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樱笋时
    镇北都护府显然是不可能盛得下他们这群人的,好在空屋子多得是,都护府旁承包了数个院落,他们便在里面……进行所谓的“封闭式集训”。


    第一日下来,龚明直接躺平,不,他不要这白给的馍了,他要回家!他要回去找老娘媳妇求安慰!


    这一日下来,人口登记处理、安置计划、物资调试……这许多闻所未闻的方案看得他眼花缭乱,光是看和听也就罢了,还有随堂考试!


    龚明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喜欢考试的大人!考完了还叫他们交换试卷彼此讨论着判分!大家都是亭州都官体系里的好汉啊!好汉们不要面子的吗!


    但是,吃饭时,看到两眼发直、手都在抖的郭怀军,龚明又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他们被分到了数个班级中,据龚明观察,那个班许多都是捕快弟兄,据说,他们不只有应急预案制定、人口疏散引导、安全防护等方案要学,居然还有不少在恶补识字和算术,十个手指头显然已经远远不够用了。


    这一日下来,从太阳初升学到暮色沉沉,大概只有白馍大肉端上桌时,才真正叫他们把嚷着要回自家衙门的话给咽了回去,菜足饭饱之时,龚明长吁一口气:“若是没有这许多考试,在这镇北都护府简直是神仙似的日子啊……”


    郭怀军也惆怅:“老子一辈子认得的东西都不如这一日的多……那位司州大人到底是要咱们做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可这一整日,给他们授课的都是典学的诸位学官,他们口口声声说课程是司州大人早就定好的,而司州大人却并没有出现。


    司州大人其实十分想在封闭集训第一日看一下课程情况,然而,一大早就被人堵在卧房外,暂时不得脱身。


    卧房外的人一脸哀怨,端着盘中栗羹,恹恹地道:“谁家姘头,会这般数日间,连一面也见不上的。”


    岳欣然:……


    她才洗漱,正要出门,此时也只得将他放进来。


    陆膺又幽怨地瞅了她一眼,他走马上任,整个镇北都护府的军事防务移交、粮草、与先前黄金骑在草原的盟友往来联络互通消息、打探龙台山战事的情形,一大摊的乱事,早出晚归十分忙碌,但他不可思议地发现,媳妇居然比他还要忙!


    如果不是今天他一大早来堵人,又要见不着媳妇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膺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放下餐盘,又短吁长叹。


    岳欣然扶额:“说吧,你想做什么?”


    她不相信陆膺这般作妖会没有图谋。


    陆膺眼前一亮:“你旁边的厢房还空着!”


    岳欣然:……


    她很快将餐盘中的东西吃完,然后起身道:“都官上下可用之人能组成一支执行的队伍,但目下远远不够,我还需要能分担的左右之人。”


    有了执行的队伍,也要有决策的团队才行,好比,原来是一个没有四肢的人,现在渐渐把双手组起来了,可也得有个大脑去指挥这双手才行,终不能事事要靠岳欣然自己,黄云龙与邓康各有所长,却都不是擅长处理政事的长才,而岳欣然眼前还有一桩更急迫的事,需要专业人士。


    陆膺一大早虽是来撒娇的,听到正事却也端肃了身形,皱眉道:“这样的人,在亭州怕是不好寻觅。”


    岳欣然点头,老实说,都官体系能拉出一支不错的底层官吏都已经让她感到松了口气,毕竟,所有的政令最后都是要到他们手中,他们才是面向所有百姓的第一线,所以岳欣然不惜耗费大量精力,一一面见、亲自筛选,就是要向他们清晰地传达一个理念:镇北都护府与原亭州府衙不同。树立起他们对于镇北都护府的信念。


    花了这样大的力气准备封闭集训,既有其意义,亦有其无奈。


    又一场春雨下过,一场比一场金贵,不论是赈灾,还是农时,都经不起耽误。


    赈灾还好,岳欣然已经有了十分稳妥的想法,但农事之上,她必须要寻到经验丰富的臂助之人。


    陆膺也是同意:“农桑上头,确实颇为复杂,只是这样的人……”亭州怕是多投奔了那些世家豪强,这急切间,上哪里去寻?


