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疯

    雨终于停了。


    风乍起，极度阴冷。


    静得可怕。


    一个个闪雷，仿佛最后的盛宴般，要把天地照得惨白；仿佛魔鬼的厉吼般，要把大地炸开、将天穹撕裂。


    “这到底是？”林文立沾起树干上的暗红色黏状物，徒然睁大眼睛。


    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大伙心头。


    林洁捏捏鼻梁。集中精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从刚才开始，这附近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哪怕是一点点。而且这股。。。”


    众人眼前仿佛悬挂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看什么都是灰沉沉的，一片朦胧。雨后的泥地异常松软，坑坑洼洼。一脚踩下去，虚浮不定，犹如踩在旋转的球体上。


    “你是想说这股腥臭味非比寻常吗？”欧阳智宸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嗯。”


    她知道，由于太过紧张，头脑有些眩晕。林洁闭上眼睛，深呼吸，尝试平稳心跳。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冷静了许多。环视周围后，视线居然触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不远处的树干底下半躺着一个人，一根树枝破膛而出，甚是吓人。


    林洁指了指，“喂，你们看，那边。”


    林文立凌厉的目光扫过身旁的黑皮衣女生，然后提醒道，“小心有诈。”


    “知道了，”林洁脸上荡起一阵甜美的笑容，腻声转问道，“这么紧张我干嘛？”


    “啊？我是怕你暴露了我们的位置！现在就我们几个，你知道处境有多严峻不？加上，”他顿了顿，“我还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要求我们几个不带一兵一卒上来，肯定有什么蹊跷。懂不？”


    “不懂！”林洁没好气地吐起舌头来。然后缓缓迈开步伐，蹑手蹑脚地绕过草丛，“我跟你不一样，只要穿上这套制服的人，我都会无条件相信她。因为，有资格穿上它的人不多。要是你们不放心的话，那就在这等等，我先过去瞧瞧。”


    “喂！你。。。”林文立顿时气结。


    “行了行了，有什么情况我会给信号你们的了。”


    林洁摆摆手，转过头，拉起黑皮衣女生就走。


    “啊，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红姬，”黑皮衣女生眯起眼睛，一直盯着林文立看，最后才扭回头面无表情地回道。


    “哎呀，不是这个！是名字！姓名啊姓名！”


    “红姬。”


    “都说了不是代号了！是姓名！姓什么，名什么的那个姓名！”林洁一字一词咬得非常清晰，拍拍胸膛，“就像我，我姓林，单名一个洁字！”


    她看着林洁略为思考，然后摇摇头，叹道，“没有。”


    “没，没有？”这下子可让林洁郁闷非常，“唉～～～？！为什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嘛？身份证上那个啊，户口本的呢？不可能没有的呀！”


    竟然真的掏出身份证！还一个劲儿地指着上面！


    “呐，你看，你看。这个啊这个。姓名！嗯嗯！姓，名！”


    “我说没有，就没有。”


    咔嚓——拉枪上膛的声音。


    “这，”林洁大惊，“好，好吧。”


    这附近光线有点暗，看不清树干下那个人的面容。但从这个人的身材和衣着推测，很可能是名保安，也可能是名军人。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洁不敢走得太近，在距离他四五米的地方站住了，轻声问道，“红姐？你认识这个人不？”


    “叫我红姬可以了，”红姬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威严，“看起来，他似乎是上面的守卫。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应该还围剿着你们家大小姐。但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清楚。毕竟当时我们已经。。。”


    “这，呵呵，也不怪你们的其实。事情的原委刚才你不是解释过了吗？‘黑玫瑰’我稍微也呆过一阵子，命令是绝对的，这个我懂。这么说来，小红你也不认识他了？”


    “不算认识吧，”轻轻一愕，红姬又接道，“叫我红姬可以了。”


    林洁瞪大双眸，仔细察看，尤其是注意他身上的创伤。然而，观望了半天，她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单凭一根树枝便硬生生地插死这样的壮汉。


    “各种不科学，我们这是遇到武林高手了？红酱。”


    红姬慢悠悠地瞥她一眼，回道，“你绝对是故意的。”


    林洁摇摇脑袋，苦笑起来，“别，别在意这么点细节。”


