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第39章


    立约


    郭旭笑道:“我要跟少主谈的,正是不要碍事这四个字。在下自小愚鲁,旁人的劝告,若是明明白白详详细细,我或者还能明白。但若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我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少主既交待了不要碍事,我自然照办。但是从何处办,要怎么办,还请少主详加点拨。”


    封平听她二人对答,心下不觉诧异:也不知为何,这废园少主似乎对郭旭有三分客气,想来也不会为难于他。念及至此,心下稍宽,向铁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与自己一同回寨,铁衣虽是心下疑虑重重,也知局势并不为己所控,只怕还要郭旭回旋一二,当下略点点头,倒提盘龙棍,大步随封平而去。


    当此刻,雨势虽小,仍无住势,郭旭近前两步,唇角微扬:“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少主,莫若另寻他处,斟两盏清茶,细细叙过?”


    废园少主眸中现出不屑来:“另寻他处?郭大少要怎样的清静之所?莫非庐前要立几株修竹,庐内要点上好檀香?还要有解语侍儿听从差遣?”


    郭旭微微一笑,也不去理她语中讥讽之意:“若有这样的所在,自是再好不过。”


    “不必了,”废园少主却不领情,“郭旭,你要我点拨于你,我便点拨几处。你且记得,第一,长风镖局一行,要在这江龙寨中住足九日,九日之内,不能起镖;第二,需要好好看住段绫罗,九日之后,我要上寨找她;第三……”


    言及至此,略顿了一顿,才道:“若换了别人,这第三可讲,也可不讲。但既是对郭大少,我就不得不提:郭旭,段绫罗对你,似是青眼有加——美人垂顾之下,你可不要失了分寸,把你那些风流性子收收好了,不要有逾矩之处。”


    郭旭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换了一幅慵懒语调,悠然道:“少主这么说,我便不明白了,男未婚女未嫁,若是两情相悦,奏得琴瑟和鸣,又有什么不妥呢?”


    废园少主笑意大盛,郭旭先还含笑以对,渐渐地便觉得有些不对,果然,废园少主将身子倾将过来,一手扶住他肩膀,口唇缓缓凑近他耳侧,叹息般道:“郭旭,若你二人果真修得花烛共度,我自是不介意叫你一声爹,只是你,受不受得起我这样一个女儿呢?”


    话音未落,也不待郭旭反应过来,忽的仰天长笑,疾步退了开去,顷刻间便隐于山壁之后。


    只余郭旭,僵立于当地,只怕是自己听错了。良久,方才一手扶住山壁,只余一个念头愈缠愈紧,几欲让他透不过气来:她话里话外,竟是直指段绫罗是她的母亲!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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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的一声,程铁衣送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将出来,顾不得襟上淋漓茶水,定定看住郭旭:“是她亲口说,段绫罗是她的母亲?”


    “她没有明说,”郭旭不慌不忙地自程铁衣手中拿过茶杯,“不过听她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呢?你也就信了?”程铁衣追问,“郭旭,你长脑子不长?这段姑娘只二八年纪,怎么可能是她的娘?”


    见郭旭不答,忍不住又去问懒懒歪坐在太师椅中的辛力:“你呢?你也信?”


    辛力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剑上的剑穗,听铁衣如此问,眼皮也没抬一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江湖中的事,谁说的清楚?”


    “什么叫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听辛力说的如此心不在焉,铁衣险些跳将起来,“我们都见过段姑娘,若说她是段姑娘的姊妹也就罢了,可是……娘?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封平一直抱臂立于窗前不语,此时方才侧了侧身子,淡淡道:“辛力说的没错,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要叫我说,是的可能性大些。”


    问了一圈寻不着应和,程铁衣当真是傻了眼,想想又不甘心,求救似的看采玉:“采玉,你也?”


    采玉扑哧一笑:“哥,你何必急脚成这样?凭白让郭旭得意。”


    程铁衣更加不解:“得意?他得意什么?”


    采玉乜了一眼郭旭:“叫我说,段绫罗是废园少主的娘,任谁听到都得吃惊不小。偏郭旭这般安闲自得,一副奇货可居的模样?他初时也定是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比我们早听到这个消息,早些想明白而已。自己知晓了谜底就来看我们抓耳挠腮?郭旭,你也忒狡猾了些。”


    郭旭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笑意,待要开口,反叫辛力抢了先:“所以说,铁衣兄,我就比你沉得住气,郭旭想卖关子,我偏不去应他的话茬,他自己憋的狠了,自然竹筛里倒豆子,噼里啪啦,什么都说了。”


    郭旭笑着摇头:“采玉说我想明白了,倒也不尽然。只是因着废园少主的话,心中存有的一些疑团得以解开而已。不过整件事情,我尚未理顺,还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封平,你方才说,是的可能性大些,你缘何如此想?”


