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尾鱼
    再说展昭这头,狸姬无故失踪之后,那些个百姓便拥将上来,大侠长大侠短的搅嚷不休,不多时公孙策赶到,只说自己是开封来的大夫,一问起城中疾疫,身边顿时拥了几十来号人,争相告备,诉苦者有之寻方者有之,还有的当下便要拉着公孙策回家看病,蜂拥争诉,倒也在意料之中。


    展昭便向旁侧的老汉问起猫妖,那老汉垂泪道,宣平本就有疾疫之祸,未想闭城之后,夜间竟有猫妖作孽,接连戕害几十条人命。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及入夜便躲在家中不再出门,想不到那猫妖竟至破门害命,到后来各门各户即使不举灯火,也免不了亡丁丧口,这几日众人终耐不住,混着铁链结了绳网,又以人为饵想擒住猫妖,没想到……


    说话间,那数十壮汉拖着绳网经过,看向展昭时,想到此人竟与猫妖缠斗而不落下风,目中止不住的敬羡之意。


    不多时公孙策过来,向展昭道:“展护卫,这城中疫况,比我们先前所想似要好些,只是那些未染疾疫之人不知避防之法,如此下去大为不妙。我拟从城中药铺中多寻些白芷艾草——方才已同此街聚客酒楼的李掌柜说好,明日便就着聚客楼的场子,熬煮避疫的汤剂分发下去——你意下如何?”


    展昭点头道:“但凭先生安排。另外,重疫病者如同他人杂处,恐疾症散布开来难以控制,如能另外划拨区域让重疫、轻疫及无恙者分开,是否更为妥当些?”


    公孙策喜道:“展护卫,无怪乎大人总赞你心细,我竟不曾想到。”


    计议初定,便同众人商议此法,这些百姓自县令弃城之后便群龙无首,惶惶然心无所依,早有巴望着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好应从跟随,眼见着公孙策是开封来的大夫,展昭又是能与猫妖相斗的人物,哪有不乐意的?当下便划分下任务来,谁谁谁去药铺筹药,谁谁谁去知会旁人,谁谁谁明日去聚客楼给公孙策打下手,谁谁谁又把院落空出安置病人,一五一十,众人争相领命,竟是进行的分外顺利。


    饶是如此,还是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指派完毕,那聚客楼的李掌柜便过来引领二人前往聚客楼安歇,放走了几步,展昭忽的心有所动,回过头道,道:“是谁?”


    公孙策一愣,转头仔细看时,见从墙角暗影中挪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来,一身灰布衣裳,头上梳了两个髻,甚是怯怯,不觉奇怪,因想:这又是谁?


    展昭亦是茫然,那女童走上前来,仰脸看展昭道:“大哥哥,刚才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


    展昭这才想起她是自己自猫妖手中救下的女童,低头笑道:“你不用谢我,这么晚了,快些回家去吧,你爹娘该着急了。”


    那女童听到“爹娘”二字,脸色蓦地一暗,那李掌柜的叹道:“这位公子,这丫头的娘前些日子得疫去了,爹又叫猫妖给害了,唉,家中只剩下瞎眼的奶奶,可怜的紧。”


    展昭心中恻然,心想,怪道她大半夜的跑到外头来看捉妖。忍不住低下身子,单膝支地,伸手帮那女童拂了拂头发,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童见展昭虽是药巾蒙面,但眉目间尽是温和可亲之意,一双黑眸亮如朗星,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展昭眉上指划,咧嘴笑道:“我叫小翠。”


    展昭一愣,喃喃道:“你叫小翠?”


    小翠恩呀一声,神情甚是可爱。


    展昭轻轻捉住小翠在自己眉上指划的手,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翠小小的手被展昭的手包住,只觉又是温暖又是开心,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街尾,道:“就在那边。”


    展昭向公孙策点了点头,便拉着小翠往街尾过去。


    ————————————————————


    一路上,小翠咿咿呀呀蹦蹦跳跳,说不出的欢欣喜悦,展昭低头看着小翠,唇边不觉带出笑意来。


    忽见小翠仰起头来,眼睛瞪得滚圆,指前方道:“大哥哥,蝴蝶!”


    展昭抬头看时,果见前方似有白蝶翩飞,心中奇怪,有心逗小翠开心,一个提气纵身翻将过去,伸手一捉,便将白蝶笼于手中。


    蝶一入手,便知不是,那边小翠已然拍掌叫道:“大哥哥好厉害!”


