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神棍说:“一定,一定。”
江炼腹诽:大话精。
神棍这“三重莲瓣”,也就是听上去名号好听,跟孟劲松这种,差得远了:全程对接柳冠国,压根跟孟千姿对不上话。
想起孟千姿,江炼有点恍惚,觉得她走了之后,像被关进了漂亮的琉璃盒子,忽然就再也没消息了——当然了,也不一定是“关”,也许是她自己住进去的,不愿意开门出来。
因为,以她那性子,真想做什么事,谁拦得住呢,所以,她一定不会被关,至多,是自己关住自己。
忽听到神棍问了句:“你是广西这头,管事的?”
路三明回了句:“哪啊,有六当家的在,哪轮到我啊,可有什么办法,六妹她……万事不管哪,嗐,不说她。到了,上车,上车。”
++++
秀岚居的规模比起云梦峰可气派多了,水准直逼五星,足见桂林山水甲天下,人家的基本盘大,设施设备都更胜一筹。
江炼住了豪华大床间,进屋就看到了迎宾果盘,果盘边还有张卡,他先还以为是迎客卡,细看时才发现是张戏票,粤曲戏票。
粤曲亦即广东大戏,又叫南戏,属于地方剧种,江炼没听过,但下意识觉得,粤语那种含娇带糯的吐字唱腔,分外好听,他看了眼时间,就是今晚,再看座位,是vip黄金席次。
不错啊,看来这秀岚居跟附近的粤曲戏院是有对口合作的,会给入住的客人提供戏票福利。
江炼洗了个澡,小睡了会之后,揣上戏票出来,先去找神棍,想看看他要不要一起。
刚敲开神棍的门,目光往房间里一,江炼就知道,看戏这事,不指望他了。
他的房间里床上床下,摊开好多山谱、影集还有书,简直形同杂货铺。
江炼皱眉:“你这是……”
神棍满脸放光:“小炼炼,我跟路路通聊了才知道,你知道吗,段小姐,段小姐来过这儿。”
江炼想了会,才反应过来段小姐是段文希:说来也怪,孟千姿明明一口一个“段太婆”的,但神棍,偏偏要叫她段小姐。
他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段太婆不是周游过全国吗,哪都到过。”
神棍激动:“那不一样,段小姐来这儿时是七十年代,她那时候都年过古稀了,路路通说,全程都有人陪着,还拍了好多照片,所以我让他都找来给我看。”
原来如此,又遇到这“无缘会面,有缘对酒”的隔空友人,别说是粤戏,鬼唱戏大概都不可能让神棍挪窝。
江炼随口问了句:“广西有什么名山吗?段太婆来这……是看桂林山水?”
神棍说:“名山倒没有,但是有广西弧啊。”
江炼没听明白:“什么西湖?”
神棍讲不明白,拉他看山谱。
有图就方便多了。
原来,广西境内的山很奇怪,恰能组成四道巨大而又下凹的弧,如同弯弓。
第一道是:九万大山——大苗山——大南山。
第二道是:凤凰山——天平山。
第三道是:都阳山——大明山——镇龙山——莲花山——大瑶山——架桥岭。
第四道是:大青山——十万大山——六万大山——云开大山。
其中第三道弧,从地图上看,恰好切于北回归线上,切点便是镇龙山,这道弧,被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命名为广西弧。
江炼细看那些山名,觉得好笑:“有六万山,九万山,十万山,那其它那几万山呢?”
神棍摇头:“没有,明面上就只有六、九、十。不过广西的山脉太幽深了,也许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也许吧,江炼指了指凤凰山和镇龙山:“这么偏的地方,又是龙又是凤的,声势倒不小。”
神棍在凤凰山和镇龙山之间那一带画了个圈:“说段小姐当年,就是去的这儿。”
江炼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和段太婆……隔空对话。”
++++
江炼吃了个晚饭,一路溜达过去,刚好赶上开戏。
这是个小戏院,很陈旧,颇有八-九十年代的感觉,舞台是木制的,幕布是暗红绒的,椅子是红胶皮折叠的,江炼很喜欢这感觉,觉得整个人被沉入到另一个时空中,安然而又静谧。
但其他人不喜欢,有一部分持票过来的,看到这场合就退了,嘴里骂骂咧咧:“我就知道便宜没好货,酒店不要钱白送的,能好到哪去?”
