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他说的,也许就是那七块最原始的、附着了戾气的兽骨,确实可以吞吃人,吞掉人的性命、吃掉人的本心。


    更何况,这箱子上,有着首尾相衔的凤、凰、鸾。


    神棍的眼前慢慢模糊起来,他的鼻子泛酸,隐约觉得,那一直牵挂着的悬心事儿,也许就快有指望了。


    他开始相信,冥冥中也许真的有天意,在他的梦境里逡巡,把他导引向山胆、导引向箱子,导引向自己关心的那些人乃至是他自己的……命运。


    神棍的嘴唇哆嗦起来,突然仰头大叫:“小炼炼……小炼炼呢?谁这么没眼色,把他给放走啦?”


    ++++


    半夜的时候,江炼睡得正熟,蓦地就醒了。


    是被进来的消息提示音给吵醒的。


    他怔了两秒之后,飞速翻身下床、去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个没留神,差点被裹在腿上的毯子给绊趴下。


    这些天,他很关注不明来电和新消息,甚至把一直以来设的睡眠免打扰给取消了:然而来电不是向他推销房产的,就是通知他已中奖的,或者严词厉色地告诉他,他的银行卡涉及犯罪,需要点击链接确认身份。


    新消息的格调也高不到哪儿去:不是推广澳门博-彩的,就是淘宝商家的上新通知。


    但是夜晚,还真没有过消息,因为不管是骗子还是销售员,总得睡觉吧。


    他直觉这则消息不一般。


    江炼抓起手机,连退几步坐回床上,长吁一口气,看消息提示栏那个小小的“1”,心跳得有点厉害:那搏动里,有点期待,也有点慌。


    他点开消息,只一句话。


    是他全然没想到的一句话,没头没脑。


    “我们要找的,是同一口箱子。”


    【第五卷


    完】


    第74章


    【01】


    江炼把车子停在了距离城乡结合部客运站大门口不远的地方,


    然后打开车窗。


    他原本的用意,


    是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接接人气,


    但外头实在是太吵了,进进出出的长途车腾起黄土焦烟,


    大门口那一排商贩总扯着嗓子、跟乘客频起纠纷,


    江炼听得心烦,又把车窗给关上了。


    车窗是茶色的,


    这一关,


    再看外头:整个世界都镀了色,失真,又陌生。


    看看时间,是自己来早了,神棍应该还在路上。


    江炼把座椅调低,躺上去闭上眼睛,


    过了会,


    又摸索着打开手套箱,把眼罩戴上。


    今天,


    刚出况同胜的头七。


    况同胜得天眷顾,终于106岁,算是喜丧。


    ++++


    江炼一行三人,于当夜赶上飞机,


    凌晨两点多时到达,原本是直奔医院的,


    中途接到护工电话,说况同胜执意要出院。


    况同胜这样的老式人物,对医院素无好感,一心要死在自己家里、死在自家的床上。


    于是他们调转车头,又往老宅赶:老宅在乡下,近山、有水,像个小型的度假村,只是从不对外营业而已,况同胜特意选的偏僻地儿,因为城市太吵、窥视的眼睛太多,秘密总会泄露得太容易。


    附近的乡民都知道,这儿住了个有钱的归国华侨,给县里盖过商场、建过孤儿院,还凭着旧有的商业人脉拉来过海外投资,历任县领导都对这位老先生很尊敬。


    回到老宅时,况同胜刚刚睡下,心电监护仪上的那根颤悬悬走线,让人看了头皮发麻,再看得久一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江炼把护工叫到一旁,问起况同胜看到那张白色褂裙女人抱着婴孩的图时,是什么反应。


    他想象中的场面是激烈的、动情的、老泪纵横的、如释重负的,但护工的回答,哪一项都不是。


    护工说,就盯着看了看,叹了口气,然后阖上了眼睛,很疲惫的样子,他怕老人家费精神,就把画放在一边了。


    后来,况同胜还醒过一二次,情形一次比一次糟糕,也再没提过要看画。


    怎么会呢,念叨了一辈子,居然如此平静?


    江炼沉吟了会,找到况美盈,说是要再贴一次神眼。


    况美盈红着眼圈说他:“都到这份上了,还折腾什么啊?”


