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她原本身体绷得死紧,而今终于松弛,只觉得于愿足矣,不过笑着笑着就顿住了,起初气喘不匀,后来只觉得心跳如鼓,和江炼的心跳混在一起,乱作了一团:那些后怕、畏怯、发憷,后知后觉,此时才把人给攫住。


    江炼的身体微微颤抖,手上搂得更紧了些,看犹在半空晃动的那些绳索,觉得方才的一切,恍惚如梦。


    但这梦做得太运气了,每个节点、每一环、每个瞬间,好像如果抓不住,就永生永世抓不住了。


    他埋首在孟千姿发间,舍不得撒手。


    好像几辈子没见过了。


    过了会,孟千姿抬头看他,说了句:“江炼,你香得好难闻啊。”


    说实在的,江炼也觉得自己香得太过了,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说在这样劫后余生的温馨时刻,让他怪没面子的。


    他昂了头,抬了下巴,睥睨着看她。


    袖珍手电还别在他的衣领上,光更黯淡了,笼着他年轻而又狼狈的脸,脸的一侧,磨破了皮,有细小的破皮卷起,还有一处皮下渗了血、泛了青。


    孟千姿伸手出去,轻轻贴住他脸颊一侧,柔声问了句:“脸这儿,怎么啦?”


    江炼一下子笑了。


    他那点别扭和故作不悦,都没能持续到两秒。


    那是拼命钻洞时,在地上磨的,没感觉到,也没觉得疼,现在,拢在她手侧,有些痒。


    他说:“没什么,地太硬了,擦的。”


    说着,低头看她,手电光也随之低下,被她蓬松而蜷曲的长发遮挡,在根根柔顺的发丝上泛着温柔莹亮。


    江炼忍不住去吻她的嘴唇。


    将吻而未至时,忽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唰地一下过来照过来,恰自两人的中间切过,这光照之强,江炼忍不住闭眼,孟千姿忍不住皱眉。


    下方传来神棍惊讶的声音:“小炼炼,你和孟小姐是在……谈恋爱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第146章


    【17】


    江炼觉得,问这话的如果是况美盈,


    他还能接受:美盈本就是个心如网眼的,


    这些日子,


    跟他的交集也不多。


    但是神棍……


    拜托,他跟孟千姿初识在湘西,湘西有神棍;更进一步在广西,广西有神棍;稳中有进是青海,青海还是有神棍……


    三人行,


    两人成了双,另一人居然毫不知情,


    你那心,


    是大到能投篮吗?


    江炼垂眼看他,


    淡定自若:“不是的,我跟千姿一点都不熟。”


    骗鬼呢,


    神棍愤愤。


    不过,


    看孟千姿那表情,神棍又觉得那具冰尸应该不是冼琼花了:否则她的七妈新丧,


    再怎么绝境逢生,应该也轻松不起来。


    他拿手电照向那具冰尸:“孟小姐,这个……是谁啊?”


    一句话,把孟千姿拉回到现实中来,


    她沉默了一下,


    说:“应该是我段太婆。”


    顿了顿,又向上指:“上头有一条冰塑的龙,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那冰里,好像冻着骨头。”


    ++++


    问题来了。


    江炼等于是把自己绑着“固定”在山壁上的,原本,该解开绳、把孟千姿给带下去,但上头有段文希的遗体,还有疑似龙骨……


    如果最终还是得上去,他这解了还得绑,不是多此一举吗?而且两人身上都有伤,也不适合频繁地窜上爬下。


    但如何上去,他目前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一时间,还真僵在这山壁上了。


    孟千姿终于盼到了人,提着的那口气过去,全身都松懈了,眼皮真是沉到了千斤重,说了句:“我先睡会,就五分钟,你再叫我。”


    江炼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往他颈侧一伏,眼皮阖上,瞬间就入了黑甜。


    这是得多累啊,江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好在身下的石壁略有倾侧,脚下也有踏点,她这么伏在他身上,睡得也不算不舒适,江炼单臂搂紧她,腾出一只手来,向神棍示意了一下往上的方向。


    神棍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在洞沿坐下,呆呆看半空中悬吊的人。


    其实这个角度、这个高差,也看不出什么,那具冰尸,只不过是一个视线里看来颇可笑的、人形冰块罢了。


    我饮半壶,留君三口,无缘会面,有缘对酒。


    他伸手往腰间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个酒葫芦,遗失在凤凰眼的巨鳄洞里了。


    江炼看他那副模样,再看那具冰尸,心下也有点恻然。


    在下头仰视,终究看不清楚,而且反正还是得上的,神棍朝江炼招招手,示意自己也准备上。


    江炼又抽出一根绳来,单手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结了套,又从自己腰间绕了一圈,这才扔给神棍,权当是一根简单的安全绳了。


    山壁凹凸不平,适合攀爬,连神棍这样的,爬得都不是很吃力,只是适合踏脚的点没那么多,他在江炼斜下方半个身位处停下,先喘了会气,才抬头看看睡着的孟千姿:“你们……真的啊?”


