外一个随从一同进入了正厅,穆婉不知为何竟被这个随从吸引了眼神,那随从有一双极黑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看见那双眼睛,便让穆婉心烦。
因为心烦,穆婉的话儿也没了好气:“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启禀皇后娘娘,前方接到军情,说是西陵国夺嫡大战,如今战火已经蔓延到我天朝国土,十四弟正在驼城殊死抵抗,玄凌璟不才,想为保家卫国献犬马之劳,故而请命带些兵力去西北支援十四弟!”
穆婉皱眉,竟又是一个请兵出战的,如今这些皇子难道是都已经看开了么?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带兵出征也好,这样也少了个牵绊。穆婉点头:“行,本宫允了,明日等懿旨吧!”
“谢皇后娘娘!”
“大皇子,”穆婉微微眯眼,“你与佛王好歹一母同胞,可知他最近所在何处?”
大皇子的浓眉猛地皱紧,话儿也有些横:“皇后娘娘,我玄凌璟面前,没有佛王这个人,娘娘不知我与他不共戴天的关系么?”
穆婉不禁也有些讪讪,这个大皇子每次提及玄凌珏当真一直是这副神情的!
“罢了,回去吧!”
看来,她想要知道玄凌珏的下落,还要另寻他人了!
大皇子是个急脾气,也不等什么钦天监定良辰吉日,接了懿旨便带了三万精兵一路朝西北而去。
这整个皇宫之中,穆婉便又少了一个眼中钉。
穆婉似乎还来不及高兴,便接到战报,说是北方名羊城孟杰和东南瑶城李观以自己所在的郡为据点,揭竿起义,说是要清君侧,推翻她的统治。
这她怎么能忍,便派了两支军队分别往两处围剿去了。
不过才三五日,便又有线报,说西南凉城张敏和东北韩城王凯也揭竿起义了。
穆婉这才突然意识到,看来这些人是有组织地开始谋反了!
“翠儿,我们手中还有多少兵力?”
“咱们手上原有三十万,大皇子带走三万,北路和东南动乱各分了五万,如今咱们就只剩下十七万兵力了。”翠儿皱紧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这京城总不能没人守吧!
穆婉叹气:“让银荣带五万兵力去剿韩城王凯吧,至于西南,给天师飞鸽传书,张敏的队伍由他去围剿。”
“是!”翠儿接了旨意,便退了出去。
穆婉应该不会知道,她这一下意识的反应,才是玄凌珏当真想要的。
那苗疆的寨子总是很隐蔽地分散在各个山林之中,想要全部剿灭十分困难,而如今她将所有苗疆人调出对付西南凉城的张敏,目标一下子就清晰了许多。
身在海城安心养胎的乐璇接到这个消息时,不禁笑的极灿烂,看来玄凌珏算得不错,分而划之对穆婉而言极奏效。
当日在名羊城,乐璇看了玄凌珏的军事图,那明晰的势力分布图让乐璇惊讶,竟然也重新认识了玄凌珏。这一年多,她以为他只是一味退缩,所谓的忍让不过是无能为力的等待,谁知他竟早已经暗中操作,将他的势力分布在了每一个郡,而且大都是有实权的郡守或都尉,掌管着这一个郡的军事、政治、经济命脉。
“你都是什么时候做到的?我不是每日与你在一起的?你晚上都不睡觉?”乐璇略带着笑意,称赞着他。
玄凌珏微微浅笑:“跟着我的,大都是跟了十几二十年的老部下,有些话不用说,他们也会懂。乐璇,我真的无法忍受如今混乱的局面了,若再不平息,受苦的只能是天下百姓!我们选两个据点,先帮父皇看见渔翁得利的机会吧,如父皇这么两两相残,只怕天下就毁了!”说到最后,玄凌珏脸上的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忧虑。
“可若父皇回到皇位……”乐璇仍是有些担忧。
“我知道,”玄凌珏的神情十分郑重,“若父皇回到了皇位,我再起兵,便是谋朝篡位了。”
“不!”乐璇抬起明亮的眼睛,“你只是在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别忘了,你是少帝!我担心的,是若父皇回到了本位,会不会再难动摇?”
玄凌珏点头:“是,发兵早了父皇会察觉,发兵晚了父皇又重整了势力,所以我们必须找准这个时机,早些晚些,成功的机会都小很多。还有……”玄凌珏伸手摸了摸乐璇那早已经突起的小腹,略皱紧了眉头。
“我们是你的弱点。”乐璇抿唇,不止是她,还有川川和月月,娘亲说她将川川和月月放在云雨坊最安全的地方,可乐璇仍是挂心,只怕他们会是几方抢夺的焦点!
“我只是担心,这个时机,会恰好赶上你分娩。”玄凌珏抬眼,那眼中似乎装了一整个夜空。
乐璇因为想起当日在名羊城的事儿,不禁出神了许久,回神时才低头,也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她似乎才刚刚接到自己怀孕的消息,可如今再看去,分明已经有六个多月了,那圆滚滚的身子配上百里失笑为她做的一身肥肉,竟跟一个肥猪一般。乐璇不禁失笑,伸手便去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假肉,她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肉球了呢?
