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审判在疗养院角落处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进行,形制仿通用的刑庭格局,陪审团大概十多个人,有两三个戴口罩帽子,并不想暴露面貌,而其它人似乎见惯不惊,并不好奇。


    角落里辟出一块,作特殊旁听席,卫来一眼看出,包边的都是单向镜,外头看不到里头,但里头可以看到外头。


    卫来对可可树示意:“那个大人物,大概就坐里头。”


    可可树很警惕:“卫,我告诉你,你可别动什么绑架人家当人质的念头。”


    卫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看到岑今进来。


    她精神还好,没什么表情,目光浅淡地扫过他,很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整套的宣布开庭程序,卫来听得如风过耳,烦躁着为什么庭审纪律都要申明那么多条。


    代表上帝之手主控的是个中年女人,文质彬彬,读起诉书,等于是把保护区的过往梳理了一边,而还没等她读完,庭下已经一片哗啦。


    岑今坐着不动,好像听不到那些窃窃私语。


    轮到岑今做陈述,她语气并不激烈,给出另一版本,把起诉里的不实部分一一否认。


    控方询问她时,可可树已经打了两个呵欠,胳膊肘捣了捣卫来,低声说:“这也太无聊了,打一架多干脆。”


    卫来心里说:那是因为你不关心。


    他没有漏过每一句对答,头皮一直发紧。


    那个中年女人,问的不紧不慢,十句有九句是“是不是”式的。


    ——“是不是你建立了保护区?”


    ——“你的同事失去音信之后,是不是你主动和热雷米、瑟奇进行了合作?”


    ——“是不是你召集了小部分避难者,向他们传达了逃难船的消息?”


    ——“后来,你是不是清楚知道,这是一条死亡路线?”


    ……


    岑今一路都答“是”,声音越来越低,停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卫来几乎坐不住,但无计可施。


    有女证人到场,幸存的175人中的一个,法官问她:“你觉得在保护区,谁是真正的主事者?”


    女证人看岑今:“是岑,我们都知道她为国际组织工作,联合国的车队撤员时,她是获准上车的……热雷米和瑟奇后来才加入,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岑说他们也是志愿者,我们相信岑,所以我们也相信他们。”


    岑今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而意料之中的,真正让人崩溃的,是证据环节。


    那个中年女人首先出示了一份清单:“这是292名保护区人员的名册清单,六年前热雷米交出的原件,是175名,保存在国家档案中心。我们经过比对,确认292人中,175名符合原件,117名在失踪者名单里。”


    但她没有说出来源,只是说来自上帝之手的一位重要人物:“正是因为他给出了揭发的信件,指出这个保护区的秘密,又给出了名单,我们才开始去怀疑热雷米这个无数光环的人物,否则真相还不知道要湮没多久。”


    卫来的目光落在那个特殊旁听席上:是恩努吗?当时他不应该在保护区中,不然媒体早把这段经历挖出来了,他是有亲友在那里罹难,所以尤其关注岑今的案子?


    出示的第二类证据,是当时保护区里避难者的信件和日记。


    中年女人读的内容都很关键。


    ——“包括我在内,岑的房间只有八个人,岑说,大河上有一条船,船票很贵。但我们没有人觉得贵,和命相比,那真的不算贵……”


    ——“我注意到,已经有几次了,岑在半夜送走外勤,天不亮就起来等,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很高兴的样子。我忍不住,找机会问了岑,岑说,只是转移了一些人去临近的保护区……”


    照片和银行账户资料来自瑟奇,足以证明岑今和胡卡头目有交往,并且,从账面上看,她当初拿到的钱是最多的。


    而令卫来最意想不到的,是瑟奇的一段死前录音。


    审判室里静得可怕,录音机在放带,透过透明的卡壳,可以看到磁带慢慢地转,瑟奇惶恐的声音放散在空气里。


    说:“真的是她主使的,我和热雷米都是听她的——我们是淘金的,我们不懂那么多,她是高材生,她知道很多例子,她教我们的,我们只是照做……”


    “热雷米一直担心被她灭口,说她迟早收拾我们,我们还做了应对,我一直不大露面,这样她就找不到我——热雷米死了之后,我找上她,她辩解说是事发了,卡隆的复仇者做的,还让我赶紧逃跑……”


    卡带停下。


    法官问岑今:“你是否和瑟奇有过上述对话,指出热雷米死于上帝之手,然后让他逃跑?”


