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七月新番
    而第二次,则是在他借得月氏兵,在居延泽将头曼杀死后,纠集匈奴残部,避开了不断追杀自己的李信、黑夫,去往苦寒的幕北,那是一场充斥着死亡的大迁徙,也是匈奴重生的开始……


    如今他又逃了,如同他父亲头曼一般,打了场大败仗后,损失了大部分部众,甚至连阏氏、儿子甚至是象征着大单于的白纛、鹰冠都统统丢下。


    屈辱啊,冒顿却只能紧紧抱着马匹,与残部破开重围,向东北方狂奔,并告诉自己:


    “只要留得性命,便能卷土重来!”


    阏氏可以再找新的,儿子可以再生十几个。


    冒顿觉得,自己等得起,他先前在秦朝北部各郡掠夺了近十万的人口入草原,其中大半为女子,他们会为匈奴人生下新的胡儿,而草原深处的马驹,终有一天能长大!


    想到这,冒顿不由庆幸起自己的深谋远虑来,他带着南下的匈奴骑从总数,是七万。


    五万在白登山,一万散在东、南、西、北作为警戒。


    但还有一万骑,由左右大将率领,留在了他们入塞的高柳屯驻,以备不测……


    如今冒顿虽仅剩五千余骑,且后方的秦军车骑,还在十余里外不断追击,但只要能逃到高柳去,他便能聚集部众,击退追兵。


    然后立刻离开这可怕的长城境内,回到单于庭——不管它还在不在,冒顿也不会在阴山南麓久留,会立刻北度戈壁,回到漠北,舔舐伤口,等待十余年后的再度崛起!


    这种想法十分强烈,冒顿坚信自己能再起,其势更盛,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高柳塞的滚滚浓烟,并遇到了狼狈而至的右大将及仓皇南退的数千残部……


    “大单于!吾等遇到了敌军,万余骑从东北方忽然袭至,与之苦战半日,高柳已失,长城,出不去了!”


    右大将滚鞍下马,拜在冒顿面前,将头重重扣到雪中,身上还有伤,鲜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上。


    “万余骑,是秦军?”


    冒顿觉得有些难以理喻,秦军可以从东南来,可以从西方来,甚至可以从西北方向沿着长城过来,但东北方,怎么可能,那边按理来说没有敌人,只有他们潜在的盟友啊,至少蒯彻是如此分析的……


    但右大将的话,却让冒顿感到绝望。


    “是秦军,但,但不是黑夫之新秦,而是……两辽之秦!”


    “扶苏之东秦!”


    第1026章


    鸣镝


    尖锐的鸣镝声不再响起,这意味着,追兵已经远远被甩在了后面。


    鸣镝,这还是冒顿在贺兰山时的发明,鸣镝由镞锋和镞铤组成,镞铤横截面呈圆形,中空两洞,当箭矢迎着风射出时,会发出尖锐的鸣叫,有攻击和报警的用途,冒顿还曾对部众下令: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只是因为历史出现偏差,他坐骑和阏氏直接送人,所以没机会用来射马,射阏氏,射父亲,如今常作为匈奴行军报信之用。


    策马狂奔一昼夜后,冒顿也终于有喘息的时机,他们凿开一个尚未完全封冻的小湖泊,让饥渴的马儿饮水,冒顿自己则望着南方已经看不到影子的长城,露出了笑。


    “虽然蒯彻未能说服那扶苏,反而使其助黑夫截我归路,但幸而我入代时,令韩广将赵长城凿开数十步,作为通道,如今靠着这空隙,方能脱困……”


    在一望无际的阔原上,堵住上万骑是可以的,但灌婴、扶苏之兵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出头,双方还互有提防,未能尽力,这反而给了冒顿机会。


    而只要出了长城,在寒冷霜冻里难以久持的中原骑从,绝对无法追上从小习惯了这种气候的匈奴人,冒顿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如今乘着风雪停止,速速饮马嚼点肉干,便能继续逃窜。


    但这时候,他耳边却传来了哭泣声。


    去岁随他溃围的右大将及上百匈奴骑从,此刻都跪在雪地里,朝着南方代地叩拜,右大将甚至用小刀划破自己的面部,鲜血流出,滴在白雪之上,成了诡异的粉红色。


    冒顿知道,这是在嫠面,乃是匈奴习俗,哀悼死者时用刀划破面部,使其流血,然后进行号哭,如此血泪俱流,以示悲痛。


    冒顿却阴着脸训斥他们,因为众人尚未脱离险境,哪有时间在这哭天抢地?


    右大将抬起有道道血痕的脸:“我兄长,左贤王死在了白登,是为大单于而死的,难道不值得为他嫠面哀悼么?”


    “马肥时节,追随大单于南下的七万骑,如今剩下的,不过六七百,他们大多惨死白登,或在跟随大单于突围中,为大肠腧调头拦住追兵,高呼着‘撑犁孤涂’而死去,他们,难道不值得生者嫠面哀悼么?”


    冒顿皱眉:“等到了单于庭,我自会嫠面而祭。”


    说罢催促右大将带人上马,他需要离长城再远一些,才能有安全感。


    但冒顿却发现,右大将等人牵了马后,却在原地窃窃私语,并无启程的意思,冒顿甚至听到一句:


    “大单于对妻、子尚不甚惜,何况是普通部众?”


