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莫匆摇摇头:“我们大老远千辛万苦地来这里,就是为了围观一个老疯子,兄弟们,各位也太悠闲了吧?”
白衣男子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看着莫匆,就像是包容着一个不懂事无理取闹的孩子,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怜悯,然后,他缓缓地说:“年轻人,你的心还不够通透。当真相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看不到它,愚昧的世人给你灌输了太多的糟粕,让你的眼睛蒙尘,看不见真实的世界。看看你腰间别的枪,那是凶器,你在人群里挣扎以求生,通过杀戮和犯罪来实现自我满足——孩子,你很勇敢,但是把勇敢用错了地方。”
安捷一震,“当真相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看不到它”,这句话他到现在都记得,记得那大沙漠里癫狂了一样的沈建成,当时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吐出了这句话,现在听起来格外的讽刺,原来这两个人疯的程度居然是差不多的。
莫匆眨巴眨巴眼睛,一时半会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半天,才回过头去对安捷说:“我……其实走错房间了吧?”
白衣男子轻叹了口气:“孩子,你的心里被不实的欲望和愤怒充斥,你在试图激怒我,但是只能让自己更加焦虑——你在担心什么?你想得到什么?”然后,他又转过头去看着醉蛇,目光定定地停在醉蛇身上,灰蓝色的眸子里好像有悲伤一闪而过,“还有你,我那犯下弑父之罪的儿子……”
醉蛇牙关咬紧,半分不让地和他对视。
“我为你痛心,一直到现在……”
醉蛇突然掏出枪来,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胸口就开了一枪,枪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分外刺耳,连十五都轻轻地哆嗦了一下。白衣男子的胸口被子弹打穿,殷红的血液很快浸透了白衣,就像是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花。
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部凝注在白衣男子胸前的伤口上,随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愈合着,而在此期间,站在那里的人就像是毫无感觉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子弹穿过身体,然后任他们看着。
轻柔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静谧一片。安捷打破了沉寂,他走上前几步,伸手把醉蛇的枪口压了下去,脊背很直,没有半分平时懒懒散散的样子,一身的尘埃和狼狈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做什么?莫教授他们……R?李那个脑残,还有那堆破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哦不……没关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要相信,我的儿子,这是命运。而神,神造了人,是因为寂寞。”白衣的男子张开手掌,手心朝上,好像在接着漏下来的光,他停顿了一下,“太寂寞了,我的孩子,我的天使,我等你等得都快要熬不下去了。”
从莫匆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安捷在听完这句话以后,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然后裸露的皮肤上窜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年轻人不厚道地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土拨鼠似的住在地底下,还真以为自己就成仙了?什么仙?土地公?”
没有等白衣男子回答,醉蛇低低地接着说:“而你的罪呢?父亲?你的罪呢?你为了永生杀人食髓,你算计了无数的人。R?李是个畜生,你就是畜生里的畜生!”
“我没有罪。”白衣男子微微偏过头去,这使得他小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上去有种极致的冷漠和不近人情,或者他真的不是人了,没有正常人能理解那种偏执、控制欲、和膨胀到无边无际的自我,他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罪,他们——那些死了的人,都是我的献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选择的,铺平了神殿的路,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十五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金发的年轻人露出恶心的神色。
白衣男子微微抬高了一点下巴:“你们都不是素食主义,食用动物的血肉是罪么?植物没有生命么?难道食用就是罪么?当然——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那些了,那只是个……必要经过的过程,意味着和低劣的人性告别,只有剥离了那些,才能走上真正永恒的神圣。”
莫匆明白过来:“原来R?李杀那些人,和你一样,是为了人的脑髓?”
