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诡异的祭祀

3个月前 作者: 宫小桃
    我们鸡西市里只有一所寺庙,叫华严庵。离我家不远,走路也只要二十五分钟。


    正月十五,从来不信神佛的我也和父母去了一次。他们自然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还觉得儿子突然懂事了,终于可以陪他们一起去上香了。


    虽然那些怪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但还是我一直解不开的心结。特别是关于小静,她到底是不是鬼呢?如果是人的话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为什么饭店里的人都说没有这个人?为什么她住的地方并不存在?如果她要是鬼的话,她又怎么能生存在人间?怎么能用电招呼我呢?这些问题让我这段时间精神恍惚、魂不守舍,连过年的好兴致也减掉了大半。


    华严庵坐落在半山腰。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上香的人站满了半个山头。那时候私车还不太多,满山遍野停满的都是红红的夏利。另一小部分是一辆比一辆豪华的公车。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上了九炷香。抬眼看佛的时候,头一次找到了一种依赖感。当时我的心里这么想:如果世上确实有鬼的话,那世间也一样有佛吧!


    爸妈还要去后殿,我一个人从里面出来。在路边买了个观音形状的玉坠挂在脖子上,管它有用没用,当今护身符总是好的。我不是个喜欢动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总感觉透不过气来。赶快挤出人海,到了外围的车海之中。


    前面有人喊我,我一看从对面的出租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孟哥,还有一个是个女孩,二十岁上下年纪,我不认识。喊我的人正是孟哥。


    “咦,桃子,你也来上香呀。”


    我还不好意思说,怕孟哥回去笑话我。因为此前我总自诩为铁杆的唯物分子。“啊,没有,陪父母来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女朋友——于晶晶。这是我一起的同事桃子。”孟哥虽然试图装作平静,但还是露出很得意的表情。


    “噢,幸会幸会。”十八九岁的我还是显得很腼腆,只打量了人家一眼就不敢再注视她了。


    可是就这一眼就够了,真的不太敢再和她对视。她的相貌身材在这一眼当中早就尽数收于眼底了。她中等偏高的个头一米六八左右,身材匀称衣着得体。脸长得很白净,细皮嫩肉吹弹可破。发式是当时很流行的直短发,眉目十分清秀,睫毛弯弯长长,眼睛好像葡萄一样散发着光亮,俏皮的小鼻子上架着一副细黑边的眼镜,樱桃小口,嘴角一笑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扔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咦,孟哥这小子有两下子呀,年前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呀,就过年这么几天就泡上了,而且这么正点。”


    我忍不住拿她来和小静比较。小静的缺点是在个头和脸形上。小静是圆脸而人家是正宗瓜子脸,个头也比她要矮上不少。小静是少不更事的女孩,而她是真正的女人。


    “那我们先进去了。”不等我再作细致的评估,孟哥已经着急了,好像怕我把她抢走一般,拉着于晶晶的手向人流走去。晶晶冲我笑了笑做了个鬼脸,便和孟哥挤入人流。我怔住了,反复回味她那迷人的笑容。


    “这要是我的女朋友该多好。”我当时心里想。


    呼机又响了,吓了我一跳,看电话号是公墓的号码。不对呀,孟哥也没在公墓,这大正月十五的谁会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今天的天气有些干冷,在外面没什么感觉,一进了公用电话亭,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冰凉的。


    拨通了公墓的电话号码,那边接电话的竟是关老师。他压低了声音和我说:“桃子,今天徐会计来公墓了。”


    “今天?正月十五元宵节都放假,她去公墓干吗?”我心生疑惑。


    关老师接着说:“她就说有些东西需要取回家,可是迟迟都没有走,还拿来了个书包,鼓鼓的,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够奇怪的,也许就是她在捣鬼。关老师,你注意她的动向,我们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企图。”


    “好,刚刚她出去了,鬼鬼祟祟的。我放下电话就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挂了电话,我心里虽然紧张但又很兴奋。我总算不是孤军奋战,多了一个关老师做同盟。


