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但“能凑合”,不代表他活得糙,顾昀归根到底,还是一棵纨绔的苗,尽管时时遭到世道打压,却依然能给点阳光就能自己抽条壮大。一旦让他腾出手来折腾,必定能折腾出点成果。这故园里,从门口下马落轿的水榭、到园中流觞曲水的小亭、踏雪闻香的梅林、可以登高远眺的鸢、以及檐牙勾连的回廊假山……简直无处不精巧。
匾额题字大多是顾昀的字迹,有的地方旁边还有长庚补上的小诗,这俩人真是有闲情逸致。
此情此景,与当年荒凉如鬼宅的安定侯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得沈易暗自咋舌,心道:“幸亏当年老侯爷心狠,不然任他自由发挥,得长成个什么玩意?”
沈嫣忽然问道;“李叔,那是在干什么?”
她伸手一指,只见屋顶上有个两人多高的大铁傀儡,只有个架子,外表皮还没装完,几个人正七手八脚地围着它转。
长庚顺着她的手指一瞟,脸色顿时变了:“顾子熹,你给我下来!”
房顶上一人闻声回过头来,冲他一笑,正是那为老不尊的顾昀,除了两鬓微微染上些灰色,他这么多年竟也没怎么变,可见被照顾得着实精心。
顾昀正指挥着房上的人摆弄那装了一半的铁傀儡,见了沈嫣,他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一道劲风袭来,那铁傀儡不知被触碰了什么机关,突然原地转起圈来,它手中拿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铁扇骨,向顾昀拦腰横扫过来。
沈嫣惊呼道:“哎呀!”
顾昀反应极快,一仰身整个人便弯折下去,铁扇骨擦着他的腰带甩过去,他随即旋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了地,一甩衣摆。沈嫣张大了嘴,顾昀把她举起来转了一圈:“小美人长高了不少。”
沈嫣皱了皱鼻子。
顾昀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可是一两都没重,是不是你爹抠门不给买好吃的?”
小姑娘闻听自己长成了一个“细高条”,立刻眉开眼笑。
哄完这个,顾昀又抬头看了看陈轻絮,笑道:“陈姑娘可好?”
陈轻絮生性沉稳,不喜欢别人言辞浮夸,可是他这“陈姑娘”三个字一入耳,却别提多熨帖——刚嫁给沈易那会,陈轻絮也曾愿意听别人叫她“少夫人”,不过到如今,已经有小二十年了,儿子都快能顶门立户了,眼看“少夫人”要变
“老夫人”。
“夫人”听起来固然尊重,却哪有“姑娘”显得青春年少?
陈轻絮破天荒地冲他笑了一下:“有劳顾帅挂念。”
顾昀三言两语将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逗得开开心心,这才敷衍地拍了拍沈易的肩。
多年未能得此人一分精髓的沈易在旁边酸溜溜地冷笑:“大帅还记得有在下这么个活物,真是幸甚。”
霍郸三步并两步地从里面跑出来,将客人迎进去,顾昀落后一步,正要抬腿,长庚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昨天晚上有个人跟我说他后背疼,不能碰,怎么我看他今天上房揭瓦的时候,身手很是敏捷呢?”
顾昀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那个……昨天疼,今天好了嘛,人得日日如新,方不辜负良辰美景,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便觉有一只手意味深长地顺着他的后脊轻轻地抚下去,末了,在他腰间摸了一把,长庚轻轻地咬着牙:“义父说的是。”
顾昀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预感自己今天不能善终,忙道:“今天除夕,晚上要守夜,有账先记着。”
长庚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我又没说要怎样。”
顾昀:“……”
沈嫣回过头来冲他大声说:“顾叔叔,快点!”
顾昀:“慢点跑,别摔了!”
