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鲍鲸鲸
    战火正要蔓延,前方传出了“嘘!”的一声,船夫用船桨指着远处河边的草丛:“Crocodile!”


    我俩同时闭嘴,一人抄起一只望远镜,看向草丛,相隔很远的河边草丛里,真的趴着一只鳄鱼,望远镜里的它,体型没想象中那么大,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我们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鳄鱼一直没动,像静物一样不出声地待着。


    “这玩意儿真的假的啊?怎么看着像石膏雕的似的?”


    王灿捧着望远镜嘴里叨叨,然后扭头看我,“哎,你让老头往近了划划,能看清楚点儿。”


    “人家停在这儿让你看,肯定这儿就是安全范围,往近了划,鳄鱼下水了,扑过来,怎么办啊?”


    “不可能,鳄鱼的脾气肯定比你好。”


    王灿拿开望远镜,看向船夫,用手比画了一个靠近的手势。


    船夫也懒得跟他计较,稍稍往岸边划了划。


    王灿示意船夫再靠近一点,被船夫坚定地摇头拒绝了,王灿不敢再惹人家,只好双脚蹲在座位上,半个身子探出船外,看得都快流口水了,嘴里还念念叨叨。


    “我最喜欢鳄鱼了,你看它的皮,嘿,就不像是地球上的东西,那个质感,太帅了,也就鳄鱼配披着这种皮。”


    我看着望远镜里,鳄鱼一动不动,确实有点儿像雕像,像是当地人刻了一只放在草丛里,供我们远远看看就可以了,除了王灿,谁会要求人家停下船,在这儿看这么半天。


    “……每次我看见那些女的,拎着鳄鱼皮的包儿,我就暴躁,就特想上去给她们抢了,抢了还给鳄鱼,你们丫能生吃一头牛么?你们丫能一年产四十个卵么?什么都不会,凭什么抢人家皮啊?个臭不要脸的……”


    比起看鳄鱼,看发痴的王灿更有意思。


    “哎,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鳄鱼么?”王灿感慨之余,还想获得一些互动感。


    我装作没听见,但王灿没放弃:“你猜猜,猜猜。”


    “它和你有血缘关系啊?”


    王灿瞪我一眼:“按说我对皮特厚、特冷血的动物都挺尊敬的,但你真是例外……”


    王灿又把身子往出探了探,脚踩在了船舷上,船夫刚要阻止他,我们的视线里,那只鳄鱼居然动了,移动的速度还比我们想象中快,虽然离我们的船还挺远,但从望远镜里看,鳄鱼目标坚定地朝我们的船爬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船夫身后一躲,动作大了点儿,船身跟着一晃。


    王灿嘴里正嚷嚷着“动了动了!动……”蹲在船边的他,被船身一震,保持着一个乖巧的蜷缩姿势,“呼”的一声,大头朝下地被兜进了水里。


    我和船夫都吓傻了,船夫操着船桨就要来捞人,水里一阵扑腾,王灿脑袋上顶着一大堆水草浮了上来。


    不远处,鳄鱼动作缓慢地冲着水面爬了过来。


    我和船夫同时出手,七手八脚地把王灿捞上来,让他在船后坐好,蹲在座位上的王灿,顶着一头水草假发,惊魂未定,吓得跟个小鸡子似的,脸色煞白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靠,我家这是差点儿绝了后啊。”


    船夫也吓得够呛,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加快速度向回划,没过多久,我们就载着水淋淋的王灿,回到了终点。


    我们下了船,走到河边的一片草坪上,等着酒店的吉普车来接我们回去。


    王灿一直臭着脸不说话,我也懒得表示歉意,KC和吉普车迟迟不来,我眺望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王灿已经把上衣脱了,挂在河边一棵倒着的枯树上,这树长得十分奇突,已经翻出的树根分成了好几个爪,像是能随时翻身起来,一步一跨地走起路来的一棵树,王灿光着膀子,在树干上半躺着,一束光柱穿过雨林,刚好打在他肚子上,王灿盯着自己发光的肚皮,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表情。


    周围经过的三三两两的游客,看到这一幕,都窃笑着走过,我凑上去,小声对王灿说:“你再忍忍行么,一会儿就回酒店了……”


    王灿摆摆手,直愣愣地抬头看向我:“你有镜子么?”