    山上北风习习,比市里更添一份寒冷。公墓的小屋里炉火很旺,关老师给火里添了一锹煤,把门带上,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门外。


    时间现在接近正午,但天色有些阴暗。除了风声整个公墓异常的沉寂,根本没有徐会计的影子。


    关老师四下看了看,空地和山间并没有人影。他又顺着大门进入墓地,一个墓区一个墓区地向上巡视。先经过低平价墓群,再走过汉白玉、花岗岩的高价墓群,上面只剩下一片荒地和一块单独屹立的大碑了。徐会计去哪儿了?人间蒸发了不成?


    突然,远处升起了一股浓烟,这可吓了关老师一跳。他赶快缩了脖子向荒地悄悄地靠近,准备看个究竟。


    果然是徐会计,在那片枯萎的荒草当中。地上被她用树枝画了一个圆圈,她双膝跪在圆圈里面,面前生着一堆火,浓烟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旁边的地上,散扔着她的女士挎包,里面竟都是给死人烧的那种黄纸。她长发披肩,嘴里念念有词,从后面看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关老师心里一紧,马上联想起腊八的那个夜晚,那双雪的中间的脚印。她这是在做的什么法?是不是又在弄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虽然关老师胆子也不小,可上回受的惊吓不轻,现在又见到了徐会计这副模样,只觉得浑身发凉。他只想趁徐会计还没看见他之前全身而退,至于她在干什么现在对他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关老师屏住呼吸轻挪脚步,向墓群方向退去。


    寂静的山谷中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让他不寒而栗。


    “关老师,我知道你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会计没有动。她接着把剩下的黄纸一一扔入火堆,看着它们燃烧,嘴里还是念念有词。关老师却好像被钉子钉在了那里,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火渐渐小了,徐会计一直看到最后一张纸也化做了灰烬。随着北风有很多灰烬飘荡起来,黑黑的,软软的,像浮在空气中的幽灵。


    “关老师,你一定很奇怪吧,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烧纸。”


    “嗯,嗯,不不……”关老师不知道说什么好。


    “呵呵,没事。这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放心吧。不过你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能做到吗?”徐会计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


    “能,能。”


    “我该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徐会计给了关老师一个微笑。徐会计本就有几分姿色,笑容也相当迷人,可是这些现在在关老师眼里都像看到魔鬼一样的可怖。


    从荒地再向后走,就是公墓的后门,直通朝阳村的。徐会计从那边步行下了山,关老师也赶快回到管理处。


    他额头上沁满汗珠,心怦怦地跳,好像怀揣着一只小兔子快要蹦出来。刚才的事情太离奇了。徐会计也没有什么亲属去世,干吗要烧纸?而且不在墓地里烧,非到墓地最里面的荒地里烧?还有,明明自己刚才很注意没发出什么声响,她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莫非她真的是个鬼不成,还是会什么妖法?


    过小年那天孙所长来视察的时候给公墓带了两瓶雄黄酒。公墓属阴,只有这么几间小房,出门还都是风口,没有酒可不行。此时的关老师感觉到自己浑身发冷,赶快开了一瓶倒在杯里一饮而尽。


    关老师感觉酒精经过的地方都在燃烧。嗓子眼、食道、胃都好像都在瞬间被灼伤,钻心地疼痛袭来。没等再有什么反应,关老师就晕了过去。


    转眼正月过去了,过年的新鲜劲儿也逐渐消失,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公墓的淡季快要结束了,这段时间,我和孟哥都基本没上过山。我在家除了练练字、看看电视,再就是泡台球厅消磨时光,也没什么大意思。我想孟哥一定是天天陪着那个马子乐不思蜀,没空搭理我。


