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得不说,在艾瑞尔理直气壮地无视了大祭司的命令之后，场面还是有点尴尬的。就像是误入了家长跟自己的青春期中二孩子在校门口直接对峙的现场，气氛非常凝重且微妙。


    最后,还是奇兰的一声嗤笑解了围。


    “提安,既然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性子就不要这么急躁了。”


    奇兰假模假样地轻咳了一声,重新挡在了镜头前。而大祭司面沉如水，情绪看上去简直比之前看到还活着的奇兰时的还要糟糕。


    “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他的声音尖锐得仿佛淬了毒。


    在大祭司提安看来,艾瑞尔的失控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奇兰的阴谋诡计。这恰巧便是奇兰，不，应该说是苏林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变蠢了,提安。如果我没有办法控制住艾瑞尔,我又怎么可能让他出现在这里？是的,我确实有我的办法。”


    听到这句话，艾瑞尔抿了抿嘴唇，他微微擡头,目光凝在了面前虫族的后背之上。他的瞳孔渐渐缩紧，而指尖一点点变得尖锐。可就在他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时,他清楚感受到了一侧投来的目光，是苏林。青年正望向这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简直就像是在担忧着什么一样。


    艾瑞尔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收敛起了所有的杀意，就连翅膀上的眼纹也随着他的心情微微转动了一下。


    等奇兰再次侧身让大祭司可以看清楚艾瑞尔时,后者已经表现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老老实实地继续坐在椅子上了。


    “……虽然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之前想要杀掉我灭口的这种做法。”


    奇兰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艾瑞尔,又瞥了一眼苏林，然后才继续开口。


    “但我还是愿意与你做个交易。”


    猩红之主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展现出虫族形态，然后撕开艾瑞尔翅膀的冲动。刚才某只虫族凛冽的杀意险些触发他的反击本能，如果不是考虑到苏林还在一边看着，奇兰差点没稳住自己的表情。


    “我可以告诉你该如何成功孵化出原始形态虫族，如何让他们羽化，但是，你必须把拟虫母还给我。”


    奇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名神母教团虔诚信徒对拟虫母应有的狂热。


    从奇兰口中再次听到“拟虫母”的字音，大祭司目光微沉。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奇兰会给他发这一则通信了，是的，是因为拟虫母，再没有什么是比拟虫母更好的“人质”了。如果是其他虫族，大祭司多少还会怀疑一下他们跟自己交易的动机，毕竟一只羽化成功且无比强悍的原始形态虫族在虫族世界里就是最强的资源。可如果交易对象是奇兰，大祭司的心一下子就稳了下来。


    即便是将整个虫族世界的财富与权势放在这名癫狂的愚蠢信徒面前，恐怕都不如拟虫母的一根触须来得重要。


    虫母是奇兰·猩红之主甘愿放弃领主之位也要追逐的无上信仰，而自己，呵，自己手中的拟虫母，便是奇兰无法放弃的软肋。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算奇兰可以暂时控制艾瑞尔又怎么样？拟虫母如今可是在自己的掌控中。


    想到这里，大祭司的态度逐渐变得和缓。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变得如此宽容了，奇兰·猩红之主，夺回了拟虫母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让我想想看，直接去教团告发我，还是要求王庭审判？这对我来说可不算什么好的交换条件——”


    奇兰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大祭司的惺惺作态。


    “别说废话了，提安。我们的利益原本就是一致的，不是吗？”他冷酷地说道，“不用担心教团，要知道，一旦让教团知道我竟然差点让拟虫母陷入险境，我就将永远失去侍奉拟虫母的资格。”


    说到这里，奇兰的双瞳中闪现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巨大恐惧。


    当然，即便是再仔细地观察奇兰的表情，大祭司也不可能知道，奇兰的恐惧确实无比真实，但是对象却早已非那位丑陋痴愚的克隆体，而是如今正站在他不远处的苍白青年。


    深吸了一口气后，奇兰语气重归沉稳：“我们都已经厌倦了那只复制品永远坐在王座之上，不是吗？”


