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玫瑰人生

3个月前 作者: 语山堰
    第18章玫瑰人生


    楼房的出口有门禁,现在打开了,拉着警戒线。孙见智走出去看,一楼是个卖粥的店铺,铁门紧闭。店铺门头上有一个监控,斜对着住宅大门。天色愈发阴沉,嘈杂的人声仿佛是欢迎黑暗的祝祷。孙见智在心里咂摸此前李志远不慌不忙的神情。


    居民们议论纷纷,有人问孙见智:“这什么情况啊?不是煤气中毒吗?”


    孙见智知道他在想什么,反问他:“你看是吗?”


    他双手抱胸,转回头去和身边几人交换眼神,笑嘻嘻的。


    孙见智:“这两天有谁来找过她吗?”


    那人说:“她是做鸡的,经常带陌生人回来的。房东是她表亲,不然根本不会给她租!你看,现在出事了,以后房子都难租……”


    “喏喏喏,房东回来了。”


    一个六十来岁的女人骑着红色电单车,像一条鱼甩了个尾,倏地停进人群中。因为刚吹了冷风,她脸色发青:“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孙见智指向监控:“我要调一下监控。这个店是你的吗?”


    周姨点头,掏出钥匙开店门。


    孙见智留意到厨房边有扇门,推了一下:“这能通到楼上?”


    周姨捣鼓着手机开监控:“能,不过这一头是打不开的,要去另一头才能开……我不傻,这门要能开,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家了?”


    就是这扇门,凶手认识徐安梅,让她从里面打开的。孙见智在心中猜想。


    “这个监控能用吗?”她指向店铺内的一个监控探头。


    “能啊,就是我找不到那个软件……”


    孙见智拿过她的手机,翻出监控后台。“里面这个至少一个星期前就烧坏了。”她说着打开门口那一个,倒是还在运作。


    “这怎么会坏呢?我之月前看还是好的。”


    孙见智起身看门口,发现了端倪。如果真是有人蓄意破坏,独留下店门口这个,大概是因为忌惮店外其他商铺的监控。


    “最近店里有没有陌生的客人?”孙见智问。


    “这……外卖进进出出,这陌生人多了。”周姨想了一会儿,问孙见智,“真的是被害的?”


    “不知道,没证据不能下定论。他们说徐安梅是妓女,这件事是真的吗?”


    “丢死人了。”周姨长长叹出一口气,扶着桌子坐下,“我实话跟你说,她不是妓女……就是,那方面有病,你懂吗?这孩子很可怜,妈死得早,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出社会没几年就去夜总会,又爱赌钱,混到现在三十岁,你看看,毁了一辈子……”


    几天前,孙见智查到李志远和徐安梅曾经关系密切,消息来源就是徐安梅曾经工作过的“养生会所”。


    老板说李志远只去玩过两次,和徐安梅结识以后就不再去了。后来他才发现徐安梅和李志远私下有交易,于是把徐安梅打得半死,之后她就不来“上班”了。


    孙见智回头看周姨,安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觉得安慰徒劳:“你知不知道徐安梅和一个叫李志远的人认识?”


    周姨仔细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孙见智翻出他的照片:“那你见过他吗?”


    还是否定。


    孙见智坐下看监控录像。通勤的、送外卖的人从两扇门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徐安梅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周姨想了一会儿:“她以前交房租都断断续续的,有就给,没有就算了。大概半个月前,她很高兴跟我说有钱了,要把一年的房租提前交完,问我想买什么,想吃什么。”


    “她哪来的钱?”


    “不知道,八成是赌钱赌赢了。”周姨摆手,“没给!她就是那么说而已,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突然说有钱了,又全都赌没了,到最后都没有给我。”


    “她这人性格怎么样?喜欢交朋友吗?”


    “平时,平时就那个样子,闷闷的,话也不太爱说。朋友很少。但是有时候看别人来找她,都是开小车,听楼下的人说是好车,那些我也不懂。”


    大门当当当被人敲响,周姨起身去开门。郭柏站在门外,洪亮嗓音冲得房子里起回音:“小孙同志,你都让李禾去申请并案了,就别躲着我了吧。”


    孙见智和颜悦色:“来得正好,有事求你们呢。”


    态度太转弯,准没好事,郭柏还躲在门外不肯进来。


    孙见智把标记了楼下监控位置的笔记本递给他看:“得让你的同事帮忙去找监控。”


    郭柏点头:“跟我去法医中心?你那一袋子避孕套也得检验吧?”


