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3个月前 作者: 楼枯
    (杨昊是在出城游玩的第三天遇刺的.那天他去了龙门石窟,误了时辰,归途天色已晚,东方兰建议还是连夜回城,杨昊道:“夜间行路更不安全,就在外面宿一宿”


    借宿的是间茅店,不奢华,也不算简陋


    店中旅客不多,饭后在草厅中饮茶,因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和一个穿长袍的旅客在下棋,那旅客头发很短,约一寸深浅,像是一个刚还俗不久的和尚,自废浮屠法的诏书下达,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寺院被捣毁,数十百万的和尚尼姑被迫还俗,路上遇到这种人也不稀奇


    小姑娘圆脸蛋,长的白白净净,聪明又乖巧,竟一连赢了旅客好几盘,于是说:“你这个人棋太臭,我不跟你玩了”旅客拉住她央求道:“别走,别走,最后一盘,我要是输了,输给你五个钱,五个钱,能买多少好吃的”


    小姑娘闻这话,说:“你不许骗人”


    旅客道:“骗你是小狗,不信来拉钩”


    两人拉了勾又开始下,一盘终了,旅客又输了,小姑娘笑的眼睛弯成了个月牙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奶声脆气地说:“给钱”


    那旅客懊恼地放下棋子,开始掏钱,摸来摸去只找到四枚铜钱,馋着脸央求小姑娘:“小妹妹,我就四个钱,行行好”


    小姑娘断然拒绝说:“不行,你不给就不乖,不是个好孩子”


    四下闻言轰然一阵笑,旅客煞是尴尬,转过脸来,向厅中客人作揖打躬,满脸赔笑地说道:“诸位,诸位,在下本是法门寺的和尚,如今奉旨还俗,正要回乡做顺民咧路过贵宝地,不幸折在这位姑娘手里,故此落魄,哪位行行好,赏我一枚钱,一枚足矣”


    吕芮悄悄地跟杨昊说:“这和尚八成和这小丫头是一伙的,在这骗钱咧”


    杨昊笑道:“要是骗人,境界也太差了,一枚钱,有什么好骗的?”


    于是问东方兰要了一枚钱,对那和尚说:“和尚,我送你一枚钱”将钱弹了过去,和尚接赚双手奉给小姑娘,打躬说:“老师,请受我一拜”


    小姑娘说:“我可不当你的老师,你呀,还是去谢谢你的恩公吧”


    和尚闻言就笑嘻嘻地向杨昊走来,冲着连连打躬,说:“多谢,多谢”


    杨昊说:“和尚请坐,我请你喝杯茶如何?”


    那人嘻嘻笑道:“我虽还了俗,可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法号”


    吕芮笑嘻嘻地问:“那你的法号叫什么?”


    那人眸中突然射出一道寒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拂尘”


    杨昊拍案而起道:“拂尘!你不是死了吗?”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忽然将衣服拉开,露出腹上一道可怕的伤口,他神态狂傲,厉声大笑:“死了,大明宫里拂尘被开膛破肚,自己都以为死了,佛祖保佑,做了和尚的拂尘又活了过来!见钱杀人,不问是非冤仇各有主,莫来寻我”


    话音未果,一道寒光闪过,杨昊的胸前扎了一支匕首,锋刃尽没!


    杨昊昏迷了六天六夜,这六天六夜,吕芮一直守在他身边,东方兰也守在他身边,但真正挽救他性命的却是吴成龙


    吴成龙握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的命真大,连拂尘都失了手”


    一口痰卡在他的喉咙里,咳了好几下,才能出声说话


    “他是有意放我一马”他的声音虚弱无力,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吴成龙:“那你也一定猜到他意欲何为了?”


    杨昊苦笑道:“由得我吗?”


    吴成龙道:“你是个聪明人,当该知道,此事是你左右不了的”


    默了许久,杨昊方道:“我要见她一面”


    吴成龙道:“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见她一面,可我还是建议你不见为好你想清楚了吗?”


    杨昊道:“烦你安排吧”


    杨昊是在兴庆宫的一所偏殿里见到的摩纱大掌柜,人称“仙姑”的女人


    见面的地点是吴成龙精心选择的,令杨昊意外的是,这里似乎正是这位大掌柜的值房,因为房间的格局装饰,乃至摆设氛围与她的衣着气质实在是太般配了简直就是专门为她而设计的


    “你就是摩纱的大掌柜,人称仙姑的?”杨昊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实在坚持不了太多时间,待他仔细看清了那个宫装女子的脸,由不得心里一阵发紧:我是脑袋坏了,还是见鬼了


    宫装女子轻启樱唇盈盈笑道:“你看我面熟,故而吃惊,是吗?”她只是浅浅地笑着,带着几分矜持,却是风情万种,看的杨昊心旌摇动,几乎不能自持


    “这也难怪,我们见过面,我要杀你,你却救过我的命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叫紫宸,不过那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用了,紫宸死了,坐在你面前的我叫孟琼,是孟瑶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大表姐““大表姐,你,不是已经夭折了吗?”杨昊回过神来,“你真是我的大表姐”


    “那还有假?”宫装女子眉毛一跳,巧笑道:“其实呢,我们还定过娃娃亲呢,可是后来我心里有了别人,所以我决定悔婚,先诈死,然后呢,就去杀了你”她咯咯地笑着,像是在说一件很久远的开心事


    “我们真定过亲,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呢?”


    “定过呀,你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是结义兄弟”她不顾杨昊惊愕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幼时家乡遭遇大灾,我们的祖父带着我父亲去孟州找你们借粮,他老人家时运不济,到了孟州就一病不起,临终把我的父亲,托付给了你祖父,你们家那会儿是孟州有名的大财主祖母感念你家恩德,就让我父亲做了杨家的养子,到了成年后,又入赘在他们家,生的孩子都改姓了杨我小时候的名字就叫杨月,你还记得吗?”


