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草上匪
    “今年这天气暖得早,水田马上得种了,忙完了四哥儿的地,咱还得去打理自家的田。”


    李肆恍然,人家可不只是他的佃户,家里还有自己的田,来种他这两亩旱田,多少也有些友情助耕的意思。


    接着李肆才记起,自家居然还有十亩水田!可田骨已经卖给这一带的富人钟老爷,只留下了田皮,也就是所谓的永佃权,说起来他自己又是钟老爷的佃户。而李肆连旱田都不会种,更不用说水田。那十亩水田都是关凤生张罗着雇工在种,扣去租子和工钱什么的,每年还能收到七八两银子。


    农事什么的,李肆一想就头痛,而什么田皮田骨的佃种关系,他也理不清楚。不过算起来,他每年有四石玉米,接近三百来公斤粮食,如果不怕吃成棒子的话,饱肚子没问题,再加上七八两银子,似乎一个人能活下去吧,怎么还跑去挖矿呢?


    “康熙年间的物价是……”


    李肆在两个时代的记忆里翻找着信息,他虽然也研究过清史,但相关资料只模糊有点印象。比如说康熙后期,米价大概一石一两银子,田价大概一亩四五两,可更细的东西就不清楚了。而这个时代的“李四”,又是个不知柴米油盐的家伙,印象也不怎么深。


    在田垄上走着,李肆的翻找也渐渐有了结果,原来是这样啊,这日子,还就是一个字……苦。


    之前父亲病亡,丧事不仅花光了父亲的积蓄,还将那十亩水田的田骨卖了出去。而他谨遵父命,前两年一直坚持读书。为了能有童生的资格,必须入私塾,那十亩田的收入,大半都拿出来当了塾师的修金和节敬,不是靠着关凤生的照顾,他连吃饭都成问题。


    很遗憾的是,几次县试,他都没考上,更不用说府试和院试。去年粤北天旱,水田短收,入手的银子也大幅缩水。他“李四”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不得不淡了考功名的心,去矿场当了矿工,每月挣个七八钱银子,这日子总算才勉强过得下去。


    七八钱银子能干什么?清朝绿营兵的战兵每月一两五钱银子【2】,还有三斗米,即便是在康熙朝,也都在叫活不下去。李肆隐约记得,在这个时代,一斤猪肉算成银子要三分左右,一两等于十钱,一钱等于十分。也就是说,他当一个月矿工,能买二十来斤猪肉。以李肆穿越前的猪肉价计算,每个月工资相当于四百块,加上水田的租子,还有口粮田的收入,似乎也不算赤贫阶层吧。


    “没有房贷,不交水电,说不定还比穿越前挣得多呢。”


    李肆这么感叹着,接着一怔,不对不对,怎么可能还比三百年后过得好呢?


    康熙后期,像他这样,一月除了基本口粮,平均下来还有一两多银子,只算爬在了温饱线上。金庸的老祖辈查慎行当翰林院编修的时候,雇的轿夫每月工资一两银子,算上点外快赏钱,才能勉强度日。根据同时代文人的记载,每日四分银子,只够果腹而已。《红楼梦》的背景也是这个时代,书中刘姥姥说,五口之家一年所耗是三十两,这个数目和李肆所在时代的历史学家推算出来的数目差不多。


    怎么自己还觉得日子还能过?问题出在哪?