    陆膺思索道:“对了,朝廷最新的消息传来,益州州牧定了,是位姓乐的大人,似乎原本是封大人的心腹幕僚,不若,请他自益州荐一妥帖之人?若是快马加鞭,没准会和家中的回信一道而来。”


    此事岳欣然虽然有过揣测,毕竟,景耀帝亲自带走了封书海,显是有大用,在益州州牧的人选上,封书海必然会有一定的影响力,以保证益州的政局不会发生大的变动,但终究不如亲自听到这消息来得踏实,至少益州那头,一切都会继续如故,不论是封书海的心血,益州百姓的安宁,还是陆府扎下的根基,都有了保证。


    岳欣然却摇头道:“农桑不比其他,一地有一地之情,譬如益州,风调雨顺,谷黍、稻麦、桑麻俱可种植,实是天下有数的丰饶之地;但亭州,往北是草原,往西是大漠,,有少雨之地,也亦临河之处,有狭小平原,亦有高山之地,地貌多样,气候与益州截然不同,一应农事所需的农种、农具、农时安排怕是全不相同。纵是益州那头熟知农事的人来了,一时间,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陆膺听得渐渐皱眉,农事上头确实是复杂,但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在亭州本地寻找一个多年从事农事之人……何其困难!


    可他看到岳欣然的神色,心中一动:“你已经有了人选!”


    阿岳这般聪慧,定是有了谋划。


    岳欣然摇头失笑:“我来亭州才多少时日,认得几个人,哪来人选?”


    陆膺就更觉得奇怪了:“那你要如何去寻这样的人?就算寻到了……要将这样的人请到镇北都护府,怕也要费神。”


    岳欣然笑道:“我寻不到,却知道找谁可以帮忙寻到。”


    陆膺简直好奇到了极点:“帮忙?哪一位,竟能帮上这样的大忙!”


    这样的亭州伯乐,非但要好好结识,认真谢上一谢,说不得兵事上头,也可以请对方帮上一帮,比如介绍些军将?啧,阿岳还说她在亭州不认得什么人呢……


    岳欣然微微一笑:“方功曹。”


    陆膺刚喝了一口水,差点没呛出来:“谁?!”


    岳欣然笑得悠然:“都护大人没有听错,就是方功曹,被斩首的原亭州州牧方晴的心腹,方文方功曹。”


    第111章


    奸计生


    亭丰郡北。


    日头正烈,


    几只蚊子在耳边嗡嗡打着转,关狗儿有些难以忍耐地转开脸,


    不远处正在啃着草叶的灰兔蓦然直起身,


    竖起了耳朵,关狗儿登时伏在草丛中,


    半点不敢再动弹。


    手臂上裸露在外边儿的肌肤传来一股叮咬的奇痒,关狗儿咬紧了牙根,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


    浑身上下却不敢有半分动弹,他双眼牢牢盯着远处那双又渐渐放下来的耳朵,灰兔啃食了几片草叶,便一点点向前挪去,以便够到更新鲜的叶子,


    关狗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大气都不敢出。


    下一瞬间,


    传来一股轻微的弹动,关狗儿在刹那间由静至动,狠狠扑将过去,


    受惊的灰兔立时蹬腿就跑,一条腿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住,


    一时竟无法解脱,


    它疯狂跳动挣扎,那根设伏所用的藤蔓被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瞬间就有可能被绷断而叫这只灰兔彻底脱离,


    关狗儿急切间,几乎是不顾一切直扑上去。


    狮子搏兔尚须用全力,便是因为当一只兔子面临死亡威胁时,可能爆发出来的疯狂战斗力连狮子都必须全力以赴——关狗儿这一扑,便正正被这只疯狂的兔子双脚踹在下巴一侧,饶是他机灵地闪避,也依旧痛出了眼泪。


    半晌,顶着满面青肿、两臂血痕的关狗儿,终于成功抱起了那只精疲力竭、被绑成个粽子、却兀自挣扎不休的兔子,他咧着嘴将兔子背在背上,便一溜烟朝南狂奔,一路翻山越岭,直到天色渐黑,才靠近一处山坳。


    隐约的兴奋人声叫他脚步登时迟疑,他想了想,从旁边抓过许多枯枝败叶将这兔子牢牢遮起,死命抱在怀中,就像抱了一堆柴禾回去一般。


    坳里的大人们很兴奋,关狗儿心中却不知为何,十分害怕,上一次,他看到有人在山坳中这么兴奋之时,是隔壁黄家突然多了顿肉食,可是,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葛村头家的小花,连黄家小弟都不见了。


    那日之后,他们就搬出村子,到一旁独住,之后阿弟便出生,弱得跟只小猫崽子似的,累得阿母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隐约地,关狗儿知道,那一日一定是发生了极可怕之事,而今日又忽地这般热闹,他心中害怕,一口气奔回自己家,扎到草堆里一个虚弱温暖的怀中,仰起一双怯怯害怕又明亮发光的眼睛道:“阿母,你看我带什么回来啦!”