    展昭微笑摇头,伸手将掌中物事给小翠看,道:“你看错了,不是蝴蝶。”


    小翠咦了一声,低头看时,见只是一方小小的碎纸屑,不由失望摇头道:“原来不是。”


    说着鼓起腮帮子,“呼”的一声,将纸屑吹落地去,展昭笑笑,不以为意,拉起小翠继续往前走。


    待两人走开了几步,那落于地上的碎纸屑忽的动了一动,蓦地扇开双翅,翩翩然原地旋了一旋,这才愈飞愈高,越过檐角,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


    第43章


    【恶疾】-七


    第二日的天气不算好,阴测测冷嗖嗖,日头掩在厚密的云后,些须洒下些寡淡的日光来,半点暖意都无。


    街面上传来疏落人声时,伏桌而眠的端木翠方才醒转,乍看到周遭家什,一时间竟忘却身在何处。


    昨夜事毕,她将狸姬送入炼狱。


    这是长老吩咐过的——


    “戕害上仙,万死不足赎其罪。要她永堕九重炼狱,日日哀号,夜夜惨呼,披发沥血,周而复始,无止无境。”


    也许这人世间,最痛苦的并非是死,而是死不得。清醒的知道死不得,于是加诸于身的种种苦痛,永无止歇。最后一点得脱的希望都被掐灭,对她来讲,没有将来某一天,有的,只是命中注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噩梦。


    死,对她来说,更仁慈些吧。


    可是显然,在长老眼中,狸姬的命与上仙的命,是划不上等号的。


    就如同在人间,王孙公子的性命,比之贫民百姓,要金贵的多。


    罢了,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纵使是神仙福地,众仙家还不是被分作了三六九等?财神趾高气扬,瘟神东躲西藏,玉帝王母稳坐殿上,一干小神苦苦奔忙。


    端木翠自嘲地笑笑。


    炼狱虚掩的巨大铜门之后,冲天的烈焰正炽,忽而幽碧惨绿,忽而赤红如血,憧憧鬼影虚无缥缈于四壁,这里已是地下最深处,但呜咽喑哑如泣如诉哀哀恸哭之音,仍像是从更深处而起,自脚下的泥土缓缓渗出,丝丝缕缕,透衣而入,漫过体肤,侵入骨髓,生生世世,都在你耳畔絮絮低语,甩不脱、赶不走,与你至死痴缠。


    “这就是我的下场?”狸姬眼底映出赤红焰光,喃喃低语,竟是痴了。


    举步前行,背影说不出的单薄凄凉。


    鬼使神差的,端木翠叫住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狸姬站住了,生平第一次,她的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转而为妖,她自称狸姬,鬼仆尊她一声狸姬娘娘。


    在那之前,武则天废萧姓为枭,史书提及她时,称她为枭氏。


    再之前,是为淑妃,犹记得那日天光大好,高宗亲自在她鬓边插上一朵牡丹,馥郁娇花压低了云鬓,她伸手去扶,冷不丁碰上武氏讳莫如深的眸光。


    更远之前,她还是萧良娣,徜徉在后宫花苑,在太子惊艳的目光中红了白玉双颊,眼睫低垂,团扇轻收,欲迎还拒,娇羞无限。


    那最最初的时候呢?


    眼中含着泪,她终于忆起最初。


    那时候,她还叫萧晚儿,与女伴嬉戏于萧家高高的院墙之后,春末的落花遍洒秋千架,抬眼便看到四四方方的一角天,明净如水。


    女伴羡她美貌,说:“不知我们晚儿,将来会嫁得怎样的如意郎君。”


    她高高昂起头:“谁也不嫁,要嫁,就嫁给皇帝。”


    彼时心高气傲,一心要做天子枕边人,哪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命如悬珠。


    再然后斗宠输于武后,死不瞑目,立誓为妖,生生扼武后之喉。


    造化弄人,她如愿作妖,武后却不知投胎何处。


    接着被温孤尾鱼挑引,动了升仙之念,用尽手段,哪料得抬首处已是炼狱?


    一步步,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若当日没有立那毒誓,哪怕不能投胎富贵人家,作个平常农妇也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养儿育女,含饴弄孙……


    都说再世为人重新投胎,她连这最后的希望也失去了。


    沉默许久,她才轻声道:“我叫萧晚儿。”


    声音很低,但固执而坚决,就像少女时,那般固执地说:“谁也不嫁,要嫁,就嫁给皇帝。”


    ————————————————————


    醒来的刹那,脑中还闪过狸姬的脸,平静而又悲伤。


    “我这是怎么了,”端木翠苦恼地伸手按压鬓角,对自己的恍惚很是不解,“竟可怜起妖怪来了。”


    这些个妖怪,索性便狠毒狰狞到底好了,是杀是收她都不会难受,可是像昨夜狸姬那样……


    忍不住又伏回桌上,将头埋在两臂之间,一通呻吟叹气。


    下一刻,忽的想到什么,腾地跳将起来。


    “我真是疯了……”端木翠喃喃,“宣平祸将倾城,我还在这里为了个妖怪伤春悲秋,定是疯了……”


    定定神,略整衣衫,就着缸里的凉水扑了扑脸,困倦疲怠之意总算是消了些。


    临出门时,反泄了气。


    也是,出去能做什么呢?


    瘟神腰间只悬了个疾疫囊,手中可不曾握有解药袋。


    但凡布瘟,哪次不是尸横遍野,收魂无数?须得旷日费时,这疫疾倦了兴风作浪的性子,才能慢慢消弭了去。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