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更俗
徐汝愚说道:“我不亲至,则不能表明江宁的诚意。”
易华熙眉头一隆,正要说什么,却让易封尘伸手制止。
易封尘说道:“淮水与江水互为表里,东海为江宁守淮水,则江宁无忧,何需与我江津商议?”
徐汝愚说道:“守淮之要,在于水,东海将水营尽数驶入淮水,与准水两岸城池互为依托,建立防御。然而淮水源于南阳桐柏山,流经清河而下东海境内,清河若失,淮水上游之险就在敌手,东海亦不能依淮水之险。请教易阀,李氏可有保清河不失之策?”
徐汝愚见易封尘脸有迟疑之色,说道:“淮水北岸的防御依赖于伊、荀、李三家的联军,呼兰以幽冀为基地,将兵力迅速调过河水,三家联军必不敢挡其锋芒,伊氏被迫向东部半岛收缩,利用沂蒙山地,暂时将呼兰铁骑挡在外面;荀氏放弃汴州,而守洛川、豫南之险,如此一来,势必会在涡水、泗水、津水、汝水等水系之间给呼兰铁骑让开一条南下的大通道。李氏可以凭借什么将数倍于己的敌兵挡在清河之外?”
流经汴州、清河、江津的津水勾连河水、淮水、江水三条水系,也将是呼半铁骑南下的大通道。
相比眼下的重兵压城,异族的威胁似乎远了些,然而徐汝愚给易封尘描述了一个相当可恐的情景。
六十年前,呼兰人便是沿着这条通道南下,虽然没有能够真正的控制这一地区,但是呼兰骑兵飘忽不定,深袭千里,津水沿岸的城池村坞都成了荒芜废墟。
易封尘说道:“异族蹂躏中州,江宁何不放下执念,与南平携手共抵外侮?”
徐汝愚望着易封尘瞳睛里幽幽的火花,说道:“异族入侵,南平引狼入室之过也,江宁能否与引狼之人携手驱狼?”
一时间众人无语,后园陷入沉寂之中。
一名侍女挑灯走来,撞着僵立月门下的易氏父子三人,吓了一跳,掩唇几乎要惊呼出来。
徐汝愚一袭青衣让雨水浸得颜色更深,挥了挥衣袖,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请而至,唐突之处,还请易阀见谅。”说罢,拱手举步就要离去。
易封尘让开身子。
看着已走到回廊转角的众人的背影,易华熙拧头望向易封尘,小声叫道:“父亲。”眼睛流动着异样的火焰。
对于易氏而言,这是最后也是绝佳的机会。
易封尘却似陷入沉思之中,没有反应,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转身走进后园,凝视着那株横生新枝的古木。
易行之知道父亲正在追寻往昔。
易封尘侧头看向易行之,问道:“行之,你心里如何想?”
徐汝愚在时,易行之一言不发。
易行之说道:“这些年来,父亲夜不能寝、食不知味,行之看了不忍。”
易封尘挑起一缕霜白的鬓发,轻声说道:“雁门悲月,惊鸿万里,容雁门一生最大的败绩将是没有在徐汝愚崛起之前痛下杀手。”
易华熙说道:“父亲……”
易封尘说道:“中州飘零,世家焉能独存?徐汝愚或许是大枭雄,但是情形已不容我易氏观望了。”
是啊,凌家已旗帜鲜明的站到江宁一边,暗中还不知有多少家与江宁勾结。
易华熙说道:“父亲不问大哥的意见?”
