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衣冠正伦
庾怿的身份也很复杂,既是前朝遗老,又是分陕重臣,将其人封为国公,既能给旧人以慰藉,又能给今人以安抚。
至于杜赫与郭诵,那就是新朝文武两个领域的代表了。
杜赫是从早年北上涂中便承担都督府一应政务,行台创设之后更是全面主持政务,在这方面可为首功。
军功方面,竞争则就比较激烈了。郭诵所以得授,除了本身军功的确颇有可夸之外,还在于他是目下追随皇帝陛下最久的老将,早在江东苏祖之乱时便统兵追随,选择其人作为武勋代表能够最少争议。
到了郡公一级,则几乎完全都是武人的天下了。得爵者十二人,谢艾、韩晃、路永、毛宝、谢奕、萧忝、贺隰、桓宣、李闳、山遐、纪睦、江虨,其中桓宣、李闳、山遐三人俱为追赠。其中除了贺隰、江虨并追赠的山遐之外,余者尽为武将。
除这十二人之外,另有沈氏族人沈鲜、沈默,论功或是不及前十二者盛,但毕竟乃是宗属,拔授一级也得封郡公。
郡公以下,得授县公者二十人。当然,也并不是说县公功劳就一定逊于郡公,只是因为某些原因稍加抑制,余后徐迁。比如庾家的庾条、庾曼之这对叔侄,论功同样不浅,但是家门已经出了一个超格的国公,荣宠太甚,只能暂作降格。
还有攻破信都,生擒羯主石虎的辛宾,也是因为目下政治舆论还在蔑低石虎,大功未得正视,随着羯胡余孽被清除,河北悉定之后,肯定也要再提一级。
第1499章
无勋不袭
除了一众因功得授的文武群臣之外,在这场封授大典中,还存在着一些特例。
比如温峤、陶侃、郗鉴、祖逖等人,他们虽然不曾一日为梁臣,但也都是功勋卓著,志存诸夏。
永嘉之后诸胡大祸,本就不是一家一户之血泪劫难,而大梁的新兴也绝不只是寻常的改朝换代,这些人的功业同样不只局限于对于晋室一朝的效忠,对于诸夏元气之保全功不可没!
大梁虽然一断前朝,概不承认晋世所有官爵遗泽,但是对于这几人还是给予了功业保留的肯定,俱都追授郡公,由子孙降袭传承。
其中温峤封为阳曲郡公,由其子温放之袭为县公。其实按照温放之本身于辽东所创功事,得爵已是绰绰有余,但是眼下朝廷还未完全收复辽边,此功暂且不述。
只不过在温放之袭爵之余,另给殊待使得温峤可以加荫一子,温式之授为乡侯,也算是皇帝对于这个连襟的一点关照。
陶侃追封庐陵郡公,由其孙陶弘以县侯袭之,延嗣其业。
郗鉴追封为东莞郡公,由其子郗愔以县公袭之。但是郗愔其人逐虚而避实,后代中若无出色子孙振兴家业,郗鉴这一番功业能传承几代,世道时流也是多不看好。
至于祖逖,则又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物。论及功业之著,推为南渡第一都不为过,但是很可惜所托非人,其弟祖约逆乱江左,转投羯国已是罪实确凿。
但是幸在祖约儿辈不绝,涌现出祖青这样一个令人激赞的后人,奉玺归国也算是一偿旧罪。借着这个机会,大梁朝廷也重新恢复祖逖生前誉望,追封为范阳郡公,由其子祖道重以县公袭之。
除此之外,为了表示对于祖青孤直坚韧之赞赏,皇帝陛下特旨加封祖青为忠勇伯。其实按照祖青献玺之功,再高未尝不可得,但毕竟其父底子太潮,而且这一份功劳大半已经寄在其伯父祖逖身上,对于祖青难免就不能以常功授之。
另有对于中朝以降能够得于世道称许的贤流,如刘琨、李矩、邵续并南渡之后的卞壸、刘超等人,因无遗功于后,也就不再以名爵追封,但也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而加以追缅,载事述德。
这其中,皇帝陛下比较遗憾的便是王导。从私心而言,沈哲子对于王导并无偏见,而且也充分认可在南渡之初王导能够弥合南北人心分裂而做出的功绩。
但是台省几番批斗琅琊王氏,且王氏其他族人也的确罪有应得。不过若只将王导单拎出来加以表彰,则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因是原本所保留的王导传嗣便给裁去,只是着令地方为王导营修坟茔,并立二十户人家守陵。
