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寇医生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搓了搓手,非常豪迈地叼起一根鸡腿,心情愉快地冲着黄瑾琛挤挤眼:“你说呢?”


    黄瑾琛西子捧心状:“你真是太花心了!”


    寇桐赶紧表明心迹,含糊不清地说:“别呀基友,其实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黄瑾琛眨眨眼。


    寇桐草草擦了一把嘴上沾的油,有奶便是娘地说:“因为你给我带好吃的嘛。”


    黄瑾琛默然,感觉自己和寇医生的阶级友谊其实只是建立在了一条肥硕的鸡腿上。


    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寇桐旁边,伸手翻起寇桐做的乱七八糟的笔记,只见一系列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名词中间,寇桐用黑色的水笔在正中间写了一个词,还在外围画了个圈,好像重点标出:中年危机。


    ******


    “这是什么意思?”黄瑾琛问。


    “唔,字面意思。”寇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消灭食物的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晚饭点饿着了,他十指齐动,横扫千军如卷席似的,“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压在身上的责任越来越大,但是生理上越来越力不从心,事业可能进入一个平台期,或者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好面子,所以更倾向于逃避别人的评价,沉湎在过去的荣耀里,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下降,学习能力降低……这里面怎么还有辣椒?”


    黄瑾琛说:“吃吧,哪那么多毛病——听你的意思,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姚头,就因为这点屁事?”


    “更年期遇上青春期,这个年龄的人可能会对一成不变的家庭生活感到厌倦,或者沟通不畅造成亲子关系的紧张,于是有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压力,由于他过于强烈的自尊心,使得即使他的压力超过了承受能力,也没有倾诉或者寻求帮助的欲望,反而转化成极端的自我保护欲。”


    黄瑾琛听完细细地想了想,感觉还真有那么点道理,于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有点门道,不是完全糊弄人的。”


    寇桐把鸡骨头吐出来,力求上面不剩下一点肉渣,扔出去狗都占不了便宜,这才百忙之中扫了黄瑾琛一眼,心想他问这干什么,这位大人物难不成还真打算改行了么?


    黄瑾琛挂名在ST基地,钟将军为了防止他给基地的正常工作捣乱,于是拉郎配似的给他随便往自己这里一塞,当然是不能指望他干什么正经事的。


    这几天黄瑾琛也一直处于一种兴致勃勃的围观状态,无所事事地看热闹拾乐。


    寇桐知道他现在比较迷茫,就像一根时时刻刻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下来,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乱颤一阵子。


    黄瑾琛的生活里没有目标,没有信念,他眼睛里的那种凉其实来源于漠不关心——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大能激起他的兴趣,他不再想过以前那种虽然刺激、但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却也没能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寇桐想了想,觉得自己吃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弯下腰,从桌下面的小橱柜里变魔术一样地拎出两瓶啤酒来,在黄瑾琛揶揄的目光下熟练地对着瓶口一蹭,就把两瓶啤酒的盖子都给蹭掉了,随后他又打开抽屉,从一堆正经八百的文件下面摸出一包油乎乎的炒花生米,撕开塑封包装丢在桌子上。


    “来,咱俩喝一杯,聊聊。”


    黄瑾琛毫不客气地拎起啤酒瓶子灌了一大口:“我操,真爽!哪来的?”


    寇桐呲牙一笑,小声说:“私藏,基地里禁酒,低调点——来,我给你说说姚硕这个案例,到现在为止,我们掌握了哪些东西……”


    于是当天晚上,吃饱喝足又听了半宿理论联系实际的案例分析课的黄瑾琛,就干脆在寇桐那里住下了。


    寇桐这人有个不大好的习惯——睡得比狗还晚,起得比鸡还早。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模模糊糊地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却隐约看见了一团白雾。寇桐在白雾前看了一会,感觉很无奈——这场景实在是太没有创意、也太熟悉了,他好像已经成了熟练工,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抓了一把,白雾就像是一团棉花似的,抽茧剥丝地被他拽进手里,一会被捏成兔子形,一会捏成包子型。


    白雾后面,慢慢地显露出一面镜子,一个一模一样的捏着白雾的寇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透过神奇的反射看过来,他脸上没有了笑容,略显狭长的眼睛就莫名其妙地看起来有些冷酷。


    镜子里的人和镜子外的人都置身于一大片的黑暗里,只有他胸前挂着的防辐射用的平光眼镜,微微地反射出一点淡薄的微光来,那乳白色的光好像只笼罩在他自己身上。寇桐深吸了口气,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人却依然是一脸漠然。