    一边走着一边算着自己的“生活成本”,也将一些生活细节带了出来,顿时意识到自己还在用穿越前的思维看事情,很多东西,三百年后的花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开销的大头。


    比如说柴米油盐,生活在山区,自家有田,柴米不说,这油盐就跟肉价一个水平,糖也差不多。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一斤盐要二十块,也只是在小日本的核电站炸了之后才有的事,而一斤糖也要二十块,就根本难以想象了。至于布匹什么的,那就更是大笔开销,李肆这才想起,关二姐身上的短袍子,居然就是他年少时穿的……


    有田租,有工钱,凑在一起算算,李肆这收入,基本也就跟绿营兵差不多,怪不得会感觉日子过得很苦。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


    盘点完自己身体原主的家底,李肆心中慨叹,虽然也只是一介草民,可这起点终究不是负数。


    【1:早至宋朝,土地的权益就开始分化为所有权和使用权,到清代更在南方盛行,所有权为田骨,使用权为田皮。地主拥有所有权,佃户拥有使用权,使用权可以转让出租,地主不得干涉,这就是永佃权。本书既然是写草民,就避不开农事,之后也会持续谈这些东西。主要还是先提个醒,华夏历史之根在土地,而历史的演进,并非人口激增、土地兼并这么简单。】


    【2:清代绿营兵丁分马兵、战兵、守兵三类,后两类又都归为步兵,只是马兵不一定有马,守兵也不一定只守,作为兵丁等级,马兵月饷2两,战兵1两5钱,守兵1两。】


    第一卷


    粤北春风荡,青草铁骨扬


    第5章


    肉会有的,酒也会有的


    “四哥儿没事了?”


    刚游荡到那座山头边,还没进到矿场,一群衣衫破烂的少年远远喊住了他。


    都是在矿场里做工的村里人,挖矿背矿的矿丁,粉碎矿石的踏手,烧炭的炭工,照看冶铁炉的炉工,就靠卖力气挣钱。


    虽然都是一脸灰污,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可李肆还是一一认了出来。他的前身当了矿工,却没丢开读书人的习性,闲来也在教矿工们认字,大伙和他的关系都还不错。


    “关叔说你伤刚好,怎么现在就跑了出来?”


    “别担心,你的日课咱们帮你干了,这月大伙都会帮手,不让你少工钱。”


    其中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他关系最为要好,那个愣头愣脑的叫吴石头,另一个腼腆一些的叫贾狗子。


    “躺了两天,闷得慌,过来看看。”


    李肆淡淡说着,迥异之前的沉稳气质,让两个少年愣了一下。


    “四哥儿,怎么感觉……你有些变化呢?”


    吴石头摸着光溜溜的头顶,很是疑惑不解。


    “你的头真好了?”


    贾狗子想得全一点,脸上浮起一层忧色。


    “真好了,人嘛,经了大难,自然有些变化。”


    李肆随口就扯出了这么个理由,倒让两个少年郑重其事地点头,四哥儿是读书人,知道的道理真是多一些……


    “过两日大好了,再教你们认字!”


    李肆看住这两个少年,虽然他暂时不敢去想是不是能改变华夏命运,可改变自己身体原主的命运,却是必然。眼前这两个对他颇为信任的伙伴,应该就是最初的班底了。


    “认字能多挣几钱银子?还当自己是丫鬟了?”


    一个少年在一边嗤笑,见他一身衣衫要周正洁净些,虽然也是歇息,却跟这些在矿洞里刨活的少年刻意保持着距离。


    田青,他父亲田大由是矿场的镶头,在矿场里负责勘察矿脉,筛选矿石【1】,而他自己则是个炉工,帮着关凤生照看冶铁炉。虽然都是一个村的,可这少年跟着父亲和关凤生学了一些东西,总以手艺人自居。少时还没什么,这两年来对“李四”的态度渐渐恶劣起来。


    “会认字,才不会让自己被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李肆的前身对这家伙也没好感,虽然现在换成心思深沉一些的自己,却也没必要拿热脸贴冷屁股,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是喽,大青多半是能比丫鬟卖得多一点。”


    少年们调笑着,田青哪说得过李肆,当下也只闷哼一声,甩头不再理他。


    “除了认字,我还会教你们更多。”


    田青这么个少年,自然不值得李肆更多关心,他微笑着和两个少年道别,贾狗子和吴石头看着李肆的背影,好半天没挪开眼睛。


    “四哥儿除了认字,还会其他的吗?”