从这一点而言,王导也算是一个最特殊的待遇。因为在这一场封授大典中,无论是宗亲诸王,还是文武勋贵,凡所得授,俱都虚封,无一实邑,这也算是勇开先河。
之所以能够如此,一者在于社稷新定,籍户整理还未彻底完成。纵然原行台所控区域有着相对完整的户籍制度,但是河北大片新复领土却还没有完成籍户的整编。封授群臣,自然不可专封一地,也不好虚一半、实一半,索性俱都虚封。
二者则在于晋世殷鉴在前,诸王祸国所带来的惨痛教训实在太大。群臣都有一种强烈要制约新朝宗王权柄、势力的想法,同样的皇帝陛下也有制约勋贵实封泛滥滋长的需求,各有诉求,各有争取,索性各退一步。
由此所见,立国于典午朝后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典午朝劣迹斑斑,能够让新朝伊始便以史为鉴,避开一些隐患雷区。
当然,要做到这种触及根本的改动,单凭政治上的互相妥协还是不够的,最起码底层观念上能够达成共识。
首先,皇帝陛下威望崇高,远远超过了近世累代汉胡霸主,自有一种乾纲独断的气魄,使人不敢轻试锋芒。
其次,永嘉之后大祸连绵,生民多亡出于外,诸夏受创之深乃是人尽皆知。特别在羯主石虎上位之后,对于河北民众的虐害变本加厉,元气大大亏空,南北生民数量骤减,这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大梁建立在这种残破局面之下,如何尽快恢复社稷元气,使南北生民俱得安生,这是一个迫在眉睫、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土地与人口必须要高度集中于中枢掌控之中,这是关系到大梁国祚能否延续长久的根本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改前朝旧俗,文武勋贵节欲而助力社稷入治,这是在从此前大祸中走出不久的大梁君臣能够达成的共识。旧年神州沉沦、衣冠堕落那种惨剧,是在世之众谁都不愿再去经历一番的惨痛教训!
因是在疆土还未完全收复、社稷还未真正壮兴,国力还未攀至巅峰之前,穷争私利、强较一家一户之得失多寡,就是在蚕食目下已经取得的大好局面!
新梁群臣若无这种觉悟,纵能得享尊荣,不过昙花闪现。血泪教训,令人思之便觉遍体生寒,这也是群臣能够接受这一封授方案的底层共识。若是没有这样的共识与觉悟,那么则远不配在新的秩序下得居一席之地!
除了前述种种之外,大梁的爵禄制度还有一桩创新,那就是爵传代除,无勋不袭。
早在北伐终战之际,行台便开始着手推行勋功改革,并以谢尚主持策勋十二转的勋事改制。如今天下虽然还谈不上海晏河清,但新朝即立,自然也到了展示成果的时候。
策勋改制取代此前的甲功制为时不久,并不能涵盖北伐用事多年以来所积攒的军功武勋,但这并不妨碍朝廷将之确立一项新的制度。
未来的朝廷制度之下,策勋转功不仅仅只是作为一项计算前线军功的制度,也将成为名爵传承的重要标准。
眼下大梁新封名爵,虽然文武皆有,但按照爵传代除的标准,只有当下这一代能够享受名爵。而想要将名爵顺利的传承给后代子孙,那么就需要计算其人功勋多少。
勋功十转以上,可以保证原爵传给后代而不降袭。递减两转,则降袭一等。换言之除了身有勋功的武将,类似文臣得授名爵,基本上也就只能维系这一代,而下一代没有勋功抬级,则就能直接除爵。
当然这样一来,对于一些的确不擅武功而又确有大功的文臣而言略有残酷。因是朝廷才又加了两级爵位,子爵和男爵,但这两级能够享受到的爵禄已经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主要还是为了荫护功臣后人,同时给他们提供一定的缓冲与几乎去奋斗,再复家声。
而一个武臣,若能代代保证能够策勋十转以上,那么递降袭爵的限制对他们而言几乎不存在,代代都可享受荣宠,与国同休。
这一勋转制度的确立,极大加强了勋功的含金量,也能让梁朝尚武之风得以更长久的维系下去。毕竟就连皇帝若是后代子孙不能治国得力,都要面对社稷倾覆、身死国灭的危险,武勋人家又怎么能够奢望一代建功便可累世享用不尽?