    两人并肩走出门。


    天色在众生的忙碌中不知不觉深了,玫瑰人生咖啡馆还亮着灯。晚上十二点多,灯光泼出来,染黄门口的龟背竹和咖啡树。江风夷推开那扇玻璃门,引来店里几人的注视。


    老板嘉宝五十多岁,戴耳机,背对着门看网络小说。


    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问“请问老板在吗?”,她转过头看。那一瞬间,她体会到时间的洄游,记忆中的那个片段换了个播放器,再次生动地降临在眼前。


    “小江?”嘉宝轻喊出声,不确定这个女孩是不是她。


    江风夷看向她:“你认识我?”


    连声音都那么像。只是这女孩眼睛更圆,脸盘更宽,嘴唇也更丰腴,即便是十年间面容有变化,身高也不会矮下去。嘉宝摘下耳机:“你也叫小江?”


    江风夷反应过来,猜到她应该就是店主:“请问你认识江望第吗?”


    嘉宝点头:“我认识她,你是?”


    “我是她妹妹。”


    2007年初的一个深夜,嘉宝也是这么认识江望第的。她把行李箱放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走进店里:“请问老板在吗?”


    嘉宝:“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吗?”


    春寒料峭,江望第刚走了很远的路,她哆哆嗦嗦问:“请问你们招人吗?我十八岁了。”


    嘉宝扫她一眼,客气地微笑:“不好意思,不招了。”


    她眼里的光迅速暗下去,像要哭了。“噢,谢谢……打扰了。”她转身出去。


    行李箱轮子滚过门外那片坑坑洼洼的砖地,发出断断续续的磕绊声,嘉宝想起自己挂在门外的招聘信息,心中一阵愧疚。她并不是不想招人,只是不想给店里添累赘。这丫头一看就未成年,很可能还是离家出走的。


    一个小时后,江望第又回来了。


    “姐姐,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地方落脚。”她双手合十,哭着向嘉宝乞求,“我现在可能什么都不会,但我学的快,你可以先不发我工资,只要给我住的地方就行。”


    店里有人点了一份炒意面,香味飘出来。发现女孩咽了口唾沫,嘉宝乍起恻隐之心:“说真话,多少岁?”


    江望第眼泪立刻止住了:“十七。”


    人挺狡猾,身体也结实,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在外面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豺狼虎豹,嘉宝打量完她,问:“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不上学吗?”


    “爸妈死了,亲戚都不想管我。”


    嘉宝从小就没有父母,她仿佛看见自己年少时那张苦难的毛毯重重披在了江望第身上。


    “你吃东西了吗?”


    她摇头。


    “我们还没那么早打烊,你随便找个位置坐,我给你炒面。”嘉宝拉过她的行李箱,“吃辣吗?”


    “吃。请问可以多放点辣椒吗?”


    嘉宝独身,租住在咖啡厅楼上二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是夜,她清空其中一间,让江望第住进去。她们在小屋里一起铺床。嘉宝的枕头、床单、被褥是成套的,柔软如暮春的木棉絮,散发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两人约好头一个月没有薪水,当学徒,在店里吃员工餐,等江望第学会基础操作之后,每月能拿到八百薪水,如果将来出师,可以像其他咖啡师一样拿一千五百元。


    这个数目比江望第见过的所有钱都多。她忙不叠点头,暗下决心要好好干。


    嘉宝问:“你有带睡衣吗?”


    江望第的行李箱里有“睡衣”,是一套参加篮球比赛的红色队服,袖子已经抽丝脱线。她摇头。


    嘉宝高高兴兴带着她去衣橱前挑:“这一排都是睡衣,洗干净的,你挑一套穿。”


    衣橱里挂满了衣服,嘉宝的睡衣仍然都是成套的,馥郁的,漂亮得像有脾气,睥睨着江望第。


    江望第呆了一下,选中看起来最旧的一套:“这个吧。”


    嘉宝看出她的心思,拿了另一套:“还是这个吧,你穿蓝色好看,而且这个是新买的,尺码太小,我都穿不下。”


    嘉宝的眉心有一粒清淡的痣,像她本人一样平和细腻。江望第不敢看她的眼睛时,就盯着那颗痣看。她望着嘉宝,满脸通红说:“谢谢你。”


    “谢什么,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嘉宝的浴室很香,灯光亮得能照清楚墙缝的纹理,和家里生霉昏暗的卫生间不同,这些墙缝即使被那么强的光照着也还那么洁净。江望第脱光衣服,滑溜溜的,在镜子前琢磨那些大牌护发素,洗面奶,她第一次知道人的腋窝有专门的“止汗喷雾”,胯下有“私处护理液”,脚掌有“磨砂膏”,每一处都有每一处花钱的地方。


    崭新的生活像一卷红地毯,从她脚下开始,振臂一呼,朝眼前光明的方向无穷无尽地翻滚出去,铺展出去。


    后来嘉宝问江望第,那天晚上她明明走了,之后为什么又回来了。江望第真诚地说嘉宝是那天她找的人里唯一一个对她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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