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节
3个月前 作者: 语山堰
闷的能挤出水,天边还有些劈裂云层的闪电。
莲舟站在茂密的草丛里,不一会儿身上就痒起来。
“你在车上等着吧?虫子很多。”李复青看到莲舟挠个不停,把车门打开让她进去,顺手打开音乐,关上了车门。
车里的音乐切到了莲舟听得烂熟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莲舟刚想切掉,一个手电筒摇摇晃晃从树林里过来,她呆住了,紧紧盯着那个黑影。他靠近李复青,似乎心情很好,他伸出手,想和李复青握手,李复青指了指地上,那人弯下腰,似乎是想仔细检查,一个陨石般的榔头落下了——莲舟把音量调到最大——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她转头望向天边的闪电,那些闪电正向这边延伸,今夜会有一场大雨,把所有的鲜艳颜色都冲刷褪色,只留下最纯净的春天的颜色。
有人在拍车门,莲舟的目光没有离开闪电,她是一尊雕塑,一棵树,或者一根电线杆,总之她是静止的,不论她的皮肤下血管内的鲜红如何疾速奔流,这一刻她都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拍车门的声音戛然而止,或许他还惨叫了一声。二十分钟后,李复青上车,他的外套不见了,黑色衬衣上有几片浸湿的印子,脸庞却十分干净,只有一些汗水的反光,莲舟心想他大约已经擦过脸了。他换了件衣服,从手套箱里抽了一张湿巾,把手和脖子擦了一遍,径直驱车回城。莲舟的脸色惨白,双唇颤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盯着不断被车灯照亮的马路一言不发。李复青笑着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莲舟说不出一句话,她的脑子已经被料理机打成了一团糊,这团糊正随着那个男人一起湮灭在蛇虫鼠蚁的啃噬声中。
莲舟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她浑身疼痛,身体仿佛被撕裂了。车未进城雨点就铺天盖地地落下了,雨敲窗的鼓点越来越密集,莲舟的哭声融化在噪音里,变得什么都不剩了。
俞彧忽然打来电话,莲舟看向李复青,但他并没有任何表示。莲舟擦净眼泪,擤掉鼻涕,接了电话。俞彧问莲舟在做什么,他正好经过莲舟家附近,想约她一起吃个宵夜。“我在逛商场,要不改天吧?”莲舟小声说。俞彧只是碰个运气,不曾想真的能再次约到她,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挂了电话,莲舟把手机死死攥在手里,但李复青并未伸手向她索要手机。
餐厅里播放着莲舟听腻了却记不住名字的爵士乐,餐桌上有鲜花,服务生端上红酒和醒酒器,他们都面带微笑、彬彬有礼,服务生问莲舟:“女士,您还好吗?是不是空调太冷了?”这原来是个文明社会。莲舟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菜是李复青一早点好的,很快两份三分熟的鲜红牛排上桌了。莲舟头皮发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服务生。
“女士,请问您还需要什么?”他问。
“烤猪脑花有吗?”莲舟问。
服务生显然被这个刁钻的问题问得一愣,当然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换上笑容答道:“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边主要供应西餐,烤脑花是没有的。”
“哦,那帮我把这份牛排弄熟。”莲舟板着脸说。
“不必了,这个端下去,你给她再上一份全熟的吧。”李复青说,他又对莲舟说,“好好吃,我过些天要出差,没时间陪你吃饭。”
莲舟极不愿意地应了一声,思绪变成漂浮的颗粒,散在空气中,飘出窗子外。
饭后,商场里到处都是《回家》的旋律,莲舟独自去买了一条草绿色的法兰绒衬衫裙,打的回家了。她有些期待自己能在小区里遇到俞彧,但她没有看见俞彧的身影。
俘虏
雨下了一夜,莲舟听了雨拍了一夜的窗。清晨有隐约的光透过帘子时,莲舟起床拉开窗帘,看到满窗的残泪,窗外的天色透亮轻盈,树叶也绿得惹眼。
莲舟又躺回床上,她担忧柯基的未来,担忧母亲的生活,也担忧自己的命运,但她还是慢慢陷入了沉重的睡眠里。两个小时后,闹钟尖叫着把莲舟从混沌里拖出来,她爬起来小便、洗漱,忍受着心跳过快的不适。