“不不不,”白衣男子的语速终于急了些,“李是个执迷不悟的可怜人,他走错了路,这注定了他只是个低劣的仿制品,只有我才是……”
“我还以为R已经够疯狂的,原来你比他还要离谱。”一直沉默的十五突然开了口,他摇摇头,“你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灾难。”
白衣男子笑了:“你的目光只能看到地平线,所以你不懂。”
“他不懂是因为他除了人品恶劣之外总算脑子还正常。”莫匆突然冷冷地打断他,年轻人飞快地看了安捷一眼,“安捷,我不是故意寒碜你,这老头子真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加起来还不是东西,你可真是……正宗的牲口养的。”
安捷平静地说:“谬赞。”
白衣的男子悲悯地看着莫匆:“在你们的语言里,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所有的战争,歧视和悲剧,彼此的残杀与损害,都从这句话开始。你们太狭隘了,狭隘到你们面对着更高贵、更完美的生命也保持着血脉里野蛮不开化的恶意,口出恶言。太可悲了。”
莫匆耸耸肩,拉住安捷的手:“那地球可太危险了,您还是回火星吧,醉蛇,是你十万八千里地跑来找这老疯子的,该干嘛干嘛,我们出去等……”
“我们?”白衣男子盯着莫匆抓着安捷的手,挑起一条眉毛,“你说饮狐和你是……‘我们’?”
莫匆瞟了他一眼,一字一顿,语气无比坚定地宣布:“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白衣男子表情奇异,接着他轻轻地笑起来,“饮狐,你为什么不告诉这年轻人,你已经不是人了?”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莫匆下意识地顶了一句,却惊觉安捷的手格外的冰冷,年轻人扭过头去看着安捷,后者的脸色白得吓人。莫匆慢慢睁大了眼睛,“安捷?”
安捷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然后回过头来,对一脸掩盖不住的惊疑的年轻人笑了笑,平静且清晰地说:“我当然是人,虽然是个快死的人,不过一般来说,要断了气以后,才叫死人。”
他甩开莫匆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站定:“父亲,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其实我比较喜欢当人……其实我思想境界没你想象地那么高,也‘狭隘’地觉得,杀人食髓这种事,是畜生才做的出来的。”
第八十五章
斗兽
“我来这里的目的,恐怕你也不是特别的想知道。”安捷顿了顿,他在整个大厅里踱了几步,抿起嘴唇,暗色的眼睛最后落在白衣的男子身上,然后轻轻地说,“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安捷的手指向下,指指地:“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父亲,既然你已经不是人,就应该安息。”
“安息……”白衣男子以耳语一样的音量重复,他歪着头打量着安捷,眼角堆积起好看的笑纹,“饮狐,你有点让我失望。”
“你非常让我失望。”安捷坦诚地说。
白衣的男子笑了笑,目光落在安捷的胸口上:“你知道人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么?”他不等任何人回答,自顾自地说,“灵魂将远离你的肉体,即使是曾经一刻不停思考着的大脑,那神秘的脑浆将会变成某种死去的蛋白,然后它们会腐朽、会发臭……”
四个人静静地听着他鬼扯,脸色都不大好看。
“我们跟随远古流传下来的神卷的指引,找到了永生的秘密。”
“是什么?”