    杨昊摇摇头,孟琼说:“那时你还鞋自然不记得”


    她继续说道:“你父亲后来投军,做了校尉,举家迁到长安,后来他又做了将军,常年领兵在外,你母亲就带着你回孟州住我们家,你小时候,我可是常带着你玩呢有一回,你的孟瑶姐姐捅了马蜂窝,马蜂炸飞起来,到处蜇人我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任它们叮咬,直到如今,我的耳后根这还有两颗红印呢”


    她侧过身,用手指示着自己的左耳根,杨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过头去,他没看到什么红印子,看到的是细洁如象牙的肤色,闻到的是醉人的香气


    杨昊道:“可是后来,为什么突然就不来往了呢?而且你甚至要来杀我”


    孟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你不知道也罢,都是上人们的恩怨我是放话说要去杀你,可我真的杀了你吗?你总不会以为我的心就那么容易软的吗?”


    杨昊道:“我知道,摩纱的大当家不该那么心软我如今奇怪的是,孟家是生意人,怎么会和摩纱搅到一起呢是先有孟家还是先有摩纱昊天商社跟摩纱难道是一家”


    孟琼道:“不是一家胜是一家有了摩纱才有了昊天,没有孟家也就没有摩纱说不上谁成就了谁较真说起来,摩纱成就了孟家,也毁了孟家”


    杨昊道:“他很欣赏你,为何要背叛他”


    孟琼道:“我若说是为了利,你肯定不信,他是天子,天下的利都握在他的手里呢我若说为了情,你肯定也不信,摩纱的仙姑不食人间烟火,岂会为情所困可这些都是真的他做了皇帝却给不了我想要的,就如同许多年前,我因为你孟瑶姐姐的一句玩笑话而决定杀你一样女人呀,有时候,她们的心思连她们自己都琢磨不透”


    孟琼给杨昊斟了盅茶,呆呆地盯着他,目光散淡,如一杯白开水


    杨昊被她盯的很不自在,就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她,我孟瑶入宫的事,是谁的安排?”


    “是我让她去的”孟琼平淡地说道


    杨昊笑了笑,没说话


    “你怪我心狠?我的确心狠,而且愚蠢,我以为献上自己的妹妹,一切就能恢复过去晚了,他的心变了”


    “变了?”


    孟琼没有回答,眸子里空茫茫的,不测深浅


    杨昊哼了一声,他摆弄这案上的茶盅,意兴阑珊地说道:“摩纱的总堂设在皇宫里,大掌柜竟然是宫廷女官,我的大表姐,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


    孟琼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譬如,我现在听命于谁?”


    杨昊道:“你会说吗?”


    孟琼问:“你不问怎么知道?”


    杨昊笑了起来,说:“那就请大表姐不吝赐教,也让小弟长长见识”


    宫装女子抿唇笑道:“在说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看我多大了”


    杨昊觉得头疼,自打一进来,自己就在猜她的年纪,但实在猜不出来看她的容颜约二十出头,看她的牙齿,不到三十,最难判断的是她的眼神,一会如十六七岁的少女,一会又有如耄耋老人


    杨昊摇摇头:“坦白地说,我说不准你的年龄不过你既然跟我定过亲,多也不过三十岁吧”


    女子笑了,说:“谁跟你定过亲?”


    杨昊也笑了,这个女人实在有些古怪,让他有些不能招架他搔搔头说:“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女子反问:“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若说谎呢?”


    杨昊笑道:“姐,我算是服了你了,小弟脑子愚钝,您就别拿我开心了”


    孟琼道:“你觉得我在耍无赖,我只是想告诉你:往往你认为石刻不变的东西,却未必是真就如我和你的关系,我不是你的什么大表姐,你的大表姐七岁那年夭折了是我亲手安葬的,入宫杀你的紫宸也不是我,是你的表姐孟瑶我没有跟你定过什么娃娃亲,我跟你的父亲倒是定过亲,可惜他做了负心人,跟我姐姐好上了孟瑶口口声声说要杀你为我报仇,见了面,却又下不了手我的这个孩子呀,和她娘一样,心太软”


    她平淡地说完这些,期待着在杨昊的脸上看到一些热闹的情形


    孰料,杨昊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他说:“我的确太容易轻信人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她迷人地笑了,“有点大总管的样子了”


    宫装女子端起杯子,饮了口茶,幽幽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做帝王的,共患难易,共享乐难古今一理”


    “现在就天下太平吗?”


    “乱天下的非摩纱也,刺马营也看不透这一层,你这个大总管就是个摆设,小姨为你的啊五社一统,滑天下之大稽,刺马营已经长大成人,他不再会看别人眼色了,除非他死,否则任谁也难再操纵他了”


    杨昊觉得浑身燥热,口舌干燥,胸口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他转了转脖子,就端起桌上的茶,正要喝


    女子却笑了起来,说:“你就不怕茶里有毒?”


    杨昊说:“有吗?”


    他嗅了嗅,说:“哦,刚才我把手指头放进去了”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女子竟是妩媚地一笑,笑的杨昊整个人都酥了,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用一种异常柔和的目光望着杨昊,她似喃喃自语地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杨昊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线,伸手在她鼻孔试了一下,已经没了气息


    仔细地搜检了她的遗物,杨昊发现了一块既没有流苏,又被磨去名字的刺马营令牌她果然是刺马营的人,还是一名高阶横刀她的名字将同她的生命一样流逝在岁月中,很快就烟消云散


    谁成就了谁,谁又抛弃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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