    江炼笑,神棍这问得,可真滑稽,不是真的,难道是闹着玩的?


    神棍嘀咕:“那你可得辛苦了。”


    江炼奇怪,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


    神棍说:“孟小姐这种家世么,天生是跟人有距离感的,她家里人多,意见也多,你要上下委屈周全,能不辛苦吗?”


    江炼笑笑,说:“还好。”


    他从小就在周全四方,于狭缝里给自己的人生拓路,习惯了,现在这种周全,比之从前,简直是和风细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也不觉得委屈——争取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说是委屈呢。


    神棍没再发表意见,一半是因为这种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半是因为,他那点经验,也不好做人家的情感导师。


    他看向那具冰尸:“段小姐这辈子,活得多洒脱恣意啊,谁知道死得这么……”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用“凄惨”、“凄凉”之类的,总觉得辱没了段文希:人家需要你来唏嘘吗?没准她一点都不在乎,生如繁花盛放,死如凉灰荡扬,她的选择而已。


    江炼轻声说了句:“人这一生,真像一本书一样,不翻到最后一页,你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收场——哎,你想过自己会怎么谢幕吗?”


    神棍说:“想过啊。”


    这浩荡深洞,幽寂无声,死亡就悬在不远处,谈这个话题,似乎也没什么忌讳。


    神棍的声音在黑里飘,然后慢慢往深处沉。


    “我喜欢热闹,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吧,我那些好朋友都来送我,我应该会先死,我年纪大嘛。”


    “到时候,我就把我攒下来的遗产,分一点给这个,分一点给那个,每个人我都叮嘱一两句话——虽然像小峰峰那样的,很不耐烦听我说话,但死者为大,那时候,他就得老实了,得对我毕恭毕敬。”


    “说完了,我就可以蹬腿了,我要使劲一蹬,了无遗憾。”


    语毕,转头看江炼:“你呢?”


    江炼说:“我嘛……”


    他笑起来,他还年轻,想的多的是如何更好地生活,于死亡之类的,很少涉及:“我希望到时候,千姿会陪着我吧。”


    这可不好说,人生的路那么长,好像坐长途车,中途那么多站点,乘客上了又下、来了又走,谁知道最后陪在身侧的,是哪一个呢?


    这些话在神棍喉口滚了滚,又咽回去了,别人需要祝福的时候,就别送什么凉薄而又沧桑的人生洞察了。


    两人没再说话,悬荡的锁链终于静止了,段文希的尸体如同一个沉滞的钟摆,周遭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雪鸡在下头的那个洞边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过了会,江炼忽然冒出一句:“真奇怪。”


    神棍随口应了句:“哪奇怪了?”


    “你说,阎罗费那么多心思,把段太婆诓来,利用她的本事一路进山肠,利用完之后,为什么一定要把人杀了呢?就算是杀,何必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呢?”


    上不挨天,下不着地,就这么吊了接近半个世纪,真是死了都不得安生。


    神棍没吭声,只是看段文希的尸体,还有青铜锁链垂下的那个孔洞,看着看着,脊背上爬上凉气,脱口说了句:“钓台!”


    江炼一怔:“什么钓台?”


    神棍一只手死死抓住山石,另一只手抖抖索索指向高处:“你记不记得,你贴神眼的那张字纸,我看着看着,就把你没写完的部分给顺下去了,‘下九阶,祭凤翎,焚龙骨,见天梯,天梯影尽处,即为钓台’……”


    “你看看,上头那个洞,像不像冬天垂钓时,在冰上凿的钓孔?那根青铜锁-->>


    链,像不像钓竿上垂下的钓绳?而段小姐……”


    江炼身子一阵森寒,如掠阴风:“钓饵?”


    可能是两人的声音大了点,孟千姿身子一动,也醒了:其实,真的任由她睡,怕是睡上个一天一夜都不够,但人在危险的境地里,再累也很难睡死,总绷着一根易醒的弦,更何况她阖眼前,还提醒过自己“只睡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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