“苦行,净化,和献祭。”白衣男子的双手拢进袖子,“漫漫无边的大沙漠,古籍上层出不穷的谜面就是苦行,你必须殚精竭虑,把自己的思想和那些神祈串通起来,才能找得到这个地方,来到非人间的国度。把人性的劣根从身上剥离,忘记那些无谓的伦理,愚蠢的道德,怪诞的歪曲,就是净化,人类必须死亡,否则他们的灵魂将先于肉体腐朽,那太可怕了,所以必须要净化掉你身上原本属于人类的部分。而献祭也是这净化中的一部分……”
“献祭指的是人的脑浆和脑髓,”安捷轻描淡写地接过他的话,余光瞥见莫匆脸上那种简直接近空洞的神色,低低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你所服用的不知成分的药物导致了基因的改变,然后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了这个习性……”
“不,我早就知道,神卷上有记载。只有完成身体和灵魂的双重净化,才能真正脱离‘人’这个字的束缚。”
安捷点点头:“那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如果不用那种……献祭会怎么样?”莫匆截口打断他们。
“啊,”白衣男子轻轻叹了一声,“如果你不能接受这种净化,如果你心仍然被无谓的世俗羁绊,那么你需要把时光的馈赠还回来。”他转向安捷,慢慢地靠过去,把手轻轻地搭在安捷的胸口上,柔声问,“饮狐,你感觉到疼痛了么?你曾经无意接触到了那绿色的圣水,它带给你疼痛……你剩下的能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莫匆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用力地摇摇头:“你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衣男子“哈”地短促地笑了一声:“饮狐,你那小朋友看上去可不大像是有正义感的,说不定在他心里,你比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脑浆重要得多。”
“在我家旧宅,打开冰箱的时候。”安捷没理会他,回过头来对莫匆眨眨眼睛,“当我想起前因后果来以后,其实推断出这些并没有多困难。我说过很多遍了,你老不相信——你还嫩,小朋友,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他话音没落,突然一把扣住白衣男子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对方的骨头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动,“至于这地方的麻烦,是大人的事情。”
“你杀不死我的,饮狐。”白衣男子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嘴里突然发出尖锐的哨声,“你们那些对付血肉之躯的东西,对付不了我——”
地面剧烈得晃动起来,安捷脸色一变,白衣男子趁机脱开了他的手,大声笑起来:“饮狐,你本该是我最喜欢的小儿子,最干净的孩子,不该误入歧途,我要拯救你——在你犯下罪行之前。”
地板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醉蛇一把把愣在原地的十五拉开:“都闪开!退开!退开!”
裂缝越来越大,丝丝的腥臭气息从地下涌上来,把人熏得直欲作呕。腥味越来越浓,然后一声振得人耳聩的吼叫从深深的地下传出来,黑漆漆的爪子带着粘液从地下的裂缝攀上来,巨大的腿内侧像是刀刃一样,在坚硬的汉白玉地面上划出明显的痕迹。
那仅仅露出来的腿就有三四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吼声越来越大,尖锐的刀子腿划着地面的声音杂乱无章,随后至少有几百个人头突然从地上冒出来,每一个被一个巨大的触手吸引着,苍白发青,鲜活……然而又带着说不出的腐朽气息。
这是那种像蜘蛛又不是蜘蛛的怪物,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有这么人头的怪物,也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腿的怪物,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只!
天堂和地狱好像在随机转换,醉蛇“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低低地说:“这这这个是进化终极体?”
莫匆一把拉过离怪物最近的安捷,把他往后拖了好几步,一只手臂死死地缠住他,侧过身去,低低地说:“我会有办法的,我会有办法……”
安捷好像笑了,可年轻人不敢确定,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实在是太多太杂乱了。
喜欢上一个很混蛋的人,他强悍而骄傲,一张鸟嘴三句话不离“小朋友”三个字,让人牙根痒痒,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起来,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同时他也脆弱得很,因为他总是出入那些最危险的地方,他对自己的血肉之躯无所顾忌,就像个任性而不懂保护自己的孩子,还因为……还因为他太习惯一个人。天地荒荒,踽踽独行,远近都不见人烟,凄凉惯了,一点点温暖都能让他受宠若惊,见不得别人对他好。
莫匆甚至感觉得到安捷身上湿透的汗水和脚步踉跄下的虚弱,他突然感觉不到任何恐惧或者忧虑,反而有些淡淡的庆幸和欣喜:“终于轮到小朋友来保护你了吧?”
这时候,巨大的多足怪已经完全爬到了地面上,长长地吼叫一声,那些看了让人眼前发晕的脑袋在半空中狂舞,像是在对着闯入的小虫子们示威。白衣男子抬起头来,神色温柔的看着这个丑陋的怪兽,好像它只是只可爱的小猫:“这孩子已经在地下沉默太久了,它和我一样寂寞,饮狐,你喜欢它么?”
