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换一种心情

3个月前 作者: 语山堰
    第26章换一种心情


    走出宠物医院的时候天色暗了,丁闻易郑重地说:“今天是冬至。”


    “对。”江风夷简短答道。


    两人放好猫,默契地坐进车里。


    车子驶出去,丁闻易看一眼时间:“四点了,我们把猫送回家,找个地方吃饭吧。”


    江风夷面前没有镜子,但她能感觉到眼睛在发胀,死了扔进海里会漂起来似的浮肿。


    她把脸埋在厚厚的长发和蓝色围巾里,低声说:“我昨晚没睡好,有点水肿,所以不是很想出门。你等会儿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好了。”


    丁闻易说:“那就去我家,我做饭很好吃的。”


    她彻底睁开迷蒙的眼睛,擡眸看他的侧脸。他看起来很整齐,很干净,即使鼻塞,只看形象也能幻嗅出他身上被太阳光晒过的温和气味。她想起季月的话——她那么矮,长相也就那样吧,比她好看的人多了。这些乡下来的女孩,仗着年轻,个个都想往上爬。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结果还是听进心里去了。


    “今天冬至,你不是应该和家人一起过吗?”


    丁闻易说:“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后来我爸去世,我妈妈的新家庭也没有我的位置。”


    “那我们差不多。”


    “你爸妈也离婚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出神地望着窗外。


    丁闻易问:“那怎么样?去我家吃饭吧,晚点我还得给孙悟空涂药,你要帮着按着它。”


    “这个猫的理由,你要用几次?”


    “用到过期。”丁闻易调侃,“上次就想约你吃饭,没想到你为了逃避跟我吃饭,直接去切腹了。”


    她终于笑了:“是呀,我还得谢谢她。”


    “我做菜可好吃了,千方百计想在你面前卖弄一下,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家有什么好吃的?”她顺着台阶下来了。


    “你爱吃什么?牛排配饺子,红酒腊八蒜,应有尽有。”


    丁闻易的房子有落地窗,大书房,完好无损的墙壁,门边没有堆满的纸壳和塑料瓶,厨房没有积攒得溢出来的一袋塑料袋。房子的主人是平和稳定的,不会因为猫打翻了水杯就把它拎起来揍。


    这曾是江风夷梦中家的样子,她以为她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们像一对认识了很久的恋人,一起在楼下的蔬果店选菜,一起在厨房处理。


    一篮子甜椒,热烈的红,明朗的黄,被水柱撞击着在盆中翻滚。两只手浸进去抓住同一个,慌张地分开。丁闻易瘦长的手背上青筋分明,挂着水珠,随他清洗的动作一起一伏。


    丁闻易低声说:“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想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是想家了。”


    客厅的音乐跳到不知名的情歌,水哗啦哗啦响,灶台上罗宋汤烧开了,咕噜咕噜冒泡,这屋子里处处欢歌,他们两个人很久没再说话。直到一切食材都准备就绪,江风夷的心情越来越轻,和空气中的猫毛一起漂浮。


    她盯着炉灶上蓝紫色的火焰,问他:“你歌单里的《小江》是我吗?”


    他说:“你的耳机漏音,我可以抄你的歌单。如果每次能抄一首,一年过去,你就会惊讶地发现我和你听一样的歌。”


    “好汉歌?”她转过脸去打量他。


    像迷藏游戏中将要被擒住的那一方,丁闻易露出捣蛋鬼的表情——他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哭声,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正好电视里在重播《水浒传》,他觉得这样一首朴实粗犷的歌可以给她加油打气。


    四目相对,空气燥热起来,江风夷转过身整理台面上已经收好的调料瓶。


    她在想,他们这样算什么呢?暧昧,拉扯,恋爱的预演?她感到晕乎乎的,有些飘飘然。


    暮色中,餐厅被鹅黄的灯光点亮,两片米白餐垫分居左右,摆上白瓷碟,红酒杯,罗宋汤的碗盖结满温柔的水珠,丁闻易捧着一面青黑石板从厨房小跑出来,烤羊排也落座了。


    他们聊绵羊的生长环境,聊上个星期的暴雨,聊二氧化碳,江风夷说“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丁闻易说“只要有爱情”,问她你看过广州那一场巡演吗,我只看过视频,我也是……


    玻璃杯沿暗红的酒渍干涸了,被濡湿的嘴唇轻含,又化了。


    桌面上残羹冷炙不再诱人,两人突然无话,互相端起已经见底的酒杯干饮空气。


    “才八点半呢。”丁闻易若有所指。


    “看电影吗?”她想起最近新上的片子。


    “不,带你去做更有趣的事。”


    他拉起她的手,直奔卧室方向,在一扇门前戏剧性地驻足。


    现在就共赴爱河也太早了吧。江风夷吓退半步,擡头看他。走廊灯没有开,昏暗光线犹如墨水喷出的薄雾,勾勒出他下颌连着喉结的诱人线条。似乎也不算太早。


    门被缓缓推开,这个房间没有窗。客厅的灯光透进来,模糊中皮沙发,隔音板,高高立在半空中的诡异柱状物体都赫然眼前。


    短短数十秒里,她已经在战与逃之间横跳了无数次。


    “可能有点怪异,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丁闻易冷不丁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啊。”她支支吾吾,开始想逃,“我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


    他伸手开灯。


    啪的一下,灯亮了,照亮茶几和硕大的屏幕,那柱状物原来是话筒。丁闻易在他家里弄了一个ktv。


    他走进去熟练地打开空气清新机,投影幕布,点唱机,一边说:“一开始装这个,我朋友都吐槽我说这是中老年爱好,结果现在,一到周末就问我有没有空,拉家带口地过来开party。”


    她一下子浑身轻松,耐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故意的对吧?”