    虽然莫名其妙,但我还是点点头:“有。”


    “给我。”


    我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化妆镜,递给他。


    王灿拿着镜子看了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抬头开始打量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


    “你把你脖子上的那个项链也给我。”


    我摸摸脖子,上面挂着一个在加德满都顺手买的镂空图腾项链。


    “干吗?你都这样了,还想打劫我啊?”


    王灿眼睛一瞪:“赶紧的。”想到刚刚我对他不义,我也有点儿理亏,就把项链摘下来递了上去。


    王灿把那个镂空的图腾小扁片儿按在肚皮上,一手拿着镜子,小心地反射着正中肚皮的光柱,然后抬头看我,兴奋地一笑:“你说,我这么多晒一会儿,是不是能在我肚子上烤出一个文身来?那就太帅了!”


    我看着拿自己肚子开玩笑、后脑勺还盘着一髻水草的王灿,一时间有点儿语塞,王灿也没打算从我这儿听到反馈,闷头开始实验。


    一起出发坐船的游客都走得差不多了,草坪上清静起来,王灿还在等着日光文身的出现,如果这个科学实验真有效的话,我也很想目睹一个活人的肚子冒着青烟着起来。


    这时,草坪后茂密的森林里,响起了一阵铃铛声,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然后消失在树林里,过不久,又在森林的另一端响起,那声音脆得特别通透。


    我和王灿同时竖起耳朵,追捕了一阵铃铛声,但王灿保持着烤文身的姿势,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我越来越好奇,正好森林里走出来一个当地小男孩,他横穿草坪的时候,我凑上去拦住了他。


    “会说英语么?小朋友?”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但一开口差点儿掀我一跟头:“What''s


    up!Man?(什么事?)”


    看来旅游地区的小孩,从小接受的都是国际范儿的英语教育,我们从小学教的那种“How


    do


    you


    do?(你好)”简直土鳖死了。


    “这个铃铛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呀?”


    “铃声?什么铃声?”


    这时森林里正好传出了一阵铃铛的声音,我指了指树林:“你听。”


    小男孩解释完以后,转身蹦蹦跶跶地走了,临走前又甩下一句:“See


    ya!Pal!”


    王灿在我身后嚷嚷:“是哪儿的铃铛啊?”


    我转身看看他:“是水牛脖子上挂的铃铛,每头牛都挂一个,白天放它们进森林里吃草,去河里乘凉,晚上主人摇一摇铃铛,这些牛就循着铃铛声回家了,要是哪头牛没回来,可以顺着它脖子上的铃铛声,回森林里找,挺好的吧?那是叫你回家,怕你走丢的铃铛声儿。”


    我觉得这事很温暖的,但王灿明显兴趣不大,接着低头看肚子,嘴里说了一句:“不就是一防着牛逃跑的GPS么,那要是牛进了森林,自己把铃铛摘了呢?”


    “牛凭什么摘铃铛啊?摘了还有家回啊?你会没事儿闲得把你爸给你的信用卡剪了么?一个意思啊。”


    王灿脸上的表情暗淡了一下。“就跟你脖子上没挂着铃铛似的。”王灿小声地反击了一句。


    我被这话堵得一愣。


    铃铛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近了很多,仿佛就响在耳旁,仔细听,好像都能听到牛群闷闷的吐气声。


    和水牛不同,回家的那个铃铛,确实早被我摘了,我出生的那个山西二线小城,就算全城警钟齐鸣,我也不会被钟声吸引了。


    很多次填表,看到“籍贯”两个字,我都会走神儿,籍贯,就是一个能给我父母陪伴,回家吃饭,每晚可以九点钟就上床睡觉的地方,但那里也是一个摔也摔不疼,跳也跳不高的地方,我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在北京这座城市待得越久,就越不能接受自己铩羽而归。


