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3个月前 作者: 斯蒂芬·金
哈斯顿心想这坐在轮椅上的老头,面容憔悴、一副病痒痒的样子,是快要死了。对生死这样的事他很有经验。死亡是他的生意。在作为一个独立的职业杀手生涯中,他把死亡带给了十八个男人和六个女人。
那房子,正确地说是大楼,静谧而阴冷。唯一的声音是大壁炉里柴火微微地噼叭声和外面北风的呜咽。
"我要你干掉它。"那老头说,颤抖的声音高亢而气恼。"我知道你是干这行的。"
"你听谁说的?"哈斯顿问。
"那个叫绍尔·洛基亚的,他说你认识他。"
哈斯顿点点头,如果中介人是洛基亚,那就错不了。如果房间里有窃听器,那么这个叫朱洛更的老头说的一切都是圈套。
"你要杀谁?"
朱洛更按了下安装在轮椅扶手上控制板的按钮,电椅嗡嗡作响地开过来,靠近他。哈斯顿闻到他身上恐惧、垂老和尿骚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这些气味使他感到恶心,但他没有显露出来,脸上的表情平静。
"你要杀的对象就在你后面。"
哈斯顿动作飞快,灵活对他来讲如同生命般重要,他总是时刻警惕。他跳离沙发,单膝跪地,转身,手已插入他那特制的运动服里,抓住了藏在腋窝下的点四五口径的特制短管手枪的柄,有自动弹出装置的枪套可以立即把枪弹出。一会儿后出来的是只猫,他要杀的是只猫。
此时哈斯顿和那只猫都相互盯着对方。他是个现实的、不相信迷信的人,此刻却感到奇怪。在跪下拔出枪来的那一刻,他就感到认识这只猫,似乎肯定记得他曾见过它。
猫的脸一半黑一半白,那条黑白的分界线笔直地从扁平的头顶延伸到鼻子嘴巴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地大,里面近似黑色的瞳孔象个棱镜般折射着火光,象块仇恨阴郁的煤块在燃烧着。
你我彼此相识,这个念头在哈斯顿脑海中回荡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他放下枪,站了起来。"我应该杀的是你,老头,我不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朱洛更说,"坐下,看这。"他从盖在腿上的毯子下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哈斯顿坐下,那只猫一直蜷伏在沙发背后的猫轻轻地跳到他膝盖上,它仰头看了哈斯顿一会儿,大大的黑眼睛,瞳孔周围是一圈金绿色的环,然后伏下开始打呼噜。
哈斯顿疑惑地看着朱洛更。
"它很乖。"朱洛更说,"开始到现在,这只乖顺的小猫杀了我家三口人,就剩下我了,我老了,病了,但我想尽我的天年。"
"我无法相信。"哈斯顿说,"你雇我来杀只猫?"
"请看这个信封。"
哈斯顿看了看信封,里面是五十、一百的钞票,全是旧的。
"里面多少钱?"
"六千块,你能向我证明这只猫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再付六千块。洛基亚先生说一万二是你的底价。"
哈斯顿点点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膝上的猫。它正睡着,还在打着呼噜。他喜欢猫,说真的,猫是他唯一喜欢的动物。它们特立独行,上帝,如果有的话,把它们造成完美冷漠的捕杀机器,猫是动物世界的杀手。哈斯顿因此敬重它们。
"我本不要作任何解释。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朱洛更说,"常话说,预先警告就是武装预备。我想让你知道干这事并不容易。我也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所以你别以为我头脑不清楚。"
哈斯顿又点了点头。他已决定接下这笔奇特的生意而且不需要他说这么多,但朱洛更想说,他也想听。"首先,你知道我是谁吗?靠什么赚钱?"
"朱洛更制药公司。"
"对,全世界最大的医药公司之一,我们的生意能成功就是靠这个。"他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标签装满药丸的玻璃瓶递给哈斯顿,"三多默尔镇静安眠丸,复方g,专门为患绝症的病人开的。你也知道,它兼有止痛、镇静、适度迷幻的功效,对绝症的患者缓解痛苦、调节精神很有帮助。"
"你自己服吗?"哈斯顿问。
朱洛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全世界的医生都给病人开这药,它是合成药,我们公司于五十年代在新泽西州的实验室开发的,我们只用猫作这药的临床试验,因为猫科动物有独特的神经系统。"
"你们用了多少只猫?"
朱洛更仍没有回答。"对猫来讲是不公平和有害的。"
哈斯顿耸了耸肩
"为了使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三多默镇静安眠丸使用的四年间,大约有一万五千只猫用于测试…嗯…前后大概是这么多。"
哈斯顿吹了声口哨,大约每年用四千多只猫。"因此你认为现在这只猫回来要你的命,唔?"
