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樱笋时
    这狗官!只来唁信不曾亲登门吊唁时他就知道了!这狗官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他是不是忘了去岁谁举荐的他!寒门士子,没有成国公一力举荐,怎么可能做到州牧!忘恩负义之至!


    吴敬苍不只怒,更是急,这般的民怨,不是一村两村,可能是一个县,一个郡,甚至可能是整个益州,便如浇了油的干柴,万一扔个火星,便是熊熊大火,能将现在的陆府烧个干干净净!


    毕竟,灭掉一个只有妇孺无足重轻的家族,和平息沸腾的民怨,不论在哪一级主政者看来,这笔账都是清清楚楚。


    吴七等人退下后,陆府上下听闻吴敬苍一番解释,俱是惊怒交加,万万没有想到,都避到益州乡下,竟还敢遭遇这样的恶意!如果说送葬被拦叫他们怒火交加!这种恶意的构陷便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可要如何去解?这些人失了男人,交不上税,只有靠卖田地,更没了谋生的法子,民间物议现在已经又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去辩解,谁人肯听?如若放任,这口锅扣在陆氏上下,便真要成一桩惨案。


    一时间,该如何处置又成难题。


    唯有岳欣然,却是处变不惊,她神情若有所思:“无妨,先回益州城。”


    然后,她向陈氏微微一笑:“看来,四嫂收到的那封信约,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第26章


    佛曰:不可说


    阿郑一脸的欲言又止,


    岳欣然不由看向这位素来忠心耿耿的部曲:“阿郑你有话但说无妨。”


    阿郑低声道:“六夫人,那些妇人饿了许久,


    如果不是您吩咐,


    向太医在旁看着,怕得撑坏几个,


    还有偷藏饭食在怀中要带给家中孩子的……中有一个,夫君乃是我早年的同袍……”


    阿郑赤了眼眶带了哀求:“六夫人,他们的妻儿落得如今这般飘零凄凉,


    能不能……”


    阿钟伯却是大喝一声:“阿郑!够了!你是要做什么!这么多人,府中如何帮衬得过来!肯养着我们已是老夫人与六夫人大度,你莫要得寸进尺!”


    阿郑转开头去,不再出声,仿佛一座沉默的石像。


    阿钟伯还要再说什么,


    岳欣然却是起身道:“阿钟伯,


    莫要激将了。此事我应下了。”


    阿郑怔怔回转头来,


    眉目间俱是难以置信,此事多么艰难,那么多人失了生计……


    阿钟伯一脸讪讪,


    但听到六夫人肯一口答应,这位六夫人什么样的能耐本事他这把老骨头再服气不过,


    他不由喜上眉梢,


    抬腿一蹬阿郑的屁股:“愣什么愣!还不快谢过六夫人!”


    阿郑一抹眼睛,咚咚咚就给岳欣然磕了十来个头。


    岳欣然却是摇手道:“原本也是要安置她们的。断没有叫将士为国为民流血舍命、还要在泉下流泪的道理!”


    保家为国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她能安然坐在此处,


    亦是受惠良多、被保护的百姓之一,如何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苗氏等人亦是面容舒展,齐声应是。


    保全这些孤儿寡母的当务之急就是税赋,按本朝律法,交不上税,轻则杖责枷号,重则流边充戍,哪里还会有命在。


    岳欣然心中思量出了一些头绪,却开口道:“这些妇人,府中先散些吃食,放她们归家吧。此外,”岳欣然沉吟了片刻,向大衍道:“大师,如若可以,择一处您觉得风水妥当之处,权作道场做场法事,这些妇人自去散布消息,愿意来,便来吧。”


    大衍低头一礼佛号:“功德无量,正该如此。”


    这此仪式有时候真不是为亡者,而是为了让活下来的人有勇气道别,然后继续走下去。


    待众人退下去之后,吴敬苍才一脸肃然地道:“岳娘子,不能叫封书海那老匹夫再祸害益州了!益州百姓水深火热,烈士遗孀食不充肠……再这般下去,益州真要大乱了!只要解决此人,这些妇人的税赋之难也自然而解。”


    大衍立时顺着他的思路出谋划策:“要么是干脆送几个失地百姓上京击鼓鸣冤,或者是投了匿名的书信到几位御史府中……”


    吴敬苍右拳一击左掌:“正是!反正益州成现在这般模样,证据确凿,他一个虐待属民、苛刻威逼之罪必是逃不掉的!”


