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骁骑校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关大小姐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睡在了厢房,睡前用毛巾把席子擦了十几遍,被子太潮没法盖,好在天气尚热,不会着凉。


    入夜,隔壁传来电视机的喧嚣声,邻居家在播放《血疑》,幸子和光夫这一对同父异母兄妹感人至深的狗血爱情故事,声音很吵,刘彦直过去交涉,邻居家的门是敞开的,院子里摆满小马扎,坐了起码二十多个人,正对着十二寸的黑白屏幕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也就不忍心说什么了,这年头娱乐太少,看个电视就是享受了。


    刘彦直和小鬼睡在院子里的竹榻上,漫天星光下,兴奋的韦生文睡不着,滔滔不绝的讲着近江道上的故事。


    前些年,社会秩序非常混乱,近江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帮派,每天打架斗殴,抢劫伤人,连公安局长的家属都被人抢了。


    “他们说,都是《加里森敢死队》闹的。”小鬼说,“把电视剧给掐了不让播,结果还是一样乱,中央吃不住劲了,去年大逮捕,全国统一行动,抓了不知道多少人,近江道上能叫得上名字的好汉,八成都枪毙了,剩下的发配大西北劳改,现在外面混的,都是小虾米。”


    去年就是1983年,著名的严打开端,矫枉过正,也就是关璐说的偷看女厕所都能枪毙那种严厉程度,刘彦直觉得庆幸,如果穿到去年可就危险了,指不定犯了什么错就被抓了枪毙了。


    “师父,你教我武功吧。”小刀终于绕到正题,夜色下一双眼睛亮闪闪。


    刘彦直想了想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今天就教你这一句口诀,你好好领悟去吧。”


    忙碌了一天,小鬼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师父,刘彦直沉沉睡去,直到凌晨时分被关璐摇醒,原来是喊他一起上厕所。


    公厕在五十米外,黑灯瞎火的,遇到坏人就麻烦了,刘彦直拿了手电,陪关璐慢慢走在月色下。


    “生活在历史中的感觉很奇妙。”关璐裹紧了衣服,夜凉如水,路灯昏黄,巷口外,清洁工人已经在扫着垃圾落叶,沙沙作响。


    刘彦直恍然如同回到了小时候,1984年他七岁,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年幼的自己正在酣睡,再过几个钟头,就要起床上学去了。


    公共厕所很破旧,全是老式的蹲坑,关璐心惊肉跳,上完厕所捂着鼻子出来,很自然的勾住刘彦直的胳膊往回走。


    “洗手了么?”刘彦直故作嫌弃状。


    “我没别的意思啊大叔,就是害怕。”关璐心有余悸道。


    “你怕什么?”


    “怕鬼。”


    路灯下,两人身影拉的很长。


    ……


    清晨时分开始下雨,雨下的很大,小鬼家的破房子漏雨,外面大雨,屋里小雨,动用了洗脸盆、面盆、便盆都不够,地上开始积水,墙壁也渗水严重,房子要倒塌的感觉。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带着十三岁的孩子,根本没能力修缮房屋,刘彦直看不下去,拿了雨披出门,过了半小时回来了,带了一卷油毡,又让小鬼找了一些碎砖头,爬到屋顶上把油毡铺开挡住漏雨的地方,好歹能撑一阵。


    忙完这些,雨也小了,老奶奶要出门买菜给他们做饭,家里的煤球也没了,刘彦直说奶奶您别动,在家歇着吧,这些事儿我们包了。


    拿了家里的粮本、煤本,刘彦直带着韦生文和关璐去国营粮店买米买面,打油,去菜市场买肉买菜,又去买了几百块煤球,堆在院子里,用雨布罩上,小鬼会生炉子,用木柴引燃煤球,烧水,和面,剁肉馅,包饺子。


    中午吃饺子,猪肉荠菜馅,倒点香醋麻油,掰几瓣蒜,喷香。


    “我不能吃蒜。”关璐忽然想起来,“我下午还得约会呢,不能熏着我爸爸,嘻嘻嘻。”


    此时此刻,电子元器件厂的职工宿舍里,技术员小关正在用大号搪瓷缸子装满热水熨烫自己的料子裤,衣架上悬挂着他上个月买的的确凉衬衫,床底下摆着刚擦过油的皮鞋,还有桌上放着的宝石花牌手表,这是今天约会的行头。


    想到昨天在百货大楼的邂逅,小关就禁不住心旌荡漾,他早就喜欢局机关的小路姑娘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也怕别人说自己攀高枝,小路的父亲是省工业厅的处长,属于高干子女,而自己则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唯一值得夸耀的是1977年第一批高考大学生,正经北清大学机电工程系的高材生。


    小路姑娘昨天主动示好,还让自己下班去她家玩,这说明人家姑娘心里早有自己,先前茶不思饭不想的单相思真是可笑,月下老人早就把线牵好了。


    下午很难熬,小关心不在焉,坐在办公室里神游,面前的罐头瓶里插着一束花,是他从厂里后山树上摘的紫色丁香花。


    电铃响了,下班时间到了,小关一跃而起,拿着丁香花冲出办公室,进车棚,推出科长借给自己的凤凰牌26男车,车条锃亮,车胎漆黑,崭新的自行车啊,凭票供应的稀罕货。


    小关认识路处长的家,穿过一条巷子,有栋两层小楼就是了,小路姑娘就住在二楼,他经常故意从门口经过,可是从来没遇到过意中人。


    忽然开始下雨,雨淅淅沥沥,别样的浪漫,小关下车,从后座上拿雨衣,这时候关璐也撑着伞从巷子对面走来了,她凭借童年的记忆找到了外公的家,一栋灰色的两层楼,楼上阳台摆着花盆,自己小时候经常在门口玩耍。


