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非武装星舰禁止安装跃迁阀,按照正常程序,从白银要塞回首都星沃托,静渊号需要经过六个关卡,历时十三天。


    第四天,静渊号途径西玛星附近,意外遭遇小行星流,星舰本想暂时避让,但首都星第四卫将林静恒视为头号危险人物,迟迟没有接到原计划应该抵达的静渊号,第四卫吓破了胆子,一天之内连发十二道一级警戒,勒令静渊号不得耽搁。


    静渊号被迫绕行至“玫瑰之心”——第一星系唯一未曾被人类探索过的禁区。


    新星历270年4月6日,静渊号在玫瑰之心外围,被一支藏匿在此的星际海盗袭击,林静恒上将遇刺,舰毁人亡。


    消息传回首都星,舆论哗然,白银十卫哗变,白银要塞直接瘫痪,元帅痛失爱将,暴跳如雷地把辞职信砸到了联盟议会的圆桌上,而与此同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十年前被林上将彻底打出联盟八大星系的海盗团不知从哪闻到了味,卷土重来,突然袭击了第六星系的民用航道,混乱的军部反应严重滞后,造成大量民众伤亡。


    这一连串事件,史称“白银祸乱”。


    从第六星系开始,大规模的游行像瘟疫一样,顺着一个一个的跃迁点拾级而上。


    重压之下,沃托被迫变了脸色,先是安抚联邦军委,随后又对林静恒生前被强行召回一事绝口不提,一应政府唇舌集体失忆,原来用多大篇幅臭骂林上将,现在就用多大篇幅来纪念赞美他。


    “心机深沉”的林上将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人类瑰宝,空前伟大光荣正义。


    盛大的葬礼在沃托举行,林上将一套从来没穿过的礼服代替他本人,被请进了沃托的烈士陵园。现场观礼票炒出了天价,林上将因为死得奇贵,还被吉尼斯载入了史册,堪称一死成名。


    葬礼当天,林静姝身披黑纱,向每个前来吊唁的权贵还礼致意,这位沃托有名的美人即使在这种场合,也依然娴静优雅,形象完美得天衣无缝。


    她真是美——所有见了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生赞叹——也真是没心没肝。


    格登秘书长走过来,林静姝菟丝花似地挽起丈夫的手臂,柔顺地接受他的照顾,让他替自己戴上黑纱帽,继而安静地坐好,自然流露出崇拜又依赖的目光,听格登上台作一场沉痛的秀,不时拿出丝绢,象征性地在眼角点上几下。


    现场记者围着她拍了一会,又索然无味地各自散了——因为格登夫人的坐姿和她上次参加“反对将宠物抛尸太空”的义卖会一模一样,优雅得乏善可陈,完全可以一片两用。


    围着她的记者们一哄而散,林静姝依然纹丝不动。


    她像一朵孤芳自赏的名花,不管有人看没人看,都自顾自地迎风绽放。


    此时,这朵“名花”眼含热泪,面带微笑,如画的五官上仿佛镀着人类文明之光,看着台上哽咽难言的格登,她心想:“我要你偿命。”


    人类进入新星历纪元以降,平静了两百多年,而今,镜花水月似的和平裂开了一条狰狞的缝——


    第2章


    五年后。


    新星历275年,第八星系,北京β星。


    “北京β”是个烂大街的行星名,每个星系都有一打“北京星”“伦敦星”或者“津巴布韦星”系列,就好比远古地球时代,中国好多城市都有“北京路”“南京路”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北京β星很有东方气质,不少居民或多或少地带了点远古华裔血统——当然,在第八星系这个鬼地方,就算带了远古神龙的血统,也别想过什么体面日子。


    据说其他星系主流媒体的每日十大头条里,必有一条在哀叹第八星系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还给这里起了个别名,叫做“荒漠”。


    联盟总共有八大星系,首都星沃托所在的第一星系当然是金字塔的塔尖,越往后排、距离沃托越远,发展也越是相对滞后——到了第八星系,基本已经是金字塔的下水道了。


    第八星系之所以成为“荒漠”,有自然原因,也有历史原因。资源匮乏、交通不便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事要从头讲,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在两百多年前的旧星历时代,联盟和星际海盗团打得正热闹——星际海盗团的成员也都是远古地球人的后裔,不是眼如网球的ET,人家一开始也不叫“星际海盗”这种一听就是反派的破名字,并且其中不止是一方势力。联盟政府控制了大部分星系政权之后,为了省事,把所有拒绝承认联盟的反政府组织统称为“星际海盗团”。


    第八星系“离群索居”,相对抱团在一起的其他七大星系来说,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孤岛。当年为了对抗强大的联盟,一小撮一小撮的反政府势力被迫结盟,以第八星系为据点,遥遥对峙。新星历纪年伊始,第八星系曾被星际海盗团占据长达百年之久,直到新星历136年,才被时任联盟将领的将军陆信收复,重新建立起和其他七大星系的航道。