而循于政途积进的臣子们也无须抱怨,武将建功所要承担的风险与付出的成本远远不是他们能比的。
由于封授大典所涉人数众多,用的时间也很长,一系列程序走下来,已经逼近年关,而且还有大量底层士卒的福利需要及时发放。因此同样重要的台省章制改革,便被顺延到了新年之后再继续进行。
新皇登基,改元建制,封授群臣,大犒士民。诸多典礼集中于启泰十年余后一点时光,在这革旧布新的新年之际,整个河洛之间也是一片欢腾,士庶咸乐。
而在年前这最后一点时间里,皇帝陛下也针对王师系统进行了一次全面改革。原本的行台六军,正式确立为新朝禁卫六军,由天子直统,各军将主加都督号,或值宿于内,或征伐于外,俱由天子决断。
除此之外,各方军伍仍须举荐士伍贤良勇力,并成精军六万为驻洛禁卫,并为六军后补。
同时,多达数十万的王师军队,各依边务督镇划为八大军区,各军区将主号为大都督,专职征讨。大都督下并设军司使掌管征兵练新事宜,军务使掌管钱粮器械,勋务使司职计勋犒慰,三使俱由台中委派,并助大都督镇边定乱讨逆扬威。
原治中各军府府事肃整,专督军屯、制械、征练、给役等事宜,唯各军区用事大小而调度输送兵员、粮械,不再参与一线作战。
同时台城兵部下设止戈司,并于诸州县悉设分署,主持老卒卸甲归耕、力士夸功桑梓、年节慰问兵属等事宜。
当然,诸种改制也只是大概框定,至于真正推行改革,还是要延后到新的大业元年。届时,荆州军镇将被纳入第一批的改制中,一旦改制完成则西南诸军齐出,力求一战而灭成汉,收复蜀中!
第1500章
貂指辽边
在河洛之间一片欢腾、辞旧迎新的喜庆氛围中,一支规模颇大的队伍长途跋涉,经关陇、过函谷,通过崤函古道,终于赶在新年到来之前进入河洛之中。
虽然距离洛阳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但郊野中已经可以感受到河洛之间那种喜庆燥热的氛围。
恰逢寒冬新年之际,大雪之后,天地之间白皑皑一片,若是旧年、若在别处,正该是一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荒凉景象,即便野中偶遇村邑,民众们或无御寒衣裳、或是粮储微薄,在这样酷寒的天时之下,也都深居懒动,闭门不出。
但是在河洛之间则不然,一群身裹臃肿的民众,在野地中集队而行,原本为大雪覆盖的路径又被他们踩踏出来,这些民众们笑语欢畅,无惧风寒,板车上拉着硕大的自制皮鼓,前行途中不断的敲打皮鼓,后方大车拉着庞大的陶缸,陶缸里篝火熊熊,大车周边奔跑着顽童,无顾人群中亲长们的呵责,不断将怀中成捆扎起的爆竹丢入陶缸中,听到那劈啪作响的爆竹声,一个个拍掌大笑。
这群人或登高或临渊,绕野而行,远客自然不知这是什么样的乡俗,但也无阻他们受此欢快氛围的感染,就连长途跋涉的辛苦都减少许多。
乡俗如何暂不必论,这些乡民在如此光景下在野游荡欢庆,倒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大概不必为明日衣食犯愁罢。若真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活着每一刻都是折磨,又有什么值得庆贺?
