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很好,柳冠国定了定神,开始自己的表演:“这你都信?”
“我也没信啊……”
“我那是喝大了,舌头乱鼓捣,胡诌的。咱俩都认识小二十年了,我哪儿看上去像山里的鬼了?是鬼也得是县里的啊,我城镇户口。”
王庆亮人憨,跟被人拿绳穿了鼻子的老牛似的,被柳冠国三两句一绕,就只知道跟着走了:“我就说你是喝高了,说话跟唱戏似的,一套套的,差点把我给唬了。”
很好,看来局势尽在掌握,柳冠国继续追问:“上次喝酒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怎么从没听你提过这事?”
“我也喝多了,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呗。”
那怎么偏偏今天想起来了?柳冠国呼吸渐紧。
幸好王庆亮人实在,从不说半截话:“今晚上不是进山找人吗,越走越深,正走着道,我听到嗖嗖的,手电光往那一扫,好家伙,我就看到蛇啊、蛙啊,还有不知道什么虫,一溜烟地又跳又窜,也邪门了,尽往一个地方跑,跟逃命似的。我就奇了,这蛇不是吃蛙的吗,怎么肩并肩跑起来了,再然后,脑壳里打了个亮,一下子想起你那晚的话了,你还说,这叫虫蛇跑……跑……跑什么来着……”
王庆亮越想越纳闷,反正回家时要路过云梦峰,于是顺道进来问了一嘴,不过,既是胡诌说中的,那就没必要寻根究底了,王庆亮东拉西扯了几句之后,悻悻穿上雨衣告辞。
柳冠国送他到门口:“那些山里跑的跳的,都比人机灵,电视上不是说了吗,地震的时候它们先知道,排着队跑——肯定是下大雨,哪里塌了,所以它们着忙乱窜……”
言之有理,王庆亮脸上发热,觉得自己是有点一惊一乍的,很对不住这么多年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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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王庆亮走远,柳冠国长舒一口气,拿手扶住门框,又抬眼看向远处的山影。
天黑,大雨,近处的景都有些模糊了,山影倒还隐约可辨,跟耷拉着挂在天边上似的。
什么山蜃楼,那是多古早的传说了,别说他没看过,他爹他爷都没看过。
柳冠国吸了吸鼻子,转身往桌边走,才走了两步,鬼使神差般的,又转了回来。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他从最右首开始,依次点数大雨中的山头,点完一遍,怔了两秒,又从最左首开始点,点着点着,一股凉气从心头窜起。
这客栈开了有些年头了,他每天从大门进出,那高处的山头,一天少说也要看个二十遍,到底几座,心里门儿清,还很附庸风雅地给起了个别称,叫“十八连峰”。
但是现在,那些憧憧矗立着的黑色山头,居然有……十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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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峰客栈,三楼。
孟千姿住的是这一层视野最佳的山景房,面山的大露台一敞开,简直是天然的大银幕——不过现在入了夜,雨又急,大落地窗紧闭且不说,连厚厚的帘子也拉得不露缝隙。
室内仿“山桂斋”那头的风格布置,颇具古韵:一张螳螂腿的大黄花梨罗汉榻,上设矮几,下置圆腰脚踏,背后悬巨幅的水墨山鬼,靠墙的博古架上放了几本线装书以及装饰用的古董瓶罐,金丝楠木的夔龙纹卷书案头立一尊惟妙惟肖假山,山顶燃一枚倒流香,乳白色香雾往下流动,将一座几拳高的假山笼得云遮雾罩。
孟劲松坐在明式四出头的官帽椅上,皱着眉头看手里的几张打印纸。
明天说是孟千姿做东,请各路好朋友吃饭,其实吃饭在其次,要紧的是搞好关系、和睦共处:湘西这个地方,自古出彪悍人物,屈指一数,派系就有蛊术、辰州符、赶尸匠、落花洞女、虎户等,山鬼一系,还真不敢独大。