柯基说过他家就在大西村菜市旁,他家楼下有一家卖手撕鸡的小店,他很喜欢吃那里的手撕鸡,但他讨厌里面不脆的花生。莲舟找到了这个城中村里的菜市,她踏着泥泞买了一条鲈鱼、一把小葱、一个西红柿,装在乳白色环保袋里,像其他大婶一样把袋子挎在肩上。每次只能通过一辆汽车的狭窄道路里,莲舟经过老人理发店、飘满鸡屎味道的小屋、卖各种口味卤菜的小摊、浓妆艳抹坐在门口的按摩女、洗衣店屋檐下晾满的紫色毛巾,最后找到了那些手撕鸡,那是一个没有堂食的小空间,对着马路的玻璃窗上贴着油腻的红字:手撕鸡18元/斤。莲舟站在楼下向上数,二楼是一条红内裤和碎花背心,三楼是黄色的外卖服,四楼是印着漩涡鸣人的蓝色秋衣,五楼……莲舟等了一会儿,跟着别人走进对面的公寓楼,跑上四楼的楼道向对面张望:屋子里似乎没有人,阳台上堆满了杂物,有纸箱、蓝色儿童自行车和一些褪色的玩具,阳台边缘的半截可乐瓶里爆发出一簇生机勃勃的绿萝。莲舟站了一会儿,鲈鱼的腥味钻进鼻孔,她恍然返身下楼,讪讪离开了这个地方。
莲舟去到母亲家里,餐桌上放着一碟冷馒头和一包榨菜,母亲一人坐在她房间的小窗前,风穿过她的身体,把春天的霉味带进屋里。莲舟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自从莲浣死后,她一直是这副活死人的模样。不多时,莲舟就把汤煮好了,端到母亲身旁的小桌上放着。莲舟说:“妈,吃午饭了。”母亲瞟了一眼,眼珠子又转回去了。“妈,天凉,你看要不要多披件衣服?”莲舟俯下身,在母亲耳边说。母亲并不回答她。莲舟不再说话,起身拿上环保袋便出门了。
莲舟又失去了她的睡眠。一入梦,她就看见压在柳树梢的灰色云层,天边有一阵阵闪电,耳边有拍车门的声音……那是拍车门?亦或是家门被人拍响?梦的最后,莲舟总是飘浮在滚烫的热水里,惊醒时,枕头和床单都被汗水湿透了。莲舟的脸色越来越憔悴,没几天,就变得和母亲一样失去生气了。电话另一头的俞彧毫不知情,他想趁热打铁,迫不及待地要再次和莲舟见面,却每每被莲舟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最后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对自己的相貌判断失误?那不大可能。大约是自己不够坏?莲舟肯定不是那种女人。最后他得出一条结论,莲舟确实很忙。
李复青就比俞彧聪明得多。他径直走到莲舟家,按下门铃,没一会儿莲舟就来开门了。莲舟的眼下有一圈乌青,面色也没有之前红润了,李复青放下手里的东西,把这朵将要枯萎的牡丹搂在怀里,他嗅着她头发的芬芳,轻声说:别害怕,我回来了。莲舟把他拉进屋,匆忙关上了门。李复青带了一些菜,他卷起衬衫的袖子在厨房里忙活,嘴里哼着曲子,菜刀和砧板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听起来像家。客厅里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莲舟面向厨房,小心地打开他的手提包,窥视里面的东西:钱夹,纸巾,湿纸巾,口腔喷雾,一个文件袋。莲舟打开文件袋,里面是ipca的证书和一些文件,莲舟拍下了证书,把文件袋放回包里摆好。
莲舟对他产生了好奇,甚至一种令她反胃的奇异好感,李复青的神秘、体贴,让她浑浑噩噩,好像喝醉了一样。
红烧醋鱼,芹菜虾仁,茉莉花炒蛋,白灼秋葵。李复青对莲舟的胃口了如指掌,其实是莲舟表里如一,她像是机器造出来的人:名字,口味,爱好,性情,模样都只用了一种色系。莲舟吃得不多,不多时就下了筷子,因为柯基的事,她实在没有心情。
入夜,李复青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莲舟偷瞟了一眼李复青,问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心理咨询师。”李复青说,他深邃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迷雾,嘴角挂着苦笑,“很讽刺。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和柯基一样,被我父亲用烟头烫,在背后这里……”他把手指从肩上绕过去,指了指肩胛骨下方,“我妈经常挨打,我跟她说我们逃跑,我可以不念书,我妈不肯,我奶奶也向着我爸,我爸杀死我妈的时候,我奶奶抱着一床毛毯从房间里冲出来,让我爸把她裹起来。但是那床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