回眸间,乐璇瞥见了一抹极熟识的目光,不禁蓦地侧头望去,那面容她虽只见过两次,可那一双足够深邃的眼眸,她绝对不会认错。
略迟疑了一瞬,乐璇才牵出一抹笑意来:“黄觉,你怎么会来?”
“因为不想放你一个人。”玄凌珏抿唇,既然凉城要作为吸引苗疆人的诱饵,那必定是要让八皇子一同围剿的,所以玄凌珏绝不会允许让乐璇一个人逗留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明媚的午后阳光均匀地洒在两人的身上,就像给两个人度了金一般,在两人身边走过的小厮丫鬟也都禁不住朝两人望去,那两个人分明没有那十分的美貌容颜,可为何就是会吸引人的目光,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呢?
才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有人赶来传唤:“沐冉姑娘,八爷请您领着您的朋友去见他。”
乐璇撇嘴,这个八皇子消息可真是够灵通的了!
玄凌珏负了手,才随着那传唤的人一同进了那一间书房,八皇子仍是一袭月白色长衫,立在一面书架墙边正翻看着古籍,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才将古籍放回书架,走上前去清浅一笑:“听大哥说,你叫黄觉?”玄凌珏一早便让大皇子给八皇子传了这消息,八皇子前两日便知道七哥会假扮成一个叫做黄觉的人,到他的海城来。
玄凌珏也并不隐瞒,略点了点头。
八皇子便将笑意收了些,眼中流露出一抹谨慎:“你也是为了凉城的事来的?”
玄凌珏并未开口,只是微微抿了抿唇。
八皇子似乎便已经会意,这件事太过严重,没有确定周围是否绝对不会出现隔墙有耳之前,只怕七哥不会说什么。
可八皇子却偏偏无法保证这一点,八皇子所带来海城的兵力中,有两万是他自己的亲兵,自是比较安全,可还有三万是皇后派给他的,只怕他都调遣不动,这海城若当真起了战争,他胜算几何,尚且未知。
玄凌珏瞧出了八皇子眼中的无奈,目光略沉了沉,才轻声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乐宁看着沐冉与一个颀长身影从书房走出,一路离去,才不禁皱紧了眉头,沐冉看起来与那男子极亲密,难道是八爷给她指了婚事?
可她以为八爷是对沐冉有些心思的!
乐璇和玄凌珏似乎是第一次如此轻松地漫步,他们似乎做了太多人的假想敌,无论他们做什么,背后总会有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时刻不得安宁。
而如今他们易容成一对普通的夫妻,如同那平常人家的夫妇一般,沿着海城不算太繁华的街道一路漫步,行至海边,正赶上那夕阳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仿佛要一路蔓延到天的尽头。
玄凌珏望着那迟暮的阳光,略带了两分迟疑地开口:“嫁给我,你后悔过么?”
乐璇微怔,玄凌珏居然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乐璇抿了抿唇,轻声道:“有过。”
玄凌珏回头,他似乎没想到乐璇会如此坦白地答有过,那乌黑的眼眸中竟充满了阴郁,所以从始至终,就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将她拴在身边么?
乐璇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开口:“第一次后悔是在驼城,你想要请十四与你一同对抗皇后的时候,那时我曾后悔,若我不是你的妻,也许十四弟会更容易接纳你的建议;第二次是在萧山,你决定还俗受了佛教的笞刑,那时我曾后悔,若我不是你的妻,也许你并不需要如此赫然还俗,还要受皮肉之苦;第三次是在无忧谷,我因为中毒随时会发作,我也曾后悔,若我不是你的妻,也许你可以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而不是紧紧地守着我……”
玄凌珏的眼睛如他此刻的心情,晃动得几乎有两分眩晕,乐璇的话声声入耳,竟比那仙乐还动听,让他几乎有把持不住的冲动,那炙热的目光似乎要将乐璇看穿,许久才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六个月,应该可以做吧?”
乐璇似乎没想到玄凌珏会突然如此赤裸开口,不禁蓦地有些害羞,猛地推开他,整张脸红得如煮熟的螃蟹一般:“你……你们男人还真是下半身动物!”
当天夜里,几乎整个府衙都在传那个沐冉与黄觉苟合之事,三五个人还偷偷跑到沐冉的院子去偷听,似乎闺房中当真有呻吟声传出。好奇心是天下所有人的通病,那闺房外堵得如里面是洞房花烛夜一般,所有人都想探听出个究竟。
乐璇不禁狠狠地瞪向玄凌珏,带上面具,他还真是恬不知耻!
玄凌珏却只是浅笑,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正议论的是沐冉和黄觉,又不是她乐璇和他玄凌珏。
那一室的靡靡之音带着如火的炙热,一路烧向整个府衙。
八皇子在自己的卧房,都听到了那送水的两个丫鬟在窃窃议论,不禁微微皱了眉,才轻轻浅笑:“果然女孩子大了就不能留,如今你们议论别人的闺房之事,是都想要让爷给你们指婚了是么?”
两个丫鬟不禁红了脸,便讪讪地退了。
反而是乐宁略咬了咬唇,看着八皇子那并不太自然的笑容,不知道为何,她总是能在那种笑容中看出一抹酸涩,迟疑了许久,乐宁才敢开口:“八爷,您为何不亲自收了沐冉做妾?”