    封平缓缓垂下手来:“我只是忽然想起,废园少主离开长乐镇的前一晚,段姑娘遭人暗算,采玉说那人在段姑娘胳膊上割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不错,”念及当晚情由,采玉竟有些后怕,“那人破窗而入,反手便灭了灯烛,我连她什么身形都未看清楚,就听段姑娘痛呼一声,我先时还以为她遭了不幸,问时才知只是被伤了一刀。”


    “如此想来,刺客要杀段绫罗实在易如反掌,可她偏偏只是割了一刀,而且割在手臂这样无大恙的部位,或许我可以理解为,她想要的,只是段绫罗的血。”


    “要段绫罗的血?为了……什么?”铁衣茫然。


    “滴血认亲!”封平蓦地抬起头来,眸光迸闪如电。


    采玉心中一震,忽的想起了什么:“那日白天酒宴之时,她还划破了段姑娘的脸!”


    “现下想来,”封平语声愈发沉重,“废园少主白日划破了段绫罗的脸,根本就是怀疑她是易容的。”


    “只是,”郭旭眉峰颦起,“我记得废园少主当时非常失望,还将怒气撒在杨岳的身上。”


    “不错,”采玉细细回思当日情景,微微点头,“也就是说,那时她的怀疑并未得到佐证,段绫罗并没有易容。但是她并不甘心,当晚又伤了段绫罗,得了段绫罗的血之后滴血认亲。”


    “由她方才和郭旭的对话看来,滴血认亲的结果,实在是不言而喻了。”封平叹气。


    铁衣听得心惊,却仍有些不敢相信:“那么,仅凭滴血认亲的结果,她就认定了段绫罗是她的母亲?”


    郭旭摇头:“废园少主是心思缜密之人,不会如此草率作论。你记不记得初见辛力之时,辛力曾说‘这落凤坡外来往的人这么多,几日前是那女子,再两日前是个黑色甲衣人’,也就是说废园少主离开之后并未与黑甲卫待在一处,他们也是近些日子才汇合的——我由此推想,她一定是派黑甲卫在别处寻找了其他的证据,所以今日她与我说时才那般笃定。”


    辛力之前一直把玩剑穗,看似心不在焉,此时方才止住手上动作,正色道:“那么,她派黑甲卫找了什么证据?”


    “这就需要仔细回想了,”郭旭讳莫如深地一笑,“采玉,你还记不记得,废园少主忽然对什么起了兴趣?那杨岳又是因何与赵冯志打斗?”


    第40章


    揭秘


    采玉秀眉微蹙,正欲回思那日宴席口角的来由,就听封平沉声道:“是为了优钵罗花。那日是我无意间提及天山雪莲,柳尚翁婿记起浣葛山庄曾将天山雪莲用作赵冯志和柳无暇大婚的贺礼……”


    “而废园少主连连追问优钵罗花的下落,惹得赵冯志不悦。”采玉脑中灵光一闪,“江湖上杀人越货的绫罗美人、浣葛山庄、优钵罗花、遭人剜心的柳无暇、柳尚翁婿、废园少主,看似不相关的一干人、事,就此被一条线串联了起来。”


    “你还漏了一样,”郭旭探手入怀,将怀中折作四方的宣纸递与采玉,“你看这是什么?”


    “是段绫罗遇刺那晚,你在废园少主房中发现的纸条。”采玉反应奇快,伸手接过了展开,“夜交藤、优钵罗、鬼盖、冬虫夏草、赤芝、延龄草、血竭花、天麻、藏香。”


    “还有下半页。”郭旭示意采玉继续念。


    “蝎子、蜈蚣、腹头蛇、蜘蛛、蟾蜍、黑色文血、蜥蜴、斑蝶、刺蟊。”


    “听到这个,你们会想起谁?”郭旭唇角渐渐勾出一抹笑意。


    “黑色文血!唐骀!”这一次倒是铁衣反应奇快,脱口而出。


    “不错。”郭旭忽然极轻的叹了口气,“铁衣,你发现了吗,每一个看似随意出现的人,都不是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有看不见的连环,环环相扣,终至今日之局。”


    铁衣恻然不语,顿了许久,忍不住又道:“那么,这之间,究竟是个怎样的事由?”