    吴石头傻傻地自语着。


    “之前当然只会认字,可现在……说不准了。”


    贾狗子感觉那挺直背影带着一股气势,似乎连矿场头儿赖硐长都差了几分。


    “赖一品发下串票了。”


    “比去年又浮收多少?”


    傍晚,李肆来到关凤生家,正要推开那扇破烂木门,却听到屋子里,关凤生和他妻子关田氏在说着什么。只听到这两句,后面再没听清楚。


    赖一品这个名字很熟悉,李肆想了片刻,终于记起,那座矿场的山主就是钟老爷,而钟老爷派来监管他们这些租山采矿人的硐长,就是这赖一品。听说这赖硐长是钟老爷的妻弟,在县衙里还当着什么差。


    “串票,不就是滚单【2】吗?”


    李肆正在脑海里挖着相关的记忆,身后忽然响起低低女声。


    “四哥,既来了,怎还不进去?”


    是关云娘,李肆转身,和她四目相对,少女愣愣看着他,目光里还是之前那让李肆摸不着头脑的纷乱。


    “唉,这都是我们欠你李家的……”


    接着关云娘一声低叹,径直推门进去了。


    李肆皱眉,这指腹为婚的准老婆,在嫌弃自己贴着他们关家吃软饭?


    心中怒火隐隐升腾,却又如云烟一般消散,李肆苦笑,他还真是在贴着关家过日子呢。经常蹭饭都只是小事,水田托给了人家料理,没关心过一天,就坐收银钱,矿场里那份工也是关叔照顾的,比父亲对儿子还用心。


    想着关叔的好,李肆对关云娘再无恶感,算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小脚女子计较,欠关家多少,他会十倍百倍回报。而在他大致有了方向的命运规划里,这关云娘可不会是他的妻子,他还真没办法接受小脚女人。


    “今天你婶娘炒了豆干肉丝,等会你田叔来了,一块尝个鲜!”


    关凤生迎了出来,一脸的笑意,可李肆却看了出来,这汉子的嘴角是刚拉回来的,笑容很有些僵硬。


    李肆也没追问,和关凤生一边闲聊着,一边还在找着关二姐的身影,直到小姑娘从屋外山坡上出现,看到他时,那张摄人心魄的小脸也绽开甜甜笑容,李肆才略略安心。


    “死丫头不早点回来,就在山上野!被生人撞见,当成小番婆打了,才知道学着点乖不成!?”


    关田氏像是揣着火气正没处发泄,见到蹦蹦跳跳的关二姐,顿时骂了起来,直到关叔皱眉盯住她,才愤愤地闭上了嘴。“小番婆”这三个字解答了李肆的一个疑问,清人的审美观很是糟糕,像关二姐这样深目隆鼻的小姑娘,自然会觉得丑陋不堪。或许正因为这样,关田氏对她没有什么期望,索性也就没裹脚。


    只是李肆始终没找到关二姐是关家养女的记忆,反而找到了关田氏哭诉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怪胎的片段,真是奇怪……


    没过一会,又一个中年汉子出现了,提着一瓶酒,乐呵呵地拍着李肆的肩膀。


    “我就说了,李大哥的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孬!蔡郎中说至少得躺个七八天,这才第三天,四哥儿就是个囫囵人了!”


    来人正是田青的父亲田大由,和关叔一样,都是李肆父亲的好友,关田氏就是他妹妹。虽然不如关叔照顾得李肆那么紧,却也是有事必伸手,毫不迟疑。他也是个铁匠,眼下无铁可打,才在矿场里当镶头。


    “田青怎的没来?”


    关叔讶异地问,李肆心想,多半是白天被他顶得恼怒,不愿跟着父亲来见他。


    “刚才和我顶嘴,把他关屋里了,别理会他,来来,咱们自个吃喝!”


    田大由不以为意地说着。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