    伴着轻微的喘息,李氏伸出浮肿的手臂,吃力地抚摸他的发顶,温柔道:“狗儿带什么……”


    随即,她吃惊地感觉到一个什么蠕动的东西塞到怀中,关狗儿笑嘻嘻地道:“阿母,咱家有肉吃了。”


    李氏竭力睁开眼,看到那只遍体鳞伤的兔子和小少年脸庞上的伤口青肿,怔住。


    关狗儿却小小声道:“阿母,咱吃咱自己家的肉,把阿弟留在家里好不好,我能养活他的。”


    李氏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她想说什么,却剧烈咳嗽起来。


    一个身影推门进来,放下东西,连忙扶起李氏,看到关狗儿一脸狼狈,便大骂道:“你又到何处撒野,回来尽惹你娘生气!”


    李氏身旁的襁褓中,羸弱的哭泣声嘤嘤响起。


    关大郎才看清床榻旁那只兔子他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我是怎生同你说的!不能越过赤岭!”


    说罢,他拎起关狗儿便是一阵猛摇,李氏连连咳嗽,又要拍抚幼儿,又连忙起身要拦:“你莫要打他……”


    李氏一番动弹又是一阵剧烈晕眩,关大郎疾言厉色,却立时将她扶住:“你就护着他吧!那头北狄人来来回回打了多少次!若是一个不好遇上了!你有几个头够他们砍?!”


    关狗儿抹着眼睛:“呜呜,可是咱家这头树皮都没了!阿母和阿弟还饿着肚子!”


    关大郎一阵颓然,他伸出大手,一把揪过关狗儿,给他抹了眼泪嫌弃道:“行了,莫哭了!男子汉哭哭啼啼跟个娘们儿似的!”


    半晌,一家人欢欢喜喜宰了兔子吃了顿肉,李氏吃不了太多,却也温柔抱着幼儿看着这对父子狼吞虎咽,关大郎一边笑骂儿子,一边却捡着肉多之处一个劲儿夹给他,心中渐渐做了决断。


    一家人躺下歇息,关大郎才悄悄起身、推了门出去,山坳处依旧隐约有人声不断,他走过去,对着篝火旁的人道:“我跟你们走,给粮吧。”


    对方嘿然一笑:“这不就对了么,这些粮够你们一家吃到亭州城,咱们镇北都护府正在赈灾发粮,到了那头,你们必能吃上饱饭,何苦守在这连树都秃了、注定饿死的地界。”


    关大郎默不作声,他接过粮,默默转身离去。


    李定勇眯起眼睛朝一个老汉道:“他不会带着粮跑了吧?”


    老汉摇头:“他一个病秧子媳妇、两个孩子,怎么跑?你放心吧,他在村中素来有些威信,他肯来,必也有许多人跟着去的。”然后,老汉眼中流露渴盼:“都护府……真给发粮?”


    李定勇放眼看去,这篝火旁,皆是老弱病残,闻言,一双双瘦到脱形的双眼极度渴望地看来,李定勇嗤笑一声:“放心吧,都护府必定是要给粮食的,你们只管往亭州城去就是。啊,对了,这一次司州大人说了,粮多的是,你们尽管告诉所有人,都可往亭州城去。”


    说罢,李定勇竟径自起身,带着部众直接离去,赶往下一个可能的据点。


    这一夜,他派出去做同样之事的分队有三十四支,大半亭州都已经被他的踏过,都护府赈灾之事亦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播开来。


    同样是这一夜,天将亮起,关大郎摇醒了妻儿,负着他们到山上藏好,然后,他把那袋粮食交给妻儿,看着他们,他终于下定决心:“我去亭州城瞅瞅,你莫要再出去乱走动。”


    若是真的有粮,我就接你们一道过去。


    这般想着,妻儿却不免凄惶,关大郎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整个亭州大地,似关大郎一般向亭州城进发的人,犹如蚂蚁般,被什么吸引着,从四面八方向亭州城迅速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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