    这一天正闲着没事干,孟哥打我家的电话约我出来玩。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还想问他都玩些什么,那边他已经急了,说就在我家楼下呢,下来再说吧。果然不出我所料,下楼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叫于晶晶的女生。孟哥说今天请我吃火锅,我当然也不推辞,只要有肉吃就怎么都好。


    娱乐中心对面开了一家火锅城人气很旺,我们就选在了那里。还没到中午吃饭的点儿,里面还算清静。我们三个落座,他们俩坐到了一面,神态亲昵,这让我无端地又生妒忌。孟哥虽然有一身的蛮力,但并没有什么文化,也就是个初中毕业。五短的身材,不到一米七的个头,脸上还长着星星点点三环套月的麻子,怎么这么今天仙般的女孩子就被他泡到手了呢。“好汉娶懒妻,懒汉娶花枝”,妈的,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热腾腾的火锅上来,我们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个于晶晶是市医学院的中专生,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孟哥。当时她妈妈低血压在街边晕倒,是孟哥给背去的医院。她就觉得这孟哥是个大好人,没多久两人就走到了一起。我想想也是,孟哥行走社会久了显得干练老成,再加上手里比较有银子,泡到这种小女生也就不奇怪了。


    我心里暗笑,孟哥真是有命,赶上个老太太晕倒,这正是他显示身手的大好机会。他平时常常自己背着块二三百斤的石碑跑进跑出的,早就练出来了。别说背人去医院了,背去跑马拉松也没问题呀。


    于晶晶还特意和我客套几句:“桃子,听孟哥说你字写得特别好,有机会可要教教我呀。”


    “行呀,一定一定。”我知道人家也就是客套两句,才不会真要我教呢,否则我真求之不得。


    “别骗人呀,我可是说真的呢。”她的双眼放出的层层电波快把我打晕了,然后就又露出了那种惹人犯罪的笑容。


    我赶快喝了口酒压了压,看她看得我嗓子冒火,“我也是认真的呀,呵呵。你问孟哥,我可是个很认真的人呢。”


    孟哥发现我们两个说的投机,已萌发醋意,适时地转换话题:“桃子,你什么时候也找个女朋友呀,那时咱们四个一起出去玩不是更好。”


    “呵,谁能看上我呀。”我自嘲道。


    “我看那个小静不是对你很有意思吗。”一句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我的头上。


    “什么,你是说,你知道有小静这个人?”


    “开什么玩笑,不就是朝阳村的那个十里居的小服务员吗,长得大大眼睛的那个。她不是还对你挺有意思吗?”


    “啊!”我简直快疯了,到底我是生活在哪个世界上的人呀。到底谁是人谁是鬼,怎么这么乱套呀。


    于晶晶瞪着两只闪亮的大眼睛望着我,表情十分的俏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看这双眼睛,我的恐怖感被带走了一半,忙自嘲道:“没事,我最近就是神经兮兮的。”


    “呵呵,你这个人好有意思呀。”晶晶冲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不顾看晶晶那惹人犯罪的笑容,接着问孟哥:“那次有几个饭店的女孩到山上来玩,有没有她?”


    “你小子别装了,不是一共来了三个女孩吗,你正在那里写碑,就数她站在你旁边看得最久,我们都看出她对你有意思来着。”


    “是呀,桃子这么帅,女孩看见你没意思就怪了。”晶晶边笑着边拿我打趣。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虽然明知道晶晶在开玩笑,可我还是很受用。


    “怎么着,用不用我在我们医学院给你介绍一个呀?我同学都是美女,而且我们那里男生可是奇缺货。”


    “不用了,谢谢。”我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晶晶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不管怎么说,有孟哥的这些话我心里有了些底,起码证明小静这个人是存在过的,别人也能看到。饭店的那几个小服务员竟然这样逗我,看我下次怎么收拾她们。不过她家那个胡同是怎么回事呢?现在我有点怕了山下的那个朝阳村,好像这个看似平常的村里隐藏着无数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坐在于晶晶的对面,可以更仔细地观察她。她的眼睛乌黑有神,在黑边眼镜的衬托下更显出一种让人窒息的美丽。她笑的时候两腮的酒窝就自然地显现出来,好像全世界都因此灿烂起来。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托出她那完美的身材,胸前还挂着一块大大的银饰,十分惹眼。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那个少不更事的年代,我越对哪个女孩有好感就越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今天这顿火锅可让我丢尽了人,整个成了他俩开心的工具。