“饮狐不喜欢,不过我喜欢……喜欢它去死!”醉蛇话音没落,把背包扔在一边,手里攥着里面带着的冲锋枪,疯狂地开始对着那怪物扫射。子弹打到那东西坚硬的身体上,崩了出去,火花四溅,怪物被激怒了,锋利的腿爪猛地向他砍去。
醉蛇狼狈得滚开,然而紧接这被一条带着人脑袋的触手抽得抛起来,狠狠得撞在一边的墙壁上,他撕心裂肺得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颧骨上磕出一块乌青,额头上淌下血来,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白衣男子摇摇头:“我说了这是没用的,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
十五趁着这机会飞快地掠出去,他动作极快,曾经跟安捷对峙过的身手敏捷度惊人,肉眼难见的速度从那些密密麻麻的腿空隙钻了进去,他听说过那里有一张长满了獠牙的嘴,是它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只要……
仅仅是片刻,十五的衣服和身上便被层出不穷的刀子似的腿刮得不成样子,金发的年轻人咬紧牙关,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能找出怎么让R死,怎么解脱他的痛苦的机会,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他手上的枪上好了膛,十五有这个自信,只要有一点缝隙,凭他的枪法就能从那张嘴里打进去,然后……即使被这巨大的怪物压得粉身碎骨,也值得了。
一抬头,他已经看见了那张满是獠牙的嘴,十五心里一喜,稳稳地抬起手中的沙漠之鹰,然后扣动扳机,子弹打入血肉的声音在这一刻分外美好,怪物嘶吼起来,猛地俯下身来,巨大的獠牙冲向十五,直直的卡入他的肩头。
粘液顺着那獠牙淌下来,滴答到他的肩头,皮肤感觉到了被腐蚀一样的疼痛,十五惨叫出来。这时候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勉强侧过头去,莫匆在缝隙之外对他比了个手势,年轻人从醉蛇手中拿过冲锋枪,擦着地面冲他扔过来。
十五拼命得向后退去,用脚卡住冲锋枪,怪物的一条腿向他砍过来,金发白脸的男人显示了惊人的耐力和强悍,他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肩膀从怪物的獠牙上拔下来,鲜血四溅,然后矮下身,脆响一声,怪物的腿砍到了它自己的牙上,不知道这一下是不是会引起口腔溃疡,反正这东西浑身明显得颤动了一下,就在这一刻,十五捡起冲锋枪,不管不顾地冲着怪物的血盆大口一阵扫射。
怪物哀号着往后退去,更多的腿擦过十五,他尽量躲避着,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差点就被割成两半了。
他踉踉跄跄地从怪物身下逃出来,瘫在地上,浑身都是血,眼前有些发暗,心跳得快从喉咙里跑出来。
“好大胆的年轻人。”白衣男子皱皱眉,“不过真野蛮,我不爱看了,你们慢慢玩。”他说着,身后一扇门开了,白衣男子闪身进去,小门再一次关严了。
安捷拍拍十五的肩膀:“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小子不是爷们儿,干得好,现在起来,赶紧退后。”
十五惨笑了一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我听说你为了打他一枪,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把手塞到过那玩意嘴里?我……我我还没做到……”
“你塞不进去这只的,”安捷挑挑眉,“我也塞不进去,它要是不低下来,咱俩这海拔都够不着。”
十五大笑起来,有的时候,男儿血性所致,天下所有的恩怨,真的可以再这一刻一笔勾销。
怪物一直后退到十米开外的地方,这才在原地站定下来,乱七八糟的腿站稳,腿脚磨着地面,好像又有再次冲上来的意思。众人回过头去,醉蛇睁大了眼睛:“这玩意怎么还不死?别是以为十五往它嘴里扔是糖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