    我身上挂着的,是其他的铃铛,一个铃铛是房东挂给我的,每到交房租时,都会急赤白脸地拼命响,一个铃铛是主编挂给我的,而且是和房东的铃铛绑在一起,有时会形成二重唱,还有一个铃铛,是北京这座城市挂给我的,每次被它欺负和冷落得心灰意冷,想要卷着行李回家时,就算咬牙切齿地决定离开,但心里总会有一丝微弱的召唤声,就像这铃铛声一样,想要我别走,想要我留下来。


    其实我知道那铃铛声,是我摇给我自己听的。


    正数着自己身上的铃铛时,现实里的铃铛声渐近,一大群水牛从森林里浩浩荡荡地现身,脖子上挂着的铜铃相呼应地响着,水牛群横穿过草坪,铃铛声连成一片,浮在半空,集结成团,撞向半空中快要下沉的太阳。


    “疼,疼……”


    身后咕咚一声,王灿捂着肚子,默默地抱着树干滑了下来,翻在草坪上。


    我凑上去一看,王灿的肚子中央,有一个被晒得通红的小圆点。


    “这也不是一下晒出来的啊?你怎么刚嚷嚷疼啊?”


    “……实在忍不住了。”王灿一脸痛苦地说。


    KC和吉普车终于出现在草坪边,我和王灿走了过去,王灿边走边揉着肚子。


    “哎,其实我晒出来的这块儿,也可以说是一文身呢。”


    我扫了一眼,客观地说:“再怎么看,它也就是一小红点儿。”


    “咱们换个角度看啊,这个小红点儿,也可以是从遥远的外层空间看到的太阳系,我自己晒出来了一个太阳系,牛逼么?”


    我点点头,真的服了:“您父亲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我真羡慕他。”


    经过了下午的你来我往后,我以为我和王灿的关系已经趋于平和了,虽然离“有好感”还差很远,但起码看到他的脸,已经不心生邪火了。


    但没想到,就是在奇特旺共处的最后这一晚,我和王灿,大打出手了。


    十六


    羽蒙


    傍晚时,KC把我们两个人接回来后,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我们各自在酒店里待了一会儿,KC过来敲门,说本来酒店给我们安排了河边的篝火晚会,现在也办不成了,但明天就要走,今天怎么也得意思一下,所以请我们两个一起去看酒馆里的当地舞蹈表演,然后喝两杯,不留遗憾地离开。


    我们举着伞,和KC一起穿过雨里雾蒙蒙的野地和村庄,到了小酒馆,小酒馆其实是半露天的,就是一个大草棚,建在一大片空地中央,草棚外是一团雨雾,大草棚里,挂着彩灯,点着蜡烛,尽最大可能地把这个孤零零地戳在草坪中央的酒馆,打扮得欢天喜地,灯火通明。


    游客们三三两两地坐好后,草棚里的人气变得很旺盛,因为下雨,很多活动都被迫取消,大概附近村子里的游客都集合到了这里。


    表演开始了,当地的男孩们光着脚,踩着鼓声,在小小的舞台上卖力地跳,群舞和单人舞跳完后,是人兽舞,男孩和孔雀一起跳的——孔雀当然是人扮的了,跳完舞之后,是喷火表演,喷火之后是舞棍,一个多小时的表演下来,男孩们的脸上已经全都是汗,但卖力度丝毫不减,男孩们跳得卖力,我们也不由得看得认真,边看边喝酒,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到了最后,男孩们把游客一个一个抓上来,围成一个圆圈,开始跟着鼓声跳舞,我和王灿都被KC推了上去,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王灿很放得开,边跳边加入自己设计的动作,上下甩头浑身抖,看着像是被电击了,不过也没人笑话他,大家都努力跟着节奏,转着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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