易封尘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江宁大军未至,你的大哥便从博陵递来这封书信。”
大河似从流霞火云中流淌出来,瞬间奔至眼前,冲向巨大的苍青色的山岩,水势稍敛,绕过山岩,往北而去。
苍青色的山岩之上,容雁门袖手而立,淡蓝色的瞳睛里映着流霞的淡影。
元逊弃马走来,跃进上山岩,循着容雁门的目光望去,远处天际的火云在山脊之上奔腾。
西征大军进入成渝以来,迅速向西向北推进,几乎攻下半个成渝郡。
巫骆两家见西征军势不可挡,收缩防线,屯兵蓉城一线,与南平的西征大军对峙。
蓉城地险城危,强攻不得,容雁门亲率大军在此与成渝联军对峙,却遣手下大将分赴东南各境,将残存于斯的巫氏势力击溃。
“菱帅从蓟春送来书信,霍氏有近三万兵马返回荆襄随县,霍青桐尚未归荆襄,这三万兵马暂时不会对蓟春、江夏的防线造成大的冲击。江宁在芜州集结水营两万众,驻在彭泽的水师只占据上游的优势,如果江宁继续在芜州集结战舰,水师只有被迫撤守湖口。”
容雁门想起那双明净的眸子,轻叹一声:“徐汝愚留下巫青衣,反赠一个秦子卿。”
“秦子卿居心叵测,可否请上师出面驱逐之?”
“元矗要争东线,视秦子卿为臂膀,师尊也不便出面啊。”容雁门轻轻一笑,说道,“徐汝愚用秦子卿为间,也要防他反噬江宁。”
元逊不无担忧的说道:“南平三面受敌……”
容雁门说道:“告诉菱凤镜,没有万全之机,断不可与江宁水营会战。”
元逊说道:“荆北一战,使易氏见疑于荆襄,江宁势强,陈兵于津水之东,有吞江津之念。可使菱帅援应,以坚易氏对抗江宁之念。”
容雁门微微摇头,说道:“徐汝愚与江津世家关系密切,陈氏犹能割据东海自守其地,易氏则不可待。”
“若有可能,谁愿做臣下之人?”
容雁门说道:“易氏据有江津,不过十年,从未有独霸一方的威风,易封尘不会等到山穷水尽再做选择,徐汝愚知时识势,怎会错过?”
元逊见容雁门脸色淡定,诧异问道:“江津归江宁,左督心里没有忧虑?”
容雁门说道:“徐汝愚不取江津,我倒会担忧一二?”
“为何?”
“徐汝愚不取江津,势必会先与我分出胜负再图北方。徐汝愚与东海休兵,又得南宁、三苗之助,趁我大军还在成渝之际,集结江宁二十万大军溯江西进,南平堪忧啊。徐汝愚取江津,说明徐汝愚心忧呼兰,要将呼兰铁骑阻在淮水以北,决非易事,徐汝愚只会在荆北与我纠缠,并无大举进攻之意,虽然麻烦,却无大忧。”
元逊想了片晌,说道:“在荆北与江宁纠缠,对南平实有大损,应劝服元矗将荆北让给江宁。”
容雁门说道:“元矗在荆北未遭大败,断不会撤军。告诉菱凤镜,无万全之机,断不可与江宁水营会战,静湖有荆南袁隆义可待,即便湖口被夺,荆北之军也不会山穷水尽。一切需待到西征完胜之时,再与江宁计较。”
第八章 岭道荆棘
溯江水而上,进入位于荆北北部的彭蠡湖,然而沿余水、章水等水系也可以进入荆郡腹地。
江宁水营在芜州集结,战舰如云停在江上,帆樯蔽日。
江宁以西,低矮的丘陵断续不绝,过历阳,在彭泽府的东部,地势陡然险峻起来,荆山横亘千里,从江水之涯拔起千仞,迤逦南去,一直延伸到临川府的腹地,山脉余势直与横亘在南宁北部的骑田岭相接。在荆南临川府的东部,与清江行辕之间又隔着巍峨的怀玉山。
武陵山、怀玉山、庾城岭、骑田岭四座巨大的山系从东南西北四方会于大余。大余虽是四山所会,然而地貌却不独属于一山,以致山陵相叠,涧壑相接,地表支离破碎,千万年来,风雨蚀之,使得陵崩谷填,虽然无数奇峰兀立,但是山与山之间,却多是狭长的石土相填的坝子,也有四山流水汇聚的山陵相围的大湖。
数里、十数里的平坝相接,在四山相会之所,在大余境内形成曲折数百里的庚城岭道。