开场前,又走了一半,因为报幕员道歉说:“曲小姐今天嗓子不好,不唱了。”
曲小姐可能是个角,那些人专为捧角来的,江炼看他们三五成群地离去,心说:我今天,还就要专捧配角的场。
人人都冲主角来,配角该多寂寞啊。
第77章
【04】
戏开了场,
也拦不住人走。
因为布景粗糙,
幕布上画些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假得不能再假——现在的舞台剧,
讲究与时俱进,各种新技术都可以引入,
实在不该这么敷衍的。
江炼觉得这剧没什么诚意、不太尊重观众,
既不尊重观众,观众自然也就轻慢舞台。
他也起了离席的心思,
但是回头一看,
不大的剧场里,居然走得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使他凭白多出不该由他负的责任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酿成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也是结扣解到底的最后那一拉——他这一走,这台戏可就真的崩盘了,再说了,演员该多尴尬啊。
算了,
反正晚上也没事,
牺牲点时间,成人之美吧。
于是他又坐定,
这一坐,因为知道横竖是要听戏,反能静下心来了,听着听着,
渐渐咂摸出些意味。
一个剧种,但凡能有传承、能有受众,
就必然有其独特的魅力,你心浮气躁get不到离席而走,不代表别人不能赏得了这味。
江炼正听得入神,忽觉有人在身侧轻轻坐下,又问他:“喜欢粤剧啊?”
是个女人,声音舒缓而又低沉,说来也怪,明明是在说话,但给人的感觉,像一声幽长叹息。
江炼笑了笑,说:“也不是,我听不懂粤语,就是看个热闹。”
边说边转过头来,触目处,不觉一怔。
这是个相当美的女人,是美,不是漂亮,说不出她的年纪,也许三十,也许四十——她的年龄感不是来自于容貌,而是来自眼神和气质,而且,可以看出,她并不借助妆容和衣着去遮掩年纪,一切顺其自然,自然在她周身流淌,美也在她身上流淌,从垂在肩侧的头发到手肘处衣裳的浅浅褶皱。
江炼简直是要被她惊艳了。
他收回目光,心中突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一晚,这场戏,还不赖。
美的事物,不管是画、景,还是人,都会让人心情愉悦,觉得不负光阴。
那女人说:“这样更难得,有时候,听就行了,不一定要听懂。”
又问他:“坐在这儿听戏,是个什么感觉?”
江炼沉吟了一下:“首先,这儿必然有人砸钱扶持,不然,绝对支撑不下去。”
台上,明亮的灯光点染着戏角的胭脂粉面、浓墨眼梢;台下,昏暗的余光里,那女人嘴角带出一抹很淡的笑。
这是山鬼中行六的曲俏,亦即路三明口中名为老大、却万事撒手不理的“六妹”。
粤剧流行于白话区,在广东、香港一带颇有受众,但广西情况较复杂:桂西壮族居多,桂东汉文化占主导。
桂东却也分南北,桂林属桂北,受湖湘文化影响,讲官话;桂南一带,如南宁、梧州等,流行白话。
所以粤剧在桂林不大吃得开,而且这小剧院简陋而又陈旧,每天压根售不出票,之所以能日日开戏,纯粹是因为她——路三明为了讨好这位六姑婆,于背后做了大量工作:比如基本包揽了戏票,当成自家酒店的客人福利,引客人过来捧场;比如长期雇佣“水军”,专为曲小姐喝彩,一听曲小姐不唱,自然如放假般顿作鸟兽散。
曲俏说:“这才是个‘首先’,‘其次’呢?”
江炼笑:“其次,我觉得,这戏,根本也不是演给观众看的。”
曲俏怔了一下,她转头看江炼:江炼正专注看台上,光影镀上他的脸,显得五官分外分明,却也柔和,多半是因为他那似乎随时都会上扬的嘴角。
曲俏说:“那是演给谁看的?”
江炼说:“给自己看的。”
他示意了一下台上:“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你看这种八-九十年代的布置、陈设,是没钱去改进吗,肯定不是。就是刻意为之的,那人心里,大概有个走不出去的旧梦,早已过去了,事过境迁,她却不愿意撒手,或者说是不放过自己,一遍遍地重演,也重温。不在乎有没有人看,也不在乎赚不赚钱。”
曲俏坐着不动,台上的一切却突然有些模糊:各色的影子里揉着念打的调子,有人在耍棍,耍得虎虎生风,棍影连成了圆,又成了起伏的漩涡,像是要把远年的事吐出来,又像是要把现在的她给吸进去。
她听到江炼问她:“你没事吧?”
她知道自己眼角已挂落一行泪,并不去擦,只笑笑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