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揭发信上,她依次写下了该对保护区负责的人,她把自己放到了最后,她是要等前面的人被收拾了,然后把整件事做个了断。”


    ——“还有,岑今是帮难民登记造册的唯一经手人,如果说名单的原件存放在国家档案中心,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复述出292个名字,那一定是她……”


    ——


    岑今沉默着听完,问恩努:“有烟吗?”


    恩努不吸烟,示意助手送过来,岑今拈转烟身,借着车光看到标志,黄金烟叶,是来自津巴布韦的高档卷烟。


    点上了,空气里弥开细细的焦甜香。


    她吸了一口,又吐出,烟气恍惚了眼前,恍惚到过往。


    说:“我这个人,是有些太懦弱,受了热雷米的威胁,三年不敢发声,最后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三年前,在卡隆,和热雷米的见面。”


    那一次,少不了被威胁,热雷米贴近她的耳朵,其实还说了一个秘密。


    他说:“记不记得你那个出去找人的同事?他告诉我们保护区的位置,说,除了他,还剩一个年轻的、资历尚浅的小姑娘。当时我们就觉得,如果只剩这个小姑娘,事情就好办多了啊。”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笑声犹在耳畔。


    ……


    岑今看恩努:“雨这么大,不上来坐吗?”


    恩努摇头,坚持这么站着。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就想通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热雷米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我不站出来,真相永远没人知道——那些人命怎么算?我的同事怎么算?他的骨头混在二十万卡西人的骨头里,捡都捡不出来,但害他的人被卡隆民众捧成了英雄。”


    恩努沉默,雨水浸入鞋袜,足底冰冷。


    岑今看伞沿挂下连绵不断的雨线。


    她一直梦想,会有个盖世英雄,披着战甲,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可以来救她。


    但那时候,她忽然就想通了。


    虽然根本就没有那个人,但战甲一直都在,是为她准备——她要自己穿上。


    要放弃的,也只不过是一条命,和当时已经过得糟烂无比的生活。


    “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要做的,是和热雷米他们斗一场。但我不想让他死得无声无息,那样他会被当英雄怀念——我要所有事情大白天下,我要卡隆参与其中,我要黑的归黑,白是白!”


    “那天晚上,卡隆的频道,反复放几个新闻节目,我盯着你的脸,听着你的演讲,看到你被警察驱逐着狼狈逃跑,忽然意识到,也许大家可以来一场彼此不见面的合作。”


    ——


    她拨了电话给热雷米,热雷米问她:“你要多少?”


    她回答:“50万。”


    热雷米答应了,但有附加条件,他这种人,不会让钱白白流出指缝。


    “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结合?你拿过勋章,我也拿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是很好的招牌——足够我们在卡隆再赚十年的钱。”


    岑今在电话里说:“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头正翻着一页关于河豚毒素TTX的介绍。


    她喜欢这毒。


    ——中毒者虽然不能讲话、不能动,在死亡过程中却始终头脑清晰,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事情也如她所愿:她站在不能动弹却意识清醒的热雷米身边,居高临下,一条条宣判他的罪,通知他,这毒没得救,你感受一下死的过程,很少人能有这个机会。


    然后,她放起音乐,轻轻旋开保险箱的旋钮。


    第二个是瑟奇,他藏得隐秘,她找不到他,但她知道他会来找她,也知道该怎么去辩解。


    果然,半年之后,瑟奇在一条暗黑的巷子里截住了她,岑今险些被掐死,但她一直笑,断断续续说,不是我,我知道是谁,我们都躲不掉,你杀了我,你就找不到替罪羊了。


    瑟奇半信半疑地松了手。


    岑今捂着喉咙咳嗽,说,你去查一查,卡隆有一个复仇者组织,我那晚去见热雷米,就是为这事去的,没想到对方已经下手了,你查一查,就知道我没撒谎……


    瑟奇跑了,只恨不能藏到地心,但有人会找上他,她是没这个能耐,有人会。


    她耐心地等到上帝之手初具规模,然后寄出那封揭发信,全篇打印,只是到那几个名字时,觉得像所有的信函信件一样,最重要的部分,都有必要手写。


    追缉不是传奇故事,所需的时间永远比想的要漫长,瑟奇的手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赫尔辛基正裹挟在寒冬未尽的朔风雪里。