    寇桐的笑容慢慢地冷却了下去,他伸出手指,在镜子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就像是碰到了一层水面,轻轻一动,涟漪就扩散了出去。


    里面的人影子模糊了,然而片刻后,镜面平静下来,他依然像是个塑像一样地端坐在那里,狭长泛着微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镜子外面的人,就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寇桐叹了口气,然后他站了起来,无比熟练地抬起屁股底下坐的凳子,狠狠地砸向了镜子,镜子应声而碎——他好像已经重复了这个动作千百遍一样,随手扔下了凳子,看也不看那些碎片里反射出来的人影,大步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剧烈的光涌进来,寇桐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渺茫的天光透露出一点微弱的白,他于是舒了口气,感觉有点冷,大半个身体没有被子——被黄瑾琛抢了。


    寇桐揉了把脸坐起来,感觉这一觉睡得有些落枕。


    第十章


    老姚(五)


    这一天没有额外工作,黄瑾琛闲得无聊,就一个人背上枪跑去研究“大锅炉”了。这回没有人跟他进去,他就带着点探险的意思,出来进去地玩。


    寇桐要回医院拆石膏,一早晨离开了,从此他终于可以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人们总是要为青春期已过,但依然肆虐的中二病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寇医生他即使像人类一样地自己走出医院,走路的姿势也依然比较猎奇,伤腿有些使不上劲,配合不大协调,扶着墙左摇右晃地锻炼了一会以后,他就累得有些犹豫,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


    跟钟将军知会了一声,寇桐以一种非常帅的姿势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未来的人生方向,就挥手叫了辆出租车。


    他穿越过闹市区,来到一个比较偏远的街区,尽管拖着一条半的腿,还是比较顺利地翻过了一个民工子弟小学破破烂烂的围栏,超近路到了学校后面的一条小胡同里。


    这个被城市规划者遗忘的地方,一边是学校近乎废弃的操场,一边是低矮的平房区,不知谁家的破纸箱子挡在路中间,只有单人能勉强通过,一声细细的猫叫,叫寇桐抬起头来,看见一只小野猫正趴在砖瓦的房顶上,颤颤巍巍地翘着小尾巴,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能安抚小儿夜啼的寇医生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块软软的奶糖,撕开包装,踮起脚。


    这只野猫大概还是只幼猫,胆子很小,看见人对它伸出手,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尾巴颤动的频率更大了,警惕地呲出了还没长好的小尖牙,非常色厉内荏地又叫了一声。


    寇医生把奶糖放在了瓦片边上,小猫迟疑了一下,好像也感觉得到这个人的无害似的,喵喵叫了两声,就试探地往前凑了一步,低头在乳白色的糖块上嗅了嗅,舔了一口。


    寇桐这才笑了笑,转身从兜里把他那防辐射眼镜拿了出来,扣在了脸上,衣冠禽兽一样地走了慢慢走了进去。


    民房走到尽头,有一家小店铺,门口贴了门神,还挂了桃木剑,里面的墙上贴满了朱砂画的黄纸符,寇桐熟客似的揭开油乎乎脏兮兮的门帘走进去,靠在门口等着,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背对着他,跟一个带着墨镜神神叨叨的瞎子老头说话。


    老头说:“从你们俩这八字上看……唉,有一句话我老头真不该多嘴。”


    “您说吧。”


    “唉,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是夫妻要长长久久的过日子,命格非得不能相克才行,过去古人婚嫁时候,要请人算好了八字配了,还要挑良辰吉时,方能择日完婚,可是现在的人呢,老祖宗那点传统都丢了。您看,您丈夫自从结婚后,这些年来,是不是事业一直不顺?”


    “是啊!他打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不得志,一开始还知道上进,后来越来越不像话……”


    “还酗酒。”


    女人说:“对!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孩子有十多岁了吧,是快考……”


    “快考高中了。”


    老头捻捻胡子,嘴撇着,摇头晃脑地算上一阵,叹了口气:“夫人,您是火命,您丈夫呢,他是木命,您想,这木头一遇上火,那不都烧没了么?”


    寇桐看着那傻娘们儿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看着老头:“那您说……您说怎么办呢?”