    她沉浸在童年记忆中,撑着伞默默站着,想到了外婆,想到了小伙伴们,不禁有一丝哀愁。


    远远地,刚套上塑料雨披的小关隔着长长的雨巷看到了撑着伞的关璐,不由得呆了,一首诗脱口而出: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第二十七章


    摆不脱的黄牛党


    关璐一扭头,看到雨巷尽头的爸爸,展颜一笑,正打算迎过去,忽然身后传来谈话声,是两个姑娘在讨论汪国真的诗,悄悄回头瞧了一眼,倒吸一口,是妈妈和她的闺蜜,打着折叠伞,手拿着诗集,雨中漫步而来。


    年轻的妈妈扎着马尾辫,穿着月白色的确良上衣和黑裤子塑料凉鞋,清纯的如同一株莲花,那面容,那身条,和现在的关璐别无二致。


    决不能穿帮,关璐一颗心怦怦跳,强忍着和妈妈相认的念头,把撑在头顶的伞抗在肩上,走进了巷口,她成功的遮挡住了小关的视线,悠长、寂寥的雨巷,青石板路被小雨洗刷的湿漉漉,墙角青绿的苔藓充满生机,雨点落在树叶上沙沙响,小关同志不由得迷醉了。


    关璐快速通过巷口,冲她爸爸甜甜道:“你来了。”


    小关一颗心怦怦乱跳,拿出紫丁香花束:“送给你。”


    关璐接了花,很开心:“谢谢,很美。”


    小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关璐回头瞅了一眼,妈妈和她的闺蜜还在门口聊天,依然在危险距离内。


    “咱们走吧。”关璐说,“去看电影。”


    小关跨上自行车,关璐很自然的坐上了后座,就像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去动物园那样,还伸手搂住了爸爸的腰:“出发。”


    自行车颤巍巍的开动了,小关激动的发抖,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虽然没有任何口头承诺,但是姑娘的这些行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男朋友,激动很快被幸福替代,他满腔热情蹬着自行车,向中山电影院进发。


    中山电影院是近江最大最好的电影院,虽然下雨,售票窗口前依然人满为患,大幅海报上是李连杰的身影,正在上映最新香港宽银幕彩色武打电影《少林小子》。


    小关先去寄存自行车,看车子的大妈在他凤凰车头上夹了个小小的竹片,又发给他一个写着对应号码的竹片,交了一分钱停车费,这才去买票,但是电影票已经售完,要么买黄牛票,要么只能买明天的了,小关不是死脑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毅然花高价搞了两张黄牛票,带着关璐进了电影院。


    ……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午,刘彦直坐在韦生文家的小院里,思考着怎么才能去美国,八十年代的中国,出国何其艰难,首先护照就根本不对普通老百姓开放办理,即便有了护照,签证也是难于上青天,和二十一世纪的土豪中国游客完全是天渊之别。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偷渡!


    先坐火车去广东,从深圳偷渡香港,然后再想办法弄假证件去美国,干掉现在只有二十来对的塞缪尔·福克斯,返回二十一世纪,任务结束,万事大吉。


    时间有限,必须立刻行动起来,近江火车站就有开往广州的列车,而且买票不需要身份证,说干就干,刘彦直带着小鬼,直奔近江火车站。


    近江火车站是一栋三十年代的欧式建筑,据说出自于当年陈子锟将军的夫人林文静的设计,时至今日依然屹立在淮江之滨,雄风依旧,站外广场上停着几辆大通道公交车,还有一排人力三轮车,售票大厅也是门可罗雀,这年头还没有民工潮,出差的人也不多,火车票应该不紧张。


    进了售票大厅,年代感扑面而来,迎面一幅巨大的油画,是身着蓝色警服的铁路公安威严的伸出手来,旁边画着汽油、硫酸、香蕉水、雷管等不许带上列车的违禁品,墙角的柜台里摆着橘子水、面包,高高的小窗口里,穿蓝色铁路制服的售票员拨弄着算盘珠子。


    刘彦直站在窗口前,摸出一叠钞票来:“同志,我买两张明天去广州的卧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软卧。”


    “没有。”售票员头也不抬,继续打算盘。


    “那就买最近的,两张软卧。”刘彦直说。


    “没有软卧。”售票员说,“下一个。”


    刘彦直回头看看,没有其他买票的旅客,他忍着想投诉的欲望再次说道:“那硬卧也行。”


    “没有。”


    “硬座呢?”


    “没有。”


    “站票呢?”


    “说多少遍了,没有!都卖完了!”


    中年售票员大妈已经很不耐烦,说完就把小窗口关上了。


    刘彦直没招了,离开了售票窗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凑了过来:“朋友,要票么?”


    又是黄牛党,刘彦直问他,软卧票能搞到么?


    黄牛笑了:“朋友,你不大懂行啊,软卧要处级以上干部才能买,硬卧也全是内部分完了的,在售票处根本买不到,要么你托关系找站长签字拿票,要么加钱在我这儿买。”


    刘彦直很痛快:“加钱无所谓,给我两张明天去广州的卧铺,要下铺。”


    黄牛说:“时间这么紧张,就是站长也拿不到票,早卖完了,别说硬卧,硬座都没有,去广州的车就这么一班,那么多的个体户南下进货,都坐这趟车,票老紧俏了。”


    刘彦直说:“你废那么多话干什么,搞不到票你当什么黄牛。”


    黄牛说:“我有我的路数,你先交给我五块钱,明天我带你们进站,包送上车,上车你再补票,过十几站再补卧铺。”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