    回去以后我有些魂不守舍,于晶晶的笑容总是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这可让我吃尽了苦头,心里暗骂自己没有出息,怎么见一个喜欢一个。而且朋友妻不可戏,我怎么也不能喜欢上朋友的女朋友吧。


    公墓又开始呼我了。我和孟哥对自己那些很久不用的家伙做了个大清扫。老王头和关老师恢复成两天一倒班。一切如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段时间小静一直没有动静,这成了我心中久悬不解的谜团。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她?但对小静的想念,很大程度上走出于一种对朋友的关心。说起来有些罪恶感,晚上做梦常常梦见于晶晶,甚至梦见她成了我的女朋友。虽然梦中那么美好,但却只能伴着失落醒来。我希望能再次看到晶晶,哪怕只是远远的看见她就好。


    关老师最近身体大不如前,每次一喝酒就会痛苦难当,去医院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医生只是说以后不要再碰酒了。他和我说了那次徐会计在荒地里烧纸的事,听得我毛骨悚然。公墓的每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说说笑笑,不过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总有些复杂的东西在其中。


    转回来再说老王头,这个倔老头自从发生了郑辛元事件后性情大变。可是农村老人毕竟是活得简单,“你有万变之规,我有不变之法”。管他有没有鬼,喝完酒睡我的大觉。


    今天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按我们东北的风俗大家都要去理发,所有美发厅在这天都人满为患。公墓的几位下班也很早,主任按惯例把我和孟哥也捎下了山。不过张达没有走,他说一会儿有个朋友来接他。


    众人走后,山上安静了下来。老王头看张达还在,不好意思直接睡下,只得硬着头皮去墓上转一圈,还拿了把扫帚充充样子。张达坐在办公室里,翻着一本不太厚的书,外面包着书皮,看着像是在学习业务,其实书皮下的内容不堪入目,这是本地道的黄色小说。张达这种人没什么文化,看书也看不懂太深奥的,这种书正符合他的要求,满篇都是省略号,没几个难懂的大字。


    听到老王头走远了,张达放下书,狠狠地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见火没有灭,他再用茶水往里一倒,一股混着烟草和茶叶的刺鼻味道飘了出来。张达蹑手蹑脚地走出小屋,转了个身来到了装墓碑的仓库门口。


    门并没有关死。公墓的仓库没有多大,只有三四十平方的样子,里面还散养了不少人家下葬时用的大红公鸡,味道甚是难闻。这几只鸡都由更夫负责喂,一般都是张达下班前才会锁仓库的门。


    张达轻轻地推开仓库的铁门,可还是发出了吱嘎嘎的声音。


    外面天色有些昏暗了,没点灯还真有些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漆黑一片。张达把手摸到了门边悬着的开关上,啪的一声脆响,灯亮了。


    张达啊了一声,黑暗的仓库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一惊简直把张达吓得灵魂出窍。这半黑天的,一个装墓碑的仓库里面怎么就出现人了呢?里面的这个人,满脸的皱纹,光秃的脑门,半张着嘴,露出早已被熏黄了的一嘴龅牙。


    张达再定睛一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谁呀,老王头。


    原来这老王头自打上次被吓着以后胆子就特小,晚上不敢上墓地里巡视,刚才刚拿着扫帚走到墓的门口就不敢向里走了。一想怎么办呢,这要是传到主任耳朵里说我每天不巡墓,饭碗是不是就保不住了。外面还有点冷,要不先到仓库里避一会儿,等个一袋烟的工夫我再回去。对,就这么办。老头就这样跑到了仓库里。