所以宴请的规格、席次都很讲究,但柳冠国这人不擅长文书工作,提供过来的名单、座次图等虽说尽心尽力,却排布混乱,孟劲松看得本就费劲,偏又不能集中精神——罗汉榻那头,辛辞正在给孟千姿做指甲,两人喁喁低语,可外头雨大,反衬得屋内安静,一字一句,孟劲松都听得明白。
他往那头斜了一眼,正看到孟千姿浴后乱挽的髻松垮欲坠,丝缎的浴袍滑向一边,露出白皙肩上一截纤细的吊带来。
孟劲松赶紧移开目光。
于穿戴这一节,孟千姿在他们面前确实比较随意,孟劲松是传统直男,觉得男女有别,委婉提醒过她几次,孟千姿回说:“我自己的地头,怎么舒服怎么来,见你们还要正装?你不适应,你就调整自己,多调整几次就适应了。”
再后来,被他说烦了,送了他眼罩和盲杖,说:“你要么适应,要么以后戴眼罩探杖子进来,这样你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被唠叨,大家双赢。”
让她这么一通抢白,孟劲松就不好说什么了:孟千姿毕竟是坐山鬼第一把交椅的,二十六七的年纪,还谈不上成熟克制,脾气难免带刺,只有别人适应她,没她适应别人的理,再说了,在她之前,山鬼王座空悬三十二年,好不容易发掘出这棵稀罕的苗子,上下还不把她捧成了宝贝疙瘩蛋?
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做出了携同班男友坐火车私奔去大理隐居的壮举,被众人在火车站堵截回来时,又骑住七楼的阳台,叫嚣干涉她的恋爱自由她就要跳楼。
后来还是众人把她的男友领到了现场,那小屁孩被这帮狠人修理恫吓过,哭得泪流满面,嘶哑着嗓子自我剖白:“我也不想的,我劝过千姿,我们还是学生,要学业为重,考上好大学报效国家……我都是被她逼的……我其实是想先稳住她,再给你们打电话……”
据说孟千姿死志顿收,纵身下地抡起一张凳子就要砸过去,被众人七手八脚摁在了地上。
少年时代就如此剽悍,孟劲松还一度忧心,觉得她将来接任时必是个混世魔王,哪知有些树少时笔直,成年长歪,她这种小时候就歪得特别感人的,后来居然自我周正了,想来想去,只能归功于祖宗奶奶的照拂。
……
低语声继续传来。
辛辞:“你明天请客,形象往高冷上靠比较好吧。”
孟千姿:“在自家高冷也就算了,湘西大户,不要你养不图你粮,哪个吃你这套。”
辛辞:“礼貌当然是要有的,咱不能傲慢,但是态度得疏离,得表现得高深点,让人捉摸不透,毕竟你地位不同,所以妆容也得往这个调调上靠。”
孟劲松没好气地抬眼,恰看到辛辞摇着个带穗子的天青色小团扇,他不知道那是在给孟千姿新护理的指甲扇干,皱了皱眉头,心里默念了句:“辛大太监。”
辛辞不是山户,他是签了保密协议,专职给孟千姿做化妆师的,孟劲松面上不露,私底下有点看不上他,觉得他爱讨好孟千姿,跟老佛爷面前亦步亦趋的大太监似的,殊不知辛辞背地里也不大欣赏他,发牢骚说:“都是拿钱给人打工的,姿态软点让千姿高兴怎么了?非那么硬邦邦臭烘烘,真不会做人。”
当然,表面上还都是一团和气。
门上传来敲叩声,先是试探性的,然后渐急。
孟劲松知道孟千姿休息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马上站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第4章
【03】
孟千姿蹙着眉头,目送孟劲松开门出去,门没关严,有隐约的语声传进来,好像是那个柳冠国。
辛辞也向门口瞥了一眼,小声说:“下午你就随口提了句路边店里好多卖剁椒的,柳冠国就急吼吼说自家酸剁辣椒手艺好,在楼下笃笃笃剁一晚上了,前头端来的保靖黄金茶还没喝呢,现在不知道又来送什么——这上赶着讨好的吃相,也不知道含蓄点。”
孟千姿其实也这么猜想的,但辛辞把话说得太直白刻薄,她又觉得该给人留点面子:“我第一次过来,人家不一定想着讨好,可能也就是热情朴素。”
辛辞耸了耸肩:“这年头,只有朴素的人设,哪还有朴素的人啊。”
过了会,孟劲松带上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千姿,刚柳冠国说,对面山里,好像起阴寮了。”
阴寮?那是什么东西?辛辞一脸莫名。
孟千姿坐起身子,疑惑多过讶异:“柳冠国的眼,能看得出山蜃楼?”