庾城岭道北与清江、余水相接,南面又与南宁境内的溱水相通,是南宁与荆越相接的最重要的陆路通道。
临川府境内山峦拥塞,林密壑深,略无平地。
余水源出大余北部的山地,曲折流经怀玉山西麓的山涧谷壑,过临川邑时,穿过荆山中段的深峡,曲折向北,汇入彭蠡湖。
清江则通过怀玉山之间的孔道与荆南临川府相接。
两百余年来,三苗族人逐渐控制包括萌渚岭、骑田岭、庾城岭在内的宽及数千里的险峻山地。三苗为了抵抗来自中州世家的迫害,封锁住骑田岭、萌渚岭、庾城岭与荆郡相接的道路,其中包括最重要的庾城岭道。
两百余年来,世人差不多要忘却这条曾经商埠店铺相接、行旅车马不绝的重要陆路通道。
昭武帝征南宁,在漓湘同源之地始安邑修灵渠,使漓水、湘水相通,使南宁与南平相接;又在大余征十万夷人,辟庾城岭道。
昭武帝兵出两路,挺进南宁腹地,夹击乐安,灭大越国,立南宁郡。
为了加强对南宁的控制,旧朝陆续在骑田岭中开避了几条岭道,然而重要性都及不上灵渠与庾城岭道。
曹散分开没膝的杂草,垂头凝视,承载数百年沉重岁月的古道只剩下碎石遗迹,偶尔能看见整块的长条麻石,麻石暗褐,似乎还沉积着数百年前的血迹。
宜观远、越世衡、狄复抬眼望着远处秀立的群峰,数以十万计的三苗族人,正从深山密林中往此处聚集。
宜观远朗声说道:“为兵戈故,昭武帝开庾城岭道,百夷、大越逢其难,百万众横颈屠刀之下,惨绝人寰。重开庾城岭道,需刻碑志旧事,立于道旁,以鉴来者。”
越世衡说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南宁绝道于中州之外久矣,重开庾城岭道,使南宁复归中州,当属百年盛事,世衡能逢其事,幸甚。”
江宁重开庾城岭道,置岭道六县,以大余府辖之,将有二十余万苗人从庾城岭、骑田岭的深谷大壑里移居此地。三苗据地虽广,然而都是崇山峻岭,生存惟艰,此次将二十余万族移居大余,将从岭道获利供养,将极大的缓解生存压力。
南闽之战的后期,狄复得苗王刘观武堂授令,率领五百秘营将士密附江宁,参与之后的靖海、历阳、越郡诸战。此番狄复受命率领秘营将士返回族地,编六营卫戍军,镇守大余。
此时已是清江卫戍校尉将军的狄复甲刀相随,鳞甲之外,穿着褐色的短襟布衫。狄复年过四旬,脸上多风霜色,目光坚毅而锐利。
曹散直起身子,说道:“苗夷生活惟艰,乃是岭道堵绝,山中之货产不能出山,亦不易得山外之盐粮。庾城岭道相接清江与南宁,待平荆郡,商旅不绝,沿道商埠相接,大余便成了聚宝之地了。”
宜观远说道:“旧朝岭道虽然繁盛,但是内廷视苗夷为异蕃,生存犹难。今日皆为中州之民,共享天下之养,重开岭道,使南北货物相通,三苗居其功,当共享其利。”
狄复微微一笑,越世衡也深有感触。
越裴雪、刘观武堂率南宁、三苗归江宁之时,众人心里惴惴不安,待江宁令制下来,得知南宁行辕与大余府委任的官佐将领都出自南宁与三苗,江宁没有急于将触手伸到南宁去,众人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
南宁有深山峻岭与中州相隔,天下零乱,群雄并争,北方又有游牧之民侵略,南宁完全可以封关塞道,绝于中州之外,待天下初定,再择人而附。
中州传史数千载,南宁向来被视为边疆蛮荒之地,不能列入中州正朔,道路塞绝其一也,与南宁世家势力不能攘助皇朝定鼎中原,也有极大的关系。
中州制霸,历来是以北统南,群雄在河水两岸争胜,占据绝对优势之后,再挟威南下,常常能传檄而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