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赵云澜似乎没注意到,仍在和女孩说着话:“别怕别怕,你再坚持一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喀嚓”一声,底下的钢条彻底断了。


    赵云澜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笑声——就像楼顶站满了人,他们漠然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马上要掉下去的自己,发出幸灾乐祸的“桀桀”的笑。


    大庆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喵!”


    千钧一发时,楼顶的小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以看不清的速度冲了上来,几乎同时,铁护栏彻底掉了下去。


    赵云澜刹那间就飞快地把重心转移到后脚跟上,身体往后一仰,带着抱着的女孩飞快地转了个身,正好把人塞进冲过来的那位怀里。


    随后,他自己就一脚踩空,空出来的手刚好紧紧地扒住了楼顶,就这样惊险地吊在了十八楼。


    大庆这才看清,跑上来的人正是本该已经走了的沈巍。


    沈巍立刻把跳楼未遂的女生往身后一推,跪下来抓住了赵云澜晃晃荡荡挂着身体的胳膊:“那只手,那只手也给我,快!”


    第7章


    轮回晷


    六


    …


    赵云澜这个人,向来是穷大方惯了,沈巍一出声,他就立刻松开了手,连带着自己的小命一起交给了沈巍,好像他不是吊在十八层的大楼顶,随时能摔成个烂柿饼,而只是在爬一个不怎么陡峭的斜坡。


    幸而沈巍只是看起来很斯文,手劲异常的大。


    赵云澜的手腕被他攥得快没了知觉,手指都紫了,就这么给硬生生地给拖了上来,衬衫袖子蹭到了胳膊肘上,没留神小臂愣是给磨掉了一层油皮。


    沈巍一把抱住他,两个人同时跌在地上。


    赵云澜怕压到他,用手撑了一下,这一低头,发现手腕居然被沈巍给捏青了,而沈巍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几乎要勒到他的骨头里,一瞬间让赵云澜有种错觉——就像那并不是人跌倒的时候本能地扶住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当然,沈巍并没有失态太久,在赵云澜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以后,立刻就放开了他,掩饰似的推了推眼镜腿。


    赵云澜老于人情世故,又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从沈巍这笨拙的反应中,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暧昧的尴尬,好在他没打算在另一个人面前任凭这种尴尬发展。


    赵云澜爬起来以后,装作没心没肺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包面巾纸,呲牙咧嘴地把胳膊上蹭的灰、血和碎沙子擦掉:“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一会我估计要给龙大当钟摆整点报时了。”


    沈巍脸色还没缓过来,没顾上答话。


    “还有那个小姑娘,你又是怎么回事?”赵云澜体贴地给他留了点时间调整心情,把炮火转移向旁边呆呆地瘫坐在地的女生,“失恋了?老师骂了?论文没过还是考试挂科了?你说说你们这群熊孩子,一天到晚好吃好喝,还闲得蛋疼地没事……”


    女生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并且很快从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赵云澜:“……”


    这时,沈巍突然开口,他说:“太危险了。”


    赵云澜立刻接上:“就是,听见你们老师说的了么?太危险了知道不知道?行了,别哭了,先跟我下去再说,我得带你去校医院看看,这种情况一定得跟你们家长好好沟通沟通……”


    沈巍站起来,先瞪了赵云澜一眼,然后沉下脸,转向轻生的女生,足足有一分钟没说话,只是严厉地看着她,愣是把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吓得最后不敢出声了,在那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


    沈巍的样子让赵云澜想起了他去世多年的外公,那也是个老牌的高级知识分子,平时也是这样和和气气,好像总是在退让别人,绝不说粗话,也绝不大声呵斥别人,更别提动手,可是真生了气,只要脸色一沉,他们这些小辈的猴孩子们就一个个的全老实了。


    “如果因为你,别人出了什么事,你以后是要昧着良心活,还是要昧着良心死?”沈巍声音沉沉地问。


    女孩讷讷地说:“对……对不起……”


    反倒是赵云澜有点尴尬地蹭了蹭鼻子:“那什么,我倒没什么,但是你得好好反省一下啊小姑娘,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父母,年纪轻轻的,多大的坎就过不去了?来,别哭了,快起来吧,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他看了沈巍一眼,见沈巍没别的反应,就过去弯下腰,把站也站不稳的女孩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她走下顶楼,下了楼,又看见了被扔在那的郭长城,不过这回没等领导发话,大庆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一顿“天喵流星爪”糊在了郭长城的脸上。


    女生跳楼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方才空无一人的楼道仿佛一下回到了人间,好多教职工探出头来问怎么了,郭长城就这样在大家好奇的围观下,伴随着一声非人的惨叫,悠悠转醒。


    郭长城一脸血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家领导形容有些狼狈地扶着个年轻姑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要多锻炼,做我们这行,动不动就低血糖可不行。”


    众目睽睽下,郭长城没敢吱声,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知肚明,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赵云澜想了想,继续说:“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你带着大庆,把死者的背景调查一下,一个人可以吗?”