    大衍亦是颔首:“这样不仁不恤之官合该绳之以法……”


    岳欣然冷眼旁观:“所以,一个食禄千石的官员,你们弄几个百姓与御史便能参倒?”


    似这等封疆大吏,谁能没个黑料?就算御史可以风闻奏是,若仅凭一封匿名信就写折弹劾州牧,并且还能参倒,这御史怎么样不好说,就说这些州牧,怕是走马灯都不能如他们换得快吧?朝廷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真是儿戏!


    想起上次岳欣然上次的“灵魂六问”,吴敬苍情不自禁一个哆嗦:“是,百姓凄惨未见得能与州牧失职、州牧贪渎相关……”


    大衍:“必还是得有确凿的证据才行!”


    一州州牧的罪证,这官职相当于现代的一省之长、甚至是一省书记了,他们几个平头百姓,这样的人连门都摸不到,怎么能有机会收集到人家的罪证?


    岳欣然却微微一笑:“此事上嘛,我倒是有些主意。”


    吴敬苍与大衍不由朝她看来,岳欣然看向大衍:“大师不是去过那位公子府上了,如何?”


    大衍默然,似是一时想不到好的措词:“很豪气。”床都是长枪架起来的,半夜翻个身都能听到兵戈交击之声……


    岳欣然笑道:“那位大人可是为您与向太医付了好大一笔‘诊金’。”


    吴敬苍眼前一亮:“岳娘子的意思……莫不是那位诊金小娘子!”


    岳欣然但笑不语:“既是吴先生想收集一手证据,那便开始吧。”


    ===============================================


    益州城西有一香火旺盛的古刹名曰大灵寺,近日寺中住持请了一位远来的高僧说法,引得善男信女纷纷前往,凡听过他讲法的,莫不如痴如醉。


    “夫人,这位大衍高僧当真绝非凡响!听闻他乃是西域而来,安西都护的座上贵宾,他打坐之时,禅念一动,忽见东方佛光大炽,他便向都护大人辞行朝益州而来,任那位大人怎么挽留都不肯呢。”


    安西都护府执掌益州以西、所有与吐谷浑接壤地界,屯田戍边,威慑异邦,集军政大权于一体,权威之盛,犹在一州州牧之上,能被这样的大人物赏识奉为座上宾,却执意东来,可见确是诚心向佛的。


    封夫人愁眉不展已经许多时日,常常以泪洗面,底下婢女不忍见她如此,夫人素来诚心向佛,这位高僧如今在益州好大的名头,大灵寺住持与之辩法都甘拜下风,婢女亦愿说些高僧趣事来令夫人展颜。


    “大灵寺住持甚至要将住持之位让予他呢,他都一口拒绝了,只道佛光之地不在于此,定有更需佛法庇佑之处,他往龙岭那面去,果然遇到许多孤儿寡母,唉,不就是那些北边亡卒的妻儿么,这位高僧在龙岭那边办了七日七夜的法事,引无数百姓奉香叩首,到得最后一日,许多人皆亲眼目睹无数亡灵之光自北而还,而后又安息消逝……”


    封夫人再是心头难过,也不由听住了:“这位高僧当真这般佛法精深?”


    婢女见她终是分散了些精神,心中松了口气:“正是呢,不然都护将军那样的人物凭什么优待于他呀!大灵寺住持也是位有道高僧,怎么甘愿让位于他呢!听闻他的讲法,能令人烦忧顿消、灵觉为开,不轻易为凡生红尘所扰呢。夫人,要不我们也去听上一听?”


