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了然忍不住面露疑惑,笨拙地比划道:“姑娘的道是什么?”
“倘若天下安乐,我等愿渔樵耕读、江湖浪迹。”陈姑娘带着一点小女孩天真的一知半解,充满坚定地告诉他,“倘若盛世将倾,深渊在侧,我辈当万死以赴。此道名为‘临渊’——好了,我走啦!”
了然目送她飘然而去的背影,正在发呆,突然有人叫住他:“小师傅!有人找你!”
了然一回头,蓦地睁大眼睛。
只见来人风尘仆仆,显然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几乎有点像苦行僧了,正是他大师兄了痴。了痴远远地见了他,万年不开颜的脸上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色,不过仅一瞬,又回归漠然,伸手召唤他过去。
了然顿时像是离群的小兽找到了家,一瞬间就把连日来硬装出来的高僧气质地丢在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痴面前,一脸傻笑地拽着师兄的袖子,比划道:“师兄怎么到这来了?”
了痴看了一脸脏污的师弟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了然这才发现师兄不是自己来的,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一水的人高马大,都挎着兵刃穿着“轻裘”,不知是哪个营的将士被借调来的。
了痴皱眉道:“我不该听师父的,让你小小年纪独自出门在外。”
了然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了痴的神色,刚抬起手。
“不能。”了痴看也不看他的手势,便截口打断他道,“想出门过几年再说。”
了然不敢吭声了,默默地跟上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拉住师兄比划道:“那要过几年呢?师兄久在京中,就不想出门看看吗?”
了痴淡淡地回道:“没什么好看,我都看过了。”
了然听了这么大一个牛皮,愤愤地比划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世间这样大,有这样多的悲欢离合,众生有千重百态,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爱憎,师兄又没怎么离开过护国寺,怎能说‘都’看过呢?”
了痴抬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两下,并没有说什么。
(六)
很多很多年以后,了然才从炮火喧天中,短暂地窥见了他那句“我都看过了”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年,觉远大师圆寂了。
大师兄了痴为人老成持重,是觉远大师理所当然的衣钵传人,可是陪着这一代高僧走过人间最后一程的人却不是他。
了然在觉远大师的禅房里逗留了整整一天,最后出来双手合十,冲在外等候的师兄弟们深深稽首,手语道:“师父圆寂了。”
护国寺大钟低回轰鸣,万条香烛袅袅向天,师兄成了新一代的“权贵和尚”,了然没来得及多做寒暄,一个人回到了以前住过的禅房了——取出一块小小的木头。
临……渊。
(七)
“师父,您说我佛普度众生,那何为众生呢?”
“阿弥陀佛,贩夫走卒、皇亲国戚、红男绿女、黄发垂髫,乃至于飞鸟走兽、花叶草木——一呼一吸之内,一动一静之外,有情者、有欲者、有忧怖者、有憎恶者,皆为众生。”
“那徒儿也是众生,师父也是众生,佛祖也是众生吗?”
第136章
新番外二
父心拳拳
(一)
入了关,便是一去千里的平原,再往前走不远,一过昌平,途中的驿站就已经挂了北大营的旗——这是京畿重地了。
一队玄铁轻重甲兵自北疆班师回朝,大部队在后面,一支先遣军由安定侯顾慎亲自带回,这支先遣军乃是玄铁三军的精锐,随行押送着大批的紫流金,还有十八部落狼王父子与神女等重要战俘。
大军过处,除了近乎肃穆的脚步与马蹄声,竟无一人私下交谈,齐刷刷一片,动静如一。乍一看,简直看不出这一伙是人还是铁傀儡。他们入北大营时,为首玄骑将铁面罩往上一推,抬手传令止步,身后数千精兵同时定格,纹丝不动地凝固在了原地,难以想象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北大营当值的卫兵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队伍中一个亲兵出列,小跑上前,双手捧出一块玄铁虎符,递给北大营守卫。
那守卫这才知道居然是顾大帅亲临,脑子里“嗡”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临走前,他壮着胆子偷偷看了马背上一身“轻裘”的顾帅一眼,见那男子身量颀长,并非传言中的三头六臂,他约莫三十来岁,脸上略有些风霜之色,五官堪称清秀,与想象中率领黑旋风荡平北蛮十八部落的绝代名将不太相符。
正这当,顾慎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似的,面无表情地偏头看过来,卫兵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骤然与之遭遇,一时间胸口竟然一凉,有种自己被洞穿的错觉,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都说顾帅是天命破军,果然不是凡人。
(二)
送回京城的北蛮战俘虽然不过是些阶下囚,但皇上仍然下令以礼相待,将狼王世子与神女等一行送入鸿胪寺的官驿里,好吃好喝地侍奉。之后又是大朝会、又是犒赏三军,顾慎折腾一番,得以回府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卸了甲,便顺带收敛了一身鬼见愁的煞气,单是看背影,与京城中车来车往的士族公卿并没有什么不同。
进门时,顾慎拍了拍自家门口铁傀儡的肩,长长地吁了口气,显出一点疲惫来。他的亲兵霍郸年方十七,还是个孩子,一直跟着他在北疆吃沙子,这还是头一次来京城,跟在主帅身后转着一双大眼睛东看西看,眼睛快不够用了,侯府的影壁、花窗……乃至门口挂的汽灯,都能让这土包子少年新鲜个不停。
顾慎指着霍郸,对迎出来的王管家道:“给这小子找个落脚的地方,别饿着他。”
王管家应道:“是。”
霍郸忙道:“大帅,属下不跟着您吗?”
