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元件和线都拆了,留个空壳,让你做个纪念吧。至于炸弹,吃喝拉撒,五谷轮回,自己解决。”


    木代咯咯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前忽然模糊。


    “大师兄,我们罗小刀,还有希望醒过来吗?”


    她停顿了一两秒,平复了胸腔中那股忽然间排山倒海般的难受,直视郑明山的眼睛。


    “大师兄,我不听安慰的话,你讲真话,我能承受的。”


    郑明山嗯了一声,屁股兜里掏出个瘪瘪的烟盒来,似乎是想抽,忽然想到这是重症监护病房,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真话?能承受?”


    木代转头看他,用力点头:“我能。”


    郑明山看她。


    以前,梅花九娘跟他讲起这个小师妹,总是一脸的微笑和纵容,说:“木代这个小姑娘啊……”


    现在,他不敢讲她是个小姑娘了,她站在他面前,被数不清的事情磨砺过和磨砺着,磨去了表面的那些稚气、天真的想法和不成熟,渐渐支楞出她自己的风骨来了。


    和梅花九娘一样,她也是个硬骨头。


    郑明山说:“那我就讲实话。老实说,见到罗韧的时候,以他的失血量、受伤程度,依我以往的经验判断,属于抢救不过来——他早该死了的。”


    木代的牙齿死死抵住嘴唇。


    郑明山耸耸肩,食指屈起,磕了磕探视镜:“但是你看,他到现在还好好的躺着,你问罗韧还有没有希望,其实从那个时候起,老天就给你希望了。只不过这希望像个小畜生,咱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夭折,能不能养的大。”


    末了,他伸出手,按住木代的肩。


    “尽人事,听天命。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准备。这世上那么多人,失去爱人和亲人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你不是最倒霉的哪一个,也不会最幸运。罗韧回来了,你就好好过你们俩的日子。他回不来……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


    说完了,径直转身离开,没再看她,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也不擅长安慰人。


    他也不想罗韧走,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那么庞大,个人那么轻渺,每天都有人出生,又都有人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凭什么你就一定幸运?凭什么你不会倒霉?


    老天对人本没有安排和设计,何时登场,何时落幕,都是一团胡写的杂乱无章。


    他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处才停下,点了烟,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烟气。


    这时候,要是有二两小酒、猪头肉,或者花生米就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青木。


    郑明山吁了一口气:“我就不跟我小师妹道别了,跟她说一声,我还要回去处理师父的丧事,让她不着急回去,先顾着罗韧,活人……总是比已经没了的人重要。”


    第195章


    有些话,说出来或许伤人,但却是真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依着亲疏关系的不同,你这里的天崩地裂,在不同的朋友那里,变作了屋舍崩塌、房顶漏水、夜半时的辗转反侧,闲暇处的一声叹息。


    第三天,聚散随缘开门营业,用张叔的话说,地球照转,生意照做。


    第五天早上,木代推开房间的窗户,看到曹严华在楼下吭哧吭哧压腿、下腰、三步上墙。曹解放优哉游哉地在水槽里喝水,间或抖罗一下翅膀,浑身的毛奓起,像是在伸懒腰。一万三肩上挎着红白蓝塑胶袋,左手拉着折叠小推车,迎着阳光往菜场去,楼下,张叔的大嗓门经久回荡:“大白菜、排骨、土豆,还有盐,有上好的黄酒,也买两瓶!”


    炎红砂也忙活起来了,扫地、擦桌子,脏活重活抢着干,张叔眉开眼笑夸她的时候,她很是严肃:“张叔,不白干,公平交易,得给我开工资的。我是要还债的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焦虑,她念念不忘,要帮炎老头和叔叔炎九霄还掉那笔身后的债。


    神棍也暂时离开,去附近另一个古城的好朋友那小住,用他的话说,在这里“研究”没有进展,他住的别扭。


    不过临走之前,他总算是说动木代和炎红砂,去到那个收有凶简的小屋里,又做了一次水影的尝试。


    这一次,虽然罗韧还是缺席,但得到的图景和信息,比之前那次,还是多的多了。


    街巷,类似天桥耍弄的把戏,铜锣震响,草台班子拉开,好多洋气稀奇的节目儿,猴儿算术,老鼠抬花轿,不过,最最开眼的,是狗识字。


    一堆写了大字的斗方纸杂乱排开,那狗低着头,狗爪子刨刨,低头嗅嗅,依次叼出了“恭”、“喜”、“发”、“财”四个字。


    有个观者起哄:“这个不算,狗鼻子灵,谁知道是不是纸上掺了味儿!”


    班主陪着笑:“那哥儿想怎么样?”