八皇子抬眼,看着乐宁那略带怯懦的神色,这个傻丫头,又怎么可能懂得他内心的所有顾忌呢?八皇子伸手唤她近前来,小心翼翼地吻,就让她,把他来缓解和遗忘那内心的酸楚吧!
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过得更快,皇宫中张灯结彩了十几日,终于到了十月二十八。坤宁宫中,皇后端坐在正中,以二皇子为首,所有皇子、妃嫔、官员排列整齐,执子礼,沐浴禁腥、焚香鸣钟,一应礼节均按礼部罗列的各项仪程进行,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皇帝还在长生殿内昏迷不醒,极尽所能地欢庆喧嚣。
二皇子虽满心不悦,可奈何皇后生辰是件大事,他就算是再不开心,也绝不能缺席,无法,他便一个人板着一张脸,除了按部就班做那些礼仪以外,不与任何人交流。
五皇子却有些诧异,他前后都已经寻找过了,却总是不见乐菁的身影,她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进献寿礼!”老太监一声高呼,便有许多份礼物鱼贯而入,按照进献人的不同分别摆放在了两边,还不等皇后指明要看哪一个,便听闻门口一个极洪亮的声音传来:“儿臣贺寿来迟,特带了南海红珊瑚来给母后请罪!”
所有人向门口望去,便见四皇子带着一株足有一人多高的珊瑚树走进了大殿,所有人不禁都啧啧称赞,这么巨大的珊瑚,可价值不菲!
十皇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分明是确定了四皇子已经死了才离开军营的,怎么会……
“老四,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天音讯全无?”皇后拿出一副慈母的架势,略有两分嗔怒。
“老四给母后上南海捞珊瑚去了啊!”四皇子爽朗一笑,也不甚在意,便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指着那珊瑚道:“这应该是咱们天朝最大的珊瑚了,儿臣特意抬来献给母后,祝母后福泰安康,寿与天齐!”
“好好好,你们都是有心的孩子!”皇后浅笑,指了指旁边的画轴:“那是谁的贺礼,画的很精致啊!”
那画轴不过三尺左右,并不甚大,却画风精细,令人咂舌,那仕女图中的人物精细得似乎连头发丝儿都看得见,皇后便也极喜欢,向落款望去,穆婉不禁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便将那画轴丢到地上。
在场的文武百官不由得都有些惊奇,上前去围观,那落款上分明写的是玄策作于大沣十六年十月初。
十月初,那不就是前几日?!
可皇上还在长生殿里昏迷不醒呢?怎么可能有时间画如此精细的画儿呢?
“娘娘莫惊,必是有贼人在故弄玄虚!”
“可那字迹分明是皇上的御笔啊……”
“怎么可能!”
……
那在场的百官竟当真议论了起来,还未讨论出个所以然,便听闻门外一阵惊呼:“万岁爷,万岁爷醒了!”
皇后便猛地起身:“快随我去瞧瞧!”
所有人都是一阵慌乱,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坤宁宫,便一路往长生殿而去,长生殿的卧房中,霎时便堵满了人,那“皇上”当真已经睁开了眼,颤颤巍巍地拉住了皇后的手,略有些喘息着开口:“朕不行了,皇后,你要替朕掌管好天下啊!”
“万岁爷您已经醒了,必是要康健的!”皇后说话间,眼泪便已经掉下来了,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皇上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傻子!替朕……辅佐好储君,传位诏书在宣……”皇上伸手指向宣和殿的方向,还未说完,便噗通倒在床上,再没有了任何生气。
“万岁爷!”所有人蓦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梁喜站在龙榻前,几乎是用肺在宣告天下:“万岁爷驾崩!万岁爷……驾崩!”随着这一声长叹,整个长生殿都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
许久,郑太医才敢轻声开口:“娘娘,万岁爷死得蹊跷啊!”
皇后抬眼,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太医请讲!”
“万岁爷的脸上,有中毒的迹象,似乎是中了剧毒,毒气短暂地打通了万岁爷的心脉,才让他得以与众人见得上最后一面,却又匆匆逝世。”
皇后顿时怒气冲天:“你说有人下毒陷害万岁爷?!”
这个消息可比皇上驾崩更让人惊惶,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皇后一时心急,便错怪了自己。
皇后扫视了一圈,才冷冷开口:“究竟是谁,敢做如此诛九族之事!”
“臣等不敢!”所有大臣都不曾起身,便又叩首。
“这几日,都有谁来过长生殿?”皇后凤目圆瞪,直直地瞪着梁喜。
“回娘娘的话,就如当日您瞧见的一样,这几日只有宛妃娘娘每日来。”梁喜不敢隐瞒,便老老实实地答话。
“宛妃?”皇后眯了眯眼,扫视着面前所有的人。
“回皇后娘娘,宛妃娘娘自您的寿宴开始,便没人见过。”欣嫔抬头答话道。
“来人,给我去子衿阁,将宛妃押来!”皇后眯眼,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一样发展着,接下来,宛妃与野男人一同被押来,这通奸弑主的罪名,就算坐实了!
见有几个御林军接了旨意往子衿阁而去,银荻方朗声开口:“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嫌犯已经去追捕了,还请娘娘前往宣和殿寻找立储诏书吧!”
