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朋友

3个月前 作者: 语山堰
    第10章朋友


    警察局候问室。黑色水性笔紧紧握在孙见智手中,她低头看笔录,瘦长脸庞被顶光灯造成的阴影挡住一半。


    江风夷盯着那支笔,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妈妈去派出所的场景,感到一阵厌烦。


    “章程亮为什么要‘追杀’你?”孙见智擡起头看她。


    这是她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江风夷从鼻腔里重重叹出一口气:“第一,因为我有他偷进301打飞机的视频;第二,我骗了他,他把导致赵平原死亡的事实告诉我了。”


    “本事不小啊。你和章程亮什么关系?”


    “要看你从什么角度问了。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没有精神上的恋爱,没有性关系,也不是朋友。”江风夷翻着死鱼眼,语速平稳,“就是认识。我利用他,他利用我,我们都想找出杀死许予华的凶手。我这样讲您听得懂吧?警官。”


    李禾突然嘴角一抽,把头深埋下去,努力憋住突如其来的笑意。他见识过孙见智横行霸道处处擡杠的劲头,眼前这位大姐简直是空降的孙见智天敌。


    孙见智瞥向李禾。李禾回过神,知道自己丢人,重新摆正脸色。


    “你和许予华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破案?”孙见智继续问。


    “我是刑侦爱好者,这也犯法吗?”


    孙见智放下笔:“这里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这倒有些意外。江风夷以为按孙见智这个阵势,怎么都会问够24小时。起身前,她问:“章程亮死了吗?”


    难得她蹦出一句有人味儿的话。孙见智说:“送去抢救了,应该有命活。”


    见江风夷离开,李禾凑到孙见智身边:“就这么放她走了?”


    “捕风捉影的事,留她也没用。”孙见智朝李禾眨巴一侧眼睛,“我有后招。”


    李禾:“我们这位克星真厉害啊,不愧是刑侦爱好者……”


    后半句孙见智又没在听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琢磨昨天和李志远的对话。大多数凶杀案都和三件事有关:情,仇,财。李志远,赵平原,许予华,这三角关系里的幸存者只有李志远一个,很难不让人起疑。


    “李志远还是得查,走访一下他周围的人,不要打草惊蛇。”孙见智回头对李禾说。


    天边的光穿过云层,形成一道道散射的光柱。江风夷骑电车,逆向下班的车流赶往医院。


    病房里亮起白光,小陶的妈妈季月正在削苹果。她常常为削完一整只苹果皮不断而骄傲。小陶不在意那只苹果,不停刷新朋友圈的页面:“小江姐姐怎么还不来,都几点了。”


    季月说:“妈妈难得有空,多陪你一会儿,不好吗?”


    小陶知道如果说了真话妈妈肯定会伤心,但又不想说假话,在思量中以沉默应对。


    “你上次说小江姐姐喜欢丁科长?”季月笑了一声,撇着嘴,很高兴的样子,“丁科长八成不会喜欢她。”


    小陶抿了抿嘴,手指用力还在用力刨屏幕:“什么破wifi……”


    季月又说:“她那么矮,长相也就那样吧,比她好看的人多了。这些乡下来的女孩,仗着年轻,个个都想往上爬。”


    小陶突然满面通红,把手机摔在床上:“难道判断一个女人的价值就看她漂不漂亮吗?”


    季月一愣,把切好的苹果递给她:“我就开两句玩笑,你生什么气?”


    “你看看我!我漂亮吗?!”小陶用力掀开被褥,眼泪哗的一下砸出来,“你女儿两条腿都没有了!你看不起人家,以后有的是人家看不起我的时候!”


    这些争吵江风夷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她守在门边没进去。


    走廊上偶然有人来回,除了护士,还有行动迟缓的病人。江风夷看着他们,心想人在病痛的时候只想健康,至于阶级,存款,容貌,爱情这些都得靠边站。干护工这几年,她历尽人情世故,季月这几句话在她所受的羞辱中甚至排不到前十名。


    里头又吵了几句,季月提着开水壶出来开门,看到江风夷,多年所学的仁义道德忽然回魂,她呆了一下:“小江,你来了。”


    江风夷点头:“季老师,我刚到。赶时间吃了碗米粉,想在外头散一下味。”


    欲盖弥彰的体贴。


    季月心知肚明,敞亮地把开水壶塞给江风夷:“那麻烦你去打热水吧,我有事要回公司。”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风夷晃了晃水壶,里面果然还是满的。她拎着水壶径直走进去,笑道:“小陶,对不起啊,今天有急事才请假的。”


    小陶脸上的泪痕还在:“别演了,我知道你听见了。气死我,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我妈竟然也说那种话。”


    “怪不了她,环境就这样,久入鲍肆不闻其臭。”江风夷坐下,收拾背包里的东西。


    “我帮你说话,你还帮她——”小陶看到江风夷脸上的擦伤,“你的脸怎么了?”