"我一点也不内疚。"朱洛更说,并且那种带着颤音的傲慢语气又回到他的话语中。
"一万五千只用在测试中的动物死了,所以成千上万的人……"
"我不介意这个。"哈斯顿说,这种正义让他感到厌烦。
"这只猫七个月前来这里,我从来就不喜欢猫,肮脏、带着传染病的动物…总是在户外乱窜,在谷仓里爬来爬去,毛皮上带了各种病菌…从户外把一些脏东西带到屋里来给你看。是我姐姐收留它,是她发现的,她为此付出了代价。"他非常仇恨地看着睡在哈斯顿膝上的那只猫。
"你说它杀了三个人?"
朱洛更开始叙述发生的一切。那只猫在哈斯顿这职业杀手强壮的手指抚摸下呼呼地睡着。
壁炉里松木柴的树节烧裂的声音把气氛渲染得很紧张,象收缩在皮肉覆盖下的一排钢簧。
外面北风在这远在康涅狄格州乡下的大石头房周围呜咽。冬天就是在这风声中来到。老头的声音起起伏伏。
七个月前,这里住着四个人,朱洛更、他姐姐安玛达,七十四岁,比他大两岁、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卡洛琳·布洛莫,她深患气肺肿、迪克·盖奇,在家干了二十年活的仆人,帮他家开林肯大轿车、煮饭、调制夜饮的雪利酒。白天还有个女孩来帮工。他们四人就这样住了近两年,一个老人之家,也是家族里活着的人。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电影和看谁活得更长。
这时这只猫就来了。
"是盖奇首先发现它,低吟着,在房子周围到处躲藏。他想赶走它,用棍子打、用小石头扔,揍了它好几次,但它却不愿离开。当然它也吃东西,却瘦得皮包骨。人们在夏末的时候把这些猫扔在路边,让它们饿死,这是非常残忍的事情。"
"最好还折磨它们的神经?"哈斯顿问。
朱洛更没理会,继续说。他恨猫,一向如此。那猫赖着不走。他就叫盖奇弄了有毒的猫食,实际上就是一大份可口的凯洛牌猫食,拌了三多默尔g方。猫不吃了。这让安玛达发现了,坚决认为是他们干的,朱洛更强烈否认,但安玛达仍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总是这样。
"而且她找到了这只猫。"朱洛更说,"把它抱在怀里,它正打着呼噜,就象现在一样,但它就是不愿靠近我,从来不。她给他倒了牛奶。噢,看这可怜的东西,饿怀了。她喃喃地说。她和卡洛琳都这么对它说话,恶心。当然了,这是她们反对我的方式。她们知道我二十年前做三多默尔测试项目以来对猫科动物的厌恶。她们以戏弄我为乐,用这只猫来欺负我。"他狰狞地看着哈斯顿,"但她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五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盖奇起来做早餐时候,发现安玛达躺在楼梯脚边,身边散落这破碎的瓷盘和小脆饼,双眼微凸、朝着天花板,嘴巴和鼻子里流了很多血。她的背摔坏了,双腿摔伤,颈骨象玻璃一样碎了。
"这只猫睡在她的房间里。"朱洛更说,"她象对婴儿般疼它…喵喵饿了吗,小宝贝?喵喵要出去嘘嘘吗?恶心,它就象我姐姐一样霸道。我想那晚它喵喵地叫把她吵醒了。她起来给它拿吃的,她常常说桑姆不喜欢猫食,除非用牛奶弄湿。于是她打算下楼去取。那只猫靠着她的腿摩挲着,她老了,腿脚不稳,又迷迷糊糊的,她和猫走到楼梯口,猫走在她前面,绊了她……"
哈斯顿想,对,可能就是这样。他的脑海中浮现老妇人跌落下来,巨大的震荡使她无法喊出声来,从楼梯跌下来时,那猫食四处飞散,碗也打得粉碎,最后她躺在楼梯脚边,一把老骨头摔碎了,眼睛还瞪着,鼻子和耳朵却滴着血。那咕噜咕噜叫的猫心满意足地开始走下楼梯,嚼着猫食。
"法医怎么说?"他问朱洛更。"当然是意外死亡了。但我知道不是。"
"安玛达死了,为什么不干掉这猫?"
因为如果他这么做,卡洛琳就闹着要出走,显然,她被这事弄得竭斯底里了。她是个病态的妇人,坚信此事阴魂不散,一个在哈德福特的灵媒告诉她(只须付二十美元)安玛达的灵魂进入了这只猫的身体,它就是安玛达了,她警告猫走她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