皇后叹气:“好,那众人随本宫来吧!”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入了宣和殿,宣和殿是宫廷正殿,有着最宽敞的大殿和最高耸的房脊,所有人在那宣和殿内寻找了许久,才在那牌匾后寻找到了那用蜡封好的盒子,上面一方大印,昭示着皇家的权威。
皇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这里面的诏书是她亲手放进去又封好的,册立二皇子为新帝,立她自己为孝安皇太后。
翻出诏书,皇后便回手交给了梁喜:“念一念吧!”
梁喜展开圣旨,看了看内容,不禁下意识地瞧了皇后一眼,才讪讪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疾患固久,恐不可久存,封五子玄凌瑄为新帝,正位中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静慈皇后穆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罪孽滔天,赐毒酒一杯。钦此。”
圣旨精短,却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可能!”穆婉怒吼,“刚刚众位爱卿都听见了,皇上让本宫辅佐幼帝了,怎么可能赐本宫毒酒,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换了这圣旨,一定是!”
“皇后娘娘如今连圣旨都敢推翻了么?”乐菁与另一个男子一同,跟在五皇子身后,从大门走入,冷冷地笑。
他们早已经猜到了皇后的打算,一早便换了那盒子中的圣旨,如今她倒要看看这皇后还能推翻这遗诏不成?
“你们……你们……”穆婉突然意识到,那个所谓的面首正是五皇子手中的人,难怪她怎么也找不到,原来他根本不留住子衿阁!“你们这对狗男女,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
“哼,你也配说礼义廉耻?”乐菁冷冷一哼,“你以为你与银洪的奸情当真无人知晓么!”
“御林军何在!”皇后听不下去,不禁怒吼道,“给本宫将他们拿下,这圣旨一定被人掉包过,本宫一定能找到证据,皇上就是将皇位传给大皇子、二皇子、八皇子、甚至佛王,也断然不会轮到你一个没有才干又没有地位的五皇子!”
“是!”御林军是听命于有虎符之人的,这种兵力是疏离在政权之外的,他们只能效命于虎符,哪怕这虎符落入了反贼手中。
五皇子瞪大眼睛:“好你个妖婆子,连圣旨都敢忤逆!放开我,她才是该抓的人!放开我!”
御林军自然不会听从他的话,便齐刷刷地涌入大殿,将二人双双擒下,他们应该不会懂,这场仗分明是他们赢了,为何他们还会被抓?有时候,没有武力,即便是真的占理,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优势。
这才是战争。
“臣等告退!”元修知道今日这场闹剧皇后根本不可能承认,所以他们在这儿也没什么道理了。
“不准走,”皇后瞪大了眼睛,“如今皇位空缺,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我们今日必须推选出一个储君来!”
“谁爱当谁当!”二皇子却蓦地甩下这样一句话,便拂袖而去,他真的受够了,为了那个皇位,这些人都将灵魂和良心卖给魔鬼了么?
“将他给本宫抓回来!”皇后急着要上前抓住二皇子的手腕,却脚下一滑,十皇子见势,不禁伸手将皇后的手扶住:“母后,您没事吧?”
皇后不禁有些吃痛,似乎崴到了脚腕,不禁便借着十皇子的手劲站了起来,皱着眉叹气:“扶不起的阿斗!罢了,不立二皇子,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元修微微沉了沉眼眸,才抬眼问道:“那依着娘娘的意思,谁最适合?”
“本宫觉得……”穆婉的话儿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众多穿着铠甲的兵将宣和殿紧紧围成了一个铁桶,穆婉不禁皱眉,抬眼间,便见皇帝身着龙袍,脚步稳健地走进了大殿。
“万岁爷……”所有人不由得霎时跪倒在地,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人还是神。
穆婉更是惊惶,她分明已经毒死了皇上啊,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带了这么多的兵?不知为何,穆婉只觉得心跳加速,腿脚发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罪妾穆氏,系苗疆后裔,欺君罔上、谋朝篡位,甚至不惜要对朕下毒,罪孽滔天,赐毒酒一杯,速速执行。”玄策微微抿唇,说的话也冷酷无情。
“臣妾没有!”穆婉想要起身辩解,才惊觉自己整个下半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不知何时中了毒针,那根本不是崴了脚,而是有人给她下了毒。
穆婉不禁蓦地看向十皇子,那时候……
十皇子带着浅笑:“没错,是我,我与林笙可是想要送母后最后一程的乖儿女呢!母后当年追杀自己的亲生公主凌笙时,与银洪通奸被我撞见便要杀了我时,可想到会有今日?被亲生子女送往西天,也是一种别样的待遇吧!”十皇子的眼睛里满是仇恨,似乎要将眼前的母亲大卸八块,才能解恨。
穆婉瞪大了眼睛,她何时追杀过自己的女儿?何时要伤害过十皇子……穆婉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她这么勾心斗角地经营了一生,居然就这么屈辱地死在了自己亲生子女的手中……
穆婉不服,用尽了全力向大殿之上的龙椅扑去:“皇位……我的……”
才趴上台阶,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四皇子静默地站在墙角,吩咐追杀小公主的人是他,恐吓十皇子的人也是他,皇后应该永远也想不到,那个表面看来最是孝敬恭顺的儿子,竟从小便知道他的身世,他的父母,根本就是被皇后害死的!
今天,他终于让她罪有应得,死在自己后代手中了!