    听到这里，大祭司心有所动。


    是啊，如果不是已经彻底厌倦了那团即将腐朽的烂肉，那附身于虫族王座上千万年的鬼魂与阴影，他也不至于在几十年前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孵化全新的虫卵，让艾瑞尔·圣者来到这个世界上。


    舍里·圣者。


    他早就应该死了。


    而不是一直通过克隆手段占据着那至高无上的王位，然后用他的腐朽与疯狂带着整个虫族朝着深渊坠落。


    “那么，你想如何交换？”


    屏幕里传来了大祭司冷漠沙哑的询问。


    …………


    “沙——”


    个人通信光脑的屏幕在半空中微微一闪，伴随着通信结束的时候响起的轻微电流音，大祭司提安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总算消失了。


    终于结束了那无趣的虚与委蛇，奇兰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表情便要跟苏林汇报情况。结果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道身影便已经一跃而起，越过他直直地冲向了房间角落。


    “苏林！”


    艾瑞尔的触角都立了起来，眼睛璀璨如同星辰。


    如同少女般漂亮娇艳的脸上丝毫不见几分钟之前面对大祭司时那种冷漠的不耐烦，当然，他也浑然不像是那种，险些控制不住本性，当着苏林的面杀掉空间内其他竞争雄性的可怕虫族。


    在苏林面前，艾瑞尔看上去就像是那种毛茸茸的，个子娇小，性格又友善的小型宠物犬。


    “那个虫族真的好讨厌，光是看到他我就觉得不舒服呢。”


    艾瑞尔无师自通地放软了声音，带着一丝可怜的样子冲着苏林撒娇道。


    “他竟然还开口让我杀了其他虫族，真的好可怕。”


    苏林：“……嗯。”


    艾瑞尔：“不过我根本就不会听他的。”他不着痕迹地往苏林身侧凑了凑，满足地晃动着自己的触须，贪婪摄取着空气中属于苏林的甜香，“……我只会听你的话。”


    他非常非常小声地补充道。


    他的大脑因为化蛹而被清空，他的心此刻纯洁得就像是一张白纸，艾瑞尔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林身上，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即便是愚笨如他，也可以隐约地感觉到，苏林对他的态度有种微妙的疏离冷漠。


    这让艾瑞尔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


    他无法控制地想要得到苏林的注意，想要让这名让他一见钟情的青年对他给予更多的关注与温柔。


    他想要得到苏林的肯定。


    “我，我刚才表现得很好对不对？我真的很听你的话。”


    刚才奇兰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说他可以掌控自己。这简直就是对雄虫最大的羞辱，可艾瑞尔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还好。”


    “苏林……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等察觉到的时候，艾瑞尔才发现自己竟然直接冲着苏林开了口。


    而苏林听到问话后，震惊地望向了他。


    艾瑞尔的翅膀瞬间因为紧张而收拢了起来，他的触须更是不受控制地压到了脑后，轻轻颤动了一下。


    糟糕，情绪表露得太明显了……


    苏林在心底想道。


    只要看到艾瑞尔，甚至只要一想到艾瑞尔的淡青色眼睛，苏林的脑海中就会不断回放当初梅迪瑟斯离开自己的时候的背影。


    之前跟艾瑞尔接触的时候，都可以强迫自己表现出亲昵的模样，可现在，少年脸上的眼睛简直就像是在不断地提醒苏林——这是杀死学长的凶手。


    所以一个不小心，就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心绪了。


    苏林抿紧了嘴唇，连忙对艾瑞尔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接下来的计划里，艾瑞尔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安抚好对方。在这样的自我说服下，哪怕苏林根本就不想看艾瑞尔的眼睛，他还是鼓足勇气擡起了头与艾瑞尔对视起来。


    当初诈骗犯老师就说过，一旦眼神躲闪就必然显得不真诚。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养成直视对方眼睛的好习惯。


    “怎么会呢？我最……”