    “您与他此乃八字不合,生来不应当在一处的,您丈夫婚后定然多遇小人,事业时时受阻,您跟着他也是尝便人间苦辣,饱受苦难,日日脾气暴躁,乃至于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


    “是是!太准了!就是您说的这样!”


    “你们俩这恩怨乃是前世上带来的,今生往一块搅合还没完,怕是……日后还要应到孩子身上。”老头接着忽悠,“孩子最近在学校……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一句话直戳女人的泪点,那眼圈忽悠一下就红透了,大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我明白……您这意思了,听明白了,我们俩,本来就不应该在一块过。”


    老头还很体贴地从旁边抽了张面巾纸给她。


    女人情绪崩溃了,痛哭流涕,边哭边骂好一阵子,大概十几分钟以后,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脸上带上了坚决的神色,从包里拿出一叠红通通的人民币压在桌上:“老神仙,太谢谢您了,您说得对!我这就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跟他离婚,我自己带着我儿子,也能把他养大成人。”


    “哎哎,好……”好的是人民币,老头眼睛里都快冒蓝光了,两只鸡爪子似的手就往上抓去,靠在门口的寇桐于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老头一看见他,立刻跟偷东西被抓现行似的,忙缩回手,一脸正襟危坐、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咳,您这话就见外啦,夫人,我不是要您的钱,世人迷惑,我等修道之人指点迷津,乃是给自己修因果,结善缘的,这些铜臭之物,不要也罢,您拿回去,要是觉得我说得有理,日后亲戚朋友有难处的,不妨来找我老头。”


    寇桐想笑,觉着那苦主一脸苦大仇深,自己笑出来不大合适,只能憋着,感觉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于是背过脸去,暗暗给自己揉了揉。


    等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他才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老头的对面:“季神仙,给我算一卦?”


    季神仙斜眼扫了他一眼,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关上门,在门口竖起一块牌子,上书“三卦已满,明日请早”。


    然后回过头来气鼓鼓地瞪着寇桐:“你还用算?你就是颗丧门星,就是来挡我财路的!”


    寇桐说:“你别放屁,撺掇人家离婚还收人家钱,你不怕将来下地狱让阎王拔舌头?”


    季神仙十分光棍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才放屁,你这是封建迷信!”


    寇桐叹为观止地看着他,只觉得人的脸皮竟能厚到这样的程度,装甲车都要自惭形秽了!


    季神仙就点了根烟,慢吞吞地说:“她找过我好几回了,身上好多伤,一看那样就是家庭暴力闹的,你看她那衣服,虽不是名牌衣服,但也颇为讲究,应该是个挺好面挺爱干净的女人,却直接穿了拖鞋跑出来的——她要不是逼得没法了,能这么仓促么?”


    寇桐听着觉得挺有理,又问:“你怎么知道她丈夫因为遇上小人不得志,还酗酒呢?”


    “咳,她自己告诉我的呗。”老头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烟圈,“她自己说她那丈夫每天晚上收工也不回家,在外头跟人鬼混,半夜才回。这样男人我见得多了,外面受气装孙子,晚上多灌几口马尿,回家跟自己媳妇耍威风,甭管他因为什么不得志,这样的人肯定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多半都赖在别人头上,‘遇上小人’肯定是他自己的说辞。再说这女的,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忍辱负重的性格,肯定两口子没少打架,跟这样人过日子,她能不暴躁么?”


    寇桐就笑了起来:“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孩子成绩不理想呢?没准孩子特懂事,不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孩子成绩不好了?”季神仙老不正经地一乐,“我就问她‘孩子最近在学校没什么问题吧’,要有问题她自然以为我说中了,要没问题,我再说句‘那就好’不得了么?上回她来的时候,包里还有给孩子买的考试模拟卷子,我瞄见了一角,我就知道她们家肯定有个这么大岁数的孩子,就算孩子在学校没问题,她一听,也觉得我不是在问没用的问题,这是在给她提醒,孩子正在关键时候,当然要防患于未然。”


    寇桐哑然,突然觉得,这些老算命才是真正的专家。


    季神仙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怎么有空来我这,不出去鬼混了?”


    “腿不方便。”寇桐脸不红心不跳、坦荡地说,“前一段时间出门出了点意外,把腿摔折了,刚拆的石膏,现在还使不上劲呢,不是扫兴么。”


    季神仙看着他脸上戴着的眼镜,很不爽的“哼”了一声,咕嘟一句:“藏头露尾。”


    “我就是……突然想找你坐一会。”过了一会,寇桐才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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