这种结果,比他亲手杀了她,更让他解恨!
皇帝看着穆婉渐渐没了气息,才冷冷吩咐:“将在场所有人押下去,朕要一个一个的审!”
所有人被带了下去,整个宣和殿便又剩下了玄策一个人。
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了吧!
不知为何,那黑夜中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还来不及摘下,那明艳的火光映照在玄策苍老浑浊的眼睛中,竟显得格外讽刺,他的计划大获全胜了,蠢蠢欲动的皇太后死了、野心勃勃的皇后死了、所有对他存在威胁的皇子也都被遣散得七七八八,他如今又是那个大权在握的皇帝了,可为何,他会从心底生出一种寂寞呢?
皇上返朝的消息在整个天朝流传开,不过几天时间,便有太多太多版本的坊间传闻流传出来,什么借尸还魂说、阴谋陷害说、天神开恩说……百姓不会理解这许多朝堂争斗,但是他们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顺理成章的。
乐璇听见这个消息时,她身边可当真是热闹得很。因为玄凌珏正与八皇子在海城开展排查,才利用抽查内衣的方式找出了上千个苗疆势力,又铲除了几个谋乱的头儿,如今正准备开展第二轮的摸底试探,恐怕她一个人无聊,便将百里失笑、纵横子等人都接来她身边。
百里失笑正在她身边极没有规矩地斜倚着软榻吃葡萄,听见天鹤的禀告,不禁冷冷一哼:“那个老狐狸最近可得意啦,所有障碍一次性解除,真不知道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纵横子一边挠着前胸,一边不以为然地开口:“得意?他最近肯定得忙着处理官员呐,真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会被拿下,不对,我该趁着他们抄家的时候去大捞一笔的,否则不就便宜了国库了!”
纵横子才一拍桌子要走,便被乐璇叫住:“先生,我最近胎像如何?”
纵横子一怔:“胎像?你那金刚儿子,啥时候不是稳健的跟块石头似的?”
乐璇微微抿唇:“那我的身体如何?”
“你?”纵横子不由得更加迟疑,挠了挠头,满脸不解地上前给她号了号脉,“挺好哒,百毒不侵,百病不生,你还不满足?”
乐璇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请纵横子帮我将这孩子引产出来,七个月了,应该能活了吧?”
“你疯了!”在场所有人不禁都齐声咒骂她,“你好日子过够了是怎么的!”
乐璇却十分平静:“我很清醒,如今咱们太平,不代表过一段时间还太平,再过一个多月,只怕战火烧起,我带着身子只会给大家添乱,不如将这孩子早些生下来,所有人都安稳。”
乐璇的表情很笃定:“还有,这件事,不要跟珏说,生完孩子,便送到云雨坊去吧!等天下太平了,我再接他与哥哥姐姐一同回来。”
所有人都被乐璇的决绝震慑了,她竟可以对自己下这么大的狠心?
纵横子无法,到底是让赫连南制了药剂,在十一月初五日,便将这孩子引产下来,也许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极顽强的生命,看见他出生时才不足五斤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可他却似乎是理解她母亲的用心良苦,从出生的那一刻,他便是笑着的,咯咯地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乐璇看了那孩子一眼便昏昏睡去,她并不值得,在她嘶吼着将孩子分娩下来之时,玄凌珏便攥着拳头立在门外,深邃的眼眸中有化不开的自责。
早知道她动了这种心思,他就是将舌头咬烂了,也绝不会将那句话说给她听!
可他清楚,她受这么多苦楚,是为了帮他啊!
天鹤抱着小世子出来,便看见王爷那僵直的身影,那拳头不知是打了什么,已经鲜血淋漓。
“王爷……”天鹤迟疑,将小世子抱到了玄凌珏面前。
玄凌珏却并未瞧他,只是转过身去,满含了悲痛地开口:“走吧!”
他不是不想看,他只是不敢看,怕看见了会心疼,更怕看见了会不舍。听见天鹤离开的脚步,玄凌珏仍是回过了头,遥遥地看了看那小小的包裹。
玄凌珏便静默地站在窗外,双唇抿得几乎没有了一丝血色,她为了他付出了太多,他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一定不辜负她的支持!
似乎是被乐璇的付出激励了,玄凌珏的排查进行的也极奏效,海城的所有兵力都得到了肃清,一时间战斗力增强了许多。玄凌珏知道,凉城的战役也已经是最白热化的时刻,该是海城的兵力上场的时候了。
苗疆势力早已经群龙无首,玄凌珏与八皇子此次围剿,必定是要彻底将所有反贼肃清了!
而如今京城之中,皇帝极大手笔地贬谪处死了一大批官员,朝堂中虚席竟一下子空出了许多,是时候重新配置一个朝堂班子了!
玄策看着手中这张官员表,略微点了点头,这些人都是相对忠诚正直的大臣,虽在外廷为官,却可堪重任!玄策将诏书发下,等待着朝堂呈现出全新的局面。
可是诏书下发了整整十日,竟没有一个官员到任。
这是为何?玄策不禁有些慌乱,这与他的计划完全不同啊!
“梁喜!”玄策慌将梁喜唤来,“名羊城到京城需要多久?”
“两日有余。”梁喜恭敬回答。
“那科南城呢?”