    苏林调整好嗓音，无比真切地开了口。


    结果，撞入艾瑞尔那双淡青色眼眸的瞬间，他却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真的太像学长的了。


    淡青色的虹膜，以及那几乎要从眼眸中满溢出来的爱意……在这一刻，艾瑞尔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学长复活了一般。


    好奇怪。


    艾瑞尔很喜欢自己，这一点苏林很清楚。


    所以此刻艾瑞尔这么真挚，这么忐忑，这么痴迷地望着自己是很正常的。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竟然跟当初学长的凝望那么相似呢？


    “我最喜欢你了。”


    苏林听到自己喃喃地冲着那双眼睛说道。


    是真的……学长……我最喜欢学长了。


    恍惚间，苏林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从学长身边逃离的真实心绪。


    说什么担心自己安危，觉得学长太危险了。


    说白了，都是当初自己的自欺欺人。


    真正想要逃开，是因为当时自己已经隐隐约约察觉了吧？一个不小心，好像已经开始沉沦了。然而那么好的学长，又有仔细一想就能猜出来的复杂身世。柔弱，愚蠢，穷困潦倒，没有哪怕一点点长处的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配得上如同神灵一般高贵，强大而又纯洁的那个人。


    更何况自己一直，一直都在欺骗对方。


    说着哄人的假话，谄媚地假装。


    如果真的放任自己的真心彻底跟着学长，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学长发现那丑陋无用而懦弱的真实本质。到时候，一定会被丢掉的。


    就跟以往无数次的遭遇一样……


    真可笑啊。


    苏林颤抖着探出手，用手捧住了艾瑞尔的脸颊。


    这个姿势会让艾瑞尔那张少女般的面容尽数掩在掌下，对方只露出眼睛的话，他就好像在跟学长对视一般。


    “我啊，从很久之前就很喜欢你了。”


    苏林声音沙哑，语气异常温柔地冲着面前那双淡青色眼眸，喃喃低语道。


    他专注无比地看着那双眼睛，看着它们骤然一亮，冰冷如月光下冰川似的青色，化作一摊莹润的春水。


    “我，我也好喜欢你！”


    艾瑞尔高兴得简直恨不得摇起自己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当然，苏林绝对是不可能真的跟艾瑞尔这样的杀人凶手相亲相爱的。


    但是当初在走廊里，看到对方的瞬间，苏林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有机会让所有自己重视的虫族……让“吸一口”，让自己的六只虫崽，让洛希，甚至是奇兰，在这场意外中活下来。


    所以，苏林想出了一个简单粗暴，但是具有可行性的计划——通过奇兰的通信器跟大祭司提安进行谈判，暂时稳住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让飞船的脱离程序终止下来。


    接下来，是想办法直接近距离接触到提安。


    然后……杀了他。


    只要提安死了，纯白星辰上就再也没有虫族有资格剥离所有外层船舱，也没有虫族会想着独自驾驶着核心区逃离此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作为神母教团高层的奇兰，说不定还可以接管整架纯白星辰。


    这样所有虫族，包括底层船舱里死里逃生没有被“黑水”侵蚀的其他虫族，都可以得到一线生机。


    但这样的前提，就是提安·圣者的彻底死亡。


    “这是在冒险。谁都知道杀了大祭司就能解决掉很多麻烦，提安那家伙自己也知道。”


    当初听到计划时，有机会接管纯白星辰的奇兰，竟然是最反对的。


    明明当着提安的面，奇兰总是不吝于吐槽对方年长愚蠢，可在苏林面前他的表情却非常凝重。


    “……早知道就早点干掉对方了，提安那家伙年纪已经大了，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可是，那家伙如果知道情况不妙，肯定就跟蜗族一般缩在祭坛里不敢出来。”


    祭坛是大祭司提安的安全区。


    哪怕只是有一丝风险，提安都会缩在那里，绝对不会置身于险地半步。他在祭坛里饲养了数量惊人的傀儡虫族：通过实验室培养出大量高攻击力的实验体虫族，再挖去它们的大脑，移植上电子控制终端，仅仅保留它们强大的肉身。