    他刻意咬了一下“人”这个字,大庆在一边得意洋洋地舔着爪子,贱贱地“喵”了一声,听得郭长城一哆嗦。


    这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郭长城惶恐地抬起头,用一脸打算喊救命的表情瞪着赵云澜,可是对方的接收器仿佛短路了,赵处好像一点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一脸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看了大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沈巍的脸色依然是难看,一言不发,有人小声向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沉默地摇摇头。


    直到走出别人的视线,沈巍才不自觉地抬起了手,在锁骨中间的位置按了一下,薄薄的衬衫里似乎勾勒出了一个吊坠的形状。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跟上了赵云澜他们。


    赵云澜带着女孩下楼,路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茜。”


    “哪个学院的,几年级了?”


    “……外语学院,研一。”


    “本地人?”


    李茜迟疑了一下,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刚才是因为什么?”


    这一回,李茜不说话了。


    赵云澜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这个叫李茜的女生眼下有一抹浓重明显的青色,目光无神,眼睛里都是血色,印堂发黑,从头到尾都是一身的倒霉相。


    沈巍忽然问:“外语学院对文科通选课学分要求很高,你上过我的课吗?”


    李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巍说话也像讲课,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不快不慢,他叹了口气,沉声说:“生死是大事,我记得我上课时跟你们说过,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可以让人为之赴死。一个是为了家国而死,那是为了成全忠孝,一个是为了知己而死,那是为了成全自己,除此以外,哪一种轻生都是懦夫行径,你懂不懂?”


    “我……”李茜的声音颤了一下,她飞快地定了定神,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沈教授,我真的……真的就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清楚,脑子一热就上去了,还差点连累……”


    她看了看赵云澜,又重新低下头去。


    尽管赵处长得很帅,表情看起来也十分和颜悦色,但李茜依然莫名地有点怕他,对上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往沈巍身边瑟缩了一下。


    赵云澜摸出一根烟点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同学,我只听说过冲动杀人的,还真很少见着冲动起来杀自己的,你这话听起来就跟你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


    “附身”两个字一出口,李茜的脸色立刻变得雪白。


    赵云澜不肯放过她:“你怕什么?说真的,在楼顶上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李茜干笑了一声:“就……楼顶呗,能看见什么?”


    “我可看见了。”赵云澜目光转向前方,慢悠悠地吐出口烟,“你往下跳的时候,我看见楼顶上有好多人,都看着你在笑。”


    李茜抱住自己的胳膊肘,浑身哆嗦了起来,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走近了,都能听见她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赵云澜打量了她一会,弹了弹伸长的烟灰,伸手一推她的肩膀:“好了,进去吧,校医院到了。”


    赵云澜跟校医院门口的值班老师打了声招呼,就把李茜交给了沈巍,自己叼着烟站在了门口。


    龙城大学的校医院门口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小河,上面架着一段小桥,赵云澜懒洋洋地趴在木头栏杆上,慢吞吞地往自己的手表上喷了一口烟,白烟很快散去,他的表盘中间凝出了一层浅浅的白雾,一个老人的脸在里面若隐若现,似乎透过表盘与他对视。


    “老猫说得不是没道理,没过头七的新死鬼。”赵云澜挑挑眉,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在明鉴上,即使生前是居委会的红袖箍都没有这么勇猛吧?老大妈,您是哪一方神圣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赵云澜伸手在表盘上轻轻一抹,上面的人影立刻就消失了,他不慌不忙地吐出含在嘴里的烟圈,转过身,就看见沈巍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过来。


    沈巍把放着湿巾和药的小盘子放在一边,垂着眼,不由分说地拉过他蹭伤的胳膊,细心地卷起了他的袖子,拿起小托盘里的蒸馏水。


    赵云澜赶紧说:“别麻烦,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来?”沈巍低着头,先把他的伤口用蒸馏水冲干净,再用卫生棉球一点一点地擦净,捧着他的胳膊好像捧着个一碰就破的宝贝,“要是我手重了你说一声。”


    赵云澜有点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其实用自来水冲一下就好了。”


    沈巍眼皮也没抬:“天这么热,不弄干净,感染了怎么办?”


    沈巍的睫毛很长,低着头的时候显得眉清目秀,眼皮的形状清晰得好像画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戴着眼镜遮挡了许多,乍一看并不打眼,非得仔细打量,才能发现他的赏心悦目。


    赵云澜那颗没节操的心轻轻地痒了一下。


    赵云澜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同”,只能说审美范围比一般人宽广了一些,也比一般人更不要脸一些——漂亮男人和漂亮女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好在他虽然生冷不忌,但是人品还算马马虎虎地过得去,虽然不挑嘴,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一个算一个,一段时间里绝对只有一个人,绝对不拈三惹四,是个好聚好散的模范情人。


    不过此时距离他结束上一段关系,已经过了小半年的时间,沈老师又是这么一个对他胃口的类型,赵云澜心思不可避免地浮动了片刻。


    是直接下手,还是放过?


    沈巍是个一看就让人觉得“他很认真”的人。


    赵云澜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工作非主流不说,每天还有没完没了的应酬等着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可谓是开名车,住狗窝。他不是什么能沉下心来,好好经营一段感情的良配,找个小幺蛾子无牵无挂地玩玩也就算了,估计许不起人家天长地久。最好少去招惹这种良家的好人,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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