“大概三日便可。”梁喜仍是恭敬答话。
玄策彻底抓狂,将眼前的所有物件推倒在地:“那这些人是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了么,这么久,爬也该爬来了啊!”
“奴才这就去查。”梁喜恭敬退了出去,才见十八皇子怯懦站在门口。
玄策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满满的恐惧。
“进来,”玄策伸手唤他,他还是很疼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只是他不会坑害他!
“父皇,”十八跪倒在地,“您答应过儿臣,放母妃一条生路的!”
玄策点头:“是,我的确说过,而且我也当真没有想要让他们二人死。”
“可是……”十八还想说什么,却被皇上打断,“但他们欺君罔上多年苟合也是事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定是要圈禁终生了!”
圈禁么……十八重重叹气,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到此了!
十八朝着父皇狠狠叩头:“儿臣替罪母谢父皇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策看着十八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熟悉,究竟有多少皇子在儿时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求过他,却最终被他无情地驳斥了?
又过了五日,才算有一个渤海郡的郡守何奎进宫上任,玄策单独召见了这个何奎,才终于懂得了这其中的原委。
“启禀万岁,您调入京城的那些官员手中都有些弱点被云雨坊握着,云雨坊如今放下话儿来,无论如何,不准他们出任京城,才导致如今没人敢来,而且……每个郡手掌兵权的……都已经各自为王了,只是没人上报的京城来罢了。”
“各自为王!?”玄策不禁瞪大了眼睛,“何时的事?”
“就这一两个月。”
玄策不禁觉得整个头都轰地一声,他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在他为了肃清京城势力的时候,其他郡县早就天高皇帝远地选择反叛了!
“可知主使是谁?”玄策微微抿唇,难道他还有人没有发觉?
“我只知道我们郡的都督,是佛王的部下。”
一句惊醒梦中人,玄策不禁咬牙,老七,比他想象中更有心计,所谓的隐忍,原来真的不仅仅是忍而已。
徐奎走后,玄策才冷冷地朝他吩咐:“佛王如今所在何处?”
“回万岁爷,失踪很久了。”
“怎么可能?那乐萱呢?”玄策不禁更加慌张,所谓的敌明我暗,便是如此吧。
“不知所踪,当日在名羊城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了踪迹。”
还不等玄策发怒,便有战报传来:“报,佛王与八皇子联手,凉城大捷,如今所有苗疆反贼全部擒获,即日将首脑押送到京城中,请万岁爷发落。”
玄策回头:“你不是说他失踪了!”
“这……”
玄策不听他解释,只命令道:“下旨,诏佛王回京,还有,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将乐萱给朕偷偷擒回来!要活的!”
长生殿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没人发觉。
玄策应该不会知道,就在他抓狂的同时,在千里外的凉城,玄凌珏正牵着乐璇的手,望向北方:“乐璇,准备好了么?我们的最后一役!”
八皇子此刻才真的意识到,他如今已经不可能是玄凌珏的对手了,无论是在朝堂上争斗,还是在战场上打拼,他都输了他一截。
十二月初一,京城下了一场大雪,这在京城这个地处江南的城市来讲,很不寻常,玄凌珏的军队也已经抵达了岷江边,这场大雪耽误了众人渡江的时间,大雪已经将竹板桥压折,只怕要等雪停才能渡江了。
众人都有些焦急,多拖一天,只怕便多一点危险。
玄凌珏的面色却仍十分平静,静静地望着江的对岸,这一片飘渺的白色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萧山,母后便是在这一片白色中消失在众人眼前的。
不多时,便有哨兵高呼:“对岸来了一支队伍,少说也有三五万人。”
岷江不过三丈多宽,隔着江水两方的队伍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玄凌珏笃定地看着眼前的队伍,领兵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最最亲近的弟弟,十二。
“七哥,我带了渡江的索桥,你那边接住!”十二是北疆开始的戎马生涯,如何应对各种严寒恶劣的环境是他的特长,在他的帮助下,不过才半个时辰,玄凌珏的队伍便悉数抵达了对岸。
玄凌珏浅笑:“十二,你当真可以独当一面了!”
十二飒爽一笑:“七哥当了皇帝,我必要讨个骠骑大将军来坐坐!”
玄凌珏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哪有人这么要官的!在我看来,你永远是个孩子!”
渡了江,京城南门便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距离。
虽然才过午时,京城的门却始终紧锁着,仿佛生怕玄凌珏入内一般。
十二不禁冲着城楼高呼:“喂,佛王是奉诏入京的,还不赶快开门!”
那城楼上的兵竟二话不说便拉起了弓箭,似乎要直接将这些兵马全部剿灭。
“护!”十二下令道。
玄凌珏抬眼,便看见城楼正中的位置站出两个身影,一个是身着龙袍的皇帝,另一个,竟是大着肚子的乐璇。
“七嫂?”十二有些慌,不禁回头望向玄凌珏,“七哥,这……”
玄凌珏微微摇头,抬头及不屑地开口道:“父皇竟拿一个女人来抵御千军万马,未免有些好笑了吧?”
玄策咬牙,看着玄凌珏极不以为然的笑容,不禁瞪大眼睛:“你……你竟比朕还绝情!”
十二在一旁慌得急不可耐,恨不得马上跳上城墙去将七嫂救下,他真的理解不了,那上面可是七哥的妻儿啊,七哥怎么会完全不担心呢?