除夕夜里,故园中灯火通明,沈嫣总算看明白了屋顶的铁傀儡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高的大家伙给做成了细细的一条,身上穿了舞裙长袖,远看像个流光溢彩的皮影人。它手中险些刮了顾昀的扇骨上裹了几丈长的绸缎,在一片烟雾缭绕的蒸汽中翩然旋转,屋顶几盏汽灯光束透亮,竟真像个绝代佳人。
院子里的鸢两头挂满了灯笼,升到半空中,如同一盏挂在半空中的大莲花。
夜幕降临时分,远近村落中陆续响起爆竹声,越来越闹,到最后,人在屋里说话都得抬高嗓门。
二十年前千里无人的地方,终于在一代人的努力下恢复了元气。
与歌舞升平的京城不同,故园中是真正的家宴,四个大人加一个孩子屏退下人,围着小炉而坐,自己动手温酒烹肉。
顾昀被特许喝了三杯酒,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从长庚那捞到两杯酒喝,不必别人嘱咐,自己就珍惜得不行,啜一口品半天,一滴都不肯剩。三杯一过,再要伸手,长庚便像算计好了似的一抬手按住他,隐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顾昀眼角被暖酒染了一层细细的红,要笑不笑地看回来,居然有点撒娇的意思。
长庚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忙避开顾昀的视线,坚决不肯接招。
沈易没好气地对顾昀道:“别当着我女儿的面眉来眼去。”
沈嫣已经困了,窝在陈轻絮怀里,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太上皇干咳一声缩回手,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嫣儿困了?睡去吧。”
沈嫣用力揉着眼:“我要守夜,饺子还没吃呢。”
顾昀忙笑着让人先给她下一锅饺子,接着又从院中的兵器架上摘下两条割风刃,扔了一条给沈易:“季平来,过两招,看看你稀松了多少,给我侄女醒醒盹。”
两条割风刃都没有出锋,玄铁的长棍撞在一起,“呛啷”一声,在寒夜中传出去许久,沈嫣莫名打了个冷战,一下精神了,目不转睛地探头望去。
顾昀一触即走,踩着雕栏、回廊,燕子似的几步跳上了前面房的屋顶,沈易紧随其后。他们俩与其说是在过招,不如说是戏耍着给孩子表演,都没尽力,森冷的割风刃玩出了花样,顾昀上了房顶,一步跨上旋转的铁傀儡手里的舞扇,舞扇上的彩绸在他脚下开出朵花来,沈易犯坏,不偏不倚地将手中割风刃往前一送,精准地卡住铁傀儡肩上的齿轮,一声轻响,铁傀儡被钉在了原地,刚好和不远处停顿的琴声相和。
“混账。”顾昀笑骂道,随即他在和铁傀儡一起失去平衡之前,往下跺了一下脚,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沈易的割风刃震开,大铁扇忽一下冲沈易的脸扇了过去,沈易毫不意外,轻巧地弯腰躲开,撤开两步,与顾昀分别落在铁傀儡两边,然后循着前院的奏乐,默契地同时出手,在他两人手下铁傀儡就像个乖巧的玩具,
让跳舞就跳舞,让停下就停下,与乐声搭配得严丝合缝,仿佛活过来了一样。
沈嫣一点也不困了,看得目不暇接。
不知哪里放了一串烟花,铁傀儡与那两人的影子几乎化在其中。
陈轻絮摇头笑道:“这俩不着调的杂耍将军。”
“封疆镇国的利刃拿来玩闹,岂不是好兆头?”长庚放下酒杯,从修中摸出了临渊木牌,那五拼一的木牌如今只剩下了两块,他卸下一块递给陈轻絮,“离京的时候,了然大师的、杜家的木牌我都还了,奉函公留了遗嘱,叫葛晨继承他的衣钵,我便做主将他那块给了小葛,现如今陈家的也物归原主,钟将军的我且先留着,等来日遇到合适的人再传下去。”
陈轻絮接过来:“临渊木牌要几百年不见天日了。”
长庚:“几千年才好。”
两人各自收起木牌,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在小火炉边,封存了一个庞然大物。
番外完~十分感谢大家,下篇文见,晚安=w=
第138章
杀破狼中秋番外
奉函公虽然一辈子与火机和狗为伴,但先后杠过两任不靠谱的皇帝,一腔热血被反复搓揉打压了一辈子,愣是没洒出一滴,家国险些沦陷时,他支棱着一把又臭又硬的老骨头,撑起了灵枢之魂。
“可惜,呸,”顾昀收起玄鹰甲,吐了一口沙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后继无人——这个葛胖小,比奉函公不靠谱出一位曹娘子来……那小孩,你行不行,要么我背你走?”
旁边的小灵枢快吓哭了,万万不敢劳动安定侯大驾,一瘸一拐地把脑袋摇成了旋转的火翅。
两人面前是茫茫无人的关外草原,身后是一堆烧得看不出模样的破铜烂铁,安定侯手搭凉棚往日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奈地一摆手:“这地方我熟,跟我走吧。不好好回京城吃香喝辣,非得凑你们这帮倒霉孩子的热闹,我也是闲的。”
这个破事说来话长——
中秋将至,巡视边疆的顾大帅被边防军务绊住了几天,待他要启程时,已经是八月十三了,西边的蒸汽铁轨还在建,这会要想赶着和长庚一起过节,就得动用玄鹰甲直接飞回去。
长庚哪舍得让他这么奔波,于是早早找了个由头离京出巡,专程派人送信叫他不要急于赶路回去。
这几年国泰民安,有顾昀坐镇四方,自然没仗可打,灵枢院一腔热血于是都用在了瞎折腾上。他们弄出了一种玄鹰与巨鸢的结合体,名字尚未定好,仍在地广人稀的西北边疆实验。此物看起来很像临渊阁传信用的木鸟,虎头虎脑的,长着个大肚子,约莫能负重二十多个玄甲。
游手好闲的顾大帅听闻灵枢院在大西北遛鸟,便起了好事之心,跑来围观。
“巨鸢啊,吃屎的都赶不上热的,出一趟关也要半年,又慢又费紫流金,除了显摆国威以外,还能有什么用?鹰呢,倒是快,可是独来独往,载重有限,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长途飞行人也受罪。”葛晨摇头晃脑地对安定侯显摆道,“我们这个新玩意,既有速度,又能载重,将来还能民用,专宰老杜那样的冤大头。侯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试飞成功,您要不要上去来一圈?”