“他是看不出,说是有个朋友今晚进山,好像撞见了虫蛇跑阴,而且他对这一带的山头很熟,很肯定地说平时是十八个山头,现在多了一个。”
山头还能多一个?辛辞更糊涂了。
孟千姿嗯了一声,顿了顿,朝落地窗示意了一下:“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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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劲松等的就是这话,他几大步跨到窗前,唰一声把厚重的绒布帘子往两边拽开,又把上半扇大窗推开——视野里,恰有一道闪电自天顶拖下,尾梢裂成银亮而曲折的几道,瞬间探入黑漆漆山野,煞是好看。
风大,尽管檐上有挡雨罩,被吹斜的雨线还是有部分打了进来,孟劲松侧身退开两步,孟千姿却迎上去,伸手接了点雨水在眼睛上抹了抹,然后凝神细看。
到底是看什么啊?辛辞也瞪大了眼睛朝外看,只觉满目风雨交加,想开口问,又怕打扰孟千姿“干正事”,只得先憋着。
过了会,孟千姿抬手指向其中一座:“那儿,颜色不对,边缘也发糊。”
转头时,恰看到辛辞的脖子伸成了觅食老鹅,孟千姿没好气:“你又看不见。”
辛辞悻悻跟着她回到榻边:“那你不早说,害得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哎,千姿,这什么楼啊?”
身后,孟劲松大力关窗,砰一声闭响之后,室内倒像是比之前还安静:“千姿,按照规矩,你该去收蜃珠。”
孟千姿叹了口气,一脸惘然地看窗外:“这雨可真大啊。”
雨大雨小,你都得去的,孟劲松假装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我问过柳冠国,山里的雨下不长,一般后半夜就停了——从这里进山,还得走一段路,千姿,雨一停,蜃珠就撑不了多久了,再磨蹭,可就收不到了。”
很好,楼还没搞懂,又来了个珠子,辛辞右手高抬,跟上课举手提问似的:“谁能给我解惑一下,什么叫山蜃楼?”
孟劲松看了他一眼:“你手机上又不是没山典,自己不会查吗?”
又转向孟千姿:“那我过去拿山鬼箩筐?”
孟千姿应该是同意了,因为孟劲松很快开门出去了,不过辛辞顾不上看他俩了,他的指头在手机屏上点滑个不停,飞快地打开一个文件夹,又一个。
这手机是入职考核期过后领的,上头确实自带了几个APP,但做brief的人说跟他关系不大,他也就没细看,都收拢到不常用的文件夹里去了。
现在想想,山典,应该是跟词典差不多的意思。
找到了,图标还真的是一本词典,辛辞赶紧点开,主页就是搜索框,利落直白。
他输入“山蜃楼”三个字。
不得不说,这APP做得挺精良,除了大段引经据典的文字解释外,居然还有动画演示,不过辛辞没耐心细细研读,一目十行地直溜下去。
山蜃楼类似于海市蜃楼,都是虚景幻影,但更稀罕少见,因为山蜃楼的出现得具备四个基本条件:半夜、大雨、深山、灯光。
没错,还得有灯光,毕竟是半夜,再兼风雨交加,没灯光的话,你也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