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曹胖胖?”


    她用眼角余光去看,曹严华依旧托着腮,手指夸张而别扭地翘着。


    木代站了一会,听到风鼓荡着帐篷的声音,看到神棍举着的那个手机渐渐被雨丝濡湿。


    再然后,她小腿发颤,慢慢地从五个人的拍照队形里走出来。


    他们都不动了。


    奇怪的是,她并不很慌。


    她给自己打气。


    七根凶简上身,一切那么顺利的解决,本来就有些匪夷所思,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才合理——没关系,罗韧他们都没事的,一定没事。


    反反复复,一直跟自己念叨这些话,直到双脚发麻,手有些冻僵,她双手送到嘴边呵了呵气,猛搓了几下,开始把人往帐篷里搬。


    来来回回,累的气喘不匀,这是实打实的力气活,不像轻功可以取巧,每个人都重的像沙袋,她连拖带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人搬了进去,最后拉上拉链门的时候,看到门边的曹解放,嘴巴半张,翅膀半开,像尊活灵活现的雕塑。


    篝火渐渐灭了,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木代不去理会,毯子张开,盖住几个人,自己也钻进去,挨着罗韧坐下,手里攥着电击枪。


    左右都冷的没有温度。


    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能真的睡着,一直攥着毯子,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木代仰着头,茫然听雪片落在帐篷上簌簌的声音,帐篷高处有一块平顶,雪积的一多,就沉甸甸地往下坠,木代手往上一拍,隔着帐篷,把那一块雪打的四下飞散。


    就这样呆呆地看,机械似的伸手击打,直到有一瞬,蓦地反应过来:雪好像停了,帐篷外头有奇异的光流转。


    她的心砰砰乱跳,咬着牙从毯子里钻出来,拉下帐篷的拉链。


    没有雪,也没有雨了,凤子岭三座巨大的山头剪影,这一时刻看来,与真正的凤凰无异。


    不是的,木代忽然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觉得,那不是山头,那是蹲伏在那里的,巨大的真实的凤凰,她的呼吸稍微滞重,凤凰都会被惊动转头。


    流转着的奇异的光来自头顶之上的苍穹,那是北斗七星,组成巨大的勺子,勺柄像钟表刻盘上的指针,又像闪灼着寒光的长剑,缓缓转动。


    木代忽然愤怒,大叫。


    ——“搞什么名堂!”


    ——“你把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装神弄鬼的!”


    骂急了,蹲下身去抓了石子,向着七星狠狠抛掷,电击枪举起来,向着虚空发射一记,电极带着长长的线飞射出去,找不着目标,又凋谢似的落将下来。


    木代站了很久,风大起来,把她的头发吹乱。


    也不知是自哪个时刻,四周开始传来辽远而又空阔的声音,像远古时候,部落的族人虔诚放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这上古谣歌……


    木代蓦地回头,他们扎营的平台像是成了孤岛,看不见来路,也没有了那些高高低低的山石,远处的黑暗里,憧憧的影子,像黑色的皮影,又像只在博物馆看到过的,最简朴的原始绘画。


    大队大队的人在伐竹,竹林成片倒下,强弓射出弹丸,野兽在奔跑,刀砍下,血迹扬上半空,有人被强摁进水里,水花激烈的喷溅,而远处只是水面起了涟漪,有人被吊上半空,脖颈勒细,身子像枯枝一样飘摇,有人被架上柴堆,挣扎着隐没于窜起的火头之中。


    画面越转越快,不再单纯是她曾经看到过的简言画面,有攻防,万马奔腾,冲杀,巨大的投石机抛出大石砸塌城墙,身首飞离,降卒被杀,屠城,累累尸骨相叠。


    慢慢的,那些画面开始有了现代文明的痕迹,有轨的列车,枪,爆炸,半空折断的飞机……


    所有影像都是黑色的线条和轮廓,没有声音,没有细节,只透过眼球,却如同最钝的刀子,划拉着人的身体。


    木代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她并不想闭上眼睛,相反的,很多画面她都看进去了,眼前流动的,像是杀戮的历史,说是人的历史也不为过,反正,自人类诞生以来,没有哪一天是完全没有战争和杀戮的,即便是在相对和平的现代,局部大小战争和冲突依然从来没有中断过。