    再说张达。张达发现最近主任对他好像不如以拼了,和他说话时也只是客气地应付一下,根本没有兴趣和他再聊什么。他也搞不清自己在哪件事情上出了问题。不过最近他却发现了另一件好事。


    公墓的仓库里堆着几百块碑,张达平时的工作就是接到会计开出的收款单后,凭单到库里取碑出来,然后再填张出库单就行。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漏洞可钻。首先,从南方那些石材厂拉来的一车车石碑清点过数十分笼统,一些带石花、掉渣的石材直接当残次品处理,不计数目。再有,出库后的石碑根本不和公墓卖出的墓穴位置对应,整个是一笔糊涂账。而用户买墓的时候,买碑、买墓穴、刻碑三笔钱是分开计算的。如果公差们碰见了自己的熟人买墓,还可以收所谓的成本价,或是用申请报废的碑给人家,这样就可以省一大笔钱。要是能偷着把碑运出仓库卖掉,一块碑至少可以卖到七八百块,多的能卖到几千块,这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张达作为库管员,是这个流程链里唯一可以做手脚的人。他发现这个情况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没敢下手。直到最近他才发现关于墓碑的统计真是十分混乱,本来想和徐会计一起来做这件事,可后来一想,做这件事其实只需要在没人的时候偷着从仓库里搬出一两块碑,放在我们经常干活的地方,然后只需暗地里收客户的银子就大功告成。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何必要再分徐会计一份儿呢。再说徐会计家底颇丰,还一心想往上爬,这点小钱说不定还不爱要呢。今天就是张达行动的日子,他想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先搬两块碑出来,结果没想到,偷碑不成却被老王头吓了一大跳。


    既然都在这儿了,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再说老王头还不容易对付,几瓶好酒什么事都能打发了。张达把老王头叫回办公室,开始了他的邪恶策划。


    公墓小屋外面,隐隐地传来几声古怪的鸟鸣划破长空。


    今天我回家还算早,去厂子的浴池洗了个澡,回来的路上头发又被冻上了,硬硬的。嗯像着这就是自己打上发胶的样子,挺酷。又在路上买了根冰棍,洗完澡吃冰棍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回到家里,爸妈还没回来,也许又是去邻居家搓麻将了。打开电视看了两眼。突然有些内急,随手扯了两张报纸就跑进了卫生间。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看点书报什么的没法上厕所。等坐好了才发现这是一张几个月前的报纸,真是丧气,唉,对付着拿旧闻当新闻看吧。《边城报》的副刊办得很火,上面有不少近期发生的新闻和刑事案件。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则普通的标题:《两车相撞肇事车辆逃逸,出租车司机和女乘客双双毙命》,往下一看:


    本报记者讯:本月十八日,一辆夏利出租车行驶到朝阳村口时和迎面驶来的一辆皇冠轿车相撞。皇冠车只受轻微擦伤,夏利车在急转弯之后又撞在路旁的电线杆上。银冠出租车公司司机郑辛元和一名女乘客谢某均当场死亡。肇事皇冠车逃逸。据目击证人村民李某称,皇冠车为黑色,黑a(哈尔滨市)的车牌照。警方已介入调查此案,有知情者请和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联系。


    郑辛元?我大惊失色。这不就是老王头说的那个雨夜墓地里寻人的郑辛元吗?原来他是司机,还是被人家撞死的。我说怎么闹鬼,原来他死得这么惨,凶手也没有抓到。唉,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呀,谁知道会怎么走到生命的终点呢。不过还算不错,家人起码还能给他买块墓地入土为安。公墓那里青山绿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总比那些孤魂野鬼强得多。等有机会我也给他上炷香烧点纸钱就走了。


    正想着这些事情,突然见到卫生间的门口有人影闪过,外面有倒水的声音。一定是爸妈回来了。他们今天麻将收局够早的呀,总算不用饿肚子了。冲了水提上裤子我回到了客厅里,发现客厅桌子上放着暖壶和半杯水。