这一支队伍中,一个年在三四十岁之间的中年人坐在车前,手拍车辕向同行者讲述这些乡俗的由来,神态间眉飞色舞,就连颌下略显杂乱的垂须都显得有些调皮。
这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大梁朝廷新晋的濮阳郡公江虨。不过眼下的江虨却并没有什么新贵勋臣的庄重威仪,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皮氅,由于赶路而疏于打理,髻发显得散乱且油污,脸上也没有什么养尊处优的贵气,望去黑瘦干瘪,较之实际年龄老气许多,唯两眼神采奕奕,显得精力十足。
但无论此前经历什么,随着队伍前行越近洛阳城,江虨的精神便越振奋,心情便越开朗,无顾身份的差别箕坐车前,向傍车而行的那些凉州力卒们讲述河洛之间种种民俗。
终于在傍晚之际,地平线上出现了洛阳城那宏大的城池轮廓,江虨站在车上临高而眺,看到城池那笔直浑厚的线条,两眼霎时间变得红润起来:“终于回来了!”
随行的一众凉州人士,大多数没有亲临河洛的经历,远远看到洛阳城那雄壮的城池,一时间队伍中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如此大城,耗用几多?”
“这么大的城池,怕是最少能居二十万众吧!”
也无怪乎这些凉州人士倍感惊叹,虽然凉州地处西边,免于许多中原兵祸并有大量民众西迁避祸,又经过张氏州主几代人的经营,但西凉毕竟地处边陲,底蕴浅薄,哪能比得上天中腹心之底蕴与活力。
他们一路行来,关陇之间虽然都已复治多年,但也只是草草略有可观,即便如此,关中长安城之壮大也颇让他们大开眼界。至于眼下的洛阳城,则是大梁中枢久驻,经过前后长达十多年的兴创经营,可谓当今宇内第一大城,更是直接刷新了这些凉州人士对于雄都大邑的概念。
但无论再怎么惊叹,他们今天是不可再进入洛阳城了,不独独是因为天色已晚,更因为队伍中还有一位身份不同寻常的贵人,礼数上还有一定的讲究。
因是这一群人便被暂时安排进了距离洛阳城不远的旧洛军城,但就算是这座纯粹的军事建筑,规模较之凉州首邑姑臧城都大上许多,倒是稍微弥补了这些凉州人士不能直入洛阳的遗憾。
一行人行往旧洛军城,距离城门还在里许开外,便看到道路上早有人于此翘首相迎,其中一批很明显是来自台城,俱都身着大梁朝廷新制玄黑官袍冬服,队列整齐。
另一批人则就显得随意许多,当中有人远远看到车前的江虨,已经忍不住笑逐颜开,阔步迎上,远远便拱手道:“思玄兄壮行西土,驻边逐功,一去经年,却让天中旧友神追不及,苦愁相思啊!”
江虨旧年行台任事,本就人缘极好,再加上如今更获封郡公,乃是大梁新朝名列前茅的显贵,虽然在新朝创设前后盛大典礼中,由于远在凉州而缺席,但世道之众同样不会忽略了他。所以得悉其人归国之后,单单前来迎接者便足有数百之众。
洛中旧人热情欢迎,更让江虨感念良多,但他还是谨记使命,先与朝廷派出的官员做好凉州之众交接事宜,然后才又匆匆赶来与这些旧友相会。
长别数年,彼此之间并不显得生分,特别江虨如今身份更是不同寻常,也让时流忍不住稍作逢迎,因是畅谈起来,氛围很是热络。
江虨最好奇自然是他身在凉州这几年时间里,洛中种种新事,虽然彼此之间消息联络也很畅通,但书函寄语,总是少了一些细节。此时再听友人胜论旧事种种,江虨也难免遗憾错过许多大事,虽然他这几年在凉州也非虚度,不乏创事,但跟天中雄阔相比,总觉得还是少了一些意思。