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意无杂色(2)

3个月前 作者: 墨宝非宝
    “你刚又说想,自相矛盾。”她试图拆穿他。


    他被她的语气弄得笑了。


    他是想说,曾经的自己,一根手指也没碰过她。


    不是不想,是不能。


    只要对你不利,我就不会去做。这不是只怀揣着爱情的男人能做到的。我们之间只说爱情实在太单薄了,不只有爱情,还是至亲。一个人夙念能深到百死不忘前尘,绝不可能只靠爱情一种感情,也因为你是唯一的亲人。一个人能万事皆空,万念俱灰,也绝不可能是失去区区一个爱情就能达到的。


    如此一想,过去的自己还真是无能,守不住爱人,也护不住亲人。


    最后……应该是极悔极恨吧。他猜。


    “对,我想,”沈策再次肯定。他是一个男人,没有不想的道理。


    他又笑着说:“刚说的,是哄你的。”


    昭昭倒是不恼,反而笑了。


    她又不傻,两人刚见了没几天,那种话当然只是说来听听,哄她高兴的。


    沈策面对着是单向玻璃。玻璃外是楼下场子里水晶灯。


    他这两天始终在想,当初她绝顶聪明,怎会看不出自己的哥哥是深爱她的。爱到不敢轻易回沈宅,爱到连她沐浴都不敢多听。他那一生所有的“不敢”,都是对她。


    “热了?”他摸她的耳下,发根里有了热意。


    昭昭“嗯”了声。他的手在试她颈下的脉,一跳一跳撞出皮肤,撞上他的指腹。


    他把她的头发撩起来,看那里。


    昭昭坐着不动,但有种被猛兽盯着颈部的危险感,这危险感过于刺激,以至于当他亲到那里时,浑身都战栗了一下。沈策的气息在她耳后,脖下,还有下巴下的弧度上掠过,她身上的战栗感一轮又一轮。


    像野云万里下的金黄色麦浪,一波波推到眼前,抚到她身上。


    “你锁门了吗?”她死命拽着自己的理智。


    “没有。”他找到她唇。


    昭昭眼溜到两扇木门处,竖着耳朵听外头,却又在他的压迫下张开唇,让他进来。他的舌重压着她,压到喉咙口,昭昭艰难地和他亲吻着。这亲吻的力道太重太沉了,还带着厚重的呼吸。


    “万一谁进来——”


    他笑:“没有万一。”


    漫长的亲吻,从裹在毛毯里,到全散落开,从她偏坐着,到最后跨坐到在他腿上,从重到轻,再到相互不离的吮吻。


    她最后恋恋不舍,用食指在他唇下来回滑着。只想和他一起的每秒都静止,不再流动。


    她留意到自己一直在他的目光里,继而看那微阖的眼眸。想试很久了,最温柔的这双眼。她想亲,沈策眼里有光闪过去,像飞鸿掠水面,可这惊鸿也只有她见过。


    他眼睫压下,盖住了目光。


    昭昭俯过去,唇压到那双眼上,两人静在那。她突然被火烧了脸,头埋到他肩膀上。明明接吻比这亲密多了,可全然不同。她竟嘴唇发麻,靠自己咬着克制着,才能消除一点,只觉得对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调情|事……


    再望他,他已睁开眼,似乎也被刚才那一下引得失了神。


    她耳语:“你眼睛真好看。”


    沈策哑然而笑。


    昭昭又用脸在他肩上磨了一会儿,渐渐发现房间变暗了,觉得诡异,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仰头看灯,似乎真变暗了,刚要问,沈策已经先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说话,是会暗。”


    昭昭像在看日落似的,肉眼可见地,灯光从亮黄到暗黄,再到暗红……


    “暗红的最好看。”她也在他耳边说。


    说完就后悔,他看不到。


    沈策却特意望了眼顶灯。


    他少时不见红,也曾好奇红为何物,用矫正眼镜看过,并不觉惊艳。其后家中长辈最爱收集红玉,落在他眼里就是灰暗难言。


    从不觉这是人生憾事的他,在此时有了无力感。


    “也没多好看,你不用特地看。”昭昭被他的认真弄到心酸。


    沈策忽然回视,瞳孔里映着她。


    他想看她的唇,回忆出她嘴唇的颜色,对照出这眼前的暗红灯光。可回忆不出,记忆里也没有,万物都在,鲜活如新,唯独没有这个颜色。


    他眼帘压下,掩住了目光,笑着说:“还是想象不出。”


    好像是终于认了输。


    其实房间里的光线早转回了暗黄色,因为两人的说话声。


    他却完全没有留意到。


    那晚,昭昭辗转难眠,只为这一件事反复后悔。


    沈策身上好像不该出现“认输”这种情绪。可她又想是自己小题大做,色盲的人有许多,也不是什么大病,偏在他身上让人难过。


    后一日,沈策再次行踪不明。


    吃饭时,连沈叔叔都会奇怪问沈衍,沈策最近在做什么,让昭昭听得诧异。按理说,他要是应酬的话,沈叔叔最该清楚。


    晚上她在姐姐房里待着,是想分心想点儿别的,比方说,未来大学生活?


    在要睡觉的时间,敲门声打断了两姐妹的闲聊。


    “谁啊?”姐姐问。


    “我,沈衍。找小姨。”


    昭昭翻身下床。


    门外,走廊的灯光下的沈衍勉强对自己笑着,压低声音:“小姨方便的话,找个借口,跟我去楼下?”