    江炼说:“这一次,不为你、不为箱子,不为那些陈年旧事,单为干爷画。”


    ……


    况同胜又一次醒来时,三个人都聚在了病床边,况同胜虚弱地抬眼,目光从一个人的脸上挪到另一个,他并不想说话,他的话,几年前就录在遗嘱里了,等他彻底闭眼,律师会安排一切的。


    见他气息将偃、眼皮渐阖,江炼说了句:“干爷,你看这个。”


    他把画在况同胜面前展开。


    那是趴伏在草丛中的、年轻时的况同胜。


    况同胜勉强又把眼睁开了一条缝,先时没认出来,看画上的人,竟觉得陌生。


    他一直盯着看,眼睛越睁越大,黯淡的眸子里,聚起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亮。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只能偶尔挪动一下的两只手臂竟慢慢抬起来,抓住了画幅的边缘,因为手抖得厉害,画幅也不断地抖索,发出如被风吹过的扑簌声。


    况美盈想伸手帮忙,江炼阻止了她。


    况同胜流泪了,眼睛浑浊,泪也浑浊。


    他嘶声说了句:“这辈子,我这一辈子啊……”


    这一刻,他眼里没了生死,没了往事,没了叩响他房门、戴虎头帽的小云央,也没了穿玻璃丝袜、容颜姣好的白色褂裙女人。


    只有自己。


    末了,他抓住江炼的一只手腕,跟他说了句:“炼子,你别学我,你见好就收,你……”


    声音越说越小,气息越来越弱,说到最后一个“你”字时,咽了气。


    老天说慷慨也慷慨,给了他106年,说吝啬也吝啬,多几秒也不肯延。


    这成了况美盈的终生遗憾:她的太爷,死前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向她说一句话。


    只江炼知道,况同胜行将就木,忽然看开,也尽数放下:他这辈子,为别人做了太多事,奄奄一息时才想到,一直为别人而活,唯独亏待了自己。


    ——这辈子,我这一辈子啊……


    终于是走完了。


    况同胜过身,最先上场的是律师,况美盈、江炼、韦彪,各自被带进一个单独的房间。


    江炼被告知,况同胜把资产分成了六份,按照3:2:1的配比,他得了2。


    他也拿到了遗嘱,一个带视频的u盘,那视频是单录给他看的,律师不便在场,就此告辞,临走的时候开玩笑说:真可惜,老爷子是当年南洋有名的零售大王,九十年代时,就有数亿身家了,那时候,上海一套房,也才几万块,若是投资房地产,何愁而今没有上千亿的资财啊,那到手可就多了。


    江炼笑了笑,说,一个人这辈子吃多少饭、端多大碗,老天早定好了,不可惜。


    送走律师,他播放视频。


    视频是况同胜几年前录好的,那时候的他还没瘫,精神还好,说话也中气十足,开口就问:“炼子,你没想到我会留这么多钱给你吧?”


    老实说,那神态、语气,多少有点让人不舒服,但江炼心里很平静,甚至呢喃着回答他:“是,没想到。”


    “我一早就看出,你心里有点想法,只是从来不说。干爷不想让你委屈,帮我况同胜做事的人,我不会亏待他——干爷就是希望你尽心尽力,把美盈的事搁在心上,她这辈子能安稳,我在下头,也就放心了。”


    其实给不给他钱,他都会把美盈的事一路查到底的,况同胜不需要在意他心里是不是有想法。


    这位干爷,是位会做事的人,给他一笔意外之财,希望他承他恩情、钱情,不要负了所托。


    但其实,真正让江炼为之所动的,是况同胜临死前握着他的手、传递给他的一丝温情。


    ——炼子,你别学我,你见好就收。


    是不想他蹈自己的老路,也赔上一生吧。


    江炼关掉视频,轻声说了句:“放心吧。”


    ++++


    那之后,丧礼的忙碌真正开始,况同胜对丧礼这事看得很重,曾交代过,哪怕最终是被烧成灰、存进骨灰盒,一切仪式,仍要按照他记忆中的来。


    那是早已不再盛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湖湘一带的丧葬习俗。


    比如,浴尸换衣之后,左手要握一根桃木棍,右手要攥一块手帕——因为死后还要走很长的黄泉路,桃木棍是用来打路上遇到的野狗、手帕是走累了擦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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