    “骑车摔的。”


    “怎么摔的?你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


    “去见朋友,朋友从外地来,我招待一下。”江风夷给自己倒热水喝。


    “朋友?你才没有朋友。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小陶凑上来,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江风夷脸上,把她一绺泛油的碎发吹得打颤。


    “你别瞎猜了。”江风夷讨厌被人追问,本能地后仰躲开。


    小陶瞪着她,眼泪忽然又簌簌滚落:“你听见我妈的话,现在防着我了是吗?”


    胸腔里一大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江风夷背靠着墙,斜眼看她:“我去找有大白鹅的公园了。”


    小陶:“跟许予华的案子有关?”


    她点头,撒谎:“嗯。”


    即便没必要对小陶隐瞒姐姐的事,江风夷也不想把自己全部剖开给人看,她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在一个坚硬安全的壳子之下。


    小陶连着追问了几句,认出她说的地方:“不会是青花湖公园吧?”


    青花湖公园就在医院旁,从这里步行过去不到一公里,常有病人去那里散步。江风夷说:“可是我没看到里面有鹅?”


    小陶说:“现在整顿了,不让养,说爱啄小孩。我记得小时候那里有很多大鹅,就是这几年才不养了,换成又黑又瘦的野鸭子。”


    她说的“野鸭子”其实是鸳鸯。江风夷顾不上纠正她,打开手机地图。


    “青花湖公园可太大了。”小陶补充道,“电单车进不去,光沿湖的跑道就有八九公里,你要找什么东西?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找到有用吗?”


    “也没找什么,碰碰运气。”江风夷说着,就在截下的地图页面用红线打圈。她现在对一切都毫无头绪,能做的只有像瞎了眼的猫一样消磨自己的力量到处去找死耗子。


    几天后的清晨,江风夷在青花湖公园走出一身汗,回到医院附近,在没开空调的米粉店里吃早餐。


    正巧李志远来了,看到她,他端着一碗粉来到在她跟前。


    “你这么早啊。”


    江风夷正在发呆,被他吓了一跳。


    “李主任早。”


    “想什么这么入迷。”他笑着坐下,埋头吃米粉。


    江风夷多看他一眼,想着许予华的事。


    李志远今天穿黑色毛衣,衣服起球了,袖口的毛也磨得有些干硬。和他的同事们相比,李志远身上有种不合群的艰苦朴素。


    因为他算得上风度翩翩,工资也高,江风夷不肯相信他是因为贫穷才极简。


    吃到一半,李志远直起身,从衣袋里取出纸巾先擦了一下嘴:“没想到今天这么热,早知道不穿毛衣了。”他说着,把毛衣一整件从头顶撸出来。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毛衣中跌下来,在李志远胸前晃荡,点亮江风夷的眸子。那是一枚金戒指。她盯着李志远的胸口,辨认戒指圈上刻的纹样。


    李志远注意到她的眼神,迅速抓起戒指塞进衣服里。


    江风夷回过神:“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看。”


    “没事。”他笑一下,“医生嘛,手上戴婚戒不方便,就挂起来了。”


    江风夷点点头。


    李志远忽然问:“我听说你现在住在平原以前的房子里,还住得习惯吗?”


    江风夷猛地擡起头看他,怔了一下:“噢,还习惯。你认识房主啊?”


    李志远说:“何止认识,他和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江风夷讪讪说:“那真的蛮巧噢,我是看那里便宜才住的。”


    店里全是米粉的吸溜声,李志远重新加入吃粉的队伍。


    江风夷心跳加速,舔舐着牙洞里塞的一粒辣椒籽,她忘了继续吃。


    很快李志远就吃干净了,他细心地收拾桌面,把纸巾和残渣一起扔到纸篓里。“你还不快吃,要凉了。”他说着抱起毛衣,离开了店铺。


    江风夷打开手机备忘录,颤抖着打下新的一行字:李志远和画上的人物有同款戒指。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她熄灭屏幕,转过头看李志远。他正穿过缓慢的车流,向医院飞快走去。


    和上一次目的不同,这一次江风夷为了搜索那个符号把手机摸得发烫,像捉虱子似的把各个搜索引擎找到的结果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信息。


    只是偶然吗?江风夷只想到三种解释:这个符号是李志远画上去的;这个符号是李志远和赵平原发明的;这个符号是李志远和赵平原之间某个共享秘密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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