    “叫我红姬可以了，”红姬不厌其烦地继续重复。


    在下一秒，她又拍拍林洁的肩膀，惊讶道，“你看看，周围都有血迹！”


    “血迹？”


    等等！


    血迹？


    夜风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席卷而至。


    顺着血迹走近，放眼望去。林洁心头猛然抽紧，情不自禁地低声尖叫一声。倒退几步后，大脑便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飞速旋转。


    情急中，她双手紧紧抓住红姬的手臂。闭上眼睛，一颗心跳得“砰砰”直响。


    风继续吹，寒意更甚！


    良久，她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一开始是以为看错了，然而，如今此情此景却在告诉她，这并不是眼花。


    而是现实！


    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当来到这片炼狱时，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片死寂了。


    尸横遍野，马革裹尸都不足以形容这幅光景，一具具躯体横七竖八，一双双冤眼怒睁暴凸，面孔扭曲，死得心不甘情不愿。


    空气就像凝结了一般，耳边仿佛徘徊着充满畏惧与恐惧的绝叫！


    鲜血激射！骨头、肌肉化成碎碎点点从空中落下，把所有人都笼罩其中，混乱中，每个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碎肉鲜血。


    诡异呼喊声，却是这么真实地涌入林洁的耳膜！


    压得，透不过气来。


    绝望、忧郁、痛苦、迷惘、烦躁，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充满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


    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犹如把林洁整个人都吸进漩涡之中，漩涡越转越快，把她全部都挤成肉浆，连同手中的武器、身上的衣物全都变成碎末，变成一大滩血浆。


    由血浆组成的一个圆球在空中极速旋转，诡异而惊艳。


    就在一瞬间，这个巨大的血球便飞了起来，然后从空中爆射开来，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啊！！！”


    林洁被轻轻一拍，随即回过神来！


    像冰雪一样寒冷，仿佛是来自九幽地狱，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这是什么情况？”她难以置信地轻抚双臂，“大，大屠杀？”


    “我也，不清楚，”红姬摇摇头，幽幽回道。


    其实，她心里非常清楚明了。能制造出这种场面的人，只有一个。无论怎么说，这确实是过分了。生命，并不是能这样随便玩弄的东西。茫茫历史长河里，凌驾众人之上，带着妄想，企图自称为神的亵渎者犹如恒河沙数。


    就像四家族。


    他们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现在。


    放眼看去，整座山头似乎变得像一座密封的囚笼，冤死的幽灵一个个板着脸，更像是突然出现那般让人心惊肉跳。


    这就是，曾经拯救过自己的，那个人，所做的？


    走在幽冷深邃的林道里，仿佛看不到尽头。浓重的腥味铺天盖地，一棵棵乔木犹如一个个讥笑的阴差般在两人的眼前一一掠过。


    这时候。


    林洁终于看见一位的幸存者。


    但是，慢慢走近后，这回，她是彻底愣住了！


    瘫坐在地上的，居然就是她家的大小姐——公孙韵叮。


    跟旁边堆成小山的尸体不一样，叮叮仿佛被单独遗忘在尸堆里，脏兮兮的湿发一直覆盖到了她的额头。肤色很白，就像是那种长时间没有见到阳光的苍白。虽然有不少地方都沾满泥沙，但曼妙的身材曲线依然呼之欲出般显眼。


    等等，这，这不对劲！


    林洁刚释怀露出笑容，瞬间心房又抽紧起来。


    “大，大小姐？”她试探地问，“这里，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你的衣服呢？”


    叮叮仿佛没听到林洁的问话，直僵僵地坐在两人面前。一动也不动，脑袋低垂着，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僵尸般。


    “大小姐？你没事就好了，我还怕我们来晚了呢，”看到叮叮没什么反应，林洁半蹲下身，语气益发柔和，“好了，既然进展顺利，那么我们赶紧离开吧。现在这种情况，此地不宜久留。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们回去再慢慢说。”


    叮叮依然沉默，缓缓地抬起头来。


    一张脸的大部分都被长长的黑发所遮住，眼睛透过长发的缝隙冷冷地望着林洁。


    然后，她似乎冷笑了一下。


    林洁一怔，非常不解。摇了摇头，伸过手去。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好了，我扶你起来吧，”林洁挽过叮叮手臂时，又向红姬招招手，“啊红，过来帮忙一下。”