    “这种傀儡虫族完全受控于提安，数量众多，而且没有任何痛感和思维，它们非常麻烦。”


    而且也非常危险。


    奇兰向苏林解释道。


    他并不想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对其他虫族的畏惧。而且事实上，他也从来不曾畏惧过提安。


    可是他会畏惧苏林受伤害。


    一旦提安在傀儡虫族的帮助下逃离他们对其的刺杀，苏林就很可能遭受危险。


    奇兰必须承认自己变得束手束脚了，但他的天性，他的本能，让他无法容许作为虫母的苏林有哪怕一点点闪失。


    在这之前，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跟提安硬碰硬。


    可就在奇兰努力斟酌句子想要让苏林三思的时候，他听到的却是艾瑞尔开朗的愉悦的承诺。


    “我一定可以杀掉那只老虫子的！”


    完全没有脑子的愚蠢虫族只顾着嚷嚷不停。


    “只要是苏林不喜欢的虫族，我就会全部杀掉！”


    “而且，苏林，我很强哦！我是非常强大的虫族！无论是什么样的家伙我都可以处理掉的！”


    自从被苏林摸了脸，又听到青年亲口承认喜欢自己后，艾瑞尔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喝high了似的痴呆傻笑模样。


    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少年简直就像是蝴蝶求偶一般，一边嚷嚷一边在苏林面前扑扇起自己硕大且颜色艳丽的翅膀。


    好在，在奇兰控制不住自己要动手之前，苏林已经忍无可忍地让对方收起了翅膀。


    艾瑞尔肉眼可见地一滞。


    “苏林，不，不喜欢吗？”


    他忐忑地望着苏林，整只虫一瞬间就从刚才那副喝high的样子变成了在泥巴地里滚了一圈回来后被主人勒令不许进家门的垂头丧气小狗的模样。


    只差没有在喉咙里嘤嘤嘤哭出声了。


    苏林打了一个激灵，想起自己在学校里学的虫族常识课，那上面就重点提到过，虫族的翅膀对于他们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而刚才苏林那句话，差不多就等同于对着人类世界的男性开口说：“不好意思麻烦收一下‘钥匙’，它扎到我了。”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不，我很喜欢，就是……你的翅膀实在太美了，所以我一看到它们，就会有点分心。”


    苏林深吸一口气，垂着眼帘语气真切地冲着艾瑞尔说道。


    一旁的奇兰瞬间暗了眼神。


    竟然喜欢那种恶心的斑纹吗？


    猩红之主不由陷入了沉思。


    而苏林，非常不幸地，一个不小心就瞥见了奇兰此刻的表情。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有点不太妙，但是碍于自己刚刚安抚完艾瑞尔，苏林也完全找不到机会去糊弄奇兰。


    身处于两只虫族之间，苏林多少有了点焦头烂额的微妙崩溃感。


    倒霉的半吊子虫母于是定了定神，然后干脆利落地开始转换话题。


    “提安祭坛里的傀儡虫族确实很麻烦，所以对他的刺杀必须利用一切力量。”一边说着，苏林一边转头望向奇兰，“奇兰，现在实验室里，我的那些孩子应该已经解冻成功了吧？”


    奇兰脸色一僵。


    而没有等奇兰再开口，苏林已经对他发出了命令：“我要回实验室，把他们带出来。”


    这样一来，万一还有别的变故发生，至少他不用再把自己的孩子们抛弃在看不到的地方任由他们等死。


    “好的，一切如您所愿。”


    回过神来后，奇兰微微俯身同意了苏林的要求。


    他确实不算太喜欢那几只原始形态幼虫，不过只要他们在，确实就可以让苏林更加安全一点。在跟提安见面前，把那几只幼虫救出来布置在苏林身侧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眼看着苏林和奇兰已经谈起了“孩子”，一旁的艾瑞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苏林身侧，勾了勾苏林的袖口。


    “孩子？孩子……是我和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