玄凌珏并未开口,城墙边却不知从何处冒出十几个女人,各个身着波斯服饰,轻功了得,刷拉拉两下便将那城墙翻过,上了城墙与那些拉弓的卫兵纠斗在一起。
玄凌珏皱眉,那是……鬼瞳?
天鹤等人都跟在佛王身后,见鬼瞳带了波斯国人来助攻,不禁也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向了百里失笑,他如今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鬼瞳,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没有!
“玄凌珏,你这是准备硬闯了么!”有人护着玄策,玄策便仍是掐着乐萱的脖子,狠狠威胁。
“父皇,您似乎忘了,是您召我入宫的!”
“少假惺惺!”玄策的手加紧了两分力道,“朕知道你趁着混乱将自己的势力安排在天朝的各个角落,朕若是当真与你斗,苦了的是黎民百姓,朕将西南三郡划给你,许你自立为王,你将其他势力,悉数撤回!”
“父皇糊涂了,我的势力,是父皇您亲手分化到天朝各郡的!而且这天朝都曾是我的,我为何要自立为王,我只是来夺回我的一切!”
“你们父子相残真是无聊!”所有人不禁回头,看着城西一路走过来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那领头的,正是西陵国三皇子,楚乔。
“我带了份圣旨来,是天朝皇帝亲手写的,许乐萱出嫁我西陵国,如今在万岁爷手中的,似乎是我楚乔的新娘吧?天朝皇帝,如此伤害我西陵国的皇后,不知你是已经做好了要跟西陵国开战的准备了么?”楚乔西陵国的战势才刚刚平定,登基第二日便听闻了佛王妃失踪的消息,如今他已经在京城周围潜伏了近十日,终于让他赶上了。
玄凌珏也不禁望向楚乔,这个楚乔竟如此痴情,他就不怕那西陵国再出什么岔子?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楚乔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在玄凌珏的队伍中,一个极瘦弱的小兵猛地站上了马,朝着城楼正中便是一箭,不知是不是那小兵的剑术不够,那箭竟没有朝向皇帝,而是直直地朝向了乐萱而去。
那箭比一般的箭快三倍,众人反应过来时,皇帝手中的乐萱已经中箭,颓然倒地。
“你……”所有人望向那站在马背上的小兵,那清秀的容颜,分明是乐璇无异。
“鬼瞳,回来!”乐璇傲然抬了抬下巴,“堂堂一国之君竟也会下迷药来捉一个弱女子,竟没人告诉过你,如今的佛王妃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么?”
那纤细的身影,哪儿还有怀孕的迹象,玄策这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被一个巨大的骗局包围了!
“放箭!”玄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既然他们不想谈合,那他就只能跟他斗争到底了!
那密如雨下的箭朝着城楼之下齐齐射去,虽防护措施完善,仍是有少数兵力被射中。
那并未回归队伍的鬼瞳等人见状,便又与那城楼上的卫兵争斗了起来,一时间,卫兵无暇射箭,皇帝便猛地挥手:“快来人!”
可随着一声招呼,却不见卫兵前来,只见城门吱呀一声打开,缓缓地落向护城河对岸。
小顺子站在城门口高呼:“恭迎少帝回京!恭迎少帝回京!”
那皇帝的军队岂会容他,才喊了两遍,他便已经死在了乱箭之下。
“给我将乱臣贼子拿下!”玄策高呼,他的十几万卫兵便猛地从城内涌出,不由分说地乱砍。
玄凌珏带了三万精兵入京,十二带了三万兵力,却还不及皇帝的一半,可人人都是死士,虽以一敌二,却仍殊死一搏。
那是京城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争,才不过两个时辰,护城河的河水便已经被染红,京城如一片废墟一半,到处横陈着尸体。
玄凌珏护着乐璇,也足有两分所向披靡的架势。
以六敌十,玄凌珏的精兵竟丝毫不见劣势,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战斗,竟大有获胜的趋势。
玄凌珏一个转身,便有一支长箭直直地朝他射来,乐璇挥刀拦在玄凌珏身后,准备替玄凌珏挡住那支箭。
忽而一个身影从乐璇身边闪过,乐璇定睛,竟是楚乔替她挡了这一箭,长箭正扎在他的右胸,乐璇不禁伸手去扶住了有些趔趄的楚乔:“你这又是何必?”不知为何,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乐璇竟有些哽咽。
楚乔浅笑:“这一次,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了吧?”
乐璇不禁扭头,眼泪便已经落下:“你是不是傻呀!好好的去做你的西陵国皇帝不好么!为了我,值得么?”
“有你哭这一场,我就值了。”楚乔浅笑,伸手将乐璇脸上的泪水抹去,“从今天开始,我楚乔不再爱乐璇了,再也不爱了!你记得,将我的保费还我!”楚乔从腰中将那圣旨掏出,一用力,便已经扯成了碎片。
乐璇不禁反而更哽咽不已。
“你就这么舍不得你的钱?”楚乔笑的极悲凉,替她挡箭,让她感动,这已经是自己能想到的最无耻最卑微的方式来博取她的同情了,可看乐璇的样子,她对他,仍没有一丝爱意!
他能做的,便真的只有放手了!