    他不由愠怒,纵马过去扬起鞭子,抽了几个还不住朝代地方向跪拜祈祷的匈奴人:“若汝等不走,那便留在这,等着被秦人杀戮,追随死者而去!”


    天寒地冻,面皮本就被风刮得生疼,再被硬邦邦的鞭子一打,顿时皮开肉绽,几个匈奴人被抽得疼痛不已,但他们看向冒顿时,却没了往日的畏惧与崇敬,取而代之的,是埋怨与不甘……


    冒顿停了手,他这时候才发觉,在仓皇的奔逃中,自己的亲信几乎都已失散,眼下周遭这些人,多是右大将的直属部众。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右大将在离冒顿不远处,单膝盖下跪道:“大单于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头曼单于在河南地之战里,大败于秦人的事?”


    冒顿如何能不记得?


    失我贺兰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匈奴人的歌声里带着怨望,而就在这歌声中,冒顿谋杀了头曼!夺取了大单于之位!


    “当大单于杀死头曼,继位为新单于时,我,作为孪鞮氏的远宗晚辈,也在人群里看着你,那时候我觉得,大单于做得对,这是草原,弱肉强食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一头孱弱的老狼,无法带领狼群,更何况,新的狼王,已拥有尖牙利爪。”


    “狼子杀死老狼,吸干它的血,吃掉它的肉,才能狠辣而强壮,这才是胡人的生存之道!”


    “而现在,大单于,你经过这场大败,已经再没有资格,统领胡人了!”


    右大将站起身,抬起头时,冒顿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还有似曾相似的眼神!


    眼中凶光毕露,仿若要咬断老狼王喉咙的恶狼!


    冒顿急忙举起弓,反手抄箭,却愕然发现,放置在马背上的箭囊,不知何时被人抽空!


    反倒是右大将一挥手,那数百匈奴人便毫不犹豫地朝冒顿扑来。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叛乱!


    冒顿连忙调转马头,朝雪原奔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身为堂堂的撑犁孤涂大单于,竟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


    在他身后,鸣镝声再度响了起来,但这一次,却并非是用于报讯,而是瞄准了冒顿!


    飞速转圈的鸣镝从冒顿马侧堪堪擦过,落到雪地上,这是右大将亲自射出的一箭,冒顿不知道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也未能因他射偏而高兴。


    当他回过头时,看到的是,身后紧追不舍的数百匈奴骑,也高高举起了弓,朝着鸣镝射出的方向,拉动了弓弦!


    数百支箭划着漂亮的弧线落下,如同天上撒下了一阵冰雹,噼里啪啦打在人与马身上,避无可避。


    当冒顿身中十数箭,吐着血,挣扎着想要往前方爬去时,他身后响起了脚步,纵是声音为雪地吸走,冒顿依然能听到它步步逼近。


    转过身,恍惚间,右大将的脸,却变成了头曼……


    他说的话,竟与当年冒顿弑父时说过的,一模一样……


    “大单于,冒顿,你不必再为匈奴是否能壮大而忧心,不用再承受鹰冠的重压。我会代替你,照料好一切!”


    接着,弯刀重重挥下,一如当年冒顿弑杀头曼般狠辣果决!


    拽着脏兮兮的辫,热乎乎的头颅被举起,狼之子的表情狰狞而不甘,永远停留在了死时的那一刻。


    “草原,会拥有新的单于!”


    “将这头颅,派人给秦人的夏公送去,告诉他,冒顿已经死了,请宽恕匈奴人的冒犯,吾等将远走漠北,永不南下!”


    ……


    蒯彻是燕地人,也到过代北,体验过这儿干冷的冬天,尤其是腊月时节,万物皆寂,唯独茫茫白雪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


    但他从未想过,会寒冷到这种程度……


    蒯彻现在十分狼狈,他的脖颈和手腕由绳子拴着,被马匹拉着前进,手肘以下已经没了知觉,寒冷还从他赤裸的脚往上传,它们几乎要被冻掉,单薄的衣裳也无从遮蔽风雪,而左右经过的辽东骑士们目光,更如刀子一般剐在身上。


    “呸,为胡人做狗的奸佞!”


    说来也奇妙,唾沫喷在脸上,反倒让蒯彻感到一丝暖意,甚至伸舌头舔了舔。


    好在,舌头还在,被紧紧含在口腔里,这是纵横之士谋生立命的武器,张仪当年在楚国,不也是被人打得遍体鳞伤,靠一条灿如莲花的舌头,最终外连横而斗诸侯的么?


    但随着匈奴大败,能让蒯彻发挥的舞台,也已经没了。


    放眼四周,原野上尽是战死的匈奴人,他们被砍了头颅,堆在高柳塞之外,已经被风雪冻得硬邦邦的,仿佛高高垒砌的石堆,看得出来,代北一战,匈奴几乎全军覆没……


    “休矣。”


    蒯彻摇头,喃喃自语,先时很小,慢慢变大。


    “休矣!”


    前方拉拽着他向前的马停下了脚步,马上是位身披白色大氅的将军,头戴鹖冠,依然是英姿勃发,他也不回头,只说道:


    “你的阴谋,连同匈奴,的确已是休矣,就算冒顿逃走,亦是元气大伤,一代人内,再不能入塞为害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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