    按理说,沈衍不知他们的情|事。


    但昭昭看他眼中的恳请,猜到:很急,是为了沈策。


    昭昭立刻高声说:“好,马上。”


    昭昭穿着棉布的带扣短袖、短裤睡衣,来不及换,找了条用来防晒的大丝巾,裹上自己。跟沈衍到进电梯,沈衍才说:“上回就是小姨劝下来的,这次也只想到找你。你也知道,还有三天就要婚宴了,他又是伴郎……”


    “他又打拳了?”昭昭心惊。


    沈衍皱着眉头:“看那样子,伴郎是不可能了。小姨先劝下来再说,都是我叫去的人在那,不敢让楼里人知道。”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心情不好吗?”


    “不知道。”沈衍是真不知道。


    电梯门一开,昭昭就跑出去。


    确实地下一楼的电梯外,就守着几个陌生男人,倒都认出昭昭是谁,没拦着。她跑进健身房,就听到拳腿到肉的闷声。他和那个拳师在台上的身影早就分不出彼此,拳腿都极快,她跑向拳台,没来得及辨出哪个是他,先喊:“沈策!”


    完全没人听到似的,她终于跑到近前,手抓着软绳找到他。


    手上的麻绳上都是血,两人都是,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浸透着血水,沈策突然一拳把对方砸到连退两步,继而又是一个回踢。


    “你听到没有?!沈策!”


    那拳师摔到绳索上,双眼通红,再次扑向沈策。


    她满眼都是两人的拳和腿,仿佛能看到血横飞的画面。这不是发狠,这已经是“撕咬”下对方皮肉的阵势。但再放任他们打下去,必有人重伤。


    昭昭踢掉拖鞋,太着急上去,险些摔下来。对身后刚跑到的沈衍大声说:“帮我一把!”


    沈衍一把拉住她:“那泰拳师听不懂中文!拳脚无眼!你不能上去,太危险了!”


    “让你帮我!不是让你拉我!”昭昭不容置疑,回头盯了沈衍一眼。


    她甩开他的手,再次抓软绳,攀上了拳台。


    脚底下不停有震颤,是激烈打斗的效果。


    她毫不犹豫,从软绳下钻过去:“再不停我就过去了。”拳脚带出的风已经刮到了她的面上,皮肤上。


    她将眼一闭,往前走,没有半秒迟疑。


    “小舅!”沈衍眼看着昭昭光着脚走近,倒抽一口冷气。


    昭昭在黑暗里突然手臂一紧,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还没等睁眼,隔着面前身体,有一股重力撞到他,是拳师的一拳。但也起了作用,拳师也看清了沈策在抱着昭昭,努力往后倒退着,终止了进攻。


    这一下隔着他的身体撞向她,昭昭的心也跟着重重一震。


    她眼睛一霎就红了,睁开:“非要这样,你才肯停?”


    环抱她的人一动不动,她闻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汗混着血的腥气,喉头哽着,因为情绪剧烈的起伏而喘着气。他的脸慢慢摩擦而过她的脸,昭昭呼吸凝住,直到看到他的整张脸,在自己的眼前。


    额头,眼角,还有嘴角都是血痕,发乌的青。


    那双眼里没有人,没有倒影,连她也没有。过于暗沉的双眸,是能把活着的东西都吸进去的暗沉。


    昭昭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这个人好像不是沈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


    “沈策?”她轻轻叫他。


    他头微微一偏,在听着身后的动静,似还想扑身回去。


    昭昭赶紧拉住他的手,顾不上沈策满身汗液混杂着血,抱住他:“你冷静冷静。”沈策腹部的肌肉,还有胸肌都在一阵阵紧缩着,是还在方才的肉搏状态里。


    “遇到什么事了?不高兴吗?”她轻声问,“我们先下去好不好?”


    在诡异的静默中,昭昭发现他根本不理会自己。


    她抬头,沈策正在微垂眼,似乎是想认出她到底是谁。


    昭昭被他看得心窒,柔声说:“不下去也行,怎么都好。”


    沈策仍旧没有回应,一星半点的回应都没有。


    昭昭再次抱住他。


    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已经抱住他了,他不会有事了……


    这一幕毫无美感,沈策满身伤,眼聚戾气,手上缠绕的绳全是血。可也有着诡异的画面感。沈衍像看到一个已经咬住猎物喉咙,一块块撕肉下来的恶虎,被一个女孩子抱住。咬食的虎,还在辨认面前是不是能撕碎的猎物,女孩子已经把脸贴过去,挨着他的颈部,在柔声相认。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还是跳芭蕾舞出身的,又生得如此美,沈衍起先见以为她是温婉流派的。后来接触多了,渐认同梁锦华的话,她是浓雾里的大片妖娆红花。今夜更有了颠覆的认知,想走近那摄魂的浓艳,要当心脚下缠绕的荆棘丛。


    她是红花藏刺,白玉挂血。


    那个拳师也渐渐平静了,躺在绳索上重重喘着气。今晚沈策是动了真格的,根本不能停,因为沈策在搏命,稍有不慎就中杀招。当初沈策重金请出这个老拳师重新出山,要的就是这种九死一生的打法,要的最原始的对打方式,台上无生死。


    昭昭感觉自己颈下被他的手指碰到,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她突然想哭,能感知到他在和什么抗争着,虽然这种直觉很荒谬,毫无依据,但还是很想哭。想和他说,哥你快点认出我,抱抱我,不要一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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