    “。。。”


    这下子，红姬也只好从叮叮身上收回那不安的视线。


    “啊，对了，小姳呢？怎么不见她？你们俩不是一起的嘛？”


    “小姳？”叮叮仿佛一直处于梦呓般的状态中，慢慢地抬起头，冷幽幽望着林洁，“小姳？小姳？小。。。”


    “呃，”林洁苦笑一下，点头，“嗯！小姳呢？”


    突然之间，叮叮狠咬一口林洁的手腕，随后神经质般大叫起来，“小姳？小姳呢？！小姳呢？！小姳呢？！”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林洁不得不松手，后退几步，急了，“喂喂喂，大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冷静！冷静点！”


    叮叮没有任何回答，就这样在泥地里反复踱步，焦虑不安。时不时硬扯头发，时不时抓住自己双臂，还时不时对着林洁和红姬大叫，仿佛荒野饿狼的嚎声，格外凄惨。


    林洁脱下自己的外套，想帮她披上，却一直遭到她的攻击。


    一万个为什么充斥了林洁的脑海，正当她犹豫要不要采取武力手段让大小姐冷静下来时。叮叮停止了，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脚下那被黑袍盖着的尸体身上。


    林洁一脚一步，慢慢靠近，“大小姐，你冷静点先，冷静点先。发生什么事我们先不说，好吧，我们先回去，先回去。”


    “等等，”红姬伸出右手拦住林洁，“她，她好像有点奇怪。”


    “有点，奇怪？”林洁一怔，略为思考，然后招招手笑了起来，“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啦。小叮叮才不奇怪呢。”


    “嘿，嘿嘿。。。”


    叮叮忽然又怪笑起来，阴阳怪气。


    笑得两人都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地再次后退几步。


    “好，好吧，算你说对了，”林洁深呼吸一口，凛然不惧，坦然地与叮叮目光对视，“就算奇怪又怎么样？她一天是我大小姐，永远都是我大小姐。虽然如今我也摸不着头脑，但是她需要我。”


    这会儿红姬想拦都拦不住了。


    叮叮盯着林洁看了许久，视线转回脚边，颓然地坐了下去。


    林洁一脸挚诚，伸出双手，“大小姐。。。不，小叮叮。我知道这次任务对于普通人的你来说并不是很好，但是你执意要去，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我是个粗人，也不是很会说话。小时候咱不是约好了么？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大可以说出来，不用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的，”说到这里，她的眼角撇到叮叮腿旁的黑袍，心里狠狠一紧，放慢了语速，“你真的很需要我的帮助，小叮叮，请相信我。”


    沉默了许久，叮叮终于有所松动，缓缓地垂下了她的头，闭上了眼睛。


    翻开黑袍。


    就在这一刹那。心跳加速，全身疲软，林洁头脑一眩，纤细的身体开始颤栗不止！


    果然，是。。。


    她脸颊上有几块脸皮轻轻扯动，仿佛死水微澜轻轻荡漾了一下。嘴唇，猛地紧紧抿着，甚至演变成咬住！鲜血开始慢慢渗出，上面的血珠因为过度用力而愈来愈变得鲜艳茁壮。


    静，远远传来不知名的夜鸟鸣叫。


    寒风吹过，格外的冷，将树叶吹得簌簌发抖。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从来就不认为死亡是件遥远的事情，但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笼罩在她们身上。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一丁点的暖意！身边阴风阵阵，凉气四溢。


    就像那一个把整个天空都染成红色的火夜。。。


    是的，满满的恶意！


    这个，扭曲的世界！


    林洁小时候，长得并不特别漂亮，但笑起来却很甜，两颊露出淡淡的酒窝。小小年纪，黑宝石般明亮的双眸便已经流露出万种风情。仿佛邻家女孩般，特别的妩媚。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许多男人的心，让他们彻夜难眠骨头发酥。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


    她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小，小姳？”


    谢姳就那样躺在肮脏的泥地上，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开，开玩笑的吧？这可一点都不好笑哦喂喂喂。”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灯光，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所有的光芒在这样的夜晚中似乎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能照明的范围实在小得可怜。