王管家身后的几个小厮“嗤嗤”地笑起来,顾慎在他后脑勺上掴了一巴掌:“我去殿下那,你跟着干什么?”
玄铁营中有公主帐,只是这次公主并未随行,霍郸只闻其声名,未见过其人,“公主”对他来说,简直和遥不可及的仙女差不多。霍郸闻听“殿下”两个字,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等他回过神来,顾慎已经走远了。
顾大帅一路屏退下人到了后院,到门口,先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中规中矩地开口道:“顾慎求见公主。”
门口一个老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侯爷总是这么多礼,快请。”
在大梁朝,长公主比公主金贵一些,有本事的长公主更金贵一些——乃至于先帝唯一的血脉,玄铁虎符的持有者,那便是天下无双的贵重了,皇上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顾慎进了屋,耐心地等着碍事的嬷嬷和丫头都走开,这才陡然换了一张面孔。
他一脸不怒自威的严肃褪了个干净,几乎带着几分无赖相,上前搂住长公主的腰,低声道:“太想你了……真想把这些闲杂人等都丢出去,彤儿,下次还是随我去边关吧,那是我的地盘,想抱着你坐一匹马也没人管得着。”
长公主笑道:“大帅非得威严扫地不可。”
顾慎将外衣去了,又到屏风后洗漱收拾,出来衣服也不肯穿好,便去拉长公主的手,不料被夫人甩开了。
长公主压低声音道:“别闹,你儿子在呢。”
顾慎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掀开床帐,果然看见一只小团子四仰八叉地占了一整张床铺,睡得手脚颠倒。
顾慎脸色有点发黑:“这臭小子怎么又溜进来了?”
安定侯府的小侯爷顾昀当然有自己的奶娘,只是这小东西天生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性情,平时看着不认生,谁带都行,跟谁玩也不哭,可是小小年纪,心里却很有一笔亲疏远近的账,至今不认奶娘,只认亲娘。有一次他避过一大帮丫鬟婆子,偷偷溜进长公主房里,躲在床底下,晚上公主回来才给揪出来,半夜三更,公主也不舍得把他打发回去,便留他住下了,从那以后,顾昀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为了赖在他娘屋里,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变着法地蹭床。
父母小别胜新婚的时候,中间夹着个狗屁不懂的倒霉孩子是件很难受的事——孩子是亲生的也不成。
顾慎运着气坐在床边,伸手戳他儿子的胖脸,戳了一会发现又软又嫩,有点上瘾,还没完了。终于把孩子惊动了。小顾昀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脸也皱了起来,哼哼唧唧的,像是要哭。
长公主捉住顾侯爷的贱手:“闲的你,怎么当爹的?一会弄醒了他要闹觉,你来哄吗?”
“他多大了还闹觉?还要人哄?”顾慎长眉一挑,不满道,“这孩子也太娇气了。”
可他话是这么说,手掌却很轻柔地覆上顾昀的额头,继而又挡住了他的眼睛,省得他被汽灯微弱的光芒惊扰。安定侯的手宽厚稳定,手心温暖,像根定海神针似的,顾昀很快不折腾了,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掌心下睡熟了。
长公主轻笑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慎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是不耐烦听这小兔崽子吵闹。”
长公主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儿子,问道:“北疆怎么样?”
“我在,玄铁营在,能怎么样?你放心。”顾慎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倨傲的微笑,他伸长了腿,平放在床上,比了比,发现缩在被子里的顾昀还没有他一半的腿长。
他便漫无边际地想:“这个小东西,长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这么小。”
小顾昀的模样活脱脱是个翻版的长公主,顾慎看着他的睡颜,神色微微一动,目光随即柔和下来,又说道:“你若是不耐烦在京里待着,过了年就随我走吧,北疆天高皇帝远,吃糠咽菜也自由。”
长公主:“小十六怎么办?”
“带着,省得府里没人敢管他,”顾慎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叹道,“这小崽子,真会长,哪都随你,我平时想管教都舍不得下狠手。”
长公主:“……”
连她也不是很想知道顾帅“舍得下狠手”是什么标准。
顾慎想了想,伸了个懒腰,靠在床沿上,对公主道:“西域十六国来朝,东海倭寇不成气候,如今北疆蛮人又俯首,眼下,十年的太平日子总是有的,我想趁这十年休养再练兵,将玄铁营扩充,十年后,世上再无人敢犯我大梁铁骑——彤儿,到时候,咱们就把玄铁虎符交换给皇上,你说好不好?”
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帅要解甲归田吗?不好,我可不会织布,你还得再娶个会织布的小老婆。”
顾慎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随即,他脸上温柔的笑容收敛了些,又道:“位高者不可权重,倘若外敌肃清,再拿着玄铁虎符,免不了动辄得咎,我看小十六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材料,你我退一步,来日他的路会宽敞些……你看我做什么?”
长公主:“我在看传说中铁石心肠的大帅一腔拳拳慈父心。”
顾慎有些窘迫地干咳一声,抬手将汽灯拉灭:“天色不早了,赶紧歇下——把这肉团往里挪。”
“慢点,你别压着他。”
“我把这小子从窗户扔出去算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