    封夫人哪里不知道,这是婢女不忍见自己天天哭泣而希望自己出去散散心,可如今这家里,想起来她便忍不住要哭。


    婢女连劝解道:“夫人,佛渡有缘之人,您平素在佛前那般心诚,没准这次去,菩萨会保护府中上下平平安安和和顺顺哩!”


    封夫人止住泪水:“你说的是,我再去求求菩萨。”保佑她的盈儿平平安安和和顺顺……


    到得大灵寺,人山人海,来听大师讲法的善男信女满满当当,但封夫人身为州牧夫人,自然不同,住持将她迎入后院禅房,礼佛已毕,婢女机灵地道:“住持,大衍高僧可在?夫人亦闻其大名,可能有缘得闻高僧讲法?”


    住持自然不会推却,连道:“那边讲法也快结束了,我便去请他过来。”


    在住持看来,大衍是真正佛法精深之辈,禅道妙理圆融通汇,更难得的是,这些佛理他娓娓道来,总能令信众心悦诚服真正向佛,让大灵寺的香火都旺盛了不知多少,若非对方佛心坚诚,非要往龙首县那偏僻地界弘扬佛法,便是将这住持之位让他又如何?


    从容步伐声响起,一位目含慈悲、气馥莲华的高僧迈步而入,婢女心神不由一敛,随着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高僧果然是高僧,只这般与对方对视一眼,都令人觉得心神庄肃,不敢轻亵。


    这位高僧颂了声佛号,慈悲目光落在封夫人身上,却叹息一声:“这位女施主,众生皆苦,别离尤甚……”


    封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仿佛站立不稳般,竟再止不住泪水哗地流了下来:“佛祖慈悲,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吧……”


    住持先是诧异,后是疑惑:“令嫒……?”


    封夫人身子一僵,婢女连忙掩饰道:“家中小娘子重病在榻,一直起不来身,许久未能见人,夫人心忧哩……”


    这也是封家对外统一的说辞。


    封夫人泪水又扑簌簌而下。


    住持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衍大师却只颂了声佛号:“我佛慈悲,女施主何不东向而去,会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封夫人怔住,随即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颤声道:“大师可否明示?”


    大衍大师却不再说了,只微微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住持:???


    这种指引方向的,难道不应该道家那些方士的活计,怎么大师今天突然这般……奇怪???


    大衍一脸淡定微笑,好像完全不觉得和尚抢了道士的活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他不肯解释,封夫人将信将疑地离去了,出得禅房,想起大衍大师的交待,不由苦笑朝婢女道:“东向而去,是此时向东,还是出了院门向东,还是何时向东……”


    哎,那位大师却不肯明示……


    忽然,婢女倒吸一口凉气,封夫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亦是睁大了眼睛,几乎再也站立不住。


    东面有一株忍冬花树下,那一身熟悉至极的衣裙,每一样俱是她亲自为女儿置办的,只是头上的发式不再是女儿家的打扮,而是成了妇人模样,看到这一幕,仿佛一直以来的担忧落实,又仿佛终于卸下重负。


    封夫人大步向前,狠狠一拍那小妇人的肩膀:“你个作孽的东西!混账!呜呜呜呜……”


    对方好像吓了好一大跳,一脸惊恐地回过头来,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与想像中的熟悉脸蛋差了太远。


    封夫人的泪水噎住,连忙慌乱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我只是……”


    婢女忙从旁帮腔道:“啊呀,您这一身衣裙太过熟悉,像一位家中病了许久的人,我家夫人思念成疾、认错了人,并不是骂娘子您哩。”


    小妇人竟有些不好意思:“啊,我这衣裙也是一位娘子那里买来的呢。”


    就说怎么能有这身衣裙她绝不会认错,封夫人声音蓦然一高:“她是不是与你身形差不多,肤色更白些,眼睛更大些!”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