顾昀身披玄鹰甲到处浪是常事,心说不就是上一次天么,左右飞不吃亏也飞不上当的,就欣然应邀。
……结果,大过节的,真让他浪出了事。
玄鹰甲是要自己保持平衡的,这大肚子木鸟却是掌握在别人手里,开木鸟上天的是个小灵枢,看着多说十八九岁,见了顾昀大气也不敢出,颇为靠不住的样子。顾大帅觑着那小圆脸,心里有点犯嘀咕,还没坐稳,木鸟就白虹箭似的上了天。此物大腹便便,速度竟不比玄鹰慢多少,在天空中刮出了尖唳一般的风声,往旷野无人处飞去。
不同于温吞吞的巨鸢,也不同于戴了面罩仍被冷风刮脸的玄鹰甲,自有一番畅快,顾昀上去飞了一圈就开了怀,叫那小灵枢往更高更远处开。不料,途中正好有一只真鸟飞过,一看这货,以为白日撞见了成精的祖宗,看得忘了扇翅膀,一头撞了上去。
为减轻负重,木鸟可不像玄鹰甲那么实在,高速飞行中,竟直接被个巴掌大的小雀撞穿了两翼火翅,金匣子登时炸了烟花,木鸟肚子里的顾昀险些被甩出去,颇有一飞冲天之势的木鸟从天上栽了下来,尾巴上还拖着一条滚滚的浓烟,直往北方扎去。
幸亏顾昀木鸟尾部有一副鹰甲,紧急关头,顾昀一把揪起那小灵枢,捅开了木鸟腹,背着鹰甲,在木鸟落地前一跃而下,可惜那鹰甲年久失修,负不起两个人的重量,顾昀勉强稳住后几乎是贴着地飞了百丈,身后“轰”一声巨响。
木鸟炸成了糊家雀。
可怜葛晨等了半天,安定侯坐着小鸟一去不回,吓得六神无主,一边哭着让人写加急折子给长庚,一边心急火燎地纵马北去,搜寻安定侯的踪迹。
“巨鸢是慢,可巨鸢也不往下掉啊,”顾昀三下五除二卸下了鹰甲里面的一扇翅膀,给那小灵枢当拐杖,“过来我扶着你,唉,本帅不咬人,不用怕。”
小灵枢不过弱冠之龄,当年顾昀死守京城、收复四境时,他还是个孩子,从小听着这个人的传说长大,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能得见真人……还差点和真人一起摔进草坑里,激动得不知怎么好,战战兢兢地让顾昀架着他,半天不敢喘气,憋得腿软。
“哎,”顾昀见那小灵枢往一边倒,一抬手揪住他的后脖颈子,“我说灵枢院是不是克扣你口粮了,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虚?”
因为木鸟被撞坏之后,滑出了很远一段,因此掉下来的地方十分微妙,恐怕是已经出了大梁的边界,眼下木鸟已经烧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宜久留,领着这么一位累赘,顾昀也走不快,他俩已经在漫无人烟的草原里走了一天。
小灵枢知道自己当了累赘,窘迫得不行,一路上就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眼看日头西下,眼泪都快下来了:“侯、侯爷,要不您把我扔下先走吧,回头再找个人来接我,我……我……”
“要了亲命了,怎么还哭了呢。”顾昀十五从军,没见过这样的哭包,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连忙抬手一指,“你看,那不是有人烟了吗?”
顾昀的毒伤虽然找到了解药,但积重难返,天黑了还是看不清东西,根本是凭着感觉走,什么都没看见,随手一指哄孩子而已。不料那小灵枢听了,用力一擦眼睛,惊叫道:“侯爷,真的有烟!”
顾昀:“……”
两人越往前走,顾昀越觉得周遭风物熟悉,渐渐有了人气,他看着那条从塞外直通往小镇的暗河,忽然驻足,恍然大悟,竟然是到了雁回!
小镇雁回变化很大,古镇原址变成了边贸区的一部分,镇上的老街坊们整体往南迁了十五里,暗河两岸人来人往,南北商户众多,早不是当年那穷乡僻壤了,顾昀也不怕被人当街认出来,找了个治跌打损伤的小铺子将瘸腿小灵枢放下,就出门闲逛,见暗河边上有远道而来的小贩兜售桂花糖饼,想起长庚年少时旅居江南,就喜欢这口,便顺手买了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