    郭旭不答,却转头看采玉。


    采玉会意,心下思忖片刻,道:“或者,让我来把这件事情理一理吧。”


    “假使废园少主所言不虚,段绫罗的确是她的母亲。那么,就不该再称她作段绫罗,她实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瑶池毒手,尧亲王早年的宠妃及旗下五散人之一,凤自瑶。”


    “不管怎样,既是废园少主的母亲,形貌容颜就不可能如此年轻而娇艳,既排除了易容的可能,再念及她在药物毒物之上的极深造诣,或者,她有什么秘而不宣的方子,可以改换容颜也未可定。”


    “既是秘方,用材定然不是常见之物,必是世间珍奇。在废园少主房中发现的纸条,上半张是罕见补材,下半张是少有毒物,再念及那首‘九动九静、九生九死、九阴九阳、九毒九补’,或可发现,补材属静、死、阳、补,而毒物属动、生、阴、毒。”


    言及至此,目光流转,微微压伏下铁衣张口欲言的不耐,继续娓娓道来:“绫罗美人在江湖上惹下许多门派,众人皆云其是盗取门派秘籍,其实不然,至少,她名为盗取唐门药经,实则意在黑色文血。取了浣葛山庄的迷踪拳秘本,真正心属的,却是优钵罗花,只是她迟了一步,那优钵罗花,已被浣葛山庄用作柳无暇大婚的贺礼而已。”


    “也就是说,她以盗取门派秘籍为幌子,实际上真正要夺得,是秘方的用材?”程铁衣终是按捺不下心头疑问。


    “盗取门派秘籍未必是幌子,”封平一针见血,“至少,她成功地将这许多门派拉下了水,又将长风镖局竖作了靶子。”


    “那就是一箭双雕了?”辛力喃喃,“好……奸猾的心肠。”


    “谁知道她这一箭,究竟射了多少只雕?”郭旭苦笑,“采玉,你接着说。”


    “绫罗美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剜取了柳无暇的人心,之后销声匿迹。我想,她销声匿迹的这段期间,或许就是在用自己盗来的药材炼药,而这味药的药引,很可能就是……美人心。”


    “以人心做药引……”封平面上先是掠过不忍之色,旋即转作震惊,“那么柳尚的人心?”


    “我猜想,是废园少主要针锋相对。她要镖局在江龙寨住满九日,九日之内,不得起镖。可能她是要利用这九日炼取解药,解药的药引,也必须是人心,而且,是与柳无暇有血亲关系之人的心。柳尚哀女之丧,复仇心切,如果废园少主对他言明此间种种,他是绝不惮自戕取心的。还有就是,郭旭之前推测废园少主派出黑甲卫是为了查找证据,我倒觉得不尽然,也许……她是派他们为解药搜寻药材。”


    “那么现如今,尘埃落定,九日之后,她就要出手对付凤自瑶了?”辛力冷不丁冒出一句。


    “可能是吧。”采玉竟有些惘然。


    辛力哦了一声,愈想愈是心惊,只觉周身发冷,不觉打了个寒噤。


    “如果这是真的,”铁衣喃喃,“既是母女,何必搞到如斯境地……”


    “铁衣,你只想到这是母女间的情仇么?”郭旭的面色少有的凝重,“如果只是亲族恩怨,如何会与长风镖局扯上关系,拉进这许多门派,让长风镖局成为众矢之的又是为了什么?翁泰北又怎么会牵涉其中?”


    “你的意思是?”电光火石间,程铁衣心念一转:“尧亲王!”


    “如果真要追究起来,尧亲王可说是丧在长风镖局手中。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尧亲王早年的宠妃,一个是他的女儿,我真是忍不住要怀疑,她们在我们面前做出的对立只是表象,”封平叹气,“郭旭,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值得相信。”


    郭旭不答,手抚着椅沿缓缓坐下,一时间,屋内死一般凝滞。


    室外的雨声早已停歇,远远地,传来郑老三殷勤的问安声:“段姑娘,你要寻采玉姑娘么?都在郭大少房中议事,商量着镖局后几日的行程罢。”


    嗓音故意吊的很高,这是郭旭之前同辛力吩咐过的。


    也不知段绫罗回了句什么,总之,声息是渐渐地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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