为何明明箭刺在右肩,心却狠狠地痛呢?
傍晚时分,孟杰不知从何处而来,还带了两万兵力,若是以往,这两万兵力根本无足轻重,可如今已经是关键时刻,双方的人数都不过两三万,孟杰这两万人一来,战争其实便已经落下了定局。
玄凌珏,到底是赢了玄策的。
城楼之上,玄策与玄凌珏相对而立,玄策才重重地叹气:“当年我并不愿当这个皇帝,谁知这十几年竟越来越不愿放弃这手中的权利,这皇位是魔鬼啊,早晚吞噬了你的心和你的爱!玄凌珏,我祝你早日失去你最挚爱的人!”玄策咬着牙,愤愤开口。
玄凌珏叹气:“是您自己鬼迷心窍,怨不得别人,如今朝堂变成什么样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选择在京城开战,便也是将伤害降到最低!父皇,拥有皇位,不会失去爱,拥有欲望,才会!走吧,朕的太上皇!”
“誓死不做阶下囚是我玄策最后一点尊严!”玄策猛地向城墙外跃下,半空中却被一个雪白的身影接住,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玄策怔忪地瞧着眼前这个白衣女人,许久颤抖着不知如何开口。
元荷并未着纱,只是清浅一笑:“若这世上有我,你也一个人先走么?”
整个京城,所有的百姓都从窗子探出头来,据说是佛王赢了战役,却将皇上迎回了皇宫。所以最后是和解了么?
京城的百姓不禁长出一口气,这回,天下彻底太平了吧!
鬼瞳见王妃没有受伤,便清浅一笑:“王妃没事就好,鬼瞳这就走了!”
乐璇叹气:“这么快,来了就走么?”
鬼瞳无奈一笑:“是啊,想见的都见到了,波斯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处理,王妃,鬼瞳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你!”
乐璇伸手去摸她的脸:“你比我做的更好!”
鬼瞳告别众人,便领着自己的几个属下,一路往波斯而去。
从始至终,鬼瞳与百里失笑竟连一个视线交集都不曾有过,天鹤与茗燃、红帕都急的要跳脚,百里失笑却仍只是摸了摸胸口,沉默不语。
乐璇叹气,这就是两人的命运吧!
听说乐菁被关在天牢,乐璇便以佛王妃的身份去牢内探视。
“佛王妃里面请!”乐璇听着牢头恭敬的叫她王妃,玄凌珏已经定下元月初一登基,如今不过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她这佛王妃只怕快做到头了,可为何她竟还有些不舍呢?
乐菁蓬头垢面地坐在牢房之中,乐璇并未入内,只是隔着栅栏见了,便浅笑着唤她:“姐,三妹来看你了。”
乐菁猛地回头,她们姐妹三人,曾经最受欺负的人便是她,如今最荣华富贵的竟也是她!她……乐菁猛地扑过去,想要抓她的头发:“你这个贱人,你为何要陷害我,若不是你让太后在懿旨中立我为后,皇后根本不会发现我!”
乐璇从容地向后退了两步,才冷笑着开口:“我害你?你怎么绝口不提你害我的事呢?我这一身的毒拜谁所赐?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么?”乐璇还记得那个怜香在满屋子写满“休”字时的场景,原来怜香是在趁着自己仅有才清醒,提醒她小心十八身边的人,小心宛妃乐菁!
乐璇见乐菁无话,便继续开口:“有些事做了就别怕承担后果,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长姐,我该谢谢你,赐了我这百毒不侵的特异体质!你的儿子,我会好好照顾的,也算你我姐妹一场!”
乐璇说完,便兀自离开了天牢,并没有看见乐菁那满眼的悲凉。
才出了天牢,乐璇便被百里失歌猛地抱住了:“不好了不好了,我哥……我哥失踪了!”
乐璇皱眉,百里失笑怎么失踪不稀奇,他百里失歌远在驼城,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才稀奇吧?乐璇接过百里失歌手中的信笺,那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走了,波斯寻爱去了!莫念,安!”
乐璇浅笑,百里失笑到底是想起鬼瞳来了,这应该是她最希望听到的喜讯。
乐璇回到寝宫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坤宁宫如今还在重新修缮,乐璇便与玄凌珏同住长生殿,才进了院门,便被两个小肉球团团抱住。
“娘亲,抱抱!”那月月已经会蹦跳了,便一个劲儿地要她抱。
乐璇蹲下身,他们俩都长高了,也长壮了!奶娘怀中抱着的小儿子也圆鼓鼓了许多。
一家人第一次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了晚饭,川川和月月便坐下来嚷着要跟娘亲睡。
玄凌珏不禁唤来乳娘:“快将公主皇子领走!”玄凌珏板着脸,他也禁欲了很久好么,今晚乐璇是他的,谁也别想跟他抢,儿子女儿也不行。
“不要!”月月抱着乐璇的右手,川川抱着乐璇的左手,两人如商议好了一半,异口同声地朝玄凌珏大声嚷道,“要娘亲,觉觉。”
“回自己房间!”
“不要!”
不知道这长生殿中,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过如此清脆的欢声笑语……
(完)
------题外话------
终于结局啦,是happyendding吧!苗苗估计需要休整一段才会跟新番外啦,第一个先更鬼瞳哒!敬请期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