    百年来,联盟在科学之光与人文之光这两大探照灯下光速发展,第八星系则在海盗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不断冲突内乱中颠沛流离,航道两头,渐渐拉开了难以弥补的鸿沟,双方差距之大,近乎于当代智人和远古黑猩猩。


    陆信将军收复失地后,联盟曾派人来第八星系考察,发现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毫无价值,于是在第八星系建立了“民主自治”政府——也就是把这帮黑猩猩放生大自然,让他们自己玩蛋去的意思。


    联盟有重要场合,需要各大星系行政长官代表出席时,其他七大星系的行政长官都有自己的名牌,唯独第八星系的代表没有名字,名牌上就简单印了个“第八星系”。并不是联盟搞地域歧视,实在是因为这帮猩猩动辄内讧,行政长官及其政府基本都是一次性的,代表天天换人,换得大家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好以“种族名”代称。


    但凡有点办法的,都想方设法移民了,剩下的,都是被时代抛弃在荒漠中的可怜虫。


    在第八星系,北京β星算是相当体面的了,这里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星球,虽然也乱、也萧条,但还有一些苟延残喘的工业和星际航运线路在运营,能让人们凑合活着。


    夜幕低垂,北京β星上,一辆慢吞吞的公共汽车拉着昏昏欲睡的乘客,沿路缓缓行驶。掉漆的车身上,“星河运输”四个字斑驳得只剩下“日可云车”。驾车的人工智能可能是个“人工智障”,损坏率已经达到95%以上,目前只剩下“超安全模式”一档能用,在夜色里龟速前行,每隔五分钟就要鸣笛一次。


    两侧车窗没有一扇完整的——都是被夜车鸣笛声吵醒的沿途居民砸的。


    车里八面透风、尘土飞扬,没有人维护。因为“星河运输”公司已经倒闭了两百年,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套停不下来的城市公交系统,每天半死不活地自动跑。


    此时正值当地的严冬,由于行星公转规律,北京β星的冬天很漫长,按照统一的新星历计算,要绵亘三年之久,而城市恒温供暖系统却已经因为没钱停运了。凛冽的寒风侵入毫无防备的人类城邦,从车窗中穿堂而过,满车穷酸的乘客们裹紧自己不体面的外衣,像一窝把头埋进翅膀下的鹌鹑。


    会使用这种免费公交的,大多是穷人中的穷人,其中还有不少流浪汉,个个脏得看不出男女老幼。幸亏车厢不密封,否则这帮乘客身上的味道就能凑个生化毒气弹。


    “日可云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醉醺醺的女孩,脸让残妆糊得看不出年纪,她也不怕冷,夹克敞穿,露着奇形怪状的内衣,腰上还纹了个骷髅头——看模样,此人应该是个不太好惹的女流氓。


    女孩脚下放着个一米来高的双肩包,塞着耳机,正靠在破破烂烂的椅背上闭目养神,表情有点暴躁——因为宿醉未醒,车上还有个熊孩子一直在哭闹,那哭声穿透力极强,连耳机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都难以抵挡。


    她勉强忍了几分钟,忍无可忍,一把揪下耳机,预备去找点麻烦。


    但奇怪的是,耳机一摘下来,吵闹声就消失了。


    女孩气急败坏地环顾四周,然而目光所及,车厢里只有半死不活的大人,各自蜷缩着避风,根本没有什么孩子。她茫然地打了个头晕脑胀的酒嗝,怀疑自己是幻听了,甩甩头,一脸狐疑地塞上耳机,重新把兜帽拉下来,又困倦地合上眼。


    就在她酒意再次上涌,将睡未睡时,一个孩子尖锐的哭声针扎似的穿透了她的耳膜:“妈妈!”


    女孩激灵一下睁开眼,“日可云车”正好靠站,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停了。


    她关了音乐,这回听清了,孩子凄惨的哭声来自不远处,正不断往她耳朵里钻。


    可是……这鬼地方哪来的孩子?


    站牌早就不知被谁偷走了,路灯也集体阵亡,四下黑沉沉的,不远处是一大片藏污纳垢的小路,彼此勾连,深夜的眼睛透过污迹横生的拐角,仿佛正往外窥视,开车的“人工智障”又出了毛病,提前响起了“终点站提示”,不等乘客抗议,就自动进入了休眠,乘客们只好骂骂咧咧地排队下车。


    女孩皱着眉,扛起自己随身的行李,跟在几个疲惫的旅客身后。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裹着厚棉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十分瘦小,手里拽着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老头被他拉扯了一个趔趄,正好撞了她。


    小女流氓双眉一竖,来不及露出英雄本色,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她揉揉被睫毛膏糊住的烟熏眼,赫然看见,撞她的老头原地返老还童,竟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我是喝假酒中毒了吗?”她心里嘀咕了一句,又使劲闭了闭眼。


    随着眼前的影像从模糊到清晰,女孩发现,她跟前这位千真万确就是个小孩,看着有两三岁大,还走不稳路,身上裹着块肮脏的破布,露出一角的小童装却堪称讲究,虽然哭得十分没有人样,但仍能看出细皮嫩肉。


    小孩被他身边的“流浪汉”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抓着手腕,脚不沾地地拎着走。他一直在挣扎哭闹,可是周围没人抬头看一眼,甚至没有人面露异样——恐怕他们和她方才一样,只看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流浪汉撒泼。


    这是集体幻觉!