    “爸,晚上吃什么呀。”


    没人答话。一定是老爸买了菜,回来就直接进了厨房。


    我快速推开厨房的门,想吓老爸一大跳。


    结果却吓了我一大跳,厨房里根本就没有人。


    不对,刚才一定是有人进过我家。还有桌上这杯水,是谁倒的?是爸妈走时倒的,还是刚才那个黑影倒的?我在记忆里仔细地搜寻,实在想不起进门的时候桌上有没有这么一杯水了。但那个黑影我是看得清清楚楚,怎么解释?


    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了。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脖子上挂的玉观音,心里想,不会连他也挡不住那些鬼魂吧?正思索间,门被打开,老爸走进来。


    “老爸回来了。您刚才没进来过吧?”我问得不太肯定,怕吓着老爸。


    “当然没有,我刚从楼下上来。怎么了?”老爸看来是渴了,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替老爸担心。那杯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老爸依旧生龙活虎。


    我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除了老爸以外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我们家是六楼,有人进来再悄无声息地消失谈何容易。我真是不愿意再提这个“鬼”字,不敢想像鬼还有可能跟到我家。如果真是有鬼大白天来访那它有什么目的呢?大白天撞鬼我也太晦气了吧。


    公墓今天迎来了新的客人,孟哥把于晶晶领来了。孟哥给大家引见的时候,晶晶和大家都握了握手。主任一边说着欢迎,手却半天不肯松开,直到晶晶自己把手抽走,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晶晶让公墓里的每人男人都发了疯,眼珠一直跟着她的方位在动。张达狠狠地大口大口吸烟,仿佛恨不得把这个美人直接吞下肚去。就连老王头也是满脸春风,看见她就合不拢嘴,龇着满嘴的黄色龅牙。看来我一直小瞧他了,农村老头儿在这方面的鉴赏水平一点也不输于我们年轻人。孟哥说晶晶好奇特别想来看看公墓什么样子,我倒觉得一定是孟哥想在大家的面前显摆一下。唯独徐会计情绪低落,自己显然很难和这个小美人做任何方面的pk,独自生着闷气。


    孟哥在那里叮叮当当地刻碑石屑乱飞,晶晶丝毫不感兴趣,还怕石屑溅到衣服上远远地躲开。我装作对她不太在意的样子,径自一个人用毛笔蘸着墨汁写起碑来。今天我写得格外认真,用笔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一倍。这果然吸引了她,她站在我旁边看得很认真。我虽没有抬头,但心里很是得意。她拿出了一个小本子,用钢笔对照着我的字迹有板有眼地临习起来。


    我抬起头注视着她笔下的那些字,虽然歪歪斜斜倒还有几分相像,于是夸道:“你这个学生还是很聪明的嘛。”她特别开心,笑着对我说:“那你承认收我为徒了?哈哈,不许耍赖。”


    我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顺手从碑架子上拿下来一打报纸对她说:“边上有毛笔,你用报纸练吧,手感比较好。”


    晶晶接过报纸,发现是崭新的,提鼻子一闻上面还有油墨的香味,便问我道:“桃子师傅,这报纸没用了吗?好像是新的耶。”我怔了一下接过来看,竟然是当天的《边城报》。我吐了吐舌头,好危险,主任每天上山前都要在路边买一份《边城报》,还没来得急看,一会儿找不到了不骂我才怪。我忙小声说:“别用这张,用那些。”晶晶瞪着一双慑人心魄的大眼睛冲我来了个飞眼,我都快被电晕过去了。孟哥在一旁正堵了满肚子的气,这时见我差点儿毁了主任的报纸,幸灾乐祸在一旁偷笑。我不理他,看着晶晶像模像样地用毛笔学写字。


    她在描报纸的报头“边城”两个字,看她描那两个字,我突然觉得从头到脚打了个冷颤,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到底是哪里有问题让我有这种感觉呢?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当她描到那个“城”字时,我眼前一亮明白过来了。这,这……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是一种暗示?!