    钟点女工尖叫着去拨电话报警,她却唇角勾起,看着窗玻璃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身影,露出一抹微笑。


    ——


    恩努低声说:“岑小姐,其实你写揭发信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抹掉。”


    岑今笑:“没用的,就算抹掉,瑟奇一定会为了脱罪,把我咬出来,而且,在保护区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也无意隐瞒,这六年,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要一场审判,想要很多双眼睛,结果不那么重要,想把过往摊开,让人看也好、骂也好、指责也好,可以不用再瞒——有些秘密,在体内会长成横生的骨头,戳烂自己的肝肠。


    “但让我去死,我终究有点不甘心,所以我亲手给热雷米送终,也是帮自己下决心,就算最后要赔命,我也不算真的无辜——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证据不足,但法国警方并没有彻底消除对我的怀疑,我不落在你们手里,也迟早落在他们手里。”


    恩努苦笑:“我是真的想不到……岑小姐,有你算漏的地方吗?”


    岑今的笑意渐渐退去。


    轻声说:“有啊。”


    没有算到最后的一程,最后的意外。


    卫来应该会对她……很失望吧。


    ——


    回到疗养院,没有见到卫来,屋里只可可树一个人,坐在床上,面色阴沉,边上是鲨鱼嘴,利齿满口,一人一嘴,好像专等她来,要搅惊涛骇浪。


    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卫走了,让我跟你说,他甩了你了,分手了,懂吗?”


    岑今说:“哦。”


    她在卫来的床上坐下来。


    他一定起得很匆忙,盖毯凌乱地撩在一边,枕头上有轻微的凹痕,人是走了,但有熟悉的气息留了下来,如果不是可可树在,很想躺上去,把盖毯遮过头顶,睡到黑甜,不问眼前狼藉。


    可可树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这种反应行不行?”


    岑今问:“那你要我哪种反应?”


    可可树反而噎住了,顿了顿问她:“你的事完结了吗?”


    岑今摇头:“我会跟恩努回一趟卡隆首府,有一些细处,他还要确认,最终什么结果,他需要听取一些高层意见。”


    可可树说:“反正不会死吧。”


    岑今答非所问:“他很生气吗?”


    可可树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卫来生气——他顺完所有时间线,跟恩努确认了岑今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表情分明是如释重负的。


    “他差点送了命,这些天那么绝望,四处想办法,现在突然知道真相,他拼命去挽救的,是你做好计划要抛弃的——换了是你,你什么心情?”


    岑今不说话。


    “岑小姐,你真的没想过要活下去,和卫生活在一起吗?”


    岑今笑:“想过啊。”


    “如果有证据,谁不想啊。但当年,我是真的做了无数工作,觉得实在没其它的出路了,才决定放手一搏。”


    创立上帝之手,还有写揭发信,在她的意识里,一直是背景、准备事项,从来不是重点——她没有想到,在绝境已成定局之后,她的这些举措,会转化成新的参考证据。


    恩努也很感慨:“好险啊,那封揭发信,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没有对外公示过。只是晚上查看证据时,拿出来一并比对,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文件被打乱飞散,如果不是恰好被卫来看到了,如果不是他注意到那个“今”字的写法……


    用恩努的话说:“至少,当陪审团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形势会有很大改观,尤其加分的是,不是你说出来的,而是经由别人发现。”


    “从前或许只有卫先生一个人相信你,现在会有更多。而且,作为上帝之手的负责人,我也希望能尽力为你做些什么,毕竟,我有今天的位置,上帝之手有现在的规模,都起源于三年前,你的那个电话。”


    岑今看可可树:“我知道你可能气我不告诉他真相,但换了你,忍了六年,筹划三年,一切都按部就班,只是在末了,突然计划打乱,没能控制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你要怎么开口?要怎么收这个局?”


    “卫来总叫我小姑娘,我不是小姑娘。不是说你给了我一个好男人,就可以解决一切。”


    “卫来之前,我有个未婚夫,叫姜珉。杀了热雷米之后,我了结了和他的关系,因为我知道自己前路已定,不想再拖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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