    丁闻易转过来靠近她,压着嗓子问:“那你刚才的答案是战还是逃?”


    “滚开。”她走进去打量,“什么人会在家里装包厢啊?”


    丁闻易说:“我爸喜欢唱歌——你别笑,那时候ktv很潮的,他就一直念叨着说等我们买了大房子,一定要把其中一间改成ktv,这个房间就是照着他的想法做出来的。”


    “这套沙发也是他订的,可惜他都没用上。走了几个月别人才送到家里。看着是不是很新?几乎没用过。”


    他絮絮叨叨说着,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递给江风夷。


    她接过啤酒,打量满墙的电影海报,画报上年轻的朱莉戴着墨镜,那个还没和她结婚又离婚的布拉德皮特正为她整理衣襟。


    丁闻易打开点唱机:“喜欢唱什么?”


    她吃吃笑:“好汉歌?”


    啤酒冰冷,手掌温暖,等冰箱里大半的啤酒都变成空罐子后,两人都有些飘飘然。


    丁闻易喝得上头,从茶几下拖出收藏万圣节礼品的箱子,里面还有许多没拆封的戏服,两人仿佛发现新大陆,互相发出痴呆的笑。


    “各选一套,不许剧透。”


    两人背过身选了衣服,一个去卧室,一个去洗手间,于是蝙蝠侠和猫女在走廊里相遇。江风夷伸出食指戳他的肚子:“吼吼,居然是真的腹肌!”


    他举起一个食指:“我可以戳哪里?”手指游弋片刻,在她额头戳了一下。


    “居然是真的脑袋。”


    他们一起傻笑,左手啤酒,右手话筒,在走马灯的光影里撕扯着嗓子,直到那扇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两人一起转过身去看,一个女人站在门外。她长发披肩,穿米色长款大衣,脚蹬一双高跟黑皮靴,从江风夷的视角看,她高得仿佛能吸到另一层空气。


    丁闻易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妈,你怎么来了?”


    江风夷大脑嗡地一声在颅腔里放鞭炮。


    丁识扫一眼江风夷,提高音量:“今天冬至,我过来看看你。”


    丁闻易关掉音乐和气氛灯,打开照明灯,只这一秒钟的变换,江风夷感觉身上这套猫女装立刻变得不合时宜,整个房间也像一场盛大狂欢过后的狼藉现场,空气中弥漫着人体醉酒发出的惨淡气味。


    她立马后悔了,想跳回一个小时前把自己掐死。


    “你去客厅坐吧,我们换身衣服。”丁闻易语气冷淡,拢了一下江风夷,“这是小江,我朋友。”


    “阿姨好。”江风夷说。


    “你好。”丁识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叫我丁识就好,别叫我阿姨。”她说着转身去客厅。


    江风夷浑身臊热,不敢看丁闻易,讪讪去卧室换衣服。


    三个人一起坐在客厅,茶几上有丁识带来一些水果零食。


    丁识主动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要是知道闻易今天有人陪,我就不来了。”


    丁闻易知道丁识大概是刚结束她丈夫家的饭局。“哦,因为你平时过节也不来,所以我没想到你会来。”他提过壶,给她倒热茶,“以后进门前还是敲门的好。”


    丁识看向江风夷,和颜悦色:“小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护工——”江风夷被自己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连忙又压低嗓子,“现在派驻一医院,所以认识了闻易。”


    “哦,那挺好的。”丁识点头,喝了口茶,没有再往下问。


    敏感如江风夷,立刻明白她已经对自己没兴趣了。大概是在意料之中,所以说不上太失落,紧张的心反而松弛下来,一种不上学读书就不会畏惧老师的意味。


    一阵沉默后,丁闻易朝丁识说:“你是怎么过来的,等会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丁识识趣地起身:“不用,你叔叔在楼下等我了。”


    两人送丁识到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江风夷望着那扇缓缓闭合的门,恍惚梦醒,她在心里想,是否丁闻易和丁识一样,也觉得她是一段没有下文的烟花?


    “你在想什么?”丁闻易打断她的思绪。


    “我在想,以后逢年过节,还是别去不熟的朋友家了。”她只恨自己没从中秋节那一次狠狠地吸取教训。


    丁闻易感觉耳根像被刺扎了一下,对“不熟的朋友”这个定义不满,他以为他们已经是不需要确认关系的恋人了。


    “我也得回去了。”她看一眼手表,“靠,都快十二点了,明天还得上班!”


    “我送你吧。”


    “不用那么麻烦,你去了还得回来,浪费一笔打车费……要是人不用上班就好了……”她骂骂咧咧回客厅拿包,一边飞走,一边用皮筋把茂密长发扎起来,和之前判若两人,就好像她的南瓜马车要失效了。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