    “让我来写字,这狗要是还能认出来,那才叫一个服!”


    旁观者并不同意:“那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跟班主串通好了,演戏儿的!”


    换言之:万一你是个托儿呢?


    班主向着人群团团拱手:“那大家伙给支个招?”


    有人提议:“让咱垄镇私塾里的卫老夫子给写,那不就公平了?”


    说着便跑开去,过了会回来,身后跟了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葱绿色的琵琶对襟衫子,大眼睛,因着女儿家的好奇心性,白皙的双颊上泛着红,手里头拈了张写满字的字纸。


    人群鼓噪着给让开了一条道,又重新围拥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见一浪赛一浪高的叫好声,那里头的表演,定是博得了满堂彩。


    ……


    听了他们对水影的转述之后,神棍皱起眉头。


    说起来,那些所谓的猴儿算术、狗儿识字,就像现代的魔术一样,内里都是有玄机的。


    比如猴儿算术,几只猴儿抢答,班主出了个题,一加一等于几?喏,那个赖皮猴儿举手了,比了个二。很好,赏香蕉一根。


    而实际上,那猴儿才不懂加减乘除,它平日里是被训练着比二,瞅班主时,看到班主的教杆对着看热闹的人群,但教杆下的手指却是对着自己的:懂了,是自己答,于是赶紧比了个二,不比的话,要挨鞭子呢。


    所以,这些耍江湖把戏的,是断不敢把控制权交给不懂行起哄的人的,这样一来,立马乱场穿帮。


    猜不透,这水影里的把戏,有玄虚。


    屈指一算,七幅水影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还差着一幅呢。


    或许,尹二马那的七根钥匙,汇合了只有木代知道的师门秘密,才能开启进一步的线索,但是,罗韧现在的情形,连郑明山都发话让木代“不着急回去”,他们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呢。


    神棍想了想,有点不甘心:“那银眼蝙蝠,没你的话,能飞吗?”


    他寻思着:即便木代不能同行,自己先过去也行啊。


    木代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也是,鲁班这样千回百转的心肠造出来的稀罕玩意,哪能见人就飞呢。


    一时间没进展,只好暂时“隐退”,临走前,把曹严华拉到边上吩咐:“你有点眼力劲儿,没事给小口袋敲敲边鼓。七七之数呢,这小萝卜要是三年五载的醒不来,凶简就这么不管了?”


    ……


    罗韧昏迷之后的第七天,凤凰楼开门了。


    经历过罗文淼的横死和聘婷的久病,郑伯比其他人都看的更开些,他心平气和地腌制着当天要用的羊腿,对过来帮忙的木代说:“罗小刀虽然留下不少钱,但是坐吃山空。医院里的费用那么贵,他要是一直醒不来,费用就是大问题,我们得考虑持续有进账不是……”


    ……


    你看,即便有人的人生停滞,大部分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木代也好像很快恢复,早上起来,会教曹严华练功,不再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招式了,教他一整路的功夫,陪着他练,一招一式,分解给他看。


    凤凰楼和酒吧,她两头帮忙,有人跟她说话,她就很淡的笑一下。


    只是饭吃的少,坐到饭桌前,会把盛好的饭再倒一大半回去,跟霍子红解释:“红姨,我吃不下,吃多了,饭好像堆在嗓子口,气都喘不过来。”


    菜也很少动,你要是说她,她就会咬着筷子说:“有点腻,吃下去心里难受。”


    她越是平静,霍子红就越是慌,专门把她拉到一边说话,说:“木代,不管罗韧出什么事,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木代笑起来,说:“红姨,我不会想不开的。师父交代我的事,我还没做完呢。我出事了,大师兄还有红砂她们,都拼了命的救我,我要是想不开,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说完了,拍拍霍子红的手,转身离开去忙自己的,霍子红怔愣着站在原地,想着: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懂事,这么会说话了呢?


    与一万三他们隔两天去看罗韧不同,木代每天都去。


    只来回这么几次,医院就熟悉的像家一样了。


    到的时候,如果赶不上探视时间,就隔着探视镜,呵一口气,用手指在镜面玻璃上写各种各样的字。


    有一次,小护士跟她开玩笑,说:“你这样写啊写的,时间长了,说不定玻璃都让你写穿了。”


    说完了,忽然发觉这玩笑开的不好,好像是咒人家永远醒不了,尴尬地笑着离开,下次再见了木代,下意识躲着走。


    木代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而如果能赶上探视时间,她就会在病床边一直坐着,每到这个时候,青木就会在探视镜外盯着,他在这里没有家,没有杂务,吃住都在医院,反而能做到24小时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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