    岑今沉默了一会,说:“是的。”


    卫来心头蓦地一沉。


    那个中年女人霍地站起来,语气渐转愤怒:“我提请刑庭不采纳被告的自辩内容,因为不可信。这个女人在撒谎,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热雷米并非死于上帝之手。在我们找上热雷米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


    庭下乱起来,议论声潮一浪高过一浪,可可树凑过来,问他:“你现在还相信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卡隆的原型,卢旺达大屠杀,前面好像也提过,发生于1994年,真实情况比卡隆要悲惨的多,国际社会一般认为屠杀进行了三个月,死亡人数在80到100万之间。


    事情平息之后,联合国确实在卢旺达设立了专门的刑庭,但进展缓慢,根据我之前看到的资料(可能不是最新,仅作参考),近20年的时间,起诉了93个人,花费了17亿美元,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很多人都躲藏在非州之外的地方。


    据卢旺达政府预计,按照这个速度,想为死难者声张正义,估计要花200年的时间。


    于是卢旺达政府提出了一套“盖卡卡程序”,具体操作是社区审判当地居民,鼓励罪犯自首,取得受害者家属的宽恕(都不知道咋想出来的……)。但这套程序被指责非常混乱,没有逻辑性,多方反对之下,于2012年废止。


    第58章


    当天没有出结果,要综合各方意见作评议。


    但结果似乎已经显而易见:岑今先被带回去,起身时,几乎是迎着刀子一样的森冷目光。


    人员陆续散去,卫来坐在椅子上没动,可可树知趣地不说话,腮帮子一鼓一缩,百无聊赖看屋子内外。


    末了,卫来说了句:“我去看看她。”


    这第二次探视,气氛明显凝重,门口的守卫增加了,虽然不至于贴身紧跟,但是也不允许关门,一切举动,都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


    岑今情绪明显低落,见到幸存的保护区证人,对她冲击很大,她说起那个女人:“叫阿西娜,是最早进保护区的,那时候16岁,一直哭,我安慰了她很久,后来我教她包扎,给我打下手——你听到她自陈身份了吗,她现在是个护士。”


    她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卫来打断她的话:“热雷米,还有瑟奇后来找过你的事,你没说过。”


    岑今看了他一会,忽然笑起来:“卫来,遇到你之前,我活了27年,跟你相处,现在……还没满一个月,跟你讲我过去的事,也只一个晚上,我有很多事都没说过——想全说完,给我一年都不够。”


    卫来苦笑,然后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岑今说:“庭审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热雷米很聪明,心里有鬼的人,总担心事发,要想尽办法编故事来圆——他知道真相是什么,他一定把整个过程掰碎了分析过,在每一处零敲碎打,以便万一出事,可以有一套更完美的说辞。”


    “他说得没错,除非我永远瞒着,否则不管在哪里告,卡隆也好、联合国刑庭也好,我都告不赢,没人会相信我的。”


    卫来说:“我相信啊。”


    岑今伸出手,指尖在他半屈的手背上轻轻拂过:“你相信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有时候,你也不是在维护我,而是拼命在维护这种喜欢——换了是别人,你也会说:编故事谁不会啊,我们要看证据。”


    她缩回手。


    “当时,热雷米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三个人知道真相,已经死了两个。我不管庭审的人怎么想,不管全世界怎么想,哪怕真的判我死刑,我不希望你对我失望——我说过的关于保护区的所有,都是真的。”


    卫来拼命想抓住每一个可能:“一定还有证据,热雷米跟胡卡人联系过,也许对方……”


    也不行,这只能证明热雷米是从犯,别人大可以说他是听命行事,幕后主使还是岑今。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那天晚上,在树林边,热雷米不是威胁你吗?在场的胡卡士兵可以作证,只要我找到他们中的谁……”


    岑今轻声说:“卡西解放阵线打回来的时候,城里残留的胡卡士兵,要么是赶紧逃亡,要么是以死顽抗,河边驻扎的几个,听说是全军覆没了。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没有仔细地分析过任何能找到证据的可能性吗?”


    卫来问:“热雷米是你杀的吗?”


    岑今回答:“如果不是逼到绝处,谁愿意铤而走险?所以我这个人,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的,真的偿命,也不算太冤枉。”


    ——


    回到房间,可可树正和麋鹿打电话,见他进来,把卫星电话递过来:“要说两句吗?”


    卫来提不起劲:“外放吧,我听着。”


    躺进床里,床板挺硬——他忽然想要那种很软很软的床垫,软到可以整个人都陷成茧。


    可可树揿了外放。


    麋鹿的声音传来:“帮你查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热雷米死的时候,保险箱大开?不清楚丢了什么,但警方查过他账户记录,他之前提取过50万美元,很可能丢的就是这笔钱。”


    “还有,岑小姐风格忽然转变,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好多事情都发生在三年前,三年前回卡隆、热雷米被杀、风格转变、甚至上帝之手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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