    一股冷气从脚板直冲上来，瞬间就弥漫到了额头。林洁惘然若失地瘫跪在旁边，紧紧地抓住叮叮的手，动都不能动。


    叮叮的手，比她的手还冷！


    从始至终，叮叮的头一直是下垂着，望着谢姳，仿佛是无人的呓语。


    忽然之间，她再次开始傻笑，仰面向天，眼泪刷刷直流。先是轻轻地笑，然后声音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快，笑得极为疯狂。那简直不像一个人所能发出来的笑声，更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发出来的悲嚎，令人毛骨悚然。


    “这，这，”一直站在旁边的红姬面色苍白，也捂住嘴巴，“这，不是真的。”


    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深深震撼，心里一阵酸楚，一行血泪无声地滑落。当下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转回头时，叮叮认出红姬来，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变得像一把寒气四溢的宝剑，锋利地刺进惊愕中的红姬内心，穿透红姬所有的伪装，刺得红姬脆弱的心脏涌出殷红的鲜血。


    是她！


    一想到被逼上绝境的自己跟谢姳，叮叮就没办法控制。


    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动作迟钝。此时的她，哪还有半点青春的朝气，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然而。


    才还像死鱼一般疲软的叮叮突然间迅捷跃起，突然加速，疾步飞奔。


    红姬的反应相当快，发出一阵狂笑，也杀猪般地呼喊起来！


    被躲过后，叮叮只是后退了两步，稍作喘息，立即又一次凶猛地扑向她。


    一瞬间却风云突变！


    黑色的薄纱，堆积起或浓或淡的阴霾。


    两头野兽就这么对上了！


    “抱歉了呀，小姳，被你看到我难堪的一面，”林洁叹了口气，低下头，抹去满脸已经干了的泪痕。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软弱的模样。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失去了坚强，就等于失去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资本。


    黑色玫瑰的信条，绝对不能忘。


    “那个，三台被你砸烂的电脑的钱，你真不打算还么？”


    沉默。


    “那也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当务之急，看来是得先阻止这两人的打斗。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突然像发疯了一样。尽管自己也接近崩溃边缘，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也还没夸张到这种程度。


    过了一会儿，红姬从地上爬起来也猛扑过去。


    情急之下，叮叮双手分别捉住红姬的手，近距离搂成一团互相厮打。但红姬突然力气大得惊人，叮叮根本制不住她，她整个瞳孔已经被染成鲜红色！眼神非常怪异，针一般的寒光刺眼，那简直不应该是人的眼神，更像是一头怪物。


    一瞬间，恐惧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席卷而来，迅速湮没了林洁。


    这个女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下去，大小姐势必要被她杀死的！


    凄厉的大风从树林缝隙中穿过，仿佛一个个魔鬼在厉吼！


    就在林洁打算冲进两人的纠纷时。


    电光火石间黑暗中便冲出两个黑影，身法之快，无人能看清。


    红姬躲开几次叮叮对她要害的攻击，终于抓住机会。这时，其中一个黑影身子犹若灵猴一般，从红姬的左边闪过，然后猛然一掌击中她的腹部。这掌憋积已久，含威而发，十成十的力道，隐约可听到擦破空气的爆响。


    掌劲到处，红姬即刻被震飞。


    只一瞬间，另外一个黑影也出现在叮叮的面前。


    右脚起势，由后往前再次狠狠地踢在她的腹部！这脚蓄满气劲，空气也如被撕裂一般。叮叮随即觉身体如遭雷击，身子仰天抛飞出去。四肢摊开，呈大字仰躺在草丛上。


    闪电之下，黑夜如白昼。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两名突入者一头及肩长发尽数向后拉直，那件黑色长袍更是迎风咧咧，发出风扯大旗般的烈响。


    “小洁，把叮大小姐接回去。好好疗养。”


    “另外，这名红眼妹子，我们要接收回去了。”


    对于这突发性一切，林洁压根就完完全全没有反应过来。如风中的残烛一样摇摆着，颤抖地问道，“小，小梓？小翎？你们到底是？”


    一瞬间，林洁恍然大悟！怒火中烧！


    “萧梓，萧翎！”


    就在林洁愤然冲去时，又一名黑影拦在她面前。


    “林洁，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他急道。


    林洁咬牙切齿道，“滚开！张仕城！这事与你无关！”


    “有关的。这事与我们所有人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