    我想起哪里不对劲了——我们家里,压根就没订过《边城报》。


    《边城报》比较偏重于娱乐性,上面有法制专版,最爱报道各种案件。父母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报纸,他们只订《广播电视报纸》和《老年报》,我一般看《边城报》都是在公墓干完活之后去主任那里拿。虽然我给《边城报》画过不少插图,但我家压根就没有过这种报纸。那天我看到的《边城报》是哪里来的呢?可否理解为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到过我家,把那张报纸故意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让我看上面的内容,再给我倒上一杯温水,最后穿墙而出?


    那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难道,难道是郑辛元想让我看这张报纸?他为什么想让我看这个报纸呢?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世?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晶晶双手托着下巴,用那种可爱至极的表情看着我,笑眯眯地说:“桃子师傅,有什么心事呀?”


    我慌乱地收回思绪,“嗯,没什么。”


    孟哥有些气极败坏,本来想得挺好,泡了个极品的马子拿出来展示一下,没想到让我这愣头小伙子出尽了风头。他想找个理由支开我,便大声喊道:“桃子,来抬碑。”


    我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极不情愿。和孟哥一起把刚刚刻好的这块花岗岩石碑挪到墙边立好,咦,墙边怎么多出了两块白色的青田石碑?我记得出库的单子里没有这两块碑呀。孟哥也觉得奇怪,但是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和我对望了一眼,大家都心中有数。不用说,这两块又是给熟人用的。


    呼机响,电话号码来自于那个神秘的小静。她终于又出现了。


    我复了机,她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公墓,她说找个时间约我出来坐坐。我欣然应约,估计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正好我还有一肚子的问题等着问她呢,于是我们约好次日下午在儿童公园见面。


    于晶晶看着我挂了电话,冲我诡异地一笑。我当然装糊涂,向她解释道:“一个哥们儿,约我明天去喝酒。”心里却在想,要是能和晶晶约会花前月下该有多好。


    孟哥从来不抽烟,但是刻碑绝对属于重体力活,再棒的身子骨连着干也有吃不住劲的时候。刻碑时刀随笔转、人随刀走,全身都要跟着使劲,不但累手又累眼,更累的是腰。孟哥选择的放松方式就走到门外去透口气,有时对着天空大喊几声。我们常把他叫做“赶鸟人”,因为他一喊,满山遍野的鸟都会被他惊起来。今天也不例外,他放下工具出门透气,对着群山大喊了几声。可这次不但晶晶没有跟他出来,连鸟也没了影子。他叹了口气,发现老王头正站在石狮旁边抽烟,就过去拉上几句家常。


    “王师傅,你看见墙角立的那两块碑了吗?那是主任照顾谁的呀?”孟哥随意地打开话匣子。


    老王头有些色变,但转眼又恢复了正常,“噢,这官爷之间的事儿,俺整不明白。”


    “噢,别又是那种要不着钱的活儿,我和桃子就怕这个。他们倒是送了人情,我们还得空卖把子力气。要不回头我问问主任。”


    老王头神色慌张,“不要不要,你千万不要问主任。”


    “为什么?”孟哥这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以前这种不走出库手续的碑都是主任亲自批下来的。


    “这两块碑是张达弄出来的,主任不知道,也不能让主任知道。”老王头一脸犯难的表情。


    “为什么呀,难道张达偷碑不成,那我更要向主任汇报了。”孟哥平时就瞧不上张达。也不怪孟哥,张达那人除了拿主任和会计当人,根本不把我们这几个临时工放在眼里。


    老王头紧张得有点上句不搭下句了,“不能告诉主任,你,你不知道,张达他不是人。”


    “啊!他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孟哥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他,他是鬼呀。”老王头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自己也抖得如筛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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