    天地间的空气无穷无尽,供再多些人也不怕匮乏,但总有人要拼个你死我活,不能共戴一片天。


    恍惚中,那些影像消逝,雾气漫起,影影绰绰间,现出几条若隐若现的、比例失调的细长人影来。


    它们挤挤挨挨,动作夸张地推推搡搡,声音嘈切的像乌鸦,叽叽喳喳,你争我抢着说话。


    ——输了输了,他们输了。


    ——他们死了吗?


    ——死了死了,也许死了。


    木代毫不客气,弯腰捡起身周的石子,一股脑儿扔过去,大叫:“放屁!”


    嗖嗖嗖,石子消失在雾气之中,恼怒之下没有准头,并没有砸到谁,但那几条人影都像是被吓到,好一会儿都没敢动。


    过了一会,它们又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


    ——她气了,她在生气。


    ——又不怪我们,杀人的从来是人,又不是我们。


    ——就是就是,他们先坏,我们才能落脚。


    不可怕,木代并不觉得可怕,至少,不像在梦里那样怕,或许是因为,朋友们都出事了,每一丝软弱都找不到依靠——最无助的时候,往往也是最无畏的时候。


    木代朝前走了两步。


    那几条人影发出惊惶似的啊呀声,忙不迭地往后退,你争我搡,狼狈不堪的哎呦哎呦,像是抱怨被踩了脚。


    木代想了想,停住了不动,朝其中一个勾手,再勾勾手,心里有荒诞的好笑:忽然间易地而处,她像个邪恶的女巫,要去诱惑良善。


    那个人影,迟疑地左看右看,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木代问:“我怎么了?”


    人影的声音透着得意:“你输了,你们输了。”


    “我的朋友们为什么不能动了?”


    “不不不,他们跟你一样。”


    一样?


    木代先是疑惑,下一瞬,忽然就明白过来。


    他们不是不动,他们或许也跟自己一样的处境,进入到海市蜃楼般的幻境里来——罗韧的世界里,她和红砂她们,也是忽然间冰冷、僵住、再无温度。


    五个人,都在幻境,也许,只有神棍面对的,才是那个真正的烟火世界。


    她问的怯怯和柔和:“怎么会输呢?”


    她看出来了,她如果强悍,它们就会避退和害怕,所以,最好是态度温和。


    那人影的声音果然又多了几分自得:“你们的力量太小啦。”


    木代带了哭音:“活着封印,不也是一样的吗?”


    师父梅花九娘教的:实在没办法,你就哭。


    另外几条人影在互相议论。


    ——她怕了,怕了。


    ——是的,她要哭了。


    那人影说:“怎么会一样?恶念和怨念是日积月累的,就像你刚刚看到的,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年代。新的凤凰鸾扣的力量,要汇入到前人的力量一起,才可以形成新的缚力。”


    明白了,所有的力量都是累积的,梅花一赵他们算是“死祭”,力量可以与之前那些凤凰鸾扣的力量自然相融。


    但这一次,他们五个人是要活着,他们的力量,或许可以封印这一轮作恶的恶念,但未必对付得了之前的每一轮,那些膨胀的,来自不同人的,滚雪团般积累的恶念。


    所以,乍然相逢,力量悬殊,七根凶简入体之后,他们很快失守,被抛进这个诡异的境遇里来。


    “这里是哪儿?”


    那几条人影咯咯地笑,夸张地捂住肚子笑弯了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告诉她告诉她,她们完了,没法翻身了。


    那个人影更得意了,围着她转着圈,倘若塞给它一把扇子,它可能就要翩翩起舞了。


    说:“在那个世界里,你们输了,你们像木头,像雕塑,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在这里,你们输了,你们就被打回到起点了,懂吗?所以你和你的朋友分开了,因为,在人生的起点,你们谁都不认识谁啊。”


    木代绕不过来,脑子有点懵:“什么叫……谁都不认识谁?”


    那个人影磔磔一笑,说:“你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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