    女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怀疑那个“流浪汉”是个揣着黑科技的人贩子,遂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拎着小孩的“流浪汉”并没有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下车后径直走进一条窄巷,窄巷里有几个破破烂烂的小民居,最深处则是一家黑酒吧,酒吧后门影影绰绰的夜灯如萤,洒在薄薄的雪地上,总算能让夜旅人能看清路,儿童尖利的哭声在窄巷中回荡,却没能惊动任何人。


    这不可能是致幻剂——无论是方才的公车上,还是窄巷里,呼啸的夜风都足以卷走一切生化制品。


    女孩单肩挎包,将兜帽往上一推,叫住了那流浪汉:“喂,你站一下。”


    “流浪汉”脚步微顿,手上凶恶地掐住小孩的后脖颈,脸上却带着又怯懦又谄媚的笑容,他肩膀微弓,缩起脖子,摆出一副不想惹麻烦的窝囊样子,结结巴巴地说:“叫……叫我?”


    女孩警惕地眯起眼,一抬下巴,冲他手里的小孩点了一下:“这是你的小孩吗?”


    “流浪汉”的表情陡然一变,神色闪烁片刻,他勉强笑笑:“什……什么?你……你看——看错了吧?哪有小孩?这、这个老东西,长得跟……跟个老猴子似的,他、他是个子小,不是小孩,你看啊。”


    他说着,将手里的人推到女孩面前,一瞬间,女孩觉得自己眼前好像有一块出了故障的屏幕,哭得喘不上气的小男孩一会拉长一会缩短,跳成了虚影,一会是形容猥琐的老流浪汉,一会又变成哭泣的小孩,来回闪个不停。


    她皱起眉,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一歪头:“奇怪了。”


    “流浪汉”见她被糊弄住,咧开大嘴,笑出了一口黄牙:“你看,我、我说什——什么……”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孩突然从自己包里抽出个酒瓶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动了手,酒瓶和流浪汉的前额短兵相接,粉身碎骨,尖锐的碎玻璃碴崩得到处都是,刺鼻的劣质酒精味轰然散开,这位女中豪杰拎着半截酒瓶子,把嘴上残存的口红一抹,“呸”地啐了一口:“王八蛋,糊弄你奶奶?”


    酒水顺着“流浪汉”头脸往下淌,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那双眼睛阴鸷而冰冷,透出了血气。随即,只见他把小孩丢在一边,周身的骨骼乱响一通,整个身体充气似的拉长拉宽,转眼成了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彪形大汉!


    气焰嚣张的女孩陡然从平视变成仰视,一时有点懵,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你……”


    “流浪汉”笑了,嘴有巴掌长,一张开就露出一张血盆大口:“我说呢,原来是个空脑症的残废。”


    “残废”两个字一落下,女孩的脸色突然变了,由惊恐转为暴怒,飞起一记撩阴脚,趁对方弯腰,她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往下一压,半截的酒瓶狠狠地冲着他脸扎了下去——这一串动作稳准狠,可见街头斗殴经验丰富,是个资深流氓。


    可那尖锐的半截酒瓶戳到男人脸上,却打了个滑,连一层油皮都没蹭破,他那张脸坚硬而苍白,质地好像某种金属。


    “流浪汉”浑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轻轻抓住了她薅着自己头发的手,好像拎起一只猫崽抓住了女孩。


    酒瓶掉在地上,女孩在半空中挣扎着,震惊地看着那张反光的脸:“你……你不是人。”


    “流浪汉”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蒲扇似的手捏起她的头,手上青筋骤起——


    这时,一道强光倏地扫过,紧接着,三四辆高速机车从半空俯冲而下,明显违反了“高速机动车禁止贴地百米以内”的禁令,光先到,随后才是雷鸣一般的引擎声,在地面搅起了一阵旋风,劈头盖脸地扫了过来。


    “流浪汉”可能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当机立断松手要跑。


    高速机车带起的风刮得女孩站不稳,狼狈地和自己的行囊一起摔在地上,连忙四脚并用地扒住了墙。


    方才被丢在一边的小男孩尖叫一声,直接被旋风刮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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